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志龙怎么样？」突然有些腿软，何天佑捂着腹部的伤口跪倒在地。

挣扎着想爬起来，李志龙却发现整个世界天旋地转，黄万伯急忙扶稳人，深怕他一个不小心栽倒在地。

「和尚，你怎么样？」同样狼狈不堪的周以文，勉强的站了起来。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护士」，他闯进病

房的目的又是什么？

「阿伯！快，快回去找刘楚山，叫他把车开过来。这里不能久留……蚊子，你照顾志龙！」牙一咬，勉强的站了起

来，何天佑跌跌撞撞的冲出病房外。

「志龙……志龙，别睡！醒醒！」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周以文只能按着何天佑的指示行动。

「好了！志龙，来！」推着轮椅冲了回来，何天佑二话不说的将李志龙扶起坐稳。他怀疑一开始的闷哼声，是那个

「护士」用什么沾药的毛巾想迷晕李志龙，所以他的意识才会迷迷糊糊的无法反抗。

「我们现在要干嘛？」完全摸不着头绪，周以文只知道情况十分紧急，寸步不离的跟在何天佑身旁。这时候就显示

出那个年轻男孩，与他们有多不同，光是这份冷静应对、处变不惊的能力，就够让他望尘莫及。

「嘘……」仿佛察觉到危险，何天佑推着轮椅闪进最近的病房内，靠着门板，周以文的心跳急速加快。他听见许多

人的脚步声，还有疯狗文谦神经质咆哮声。

「干！几个受伤的小鬼都摆不平？拎北要你们干嘛？把李志龙那小子揪出来！掀翻整栋医院也要将那小子给拎北揪

出来！」

紧张的手心直冒冷汗，何天佑的面色铁青，低头瞧了一眼接近昏迷的李志龙。他猜想文谦急着捉他，并不是为了杀

他。现在李志龙反而是文谦的保命符，整个艋舺都在追杀文谦，捉住李志龙至少能牵制住庙口；等到离开艋舺、甚

至离开台湾，他再杀李志龙也不迟。

「大仔！有小弟说，看见太子帮的人骑车离开。」

「干！……还不快追！快——」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奔远，周以文只觉得自己双腿发软，身体终于承受不住高度紧绷的状态，腹部的伤口似乎正一抽

一抽的痛着。

「阿伯会不会有事？」看了何天佑一眼，周以文不想去猜测，他是不是打算牺牲黄万伯调虎离山。在何天佑的眼中

，除了李志龙以外，其余人根本不重要。为了保住李志龙，何天佑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不会！阿伯比你更懂得生存之道……快！趁现在，下去拦计程车，我们赶快回去！」

「阿嫂，不要犹豫了，这是为志龙好……」苦口婆心的劝着，江祥已经让人收拾好东西，打算天一亮就去接李志龙

出院，送那几个小伙子上山避一避风头。整个艋舺各个角头大动员，为的就是要揪出疯狗文谦，狗急会跳墙啊！更

何况是人？

江祥担心文谦会对志龙不利，或者拿志龙当威胁庙口的筹码。最好的方法，就是趁乱把人先送到安全的地方。一方

面能让他们在山上养病，一方面能利用时间收拾那只疯狗。

「我就剩志龙这个心肝宝贝仔，你们还要把他送走？他在生病，把他丢到那么远的地方……」愈说愈伤心，关明霞

的眼泪哗啦哗啦直掉，她知道这些叔伯们是为志龙好，可她就是舍不得啊！之前Geta把志龙送到山上避煞时，就已

经像用针在磨心肝一样痛。现在志龙还没康复，又要把他带离？他们母子俩什么时候才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好了啦！阿嫂，文贵会跟着一起去。再说，和尚也在，有人会照顾志龙啦！他已经那么大了，该是时候独立了。

」

「他才十七岁耶！他要那么早独立干嘛？以前他有Geta可以靠，现在有妈妈可以靠，他那么早独立干嘛？」

「好了啦！阿嫂，不要这样……」

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关明霞，她的脾气一旦拗起来，就连Geta大仔也吃不消。也难怪他一边疼人心肝、一边又骂自己

老婆青番。关明霞认定了的事情，她就绝不可能改变主意，否则她也不会不顾家人反对，就这样嫁给Geta，陪他吃

苦、打拼。

哗的一声！一辆机车倒在门前，黄万伯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吓得正在商讨事情的众人一阵惊叫。

「有人……有人要杀志龙，和尚叫我赶回来讨救兵……」一路被不明来路的车子追赶，黄万伯穿大街、走小巷的甩

脱他们，终于平安的回到剥皮寮。

「什么？」一听到有人要杀李志龙，关明霞当场慌了手脚。倒是江祥及许文贵，非常冷静的调派人手，打算赶到医

院把人给接回来。

哗的一声，又是一辆计程车紧急的煞停，何天佑及周以文连忙跳下车，七手八脚的将昏死过去的李志龙抱下车来，

关明霞立即冲上前去拼命叫唤。

「怎么会这样？志龙怎么了？为什么没反应？」好不容易让她盼到李志龙清醒，没想到现在又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

样，关明霞激动的差点昏厥过去。

「不要紧张！是哥罗芳啦！下三滥的手法。」凑近李志龙身边嗅了嗅，许文贵冷静的说着。看见一向经验丰富的许

文贵这么平静，何天佑不禁松了口气，正想将李志龙抱回房间时，意外的让江祥拦下。

「既然回来了那正好，上车。阿山仔会载你们上山去避一避。」

第十章

黑头车一点也不客气的直接停在美容院前，在小巷中占去一大半空间。借着替Geta大仔、Masa大仔上香的理由，灰

狼来艋舺的次数变多。

不管是庙口还是后壁厝的人都对他客客气气，进而熟络起来。毕竟这些旧势力、老帮派最看重的就是情义，灰狼多

来那么几次，显示他的诚意十足。就连以前对外省帮很有意见的几名长者，都开始欣赏这名满头灰发又颇有头脑的

男子。这对灰狼而言，无疑是项大跃进。

最大的反对势力死了，接下来只剩时间问题。他有办法说动这些老一辈的人谈合作，至于那些年轻人就更加不是问

题。

「怎么有空过来？」正在帮顾客洗头，周婉玲望了他一眼，温柔的笑着询问。

「小玲，把东西收一收。你跟以文搬到我那里去，让我照顾你……」透过镜子，灰狼凝视着那名即使上点年纪，仍

是那么纤细、柔美的女子，情不自禁的开口邀请。

他早该这么做了，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以前，他以为周婉玲已经另嫁他人，并有个儿子时，他选择默默的、

远远的关心她。现在知道了那个儿子其实是他的骨血，这个女人辛辛苦苦的把他拉拔大，灰狼就再也不能沉默。

本来在翻看着杂志的顾客，看了看周婉玲，再看了看灰狼，颇为登对的一双有情人，自然而然的帮腔。怎么说周婉

玲一个女人带着儿子总是辛苦，现在有个男人肯照顾她，也算是一件好事。

「你在说什么？」没好气的笑了笑，周婉玲脸颊有些泛红，继续为顾客洗头。

对她而言，现在的生活其实也不错，她已没什么奢求，只希望周以文能平安长大，未来有出息。虽然周以文整日跟

李志龙他们混在一起，也不算什么出路，但她发现周以文的笑容变多了。他正值需要朋友的年纪，于是周婉玲也不

再坚持己见了。

「艋舺最近不大安稳，你跟以文还是过来跟我吧……以文人呢？」皱了皱眉，灰狼的神情复杂。

透过镜子相望，周婉玲也皱起细眉，她知道灰狼那个表情代表什么意思。那是他有事隐瞒，却又希望她懂事配合时

才会出现的。

「以文不在，明霞姐接他到山上去静养了，跟志龙他们一起去的。」自从两人的儿子都在医院抢救时，周婉玲跟关

明霞就互相认识、互相支持。之后虽然各忙各的，但总会抽空拨个电话互相关心，偶尔抱怨、抱怨儿子们又怎么不

听话了，就像一对感情极好的姐妹俩。

听见周以文被庙口的带走，灰狼一方面安心了一些，另一方面却又十分失落。照顾及保护儿子，本应该是他这个做

父亲的事情，结果他却迟迟无法相认，甚至得透过李志龙，才能稍微表示一下他对周以文的照顾。

「嘿……你怎么了？是你说过不能跟以文相认的，怎么突然要我们搬过去？」替顾客冲好头，周婉玲擦了擦手，关

心的抚着灰狼的手臂。

她猜想，灰狼不敢跟周以文相认，是因为这件事对周以文冲击太大。那个情感丰沛的大男孩，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

死在日本，所以对后来出现的灰狼有些敌意。周婉玲天真的以为，只要时间久了，让他们父子俩多相处，毕竟血浓

于水，他们终有一天会相认的。

望着周婉玲单纯的眼神，灰狼觉得自惭形秽。他可以照顾他们母子俩，但是他怎么也不敢跟周以文相认。

除了害怕面对周以文厌恶、不谅解的眼神，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看看现在李志龙的处境，他如果不是Geta大仔的儿

子，不是艋舺庙口的太子爷，他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们这些人混黑道，那是他们自己选的。哪天横尸街头也怨不了别人，可是李志龙呢？他没得选，他生来就是黑道

太子爷。不管他想不想、要不要接手庙口角头这个位置，他都会是别人的眼中钉。自己跟文谦不也算计过，等这个

小朋友上船到菲律宾后就斩草除根？

李志龙没得选，可是周以文还有机会，只要他们父子俩不相认，他就永远是周以文，不会是灰狼的儿子，不是外省

帮的太子爷。

这是灰狼的自私，也是他能为周以文做的唯一一件事。不要跟他扯上关系，跟李志龙他们混，小打小闹那叫游戏；

真的跨进他们大人的世界，等在前头的只有万劫不复四个字。

「这样吧，等以文回来后……大家碰碰面，吃个饭……」有些手足无措，灰狼什么风浪没见识过，没想到这么简单

的「一家团圆」却难如登天。

「不要出去吃了，浪费钱。我做几道菜，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吃顿饭。」倒是周婉玲很自在，开心的邀约着。

迷迷糊糊的爬了起来，何天佑茫然的望了望四周，这里是他们在山上的那栋小屋，没想到他们又回到这里。

一整夜的奔波，一路精神紧绷，平安到达目的后终于松口气，体力再也负荷不了，把那些兄弟们安顿好，何天佑一

沾上被子就呼呼大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肚子实在太饿，又让那阵阵排骨汤的香味吸引，最后才不情不愿的睁开

眼睛、爬了起来。

「和尚，醒啦？出来吃饭。」门边正炖着一大锅竹笋排骨汤，许文贵笑笑的招呼着，顺手捡了几块木炭扔进火堆里

。

「谢谢文贵叔，我睡了多久？」接过许文贵递来的热汤，何天佑开心的喝了一大口，痛快的啃着大块排骨。除了他

之外，其余三人还在睡。黄万伯跟周以文四仰八叉的又是呼声又是磨牙，而李志龙则单独的躺在木板床上，让被子

裹得密密实实。

「没事啦！已经退烧了。志龙只是太累了而已，伤还没好又这样奔波，睡到半夜烧起来，不过已经退了，没事了！

」知道何天佑在担心李志龙，许文贵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安慰。

这两个小鬼他从小看到大，何天佑是什么个性他最了解。说是说给李志龙当小弟、当跟班，其实他更像个大哥时时

刻刻的在照顾自己弟弟，除了没有血缘关系，他真的没见过有哪对兄弟感情比他们更好的。

「志龙发烧了？」一听李志龙发烧，何天佑哪还有心情喝汤，倒是许文贵气定神闲的拦下人。年轻人就是太冲动了

，何天佑又不是医生，冲到他身旁又能怎样？除了盯着李志龙睡觉外，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放心啦！已经退烧了。志龙受的是内伤，体内的淤血没清干净，伤不会好。所以说……西医一点都不可靠！还是

我们老祖宗的方子有效！」又一次的拍拍何天佑的肩膀，许文贵呶了呶嘴。

另一个炭火炉上炖着中药，这是他们道上兄弟必备的帖子，专治内伤、化淤，除此之外还有医治外伤的药方。这些

东西这几个毛头小鬼还有得学。

「志龙讨厌中药味……」嗅着了飘散着的药香，何天佑有些为难的说着。

记得那一次李志龙跟人打架，结果胸口挨了几拳，回到家后竟然咳血。Geta大仔为了逼他喝完那碗中药，气得差点

动手再修理李志龙一顿。要不是何天佑拦得快，Geta大仔那一拳下去，就不只是吐血而已了。

「那是你的问题了。」耸了耸肩，许文贵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模样。他当然也知道那位太子爷难搞、麻烦。先前是

因为烧得迷迷糊糊，所以二话不说硬灌，他就乖乖的咽下去，等他清醒后就没那么容易了。

反正这种事情交给何天佑去处理就对了，就连关明霞搞不定自己儿子时，也是和尚长、和尚短的直喊。总之，只要

有关李志龙的事，扔给何天佑去烦恼就对了。

无奈的望着许文贵，这么多叔伯长辈里，何天佑觉得他最没架子。有时冲动起来比他们小辈们还夸张，可是开起这

种玩笑，还是让他招架不住。

「起风了，多穿件衣服！你们都有伤在身。」

「文贵叔，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安心养伤吧！等艋舺平静一些再下山。等下山后，世界就不一样了……」看着远方，许文贵意有所指的长叹口气

。

庙口那些长辈，有意让李志龙正式接手Geta大仔的位置，这点他没有异议，只是觉得时间太早了。李志龙根本没准

备，这个重担就这样扔过去要他扛实在不公平。

其实，他跟江祥不只一次劝过Geta大仔，要早点培养李志龙接手。不过Geta大仔正值壮年，身体十分勇健，再加上

他手里这班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也是龙精虎猛，没有人觉得接班的事情要紧。天塌下来还有他们这些大人们顶

着，就让小孩子多玩两年无所谓，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

「确定要让志龙接手庙口了？」

「他会是艋舺最年轻的角头，少年大仔。干！志龙都还没成年哩！呵呵——」愈说愈觉得有意思，许文贵忍不住的

大笑起来。

笑声吵醒了同样饿得哀爸哭母的黄万伯及周以文。那两人循着排骨汤的香气也凑了过来，席地而坐的跟着吃吃喝喝

。

「我想打个电话回家。什么都没说就匆匆忙忙的上山，我怕我妈会担心。」擦了擦嘴，周以文一直牢记着跟自己母

亲约定。

「同学，你的行李都拿来了，当然跟你妈讲过了嘛！厚——」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黄万伯毫不客气的又舀了一碗

热汤，大口大口的啃排骨。

「我爸也知道？」心底始终有点阴影，何天佑不清楚自己父亲跟庙口的关系是不是还像从前一样紧密。光从「行李

」是无法判断任何事，毕竟，他有一大堆个人物品是摆在李志龙的房间里。

「就是老何提醒我们，把你们这几个小鬼送走。文谦这只疯狗不晓得会干出

什么事情，动你们总比动其他角头容易……不要看老何这样，他才是最聪明的。早早的退出江湖，带着你们一家子

过安稳日子。」不疑有他的坦诚回答，许文贵叮嘱着要他们多休息，简单的交代几句后，准备下山采买些东西。

看着许文贵将车子开远，车灯绕着山路东穿西拐。许文贵不经意的一句话，何天佑的思绪又陷入纷乱、复杂的变化

中。被砍断一条手臂，老大的位置被抢走，他父亲应该有恨的，可是……这未尝不是因祸得福？他们一家人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