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自省正在兴头上,也不欲与他论辩:“只要是男子,便免不了近色,你又何必惊讶至此?我又是养伤又是在军中,阔别应坊许久了。”说到这,连他自己都有些委屈。在宫里那么久,无聊之极,简直便不是人能熬得住的。
天离在一旁笑眯眯地附和:“可真苦了你了。珞,他这阵子难熬得很,就由得他罢。”
陈珞攒起眉,面带些微怒色:“你又不是寻常人。身为昭王内殿,怎能如此放肆?这要是传到殿下或者陛下的耳里……”
洛自省瞥着他,缓缓勾起唇角,带着几分不屑几分自如:“昭王内殿又如何?他都未说什么?你一介小辈,凭什么教训我?”
陈珞脸一白,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洛自省也不理会他,笑对田骋道:“田将军去么?望月姑娘不仅天姿国色,才华也出众,书画更是一绝,她身边的侍女也个个精彩。”
不难听出他的赞赏之意,田骋瞧了瞧依旧自若的洛自悟,笑道:“我这粗人,也不懂什么书画,就不去扫各位的兴了。”
“果然不去。唉。”洛自省颇有几分失望,拍拍他的肩,“下回找你喝酒,可不能再推托了。”
“若只是喝酒,什么时候都奉陪。”
“还是田将军豪爽。”
“珞,你呢?”天离展开折扇,眯着眼睛问。
陈珞耿着颈子,哼道:“我也去瞧瞧是怎样的绝色迷住了二位。”
“二位?”洛自省将弟弟拉过来,大笑,“怎会是二位?”
洛自悟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也没有辩驳的意思,陈珞顿时无语。
久违的应坊香艳依旧。
魁首独居的小楼风雅精致,也格外安静。
鲜艳的轻纱在风中飞舞,芙蓉面、红酥手、香凝脂,轻声细语,多少种妩媚风情,尽在不言中。
洛自省和天离搂着身边侧卧在怀的美人,谈笑自在,觥筹交错,好不惬意。
陈珞坐立不安,却也任身边美人白嫩的柔荑拉着他的衣襟,软绵绵地拉长了声调。倒只有洛自悟,权当眼前风景都不存在,自顾自地尝着小菜。他身侧的美女也十分谨慎,不敢太过放肆。
不知何时,内进响起了轻扬的笛声。清越悠长,勾勒出一位快意江湖的少年,纵身飞过大江南北,击节而歌,顿足而舞,恣意潇洒,风流不羁。
洛自省放下酒杯,垂眸静听,意念随乐而动。
一曲毕,余音嫋嫋。
他忽而立起来,缓步朝里走去。
陈珞欲起,洛自悟却递过一杯美酒,示意他安心坐下来。
天离轻晃着酒杯,笑中带着几分暧昧:“都这时候了,珞,你就别管了。这只是个秘密,不是么?”
“天下没什么秘密。”洛自悟平静地道,“也没有能约束得了他的秘密。”
檀发如云,肌肤如玉,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目不妆而晶莹,面不饰而秀绝。美人手执紫笛靠在窗旁,眼波如丝睇过来,盈盈一拜。气息清丽柔和,动作优雅秀美,身姿娇柔动人。
洛自省微微一怔,漫步上前。
不是不曾见过更美貌的女子,然,却不能让他放松至此,陶醉至此。
果然,香软的女子,光是看着,便令他不能自抑了。当年三哥带着他去坊间见识,对着那些柔媚动人的小倌,他也没有半点兴致。男子,再美,再柔,再婉,也是煞风景的。而女子,只要在那里脉脉不语,眸光似水,欲说还休,便是最诱人的。
替美人解落繁复的衣裳,雪白的肌体引诱着他倾身吻过去。
美人咬着红唇,漏出细微的喘息声。
洛自省情动之极,温柔地抱起她,纠缠着倒在床上。
顺着她诱人的曲线,往下轻轻采撷,一切顺其自然。这种事,即使没有机会做,看多了也熟练了。
就在一击即中的时刻,沉迷情欲中的洛五公子忽觉异样。迅速抬首看去,香帐边赫然多了一个黑影。
生生地克制住自己的欲求,洛自省恼怒万分。不管是敌是友,在这种时候来搅人好事,真是太不知趣了!“谁?”
罗帐外的人送入一块玉佩。
洛自省端详着那丰润细致的极品九龙佩,高涨的热情也瞬间息了。身下脉脉含情的美人掩不住失望,他吻了吻美人的红唇,咬牙腹诽起来。
待他整了衣冠出去,就见天离、陈珞皆是一脸微妙,而自家弟弟背过身去,微微垂首。数名黑衣人站在他们身后,美人也早已不见踪影。
“小六!”居然敢笑话他!洛自省薄面一红,哼道:“我入宫去了。”
天离满脸同情,陈珞装作没听见,洛自悟笑够了,回首道:“你可得记住教训,免得往后再内伤。”
天离和陈珞听了,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洛自省黑了脸,怒瞠他们:“你们不也被捉个正着?!小六!小心我整治你!”
“哎呦,这可不成。洛六好心好意,你怎能恼羞成怒?洛六,你若是受了委屈,我给你做主。”
“住口。”这狡诈的家伙,字字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洛自省正正色,道:“天离,陈珞,你们应该会在府里反省一阵罢。小六,早些回营去。”
“你呢?你觉得陛下知道这事会有什么后果?”陈珞问。
洛自省看了一眼掌中的九龙佩,挺直了背脊:“不会比现在更惨。”早不阻止晚不阻止,偏偏挑了个好时候,自然是为了给他留下阴影。只不过,他没想到益明帝在应坊也插了人。事到如今,这小小的烟花之地,还有多少真正卖笑之人?还有多少真正寻欢之客?
深夜,皇宫御书房中,益明帝单独召见惊鸿内殿。
洛自省一跨进房内,便双膝跪下来叩首。锐利的视线在他身上绕了又绕,仿佛马上便要将他切割成千万片。
慢慢地,杀意与怒意渐消,示弱认错最终还是博得了原谅。便听益明帝一叹,语中带了几分深意:“军营里找不到人,倒是……”
“儿臣知错了。”
“你若是真知错了,就不会总想着往烟花地跑。”
“儿臣的确知错了,不敢再犯。”
“起来罢。”
“儿臣有错当罚。”
御案之后,益明帝露出些许无奈之色:“朕也是太宠你了,如此肆意妄为,让朕如何能安心将巽儿交给你保护?”
洛自省感觉到帝皇依旧高涨的怒火,没有接话。他身为男子,自然不必谨守闺范,小心翼翼以免失节。但他是昭王内殿,于情于理,也不该逾矩失礼。终归是对望月仰慕已久,也自在太久,一时便无法自控了。对他而言,男女之间发乎情止于礼实在太难。
“罢了,这是你们二人的事。朕让你过来,也不是要罚你。”
洛自省低低应声:“二皇兄已经查出来了?”
“不错。你要出征了。”
洛自省微怔,猛地抬起首,直直地望向帝皇。
益明帝点了点头,再度缓缓地道:“你要出征了。”
第十四章:出兵讨伐
寒气四溢的灵池中,天巽伏在池畔镶嵌的暖玉上,一张脸冻得惨白无色。寻常人在施过寒咒诀的灵池中待上一时半刻便会寒气侵体而亡,何况他伤势未愈。但若要克制体内的咒毒,却又不得不每日都浸上四个时辰。他能活到如今,也就靠着身下的暖玉护着心脉,吊着那一口气而已。
当然,每日他在圣宫如何疗伤,他从未告诉过洛自省,也从未打算告知任何人。从小因这一身咒毒所受的痛苦,已经不差这么一些了,他甚至习惯了。
闵衍坐在他身侧,看着他已经褪至腹背处的青龙印记,陷入了沉思。
“殿下喜欢那个位置么?”
天巽半张半闭着眼,轻轻笑了:“就算喜欢,国师以为我能坐多久?”
“如此说来,还是想要了。倘若得到了,殿下想做什么?”
“做什么?呵,这倒是从未想过。”
闵衍从袖中取出水镜,望着镜中一片茫茫云雾。
天巽依旧一动不动,这番话有些莫名,却唤起了他第一次见到闵衍时的记忆。那时他年纪尚幼,懵懂无知,以为国师便是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人,能让他彻底脱离痛苦。然,他却只是一次次沉默地救回他的性命,告知他永远都要忍受这种苦痛。国师又如何?父皇又如何?娘亲又如何?皇姊又如何?皇兄又如何?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他,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救他。
“我曾以为很快便能了解四位殿下,却不是那么简单呢。”
“噢?国师洞察世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闵衍斜向身侧,金色的眸闪着微光,蓝色的眸却暗沈无比。“譬如──殿下的性子、想法,我都不清楚。”
天巽低低地笑起来:“我原以为,国师最为了解我。毕竟,多少回都靠着国师才活下来。”
“确实,比起诸位殿下,甚至陛下与德妃娘娘,我更为了解你。不过,还是看不透。”
“国师太抬举我了。”
“析王殿下心魔过深,和王殿下眷恋血缘。这两位殿下行事都有自己的风格。他们有足够的实力,因此也不必太过顾忌。而你与睿王殿下,意念深重,小心翼翼。”
天巽依旧浅笑着,没有回应的意思。
闵衍垂下眼:“上回例会得初言国师点拨,真龙血中也有适合与不适合御座者,我却一直忽略了殿下们的作为,实在不称职。如今一一看下来,殿下不显山露水,凭着蛛丝马迹,我也无法确定你的性子是否适合皇位。”
“性子?能力足够便可罢。性子是会变的。”
“有些东西,却是怎么也不会变的。”
身上的印记忽然刺痛起来,仿佛无数细针在全身游移,天巽的喘气声逐渐重了些。
就在此时,茫茫白雾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天巽的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眉微攒。他不愿外人见到自己这付虚弱的模样,闵衍应当知道才是,怎么任这人接近了?
那人的身法很快,转瞬便立在他跟前,目露惊讶,正是洛自省。
不知为何,天巽觉得越发郁怒。换了谁也比这个人更好些。虽然不太明了理由,但他知道洛自省对自己的情绪影响愈来愈大。闵衍在一旁,不知会有多少他极力掩藏的所谓“真性情”落入他眼里。
“国师,他身体那么虚,能撑得住么?”洛自省甫踏入灵池殿,便觉得与上回大不相同。只是看着,他便觉得白雾中黑沉沉的水凉得彻骨。即便是他,恐怕也撑不过两三个时辰。这狐狸果然能忍,他不得不佩服。
闵衍扬起眉:“这么多日不都好端端熬过来了么?”
“国师这样也太冒险了。该不会只是想到了便拿他来试罢。”
“从未有前例,殿下的治疗向来都是如此。”
狐狸的命就不是命么?洛自省心生不忿,面上勉强维持平静:“他身上的印记究竟是什么?好似比前一阵又小了许多。”之前天巽脸上狰狞的龙首令闵衍都脸色微变,如今却渐渐缩小,仿佛他体内的某种力量被压制住了。
四道目光紧紧盯住昭王殿下线条优美的背脊,那一道道暗青色的线条就似有生命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淡、变细,然,组成的图案却依旧生动,气势非凡。
闵衍沉吟了一会,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么……”
不方便说么?但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只老狐狸在吊人胃口,就等着他问呢。洛自省对这位国师向来颇为忌惮,自是生了几分戒心,怎么也不想再问,以免掉入什么陷阱。
闵衍也没有主动出言的意思,依然一派略带为难的神色。
“不是说了么?万恶之源。”
天巽低声道。
洛自省皱起眉,眼角便见闵衍勾起嘴唇。
“不错,‘万恶之源’,却也是殿下深得陛下期待的缘由之一罢。”
“怎么说?”洛自省追问。
“也罢,迟早都要知道的。”闵衍长长一叹。
洛自省飞快地斜了天巽一眼,见他没有反应,脸上也更多了几分好奇。
“内殿也知道罢,帝皇与灵兽定下契约,守护国民。契约成之时,落印于身。由此,每位陛下都有誓印。”
洛自省了悟,这不就是怀璧其罪么?“这……不是誓印罢。”他还从未听说过,有出生便与灵兽定誓约的皇帝。
闵衍颔首,顿了顿,方笑道:“誓印是机缘,只是机缘而已。要做皇帝,怎能只凭一个胎记?”
哼了一声,洛自省接道:“是啊,只是一个胎记而已,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得了这胎记又有什么好处?”
闵衍双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缓缓道:“我也想知道。”
听了这些早已清楚的事,天巽忽而心情好了些:“你过来,莫非是要出征了?”
洛自省这才记起来意,点头道:“父皇确有此意。不过,鸿威军操练不过四十日,要磨合还需一段时日。这时候上战场,只是送命罢了。”
虽然帝皇或许有所考虑,但单从将领之责看来,这无益于亲手断送自己的兵士。不能说不,不能抗旨,目下也无人敢谏言。心里闷得难受,洛自省却不想让洛自悟陪着自己发愁,于是想也没想,便冲到圣宫了。
见天巽没有反应,他暗恼自己白来了一趟。亲情尚且淡薄的皇室,又如何能理解珍惜下属性命的想法?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深以为然,但却不需要无辜牺牲的血骨。“罢了,与其在此浪费时间,不如回去看他们操练。”
“那群人虽然厉害,到底人少力微。而且,说穿了不过是乌合之众。堂堂洛家将军,还惧他们不成?”天巽装作没看见闵衍带着深意的笑容,不疾不徐地道。
“我何时惧过他们了?为了维持均衡,父皇肯定会四处抽调,合成一支大军。军心不齐,多少威势计谋也没用。”
“凭你的能耐还治不住他们?”
一眼就能看穿的激将,偏偏确实戳中了他的软肋。洛自省暗暗咬牙。他最厌烦的便是虚与委蛇,防着藏着掖着算计着。所以他喜欢较为单纯的强者为王的军营。然而,带的人杂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便也多了。他很不乐意,却不得不接受。
天巽莞尔,侧望着他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既然难受,便尽早结束。”
也是,战场上什么手段都使得。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胜了便是胜了,要的是结果而非过程。“那我回营待旨了。”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便是所谓的性情中人了。天巽笑了笑:“去罢。”
洛自省向闵衍行了礼,转身便往外走。
“稍等。”闵衍却忽然唤住了他。
洛自省与天巽对视一眼,问道:“国师有何指教?”
闵衍立起来,手持着依旧云雾缭绕的水镜,静望了他们好一会,方道:“以殿下与内殿看来,四位陛下,何人大幸?何人不幸?”
“幸?”天巽轻轻重复着,语中带着几分轻嘲,“帝王之幸,四海升平,内外齐心。国无动乱之忧,朝无倾扎之意,内无争宠之心。如此,也唯有溪豫那位而已。”
闵衍细细听着,异色的双目中流过一丝暗光。
洛自省想了想,却道:“你说得不错。然,溪豫虽无动乱之忧,民众却依然深受欺压之苦。朝廷内外的平衡只是帝王之小幸,平民百姓之福才是帝王之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