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觉得情况非常不利，周以文忧心忡忡的看着何天佑。那一夜，他在祖师爷圣像前逼问何天佑时，对方就已经不

敢说谎了。可见得他们在庙口长大的小孩，对祖师爷的尊敬已经深入骨血。

而且他知道，何天佑一直内疚把李志龙害成这样，他也许不会后悔杀死Geta大仔，但他一定无法原谅自己让李志龙

这么伤心、甚至有生命危险。周以文担心何天佑会因为罪恶感的啃蚀，而将什么事都说出来，就当还Geta大仔一条

命。

「好啊，我来跟你斩鸡头……发毒誓……」虚弱的嗓音冷不防的传出，众人愕然的望着偏门，只见黄万伯小心翼翼

的推着苍白、消瘦的李志龙走了进来。

「志龙！」

「志龙！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欣喜若狂的急奔到李志龙身旁，关明霞抚着对方脸颊，上上下下的检查那

个苍白到可怕的男孩。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她多想。紧紧拥抱宝贝心肝。

「我早就醒了，知道是妈妈替我刮胡子，妈妈的手艺还是那么好……」虽然虚弱，但李志龙显然很开心能看见母亲

，笑得眯起的双眼像弯月一样好看，难得轻声细语的嗓音，听上去十足十的在撒娇。

因为他老早就醒了，只是一直无法睁开眼睛，所以李志龙知道这段日子是谁在照顾他。略为侧身无声的望向何天佑

，后者的目光仍那么专注的停留在他身上，只是复杂的情绪李志龙看不懂。也许他是看得懂的，只是以前可以任性

的不在意，现在他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们之间，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李志龙……」没料到李志龙不仅活了下来，竟然还命大的清醒了，疯狗文谦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双眼爆出愤怒的

火光。

李志龙无疑是文谦不除不快的眼中钉、肉中刺，明明没什么本事，居然愈来愈跋扈、嚣张。他早就看不惯这个目中

无人的小鬼，没想到怎么也弄不死对方，这种感觉几乎快让疯狗文谦失去理智，一次又一次神经质的扭动脖子。

「怎样？不服气？幸好祖师爷保佑，否则就让你称心如意了……妈，就是那只疯狗杀死阿爸跟Masa叔，他想杀人灭

口，所以把我推下楼！」嫌恶的睨了文谦一眼，随即完全无视，李志龙拉着关明霞的手，激动的叫喊着。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讲？」一边拍着儿子的背脊替他顺气，关明霞怨毒的瞪着疯狗文谦。

打从李志龙突然出现后，祖师庙内的气氛立变，李志龙的话怎么也比何天佑有份量。他是Geta大仔的儿子，父子俩

的感情又那么好，他想为Geta大仔报仇反而让疯子文谦杀人灭口，整个事情看上去合情合理。

「干！李志龙你这个不肖子！你是摔坏头壳啊？维护和尚那个反骨囡仔？他是你的杀父仇人！」

「拎北若是没有亲手杀死你，替我阿爸报仇，我才是真的不肖子！」

做事从来只凭一股冲动，李志龙讨厌谁、看谁不顺眼，就一定要弄死对方，这次也不例外。他才不管自己是不是只

剩一口气，也不管疯狗文谦的实力比他更强，他更不在意是不是发过毒誓后一定会应验，反正他就是不要疯狗文谦

活着，在艋舺到处晃，碍眼！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医院醒来时，李志龙只觉得整个世界他妈的在转个不停，现在却勉强的在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死都要走到神桌前，拉着疯狗文谦斩鸡头、发毒誓，最好就立刻应誓，他做鬼都不会放过文谦，下到十八层地狱

里再杀一场。

「志龙！你不要乱来！」暴怒的吼了一声，何天佑立即抢上前去。旁人以为他是担心李志龙的身体，而实际上，他

是不希望李志龙为他担过、代他发这个毒誓。什么肮脏事他都肯替对方做，为的就是希望李志龙一辈子清清白白，

他怎么可以让他在祖师爷面前说谎？背上一个不肖子的罪名？

再怎么娇生惯养，李志龙好歹也是艋舺庙口的太子爷，抄起神桌上的尺二，喇一声毫不留情的斩下鸡头，鲜血飞溅

的沾染上他的双手、衣襟，几滴血花轻柔的停在他苍白的脸颊上。

何天佑愕然的望着李志龙，这算什么？还他十二年来保护他的情感？如果是这样，那他不接受，他从没要李志龙还

！没想到李志龙会做得这么干脆，祖师庙内众人静了下来，这下疯狗文谦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晚到一步的灰狼，惊愕的看着这个场面，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周以文，但又不方便带大票手下来艋舺。怎么说都是

外省帮的身份，这是庙口跟后壁厝的私事，所以他只带了刀疤就过来了。

本来以为，应该已经开打了，他只想拼死护住周以文，把他送回周婉玲身边，没想到一进祖师庙，就看见这么戏剧

化的一幕。李志龙竟然已经清醒了？而且似乎……震慑住整个场面。

「灰狼，你来做什么？」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文谦狐疑的瞪着灰狼。如果那个家伙落井下石，把他们协议的

事情抖出来，那他真的就大势已去了。

「没什么！过来参拜一下而已。」十分潇洒的笑了笑，明显就是谎言也说得心安理得。灰狼大大方方的走近，刻意

的看了周以文一眼，确认他是否平安。

「灰狼哥，你来的正好。那天在医院，你是亲眼看见那只畜牲杀人灭口的！」气得浑身发颤，关明霞努力保持冷静

，操着不大标准的国语询问。她原本就不相信何天佑会杀Geta，现在宝贝儿子更是力挺自己的兄弟，连斩鸡头、发

毒誓都干了，谁要是再不相信他说的话，她关明霞第一个不放过他。

「是，我确实看见文谦推志龙下楼。」点了点头，灰狼平静的回答。他确实想跟文谦合作，不过整个协议在文谦追

杀周以文之后算是完全破裂了。况且，他已经找到更好的合作对象，关明霞母子俩怎么也比随时可能反咬他一口的

疯狗文谦更容易掌控，外省帮来艋舺是来求财不是求气的。

「灰狼！你这是什么意思？」没想到灰狼竟然倒转枪口，疯狗文谦抄出尺八咆哮起来。

「我只是实话实说。」喷了口烟，灰狼十分平静的退到一旁。这是庙口跟后壁厝的私事，他不方便插手，不过疯狗

文谦若是太超过，他不介意代劳。

「干！废话那么多！」从来就没什么耐性的李志龙，一见到文谦抄出尺八，想也不想的握着尺二就刺了过去。本来

就是来了结私怨的，说什么对质？只不过是屁话，把人砍死了最实际。

「志龙！」只要是李志龙的一举一动，何天佑永远摆在第一位。一瞧见他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就想跟疯狗文谦开

打，长腿一跨，一个箭步的窜到李志龙身后，伸手揽过对方腰际，略为使劲的将人拽了回来，跟着背转身体，用他

的命去护住对方。

从头到尾，唯一的目标就是李志龙，再来是何天佑。结果现在那两个人就在眼前，何天佑更是大意的将整个背卖给

他，疯狗文谦暴怒的大吼一声，尺八就朝他的背脊砍去。

不知何时，不知是谁，朝自己手中塞了柄尺八，周以文本能的冲上前去，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不过他的气力始终不如盛怒中的文谦，再者临场反应也不如对方，所以周以文挡是挡下了，却愣在当场不知道该反

击。正巧给文谦一个空档，狠狠的补上一脚，直接将周以文踹飞，结果冲力过大撞向何天佑，三人重心不稳的倒在

地上。

「阿姨，小心！」急忙的将关明霞护到一旁，黄万伯机警的瞄了一眼。

果然不愧是何天佑，在倒地之前宁可自己受伤，也要将李志龙护在胸口，结果成为三人当中最底下的肉垫。不过他

一直都是太子帮中最强悍的，所以连哼都没哼半声，牙一咬便爬了起来，先是揪着周以文的衣领，将他推到安全的

地方，跟着再半拖半抱的拉着李志龙退出战场。

就从李志龙那声「干」开始，祖师庙陷入一阵混乱，庙口及后壁厝立即开战。这也是庙口太子爷的本事，他好像天

生就有惹是生非的异能，明明各方角头非常不喜欢有人在自己地盘上闹事，偏偏李志龙就有办法让艋舺时不时的大

乱斗。只不过这一回不再是打身体健康的游戏，而是真正的生死相拼。

「志龙，你怎么样？」察觉得身旁的人喘不过气来，何天佑急忙的追问，李志龙死命的捉紧他的衣襟，痛苦得脸色

发白。

费尽气力仍旧无法将空气送进肺叶里，李志龙的视线变的模糊，可是靠着的体温、气味却让他感到熟悉，一种说不

出来的安心。

「志龙——」当对方浑身一软的倒在他怀里时，何天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只看得见李志龙，苍白的靠在自己怀里，五官仍是那么好看，却没有生气，周遭仿佛像慢动作般不切实际，看不

见那些砍杀、听不见那些呼叫，飞溅在他们身上的血花，像是黑白片中唯一的色彩，突兀的殷红……

第七章

病房外气氛肃杀，经过的护士、病患都忍不住的加快脚步通过。长廊上站满了黑衣黑裤、或者是白衣黑裤的人，身

上还或多或少的挂了点彩，每个人表情不是狰狞就是写满了凶神恶煞四字。任谁见了这么一大票人，都会不由自主

的神经紧张。

因为李志龙的「一声令下」，祖师庙陷入混乱的血拼中，不过庙口的人大部分的精力花在护住李志龙及关明霞母子

俩，所以并没有使出全力追杀疯狗文谦。

至于后壁厝，可能碍于与疯狗文谦往日的情义、又可能是打算坐山观虎斗，等着庙口跟文谦两败俱伤再来补尾刀，

所以后壁厝的也选择保留实力。

同样在场的灰狼更不用说，他压根不想插手这件事。没想到就这样让疯狗文谦在众人围剿的情况下，杀出血路逃了

出去。不过这次的对质，怎么也让他的实力元气大伤了。

乍看之下大获全胜的庙口，其实也没有讨到半点好处。李志龙因为身体出了状况，突然没了呼吸心跳，所有人全慌

了手脚。倒是旁观者的灰狼，立即安排车子将他送回医院，顺势也把周以文这个不受教的混小子逮回家。

熟练的滑动手中的佛珠，关明霞低声的诵念佛号。别看她一脸异国风情的洋化五官，其实骨子里是十分传统且老派

的女人，所以在这种时候，除了求遍众天神灵保佑她儿子之外，关明霞根本没有第二个念头。

另一头，则是没人敢靠近的何天佑。从把李志龙送回医院后，他整个人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杀气。如果他在跟疯狗文

谦对质时有现在一半火大，可能文谦早就让他徒手拆了。

他是真的非常火大……何天佑心里没有第二种想法，伸手捉向嵌在墙上紧急逃生指示的灯箱时，是那么用力，使劲

到指节泛白。

他气李志龙的冲动、鲁莽。这个笨蛋做事从来不用脑子，这样冒冒然的冲去杀文谦，他以为他是铁打的吗？他气疯

狗文谦的不守江湖道义。他们明明有着协议，不可以动李志龙，结果那个男人一次又一次的食言！

他最气的是自己，他就站在李志龙身旁，他是那么了解对方，知道他一定会莽撞找死，知道文谦一定会痛下杀手，

他为什么不先阻止李志龙？他可以拉开他、他可以挡在他身前、他甚至不该跟文谦对质，而是一碰上面就直接砍死

他，为什么他总是迟了那么一步？

自从他清醒后，那种烦闷的感觉一直萦绕胸口，只是那时他能全心全意的照顾李志龙，进而忽略这种感受。可是现

在……沉重的压力不断累积，不仅烦闷，同时还混杂了忧心、气恼，最终承受不了似的爆发。何天佑失控的咆哮数

声，哗的一声扯落了。那个紧急照明的指示灯。

「和尚……」病房外的众人让何天佑的反应吓了好大一跳，黄万伯下意识的叫唤一声，换得是何天佑杀人似的目光

。

干笑数声，下意识的连退好几步，黄万伯这个贪生怕死的俗仔，怎么可能没察觉危险。何天佑现在是神挡杀神、佛

挡杀佛，李志龙就是他的一切，现在却被紧急的送回医院抢救，他怎么可能不怪黄万伯？他一早怎么答应过何天佑

的？他说过会好好照顾李志龙，结果呢？就是这种照顾法？

「和尚啊……这真的不能怪我。志龙大仔他说要去祖师庙，我怎么敢阻止……」愈说愈小声，黄万伯明明高大的身

形，却有办法孬种的愈缩愈小。

「不怪你怪谁？阮志龙病成那样，这样你都拦不住？枉费你生得人高马大，没三小路用！」

「厚——阿姨，话不能这样讲啦！志龙大仔说要干嘛，连和尚也不敢有意见啊！我哪有胆子还口啦……」觉得万分

委屈，黄万伯看向其余人寻求支持。

说到底，整个庙口是有几个人敢违逆李志龙啊？从小到大还不是都他说了算？有时连Geta大仔都对这个宝贝儿子很

没辄啊！关明霞自己也一样，李志龙说要买车，她二话不说就牵了一辆回来，还顺道连何天佑的都买好了，是有谁

胆敢对李志龙说「不」啊？

哗啦一声，医师推门出来，等在外头的人全都涌上前去，其中又以关明霞及何天佑最为焦急。

「没事了，已经稳定了。不过病人的身体还很虚弱，尽量不要太刺激他。」简单的交代几句，医生就领着护士离开

，剩下的众人总算松口气似的展开笑颜。

「好了啦……阿嫂，可以放心了。志龙在休息，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先回去休息吧！这里让和尚那些年轻人来

顾，有什么事会通知你的。」负责调度、安排事情的江祥，柔声的劝关明霞回去休息，顺便让弟兄们也分成三班，

轮流到医院护卫。

「是啊！阿姨，你先回去休息，我留下来照顾志龙。」

「和尚，那……志龙就拜托你了。」

早已过了探视时间，结果这些自庙口长大的小鬼们，根本无视医院规定，踩着人字拖，啪搭啪搭嚣张的晃进病房里

。

「喂！和尚，来吃消夜，鱿鱼羹喔！」扬了扬手中的两袋鱿鱼羹，黄万伯一脸「兄弟我够义气吧？」的得意模样，

何天佑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随即又忍不住的笑了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喜欢去挑战后壁厝的忍耐力。大概是某天夜里，李志龙嚷着肚子饿要吃消夜，跟着

又不知道是哪根神筋不对，硬是要吃鱿鱼羹，最后就演变成这个一定会闹得鸡飞狗跳的传统。其实，这摊的鱿鱼羹

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因为这样一搅和，得来不易的经过反而让它美味起来。

「外头怎么样了？」舀了一大口送进嘴里，何天佑仍旧很在意疯狗文谦的事情。他一日没死，他们太子帮就一日不

安宁。

「没怎么样啊！庙口还是一样热闹啊！不过后壁厝就没那么好命了。听说他们整夜在找那只疯狗，杀死Masa大仔怎

么也是件大事嘛……」

「嗯，这几天，你跟蚊子自己小心，文谦一定会狗急跳墙。」

「跳墙？哪面墙？」

知道自己说不通，何天佑厉了黄万伯一眼后，低头吃着鱿鱼羹。不一会儿，房门又让人冷不防拉开，周以文探头探

脑的溜进来。

「干！你是不会先出声喔？」捂着心口，黄万伯一点威胁力也没的骂了一句。

「我怕惊动护士啊！她们说过了探视时间，不肯让我进来。」老实的周以文，一样拎了一大袋的消夜过来。他让灰

狼押回家教训了一顿，然后不服气的跟他吵了一架后，关在房间里生闷气，直到周婉玲睡着后，他才轻手轻脚的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