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这么做,叶墨怎么会相信你真心待他?”云左丞老奸巨猾地笑,闪着精光的眼睛眯成月牙。
“咳咳……这倒是。”晏门主咳嗽几声掩盖住笑意,“继而他借婚事之由回谷疗毒,又故意放出消息让洛十四知道
,等洛十四去了谷中寻他,必然是有去无回了。但洛瀚的王爷死在了安国的地盘,怎么也是说不过去的,于是他又
把消息放给了叶墨,这样一来……”
“这便成了洛瀚皇子间的皇位之争,洛瀚王想把责任往安国的头上推,也无可奈何。”云左丞接着他的话道,末了
停了许久,感慨道,“三皇子当真厉害。”
“等叶墨当了洛瀚王,安国洛瀚之间的战争自然就避免了,这也是当年三公子收养叶墨的原因之一吧。只是有一点
我始终不明白。”
“什么?”
“既然三公子根本没有失忆,他又为何不揭穿‘云沧海’这个谎言,反而和他共度了近一年时间……他就不怕……
”
晏沉醉的声音停了停,有些困惑地把问题抛给了云左丞。
云凌露出了一个苦涩之极的笑,叹息道:“因为他那时……始终没有死心啊……”
因为那时的沈若欢,是真的爱着云沧海的,他想给他一个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
只是这个机会从万丈悬崖跌下,碎得再也寻不回来。
叶墨和晏清歌分立在司命的两侧,两个人都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公子,等候他的命令。
沈若欢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左手无意识地握成拳,什么也没能抓住。
到头来还是空空如也。
“这些……你早计划好的?”
洛月明发颤的声音把问话拖长了尾音,磨在沈公子的心尖迟钝地疼。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沈若欢答非所问地说,很久没有过的泪液涌了上来,被睫毛打下的阴影遮个正着。
“我懂了……”洛月明后退两步,了然地点点头,落魄凄然的神色在脸上展露,“你想杀我,杀了我让叶墨继位,
是么?”
“……是。”
“咳……如你所愿……”他笑笑,一字一字地说,身形摇摇欲坠。
“师哥!”
惊恐地呼叫从沈公子的嗓子里发出,不加掩盖地担忧夹杂了扯不断的情感。
沈若欢不知所措地瞪着洛月明咳出来的一口淤血,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扶住他,惊疑道:“你怎
么了?”
洛月明整个人失去了生气,委顿在沈若欢的怀里,几天不吃不喝的赶路透支了他的体力,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沈若
欢把住他脉搏却惊讶地发现他的内力所剩无几,一股余毒在他经脉中流窜,无时无刻不侵蚀着他的身体。
“你什么时候中的毒?”
沈公子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完全沙哑了,无法遏制的恐惧包围了整个心脏,仿佛中毒的不是洛月明而是他自己,
疼得他全身无力,胸口沉闷着透不过气。
“不久前……你的毒总算彻底解了。”洛月明虚弱地说。刚找到沈若欢的那夜里,他就把沈公子身上的余毒转移到
了自己身上,又接连几天的给他传送内力,自己一生的功力怕就要这么荒废了。
“为什么……?”
“我知道晚了……”洛月明的声音越来越低,眼里的光渐渐暗了,“后悔的……只是当时为什么放过你……”
他的手毫无血色,缓慢而坚定地抚上沈若欢的脸,从眼睑到鼻梁,再到抿得紧紧地唇,还有脸侧那片翻着深红的恐
怖伤疤。如此轻柔认真的抚摸,似乎要将这张脸永远记在心里。
“师哥……”
忍了很久的泪水总算有了出路,沿着脸颊落到了洛月明的指尖,随着他的抚摸染湿了整张脸。
“别哭啊,我没食言……”
古早的记忆潮水般汹涌而来,少年涨红着脸的那句“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嫌弃”恍若昨日,温暖的怀抱还停留在那
一刻,怀里的人却一点点丧失了温度和生气,毒发的煎熬爬上了洛月明的眉头,剑眉紧紧皱着,怎么也化不开的痛
苦。
至始至终,他都还记得从前的话,儿时故作无意的誓言。
只是中途走错的路,放开的手是否还能再挽回,他不敢去想,只好尽力去做,用生命去挽回。
总归是死也不再放开了。
正在此时,一道人影急速而来,白雾尾随在那人身后,很快弥漫了人多的区域,并逐渐向四周扩展。
雾气所到之处,浓烈的香味直冲入鼻,闻到的人悄无声息地倒下,不到一刻钟,除了武功高强的如叶墨晏清歌之辈
,其余的都中了白雾之毒,跌倒在了丛林中。
那人手法极快地点住了洛月明身上的几大穴位,然后把住他的手将真气源源不断地送了过去。
沈若欢等人在他快如闪电的动作下竟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须臾,只见洛月明猛的吐出一口黑血,彻底昏迷过去。
那人这才扭过头,面无表情地对沈若欢扬了扬下巴,道:
“为师才多久没有管你们,居然闹到这种地步!师门的规矩全给我忘个一干二净了?!”
沈若欢完全呆住,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喊:
“……师父?”
21.
叶墨第一个反应过来,二话不说抽出剑就砍了过去。
晏清歌差点没被他吓死,几个闪身蹿上前拦住了叶墨的剑势,然后把人死死地制住,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对毒王道
:“幸会幸会,晚辈晏清歌……”
“呜呜呜……”叶墨被他捂着嘴巴抓着爪子,一个劲儿地反抗。
沈若欢冷汗都流下来了,冷下声音朝叶墨道:“孽徒!快拜见师祖!”
毒王在边儿上挑了挑眉,也不去管叶墨等人,就对着沈若欢摆脸色:“孽徒!当年为师的话全给忘个干净了?”
沈若欢立马把脸转过来,恭恭敬敬地回:“徒儿不敢!”
“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师父,咱们先去给师哥解毒吧,我看时间……”
“你是在质疑为师的能力么?”
“徒儿不敢!可是……”
“还敢跟为师说‘可是’?!”
“徒儿不敢!我……”
“你还想说什么?耽误这么多时间你真想害死你师哥么?”
“徒儿不敢……”
祸害一方的沈公子虚弱地发现面对师父的时候,开口说话是不理智的行为。
毒王教训完小徒弟,这才冷着脸把昏迷不醒的洛月明扔了过去,懒洋洋地道:“扛好了,你师母还等着我带你们两
个孽徒回去呢。”
沈若欢赶紧抱紧了毫无生气的洛月明,对毒舌师父的话一点儿也不敢违抗,紧紧跟在他身后朝丛林里面走。
这下一直被无视在一边的司命也站不住了,快步跑上前拦住沈若欢的步子。
沈若欢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司命,突然取下了拇指上的血红扳指,递了过去。
司命惊疑地望着近在眼前的扳指,迟迟不敢去接。
“辛苦你了,这么些年。”他温柔地道,硬是将扳指塞到了司命的手里,“你管理了桃花楼这么久,也算得上是名
符其实的楼主了,桃花楼交给你我也安心。十四阁的令牌也还在你手里吧,也记得替他好好管着十四阁,毕竟那么
好的根基可不能这么白白荒废了……还有,洛云开听令!”
叶墨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叫他,愣了须臾才傻乎乎地应了一声:“师父……?”
“你哥他已经写了让位诏书,我们走后,这洛瀚便是你的天下了,可不能再那么意气用事了。师父从来没好好待过
你,上次从晏门主手里骗来的雁门令也算师父最后能给你的了。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沈若欢从怀里把雁门
令掏出来,认认真真地交给叶墨,难得一见的师尊气场。
“师父你?”
“我之前一直以为错的是他……可他都愿意把命偿给我了,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原谅的?”沈公子回过头,用空闲的
那只手握紧了洛月明垂在身侧的手掌,十指交握,毫无间隙,“你追我逃的游戏玩多了便腻了,他既然死不放开,
我又怎能让他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毒王不耐烦的声音隔了老远依旧声若洪钟:“你到底要罗嗦多久!为师要将你逐出师门!”
沈孽徒一个激灵,道别也不道了,加快步子赶紧跟了过去,不多久便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晏清歌苦笑着看他们消失的方向,回身瞥了眼满地昏迷不醒的人,深吸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叶墨愣愣地攒着手里的雁门令,几年前桃花楼那个握着他手叫他练剑习武的男人疯狂地涌入脑海,曾经在背后偷偷
张望过的身影,曾经膜拜迷恋过的身影,曾经誓死追随的身影。
就这么消失了,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了他眼前。
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个人总算守到了自己的月明,以后,怕是不会再放开了吧。
手里的雁门令印在了掌心,叶墨突然想起来,令牌的主人还在等着他回去,那张肆意多情的面孔强硬地占据了思绪
,过路留情的燕子找到了归属,正在那里等着他回家。
“走吧走吧,本公子才不要留下来收拾师父留下来残局呢。”
叶墨耸耸肩,施展轻功就朝归途快步奔去,把司命等人远远丢在身后。
——晏沉醉,欠你的那句话,等我来还。
楼还是那座楼。
五色石子零零碎碎地铺开,蜿蜒着伸展了几十米,从杂草丛生的灌木林连接到精致小巧的二层竹楼。楼的二层有一
个空间不算很大的平台,碧绿植物爬了半个楼面,带着湿气的水雾从楼前的池子里袅袅升起,包住了整个楼台。
楼上有人,青衫白袍,凭栏而立。
他远远望来,眼里只装得下那么一个人。此人正一边絮絮叨叨教训徒弟,一边感慨“为师一把老骨头还要来照顾你
们这俩孽徒,诶哟喂……”
沈若欢抬眸,和那双清明的眼睛对视,全身颤抖了一瞬,匆忙低下头去。
记忆中的医王还是和现在一模一样,时间似乎忽视了他的存在,没给他带去任何变化,依旧那么冷漠淡然,宛若仙
人。
医王上官岚梓是江湖流传的一个神话,不老不死,青春永驻,出神入化的医术和高深莫测的武功让他成了一代又一
代江湖菜鸟心中向往。
在沈若欢的心里,医王的形象是非常恐怖的。自小被他浸入药池中练骨,又被当成试验品品尝过无数中稀奇古怪的
丹丸草药,剧痛和苦涩几乎成了沈若欢少时对医王所有的印象,因为过于阴影,以至于他日后一见到这位就止不住
冷战。
毒王正说得起劲,瞥眼看到沈若欢的表情,恍然抬头,灿若花开的笑便扩散开来,也顾不上身后两个孽徒了,只身
运功朝那人飞了过去。
医王不动声色退步,淡淡地道:“一炷香。”
毒王啊了一声,猛地朝屋外那鼎熏香炉看去,只见高高的香烛已经染过了红线,马上要烧到底端。
“把他送我房间去,今晚我给他疗毒。”他抬抬下巴,点了点气喘吁吁的沈若欢背上之人,再也不看毒王,转身回
房了。
毒王马上追上去,急得风度也不要了:“那我呢……”
“迟到一刻钟,晚上自己找地方睡去!”
毒王失魂落魄地立在紧闭的木门前,把所有怨气全转移到了某个孽徒身上。
沈孽徒好不容易负重走到了竹楼前,遥望被锁在门外嗷嗷大叫的毒王师父,心里无比平衡。
一物降一物,天理循环!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下章完……或者下下章~嗷嗷总算完了XDDD
22.
尾声
天色刚黑,灯火燃起。
医王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把针取了出来,腾出空手把洛月明胸口的衣衫拉开了些,露出略显消瘦的胸膛。
他仔细查看了一下洛月明发黑的唇色,轻吸了口凉气,眉峰皱了起来。
立在床边的沈若欢见此,心里咯噔一下。
于是医王的脸色更难看了,手里的银针也收了回去,修长白皙的指头扳着洛月明的眼皮往上翻了翻,唉了一声。
沈若欢嘴唇发白,一点儿动静不敢发出,好看的桃花眼死死地盯着床上之人。
接着医王整了整宽大飘逸的袖子,故作淡定地起了身,眼底满满的伤感。
他转过身,拍了拍沈若欢的肩膀,一言不发。
沈公子蓦然感觉肩头这个手掌千斤之重,压得他呼吸都很困难,力气被抽的一干二净。他本以为心里会很疼,可是
真到了这个时候却什么感觉都没了,整颗心都被掏空,一丝波澜也激不起来了。
空空如也的胸口连一点难过的感觉也没了,只是空洞,无穷无尽的空洞。
他很艰难地朝那人靠近了些,透亮的眸子里倒映着那张惨白的脸,从小看到大,不用看都已经印到骨子里,刻进心
里了。
那一刻他甚至想把这人撕裂了吞下,来填补心里那块被硬生生扯去的缺失。
时间悄然无息的溜走,赤红的烛泪沿着烛身淌了下来,缓缓地凝固在了半路。沈若欢丝毫没发现自己的眼泪也不知
不觉地流了满面,眼里依旧是干涩的很,只想看着这人,一直看着。
多久没这么安静的相处过了,人醒着的时候惦记着新仇旧恨,真的醒不来了倒是什么仇恨都忘了,单念着好的时候
了。
好的时候,是从小时候什么都不懂得孩童开始吧,整日打打闹闹你争我吵,前一刻还闹的面红耳赤,一转眼又是亲
密无间的师兄弟了。
倒是大了,计较的却更多,功名利益挡在眼前,情谊便被挡的严严实实,仇怨记恨堵在胸口,真心就被自己再三忽
视。
等察觉到斤斤计较的那些不过是过眼云烟,深埋在下面的真情实意却已经在一次次的交锋算计中伤痕累累,空留满
腔血痕狰狞地彰显着曾经有过的美好。
还有过那么一段日子,虚构出来的“云沧海”和假装失忆的三皇子和平相处的日子。尽管那时候相互欺骗各怀心事
,可日子总归是平静的,每日醒来还能斗嘴赌气,便是假戏也能当成真情对待,虚虚实实也总好现在这般。
这般徒留回忆。
……
“……你这给我洗澡呢?”
刚刚被宣布没救的某人悠悠转醒,伸手摸了摸胸前湿润一片的泪迹,玩味十足地朝瞪大双眼的沈公子看去。
“?!!!”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
“你愣什么?我中的不过是余毒……”
“……”
终于,保持了几秒钟痴呆状的沈若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