霜刃传(少侠VS魔头)上——梁陌
梁陌  发于:2012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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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轻裘大惊,连忙催马上前,伸手抓住缰绳,一发力将两匹马都勒住了。他还未放手,慕容哀的身子一晃,竟真的从马鞍上摔了下来。

燕轻裘下地来将他扶起,发现他脸色白得如同死人一般,嘴角溢出一缕血痕。燕轻裘心中担忧,连声问道:“大哥这是怎么了?莫非刚才激战还是受了损伤?”

慕容哀冷冷一笑:“绝尘看到了,我赢那两个伪君子可算漂亮?”

燕轻裘点头道:“精彩绝伦!想不到大哥的功夫竟到了如此高的境界!”

慕容哀哈哈大笑,笑声未绝,突然喷出了一口血。燕轻裘吓了一条,抓住他手腕号脉,眉头紧紧皱起——此刻慕容哀脉相极衰不说,还乱得不成样子了。

慕容哀看他神色,又笑道:“绝尘居然真以为我有那么大能耐,可在二十招内连伤两个当世高手么?我是赌上了性命不要呢……我那功夫练得古怪,倒转经脉便可令内力提升十几倍,然而持续得越久便受损越重……若方才不能速战速决,我便要七窍流血,暴亡当场!”

燕轻裘万万没有想到,慕容哀竟甘冒奇险脱困,却也不免对他那邪门功夫有些嫌恶。

慕容哀哪能不知他此刻所想,冷笑一声:“飞花公子不用腹诽,我那功夫此刻尚未突破最后关节,只要一过,以后所成不可限量。不要说如今日这般伤了杨重与司马笑,就是十招内割下他们脑袋,也如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

燕轻裘虽不大赞同此类邪派功夫,却也折服于慕容哀那时的身手,知道他所言不虚,况且若非他出手,自己已经被唐虹所害。一想到此,心下便有些不忍,低声道:“大哥……为何竟使出如此凶险的下策,其实小弟……实在惭愧。”

慕容哀身上酸软,借了燕轻裘的力道站起来,也不在意,只对他说道:“现在多说无益,此地虽荒凉,也不可久留,绝尘还是将这两匹马放走吧。”

燕轻裘诺了,取下马背上的行囊,又在它们臀上各抽一鞭,然后扶着慕容哀走入一片荒林中,找了个破旧小庙暂且落脚。

燕轻裘拾些干柴来点了堆火,然后帮着慕容哀解开衣衫,想为他肩头剑创上药。不料慕容哀赤了上身后,却赫然露出上腹部的一片手掌大小的乌黑。

慕容哀顺着燕轻裘的目光低头一看,用手指按了一按,从皮肉中抽出一枚银针,笑道:“唐家的毒果然名不虚传。若我是寻常人,想必早就死了。”

燕轻裘听过唐家这种毒,名曰“子夜追魂”,凡中者无不尸身漆黑,如墨染的一般。若不是慕容哀半途出手,唐虹那雨点般密密麻麻的银针打在身上,只怕他此时已经走在黄泉路上了。

虽然慕容哀曾说过自己能抵挡一些毒物,但总敌不过唐家的厉害。之前那一通激战令他气血翻涌,毒性已经扩散了,因而才有这片乌黑。况且他折耗甚多,难以用内功压制毒性,十分凶险。

燕轻裘略一犹豫,便对慕容哀道:“大哥,我现在须用刀切开你中毒之处,先将毒血放出,委屈你暂时忍上一忍。”

慕容哀点点头,抽出快意秋霜,递到他手中。

燕轻裘只感到掌心一凉,一股寒意便直传到身上,他用二指轻轻弹了弹剑身,露出激赏的目光,随即又收敛心神,说声“得罪”,便朝慕容哀上腹轻轻一划,切开一刀寸许长的口子。

暗黑色的血水从刀口流出,沿着结实的肌理缓缓爬下,燕轻裘不知为何脸上隐隐发热。而慕容哀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多话。

燕轻裘想到这人为救自己两处受伤,再是顾及礼教倒显得不义了!于是心一横,在慕容哀身前半跪下来,双手搭住他两条结实的大腿,将唇贴在刀口处,吸吮着毒血。

慕容哀低头便看见燕轻裘白皙的侧脸贴在自己胸膛之下,温热的双唇被毒血染得极艳,耳垂更是已经变得通红,竟有几分娇嫩,不由得心猿意马,连带着身上也燥热起来。

燕轻裘吸一口毒血,吐掉一些,又转来再吸,如此反复几次,便看到血色渐渐转红。他心头稍慰,抬头朝慕容哀一笑,道:“大哥,仿佛好些了,先包扎起来再寻解药吧。”

慕容哀见他口唇上犹带血丝,如胭脂一般,心神又是一荡。

燕轻裘刚想要起身,肩头却教一只大手按了下去。他错愕地看着慕容哀,只听后者笑道:“绝尘身上不是也伤了,不如让为兄为你包扎起来吧。”

第十三章:落魄天涯谙旧梦

燕轻裘本就觉得脱衣露体甚为不雅,更何况还要与另外一人肌肤相亲,为了能吸出毒血,这些顾虑也就抛却了。然而慕容哀说话间将手放在他肩头,只微微一按,却令他心头一跳。

飞花公子文武兼修,加之出生书香门第,多少有些文人的风流做派。他年少温柔,也不知道得了多少女子青睐,红颜知己更是无数。要说情爱之事,虽算不得个中老手,倒也真是晓得情趣的。此刻慕容哀口气动作,说起来本该是患难情谊,却无端让他感觉到几分暧昧。

他心头一凛,敛了心神,起身道:“多谢大哥好意,适才血便止住了,倒是大哥伤势更重,千万小心。”

慕容哀放开他肩头,也不再多言,只是嘴角微微带笑,一双黑眸溢出光彩来。

燕轻裘从行囊中翻出干净衣衫,将在林中奔袭时挂破的换了,说道:“昨夜听司马笑的意思,我们要去的几处地方都已经有了埋伏,大哥现在又身上带伤,须得静养,恐不能在此久留。”

慕容哀也掩好前襟,反问道:“绝尘可有落脚之处?”

燕轻裘思忖了片刻:“若是能直下广平府,或可避开司马笑等人,我有些文友非江湖人士,定能帮忙。”

慕容哀右手抚着伤处,笑道:“不错,那样换了衣冠到大名府,再转去金陵。绝尘可回家躲藏,甚好。”

燕轻裘听他语气古怪,早已熟悉他脾气,也笑道:“正是,鄙处别的也算寻常,唯独屋子大些,空余的甚多,又少人烟,大哥住下了,便是留个一年半载也不打紧。”

慕容哀一愣,随即大笑两声,竟颇为开怀。燕轻裘知他芥蒂已无,不由得感慨——往日见过他乖僻狠戾,熟悉之后却知此人多有孩童脾性,看似难以捉摸,实则无需畏惧。

慕容哀笑声渐渐歇了,连连摇头道:“绝尘厚意,愚兄都心领了。虽然能去绝尘家中做客确实甚好,这些日里却不能。‘子夜追魂’毒性凶猛,即便吸了毒血,余下的却还是不少,需要运功逼出。我目前功力受损甚多,不可用强,只好将毒暂且压制,但这样恐怕也无法拖到金陵。”

燕轻裘皱眉道:“如此说来,大哥更须速速安顿。不知可否支撑到广平府?”

慕容哀点头道:“但不能大动内力。”

“那倒无妨。只需雇了车马,乔装改扮便是。”

慕容哀又笑道:“你我二人可扮作什么,夫妻么?”

燕轻裘耳根微热:“此事便着落在小弟身上,大哥先养好伤是正经。”

慕容哀不再多说,看了看燕轻裘,遂闭上眼调整内息。燕轻裘从行囊中翻出两片金叶子,在手中握了半晌,慢慢有了计较。

却说两日之后,保定府之外有三辆大车缓缓地从官道去了广平府。那三辆车都十分长大,插了镖旗,堆满了家什器物,最后一辆乃是细软,后面还拖了黑黄灰三只狗儿。五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坐镇前两辆,旁人若有问的,回答说是某吏告老还乡,雇了镖师押送家当回去。

那后一辆中只有两个人,都是东家的下人,一个是身材干瘦的青年,抓了鞭子赶车,还有一个乃是个高大的黑脸汉子,整日介抓住瓶子灌酒,醉醺醺地歪在包袱上。这趟生意稀疏平常,又没有什么油水,几个镖师都冷淡得很,也不多与他们说话。

然而这样行了几日,吃住却都在一处,算得上脸熟了。某次在野店中谈到江湖中事,那些镖师酒酣耳热之际,便提到了“保定府月夜擒魔一役”,说是魔刀慕容哀勾结了飞花公子,挖坟鞭尸,与前来围剿的数十个白道大侠们一通恶战。五个人说得口沫四溅,便好似亲眼所见一般:那魔刀如何杀死封大庄主,如何断了唐虹手臂,如何切菜一般将众人割喉;快意秋霜剑如何分成十几把,直杀得血流成河,鬼哭神嚎;又说到飞花公子如何坠了魔道,怎样从竹箫中吹出迷魂曲,伤了“裂碑手”陈大江,欺辱无暇道姑,怎样使阴招暗害杨重;还有司马笑功夫如何高妙,怎样反败为胜,令魔刀与飞花公子双双遭了重创,连夜逃去,至今没有现身,想必已经死在某处了,云云。

他们说得高兴,却将那两名下人唬得目瞪口呆。只听干瘦青年问道:“这怕是托大了,两个人怎会掀起这样的风浪?几十个人都捉拿不了,还叫他们逃了去?”

一个镖师嗤笑道:“小兄弟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道武学的厉害,那功夫练到家,一个人敌一个百个也不稀奇。”

干瘦青年又道:“即便是武功厉害,那也是两个大活人,怎能如老虎一般地厉害?我却不信!”

众镖师见他顽愚,嘻嘻哈哈地讥笑一通,颇有些鄙夷。

干瘦青年又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平白两个大人,怎会就没见了呢?”

一个镖师开解道:“ 你却不知,这江湖上的易容术最是奇妙,男子也可化成老妪,何况魔教妖人必定有更厉害的招儿,指不定面对面也不认得。”

干瘦青年乍舌,那黑脸汉子虽坐在一张桌子上,却好似半点也听不见,只顾着吃酒,几个镖客越说声气越大,终于搅得他恼了,伸手抓过几只油腻的猪蹄,道:“这里呱噪得紧,酒都喝不清静!”

此话让镖客脸上多不好看,有人拍了桌子骂道:“你这吃猪食的酒鬼放什么屁?”

干瘦青年连忙好言好语地陪笑:“我这兄弟醉了,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师傅多担待。”

一面说着,一面将黑脸汉子拖出客栈,但见那人踉跄走了几步,在车后大吐起来。

几个镖师又是厌恶又是轻蔑,大声嘲笑着,也不再理。

那黑脸汉子教干瘦青年扶到三辆车背后靠着,颠倒的醉态却顿时没有了,一双半梦半醒的眼也变得清明,只听他朝干瘦青年笑道:“世间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嘴里的话!想不到未出三五日,你我二人竟已经成了妖怪了!绝尘,这颠倒黑白、夸大其实的事,你从前可曾经历?”

原来这两人正是慕容哀与燕轻裘。

那日慕容哀受了重创,既需养伤,又要摆脱司马笑等白道人士的搜捕,于是燕轻裘便拿了银钱去收罗旧家什,又置办了大车拖运,还去请了一队镖师护送,说是到广平府。他二人便换过衣衫,涂抹了脸,扮作东家的下人随车押运。

司马笑等必定在附近大肆寻找,山野小道也不会放过,却何曾想到他二人竟会从官道南下,还跟一队镖师同路;一般武林人士最看不起贩夫走卒,家丁佣人这样的贱役自然更是不屑,便是乔装也会引以为耻,又哪里知道慕容哀与燕轻裘都是不拘泥此节的人物。

燕轻裘见慕容哀虽涂黑了一张脸,又刻意做得邋遢龌龊,然而一笑起来却十分开怀的模样,也甚为高兴,问道:“大哥这几日伤情如何?”

慕容哀晃了晃手上的酒壶,道:“每日靠在车上吐纳,又有良药化在这里面辅佐,虽未排除‘子夜追魂’的毒,却也可保得功力慢慢回复。”

“现在早出了保定地界,只需再挨上十几日,到了广平府,一切便好说。”

慕容哀摇头道:“以前的连环血案我算平白被泼了污水,然而此次却是与中原武林结下死仇,只怕不光是五大世家,更多的白道人士都会来围堵,前途难料。况且绝尘这下与我绑在一起,也‘杀’他们的人,下次相见,往昔的同道对你也不会手下留情。”

燕轻裘笑道:“清者自清。我所虑的倒是杨重为何如此?莫非有什么内情?”

慕容哀道:“他与司马笑貌合神离,心思深沉得很。要说起来,他老子杨凌云倒是很合我脾胃的一个人。”

燕轻裘一愣,随即想起当年杨凌云拒了武当掌门补剑的请求,从而令中原与魔教一战落败。

慕容哀瞧他神气便知他所想:“你们自然是恨他的,我却敬佩他。当年他游历西域,寻找奇石炼剑,因不懂规矩险遭土人剿杀,正是本教教主出手相助。他立誓所铸之剑绝不指向恩人,后来整个中原武林威迫于他,他也不曾破誓。这般有信义的汉子,放眼天下能有几个?”

燕轻裘以前都是听同道唾骂杨凌云勾结魔教、胆怯无耻,如今慕容哀的说法却让他有些感慨,只觉得世事难料,有多少人能看得周全呢!自己本是一身清白,如今也若丧家之犬,虽不曾杀过白道中人,但名声却已经坏了,连辩解都不知对何人可说。

燕轻裘一时间舌根发苦,也不愿多话。这时那三只卧在车后的狗儿闻到了肉香,起身来到他们二人跟前,摇尾乞食。

慕容哀笑道:“本来是做宵夜的,如今就便宜你们吧。”一面说着,一面便将两只猪蹄掰做三份,丢在地上。狗儿立刻扑上去大嚼,慕容哀又道:“抢什么?若没有吃饱,今夜我去厨房再拿些来,只怕你们都要撑死。”

燕轻裘有些好笑,没有想到一个堂堂魔教左使,武功诡异高深的剑客,口里竟也能说出这般孩童戏耍似的话。慕容哀侧过脸,见燕轻裘嘴角上弯,也不着恼。

今夜月色明朗,又无风无雪,他二人虽在露天坐着,却不觉得寒冷。脚下三只狗儿吃得欢快,喀哧地咬着骨头,周围远远地有些喝酒划拳的声音,倒平添了一丝暖意。

慕容哀注视着大啖猪蹄的狗儿,忽然轻声道:“我儿时偏爱这些畜牲,猫狗养过,雀儿养过,马啊羊啊都养过,别人说畜牲东西全无心肺,,然而遭难之时人心可变,唯独它们却不离不弃。我杀人无数,却从不杀它们。”

燕轻裘心中一动,二人相识这许久,这倒是慕容哀第一次说到自己。燕轻裘从不挖人隐私,然而对慕容哀既然以朋友看待,也免不了对他这个人有所关切。今日听他所言,倒是幼年遭逢过大变。

燕轻裘本以为慕容哀还要多说,却见他又闭紧嘴唇,只等狗儿吃完了骨头,便从车上起身,道:“明日还要上路,我乏了,绝尘也早点歇息吧。”言毕,又做醉态回了客栈。

燕轻裘知他心防甚重,只得苦笑摇头。

这一路上颇为平静,虽看到过带刀剑的豪客,不过却少有人上来找他们打探。镖师们只管逗乐,落脚休息时也会邀约燕轻裘小赌。而慕容哀还是整日装作酗酒,昏昏沉沉的样子,唯独会多喂些吃食给那三条狗儿,与它们打趣玩乐,镖师们的讥笑嘲弄也当作没有听到。到后来那些狗儿竟与这赫赫有名的“杀人魔头”成了莫逆之交,玩耍起来连他身上也敢去扑。

如此又过了五日,车队临近冀州。天色渐晚之时,半空里飘起了小雪,路上一个行人都没了。领队的镖头言道,前方有个驿馆,若要想睡个暖和觉,便须紧赶几步。

于是各辆车又都多加几鞭,发力向前。慕容哀见狗儿们跑得吃力,索性把它们都放到了车尾上,任燕轻裘握了缰绳催马,他自与狗儿玩耍。

这样走了半个时辰,雪下得大了,天色也愈加昏暗。虽然官道平坦,也漫出些泥泞,即便是马儿都尽全力,仍然稍嫌迟缓。几个镖师心头不爽利,只不停地骂骂咧咧。

燕轻裘周身都落满了雪,慕容哀也扯出细软中的棉布,给那几只狗儿盖住。那条黄犬最通灵性,低头不住地舔他手,慕容哀面带微笑,轻轻抚弄狗儿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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