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晃然而过,已是春夏之交,百花争艳,寝室的气压却时常在零度以下,冷冽低沉。好几次段云长都受不了跑出去跟同学通宵玩闹,齐钺和孟飞却保持着相对的默契在坚持。
颜羽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齐钺不说就是一种态度,一个信号,这事他不能插手。渐渐的他从心痛齐钺到为他骄傲,因为压力如斯,齐钺也从没有开口说要搬出来,虽然周末他还是会到自己这里来,可平日里在学校该怎样还是怎样。亏得这个孩子忍得住啊。
齐钺在云维阳那里的实习也没有停止。云维阳察觉到齐钺的情绪不对,花了更多的心思指导他,到后来连莫维明也看不过眼,又不忍云维阳劳累,所以有空也会指点齐钺,有心教他些管理决策方面的东西。时不时的也还带着自己一些对人生和情感的看法,有的虽然有些偏激,但品起来也是大实话。
这样前进着,这样煎熬着,有一个周末,齐钺给颜羽打电话说不过去了,也给云维阳打了电话说实习要暂停一段时间了。
却是那个周日的晚上,颜羽得到消息,齐钺在去去自习的路上昏倒了。旁边的同学把他送到了医院,翻开他的通话记录找了最近打的两个电话打了过去,一个是颜羽,一个是云维阳。有人认出是齐钺,又慌慌张张跑去他寝室通知他的室友,当时在寝室的只有孟飞。
那天晚上医院格外热闹。
云维阳和莫维明难得有心情在家做了桌好菜,喝点小酒,突然接到电话,于是饭也没吃,酒也搁着,捞了衣服就走人,莫维明自然跟在后面。
颜羽也着急赶去,三方人马在门口碰了头,颜羽看孟飞不顺眼,孟飞看他的眼神也不太友好。
云维阳对这些事知道不多,但多少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也不管他们如何,先见到齐钺再说。
不得不说孟飞到底是有些家底子,胆子也大,面对颜羽的冷脸丝毫没动摇过。
齐钺在睡觉,医生说是本来身体就虚弱,还不好好吃饭,睡眠质量也很差,加上忧思过重,压力太大,所以在这换季的时候出了问题。
颜羽又是心痛又是懊恼,没想到自己这样都没办法照顾到他周全。孟飞也是恍然若失,却突然暴起,“就是你!你玩谁不行非要盯着他!”
一屋人全愣了。莫维明多看了这小子两眼,很罕见地没反应过来。
颜羽只有一秒的失神,随即冷眼看他道:“不懂不要瞎说话。”他到底是齐钺的朋友,在齐钺心目中地位还挺重,他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
“孟飞,小钺还在休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云维阳看了他一眼。
谁知孟飞最近也是备受压力,心里并不比齐钺好过,这么一句一句的也不知触动了他哪根弦,一下子情绪失控,平时有泪不轻弹的大男子汉这时候却颤抖着唇眼珠子啪啪往下掉。
莫维明瞪大了眼,还真没想到齐钺这小子身边有这等人才,眼中竟浮起几分好笑来。
颜羽看也不看他,只伸手帮齐钺整理前额的发,心想这样下去是不行了,怎么也不能把身体拖垮了。再这样的话他就把齐钺带在身边,这学校的事安排安排,大不了不让他去学校了,只要学分修满就成。反正以齐钺现在的状态,又是云维阳和莫维明亲自教导,比许多人已经强上很多,总不会少了他的学位证和毕业证。
云维阳有些头疼,又有些错愕,当机立断让莫维明留下来,又瞪了颜羽一眼,拉着欲说话的孟飞走了。
花园中,孟飞压抑着声音,可哭得异常凄惨。
“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他闹脾气,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这样他就知道跟那姓颜的没什么出路了,我也不好受哇……”孟飞自动自觉解释起最近一系列事情来。
云维阳找重点听完,也觉得怅然。
同性之间存在爱情本就不被世理所容,更何况齐钺和孟飞还是学生,都是半大的孩子,社会都没踏出过几步,不懂世道艰难人心险恶,看问题想问题也难免有些偏颇。孟飞说的有人玩弄大学生的情况确实是有,他也听说过遇到过,可他不相信颜羽那种人是怀着这种心思跟齐钺好。齐钺也不是个没脑子容易情感冲动的人,他教导齐钺这么长时间,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成熟,没道理看不出一个人的心性来。更别说这个弟弟他是下了真心去栽培的。
所以孟飞真的是太担心了,但他的担心又不是没有道理的。比如很现实的一点就是周围的环境,比如齐钺的父母。
难为这些孩子,一个个倔得跟牛一样,还都独自苦撑,才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想想齐钺,再想想自己,云维阳的心很难轻松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人生苦短
夜灯昏黄,云维阳看着远方,“孟飞,你能看到多远?”指了指前方的一条大路。
孟飞不知其意,抬眼去看,皱眉道:“只看到五盏灯左右的距离,远了都看不清了。
云维阳笑了,”那你如何能知道前方是转角还是坦途?“
孟飞愣了,他当然不会以为云维阳说的话就是表面的意思,所以这一定是在提点他什么。
他冷静下来,想了想,”虽然我看不到,但我可以推测,比如我来的时候走的是那条路,我记得那前面该是转角才对。又或者我不是走那条路来的,但这个城市的路段我很熟悉,前面不远是楚天大道,一条主干道横穿,所以也该是转角。再或者我也不熟悉这里的路况,但是我有嘴,我能问,我问的人告诉我了,我就知道前方是转角还是坦途。所以,并不是一定自己亲眼看到才算清楚知道。既然我明知道没路走,为什么要让齐钺受这样的苦,劈荆斩刺还不一定有好结果。“
云维阳笑了。孟飞是个人才,说这话条理清楚,论点清晰,结论推断也很在理,可是理这个东西,还要讲情,情理情理,孟飞拿这些道理跟齐钺讲,即便再正确无误,也是得不到认同的。这就是他和齐钺的矛盾所在了。
“你笑什么?”孟飞大约是觉得自己这么正经的话得到这么不正经的回应而感到略有些尴尬和奇异。
“你很关心小钺,是个好兄弟,好朋友,但这件事,有些不对路子。”
孟飞瞪大了眼,一抹泪,“云大哥,难道说你同意他们那样?”
云维阳看着他,“孟飞,他们怎样需要我同意吗?你不了解颜羽这个人,他是不会拿感情当儿戏的这件事本身或许不容于世俗,但他们两个人的心都坚定如此,我又怎么能去破坏一段真的感情?”
“可是他们即便相爱也不会有未来!”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孟家在这里也算排得上号得人物了,你大概也听说了一些颜羽的事情,他若是真心,小钺也是真心,你又凭什么以为他们维护不了彼此的爱情相守?”
孟飞傻了眼,他一味地想他们处理不好这种感情,从未想过他们自己能处理好。他简单地粗暴地用最世俗的方式处理这件事情,本能地直觉地认为只有叫他们分开,彼此才能解脱,没想过他们在一起会怎样面对未来的风雨。
“小钺是你的朋友,他的性子你也知道,你就真觉得他没办法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如果他们真的因为你的原因分开了,难道他们就会快乐?小钺跟你也会继续长久的友谊?”
孟飞至此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可是如果颜羽骗他,我们就这么看着?”
云维阳暗自叹了口气,“除了看,你还能做什么?更何况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欺骗呢?”难道男人与男人之间,就没有真的爱情,可以相守一生的感情?
相谈许久,两人上楼,莫维明倚在门外的墙边淡淡而笑。
他看见云维阳上来,招了招手,随意把手插在裤兜里走过去,瞥了眼孟飞道:“这小子受教了?”
孟飞还是呆呆的,他从门缝的空隙处看见里面颜羽坐在床边紧紧握着齐钺的手,细细抚摸着,专注注视着,他们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他们仿佛与周遭所有的人都不同,他们有着自己的世界宇宙,他们走不出来,别人也走不进去。
心在一瞬收紧,孟飞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他觉得齐钺离他的,他们的生活越来越远了。会不会有一天,齐钺毅然决定抛开他们这些兄弟,因为他们已经无法与他站在一起?他孟飞从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这个多愁善感的人物。
莫维明顺着他的目光看进去,若有所思。
颜羽转过目光,淡淡而望,然后轻轻放下齐钺的手塞进被子里,转身出来并关上了门。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孟飞,带着一股惯有的尊贵和压力,还有几丝不欲掩藏的戾气。
孟飞全身紧绷,警惕地看着他,似乎随时都准备迎战的小狮子一样。
颜羽却只字未语。
“你想怎样?”孟飞沉不住气了。
颜羽轻轻撇唇,“你想怎样?”
孟飞沉默了片刻,“你要是敢欺骗他不对他好,我不会放过你的!”
颜羽觉得很稀奇,“就凭你?”
孟飞一窘,却挺起胸膛很勇敢地说:“老头子,我比你活得久,比你有前途多了!”
莫维明轻轻笑了。
颜羽掩饰住眼中的笑意,冷然道:“就算这样,你凭什么说这些话,你跟他不是已经绝交了吗?”
孟飞一愣,转眼就焉了,小声嘀咕道:“我那是做戏……”却不敢大声说。
云维阳道:“好了,你别吓着孩子,他们闹着玩你也当真。”
颜羽却是真怒了,“闹着玩把人闹到医院来?”
孟飞道:“难道你就没错?”
“我的错我自然会计较,你的错呢?”
“你……我跟他道歉,解释……”
颜羽挡着门,“那你走吧,等他回去你再道歉解释不迟。”
“我……”孟飞还想看看他。
颜羽冷冷看着,存心不让他进去。
僵持许久,孟飞终是不能抵挡,恨恨咬牙走了。
颜羽神色柔和了些,看着云维阳道:“一直以来,麻烦你了。”
云维阳一笑,“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些客气话了。”说着看了眼门的方向,“这孩子真犟。”
颜羽眼中有了苦意,“是啊……”怅然难言,“是我不该。”
“说这些有什么用,好好想想以后吧。”云维阳说完就跟莫维明一起走了,颜羽在门口站了会儿,进去陪齐钺。
齐钺睁着眼,眼睛清亮有如茫茫夜色中指明的孤灯。
颜羽被那亮光晃得有些失神,忍不住走过却吻吻那双眼,再抬头时满脸心疼,“小钺,出国吧,我给你安排好,那里会有新的朋友,新的环境。你可能不知道,秦夏已经去打点好了。”是的,他早早就在准备,防着有这一天的来到。
“我……”齐钺声音有些沙哑,但从眼神看似乎不太赞同。
“听我说,小钺,我陪你一起去,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抱紧了齐钺,心中却是恐惧。他不能任他在这里消耗生命,他的生命该如繁华绽放,四季如春。
齐钺嘴巴张了张,咬咬牙,“羽,你要看我半途而废吗?我们真心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不是,你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而且我也想让你到国外看一看,扩宽一下眼界,你的思想不能总被这个小地方局限,你的人生也不该浪费在这些不认同的环境中。”
“可是……”这算不算逃跑?他没有赢得认同,他不战而败。
颜羽心疼他的坚持,抱着他的脑袋贴在胸膛上,“只要我们在一起,这就是比什么都有用的证明。但其实我根本不想要你去证明什么,我们只是爱着,只是在一起而已,为什么一定要为了别人而证明。小钺你很勇敢坚定,但人生苦短,何必浪费精神在这些无用的地方。”
齐钺愣了愣,“所以说我是在做无用功?所以说我实在浪费生命?所以说我长久以来都是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活着?”他低低笑着,似乎觉得很好笑,渐渐笑得大声了,笑出了泪花。
“小钺,小钺……”颜羽轻轻抚摸着他的背部,一句句,一声声,心痛如绞。
那夜两人相偎着直到天明。
天明的时候齐钺钻被子里闭眼睡觉,像是瞬间解开了一身重负。
最后齐钺问:“你既然早有安排,为什么看着我苦苦坚持?”
颜羽歉疚而温情地看着他,“小钺,抱歉让你受这样的苦,我也想早早对你明说,可除了你的同学,朋友,还有你的父母亲人。这条路的艰难远不止现在这个程度。我总怕我想不到的地方,护不到的地方你会受到伤害,最终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所以你的心也要足够坚强和强大。你怪我吧,怪我……”
齐钺摇了摇头,“好吧,出国,不过要等到毕业以后。”
“小钺?”
“出国读研,就这样吧。我不会再为他们的眼光而活,我们的生命明明只几十年的光景,比不了你的千年万世,很短,很短……”
第一百一十三章:一瞬多年
之后的日子,就真的变得平静。
孟飞与齐钺和好如初,段云长松了口气,悄悄跟孟飞说齐钺那事秦夏早知道,人都想明白了,各人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人生自己活,操太多心没什么用处。
孟飞当时瞪他一眼,这话题再没提起过。
于是平平静静走到了毕业,齐钺真的就出国深造,颜羽作陪。
云维阳、莫维明、孟飞和段云长去送,各自说了祝福的话,孟飞尤其伤感,总觉得今日齐钺远走与当日自己的决绝很有关系。
齐钺只是笑笑,直到这时才觉得自己的心足够强大,不会为外物所惑。他拍了拍孟飞的肩膀,“我会回来的。”
话至于此,千里送行总有一别,于是转身,走人,再多的感情也憋回肚子里去,别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齐钺走后,孟飞低沉了几日,开始进入自己的人生轨道,读研,打理家族企业,一步一步前进着,倒是没有断了跟云维阳等人的联系。
可三年过去了,电话明信片礼物什么的样样不缺,齐钺本人却没有回来过一次,颜羽自然也是。
三年后的孟飞在外人面前已经很少喜怒形于色表,然而此刻他拿着电话,还是很习惯性地眉头跳跳,激动了。
“齐钺,你是不是准备死在外边了?到底回不回来!”
那头的齐钺也不是个闲人,一边看着颜羽推过来的文件,一边嘻嘻笑着,“回,回,就快了。”
“快?你这都说了多少次了?秦夏都回来了,你搁那儿干嘛呢?就算你要定居,好歹说声,我们也有个心理准备不是?你又说不是,那你拖什么呢?”
“哎呀呀,我回不回来对你有什么影响吗?激动啥。”
孟飞忍了忍,一直以来他心中总有一种复杂的愧疚感,兄弟远走他不能撇清关系,他揉了揉眉心,“赶紧回来。”到如今,有云维阳,有他,有颜羽,至少在这个城市里,没人敢说齐钺什么了吧。
齐钺哼哼两句,两人收了线。
那头孟飞办公室的门敲开,方佳微笑着扬扬手中的文件,“孟总,这是你要的文件。”
孟飞别过眼道了声好,努力不去看她笑意妍妍的模样。
而这头颜羽自然地搂过齐钺,吻了吻,“孟飞?”
“恩,”齐钺回头贴了贴他的脸,“他怎么老催我回去?那边变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