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未迟 上——叶飞白
叶飞白  发于:2012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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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混账,难不成也知道狐狸与他分开的涵义?洛自省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巡睃了一番,终于瞟见与重臣们比肩而行的田骋与洛自悟。

两名侍卫上前将老虎抬下去,洛自省避让开来,立在益明帝马前。

益明帝笑道:“听田爱卿说,你打了大堆的猎物要孝敬朕。朕实在等不及了,便过来瞧瞧了。”

“原想着凑齐了再给父皇呈上去,还是没能赶上。”洛自省自然而然地接过话来,“那,儿臣给父皇领路罢。”

“好极了。巽儿呢?怎么不见他?”

狐狸?洛自省念头一转,狐狸的确是被他扔在山头的老虎窝里了,如今只怕已经不安宁。这都是他自找的,他也不过是促成了天时地利人和而已。“方才还在的,大约是走散了罢。”

他话音方落,便发觉和王微微一动,而田骋和洛自悟好似已经料到会有如此情况,悄悄地靠过来。

林子枝叶繁茂,实在不宜纵马,众人便索性弃了马,慢慢步行。

益明帝心情不错,握着马鞭走在前头。洛自省、和王、析王、睿王都跟在他后面。

如此近距离地与析王、和王相处,还是头一遭。洛自省想到唯一的析王府之行,禁不住拿眼角余光瞥了瞥正牵着世子的析王殿下。正全神贯注与爱子戏耍的析王并没有注意到他,倒是一旁的和王微微皱起了眉。

与视洛自省于无物的析王和颇有几分顾忌的和王相比,天离便自在多了。

“惊鸿内殿,这虎是在哪儿瞧见的?”

“那附近──”洛自省指了指。

天离微微一笑:“噢?我记得去年那里有个虎窝,莫非还在?”

洛自省点头:“你也很熟悉么……”

“‘也’?”天离微怔,又笑道,“的确,三皇兄对这附近了如指掌。你追着大的,难不成他就在那里逮小的?”

益明帝呵呵笑道:“离儿,你倒是很了解巽儿么。”

天离垂下眼,唇角微抿:“三皇兄捕猎只捕不猎,每年珍兽苑里都添了不少好物事。父皇,这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嗯,不过今年……”益明帝别有意味地望了洛自省一眼,长须微动。

洛自省一片茫然地回望着他,却引得他又大笑起来。

听着周围意味不明的笑声,少了一只狐狸,洛自省颇觉不惯,渐渐地落下几步,便被田骋与洛自悟赶上了。

方要申明并非他的错,一阵奇异的违和感涌上来,洛自省与洛自悟齐齐皱起眉,对视了一眼。

闪着幽幽蓝光的箭头嗖嗖射过来,风声甚至掩盖了群臣的惊喊。

益明帝、皇后与德妃随即被暗卫包围起来。益明帝不动声色地伸手抱过析王世子,冷冰冰却又凌厉的眼神望入林中。

便听得一声大喊:“老皇帝!受死!”一群黑衣蒙面的刺客扑过来,明晃晃的刀剑长枪逼近帝皇。

洛自省与洛自悟没有丝毫迟疑地护在益明帝跟前,出剑横扫对手。

那群刺客却瞬间变了战术,个个散发出光灵力,不仅将暗卫逼退,还重挫了周边的御前侍卫。

光灵力放出来,自然不能小觑,不留神便是寸寸成灰。近身相搏已是十分不智,洛自省提气纵起,身体轻旋,带起残枝枯叶,直射过去。

“暗器”的速度过快,光灵力稍减便阻挡不住,一击必杀。刺客惨呼不已,倒下一大片。

暗卫与御前侍卫精神一振,退后数步,张弓取箭,逐渐掌握了退敌之法。

这些人究竟是单独行事还是有人指使?颇似当年池阳的境况让洛自省烦乱起来,看了看析王、和王与睿王,却寻不着蛛丝马迹。

就在此时,远处一阵强光闪耀,眩迷了眼睛。

原本镇定如常的德妃脸色忽地一白,仿佛气息也断了般定定地望着那道光。

益明帝神色依然平静,看着那光芒渐弱消散,便缓缓移开了视线,望向洛自省。

洛自省旋即明白了帝皇的意思,低声道:“父皇,儿臣……”

“快去。”

益明帝的声音低哑起来。

洛自省微微颔首,御风如流星般飞向那座山头。

洛自悟顿足,仗剑追过去。

这还是那片风景么?

不多时便到了山头,天巽的暗卫还在与刺客厮杀,血流遍地。

当洛自省望见那空空的山谷时,不由得一怔。

高低上百座石峰,便如被抹去了般,没了踪迹。谷中烟雾缭绕,却依然暗不见底。

他身后的洛自悟也多看了几眼,随即冲入敌阵中,翻转刺杀,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内殿,殿下他……”

暗卫长浑身是血,踉踉跄跄地扑过来,声色艰涩无比。

洛自省没等他多言,身体一斜,便落下了山谷。

山风在他耳边呼啸,响彻脑海。

狐狸到底是人。

只有这么一句话,他反反复复地想着。连自己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纯粹的感慨。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不过是须臾,他终于落在实地上。

四周一片漆黑,抬眼望去,淡淡的阳光远不可及。

洛自省屏息四望,适应了之后,眉便是一抬。在这谷底,便仿佛正身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纵是他,也只能凭着过人的耳力慢慢前行。

因他的到来而四处蛰伏的人,正极力隐藏着自己。

狐狸应当已经杀了不少人。想起那刺目的光与毁灭石林的力量,洛自省摇摇首。不过,留下来的人也不少,运气与吐息的方式与先前埋伏在虎穴附近的人虽然相似,却根本不同。两批人马,前仆后继,狐狸也算不到罢。

他毫不在乎地往前走,既不屏息,也不提气。刻意放重的脚步声阵阵回响,仿佛这深渊中只有他自己。

刺客们蠢蠢欲动。

只听得一声微响,洛自省头也不抬,抽出剑来,便是血溅五步。

不多时,他已是浑身浴血,但依旧泰然自若。

暗中的人愈来愈少,他眯起眼睛,寻找天巽的踪迹。

忽然间,一阵绚烂的火朝他冲过来。

气势惊人,昂首咆哮如龙。

洛自省惊险地避让开,灼灼热浪便已将他的袍角烤焦,身后立即传来一阵惨叫。

原来在这里。狐狸的灵力果然不能小觑。

洛自省小心地避开时而如龙时而绚丽如花四放的火焰,终于寻到火的源头──斜靠在窄小潮湿的石窟中的人,一动不动,毫无声息。

他身边的火焰却仿佛有生命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扑出来。如浪花一般的火沿着谷底前行,摧毁了仅剩下的残石断壁。火光时强时弱,在撞击时化成一飞冲天的火龙或者喷散的烈焰。

洛自省暗暗运起灵力,准备御风通过。

然,他只微微一动,火焰便忽然排山倒海地冲过来。

他急忙纵身攀上石壁,躲避着汹涌的火势,有些狼狈地借力换了好几个地方。

他离远了些,火势方渐渐小了,恢复平缓。

发觉附近倒着不少被火烧焦的尸首,洛自省拧起眉。这火若察觉异动便会爆发,似乎已经不受狐狸的控制了。也是,方才释放出那么强烈的光灵力,如今又不克制火灵力,就算他灵力再深厚,也会衰竭而亡。

他没有十分把握自己的水灵力能压制火焰,却不得不一试。

洛自省心中默念,手微微一推,半空中倏然撕裂了一个口子,水如飞瀑般俯冲而下,将火焰压住。

他侧了侧身,发觉潜伏在附近的刺客,足一顿,剑挑起数块碎石,疾射出去。

只听得数声闷响,血腥味再度散开。

火焰已经快要压不住了,洛自省跃到天巽身边,将他翻过来,查看他的伤势。

一瞥他的脸,他惊了一跳。

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盘踞着硕大的龙首,长须微颤,暴睛欲动,栩栩如生。

青色的龙,让他想起他手肘上那个印记,心里不由得一动。

然而现在却不是他多想的时候。此时此刻,他必须考虑如何威胁这只狐狸,不然便找不到更好的机会了。

千算万算,必有一失,就是眼下这种情形。

天巽苦笑着,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石窟中,任凭断筋错骨般的疼痛吞噬四肢百骸,将他的神智一寸寸地逼向昏沈。

与现下咒毒齐发的痛苦相比,皮肉脏腑之伤根本算不得什么。短短几刻,他已经历了千万次痛不欲生,生生死死,一念之间,一息之中。

恍惚间,魂灵出窍,抬首便见一个人踏光而行,愈来愈近。

他看过去,那人亦望过来。

他背后的火焰如同烈日之光,耀得他周身金光融动,愈发不真实。

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却觉得十分熟悉,不禁一笑。

那人似乎微微一怔,走到他身侧,弯腰欺近他。

“狐狸,你想活不想?”

竟然是他!他微惊,继而莞尔:原来是他……

“狐狸!”

温暖柔和的内力流转全身,天巽几欲断去的呼吸也稍稍平稳了一些。他睁开眼,落入视野中的便是背映冲天火光的洛自省。

火光太过猛烈,他看不清洛自省的神情,但那双生气勃勃又充满了固执、别扭、矛盾的眼眸,却是印在心中了。

“笑什么笑?都快死了还笑得出来!”

他笑了么?倒是不觉得。天巽轻轻咳嗽着,他已经无法动弹了,身体仿佛不是自个儿的,又如何能控制自己的表情?

洛自省见他脸色惨白,那青色龙首更是狰狞,不由得也软了两分,压低声音道:“狐狸,你想活不想?”

方才竟然只是幻觉么?听着这一模一样的话,天巽微微颔首。

“我救你,自是应当。不过……我改主意了。”

天巽看他眼眸飞转,似乎无数主意都在里头,神情越发柔和,不自觉地笑得更深了。

洛自省只当他已经无可救药,不加理会,又道:“你不是想拉拢我给你效力么?也好,我也烦了。不与你同进退,他人也不给我更多选择。”

总算是想开了。只是不知是谁多言多语了几句。不然以他这偏执的性子,又如何甘愿接受事实?

“你听好了。我虽然不喜阴谋诡计,却也不想沦落在这妖怪巢穴里。你这狐狸狡猾善变虚伪,总比那些豺狼虎豹好一些。我助你一臂之力。”

洛自省话音方落,便见天巽眼里透出几分喜意,惨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生气。

一时半会应该死不了……没意识到自己暗暗松了口气,他顿了顿,又道:“但我也不想白费气力。你得答应我,在你登基之时给我些补偿。大爷要得不多,二品将军之位,一名婉约美人便可。”

都已经这时候了,竟还不忘索要美女。若有气力,天巽真想轻嘲几句。只可惜,他现在性命攸关,全握在洛自省手里,只能垂首答应。

洛自省见他毫不犹豫地应了,暗喜自己找对了时机,忙脱下外袍,将他裹了起来。

“契约既然成了,就不能让你死了。”

他嘟囔着,给天巽点了穴道,也顾不得他的伤口,便将他背起来。

然而,天巽手中依然源源不断地流出火焰,丝毫没有减弱消失的迹象。

“你止不住了么?那要如何出去?”

洛自省的水灵力并不是很足,平时也疏于练习,方才制住那火一时半刻,已是极限了。

见他脸上多了些不耐之色,天巽费力地抬了抬手,又一道光芒冲出来,洪水滔天,源源不断地自崖壁中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火焰,吞噬了谷底。

这狐狸,当真是五灵力俱长么?他可从未见过拥有如此霸道的灵力的皇族。

洛自省讶然,忙顿足飞起来,低低道:“屏住气息。”

伏在他肩上,天巽含笑闭上眼。

“你可别死了!”洛自省哼道,运足气御体,朝上跃去。

在冲破层层水幕时,洛自省仿佛看见一条巨龙随着他跃出水面,在阳光下伸展了身躯,而后冲入水中,复又盘踞在深渊底。

踏回崖上,他回首一瞥,波光粼粼的湖面,深幽静寂。

山壑平湖,沧海桑田,便只在这片刻之间。

……

背上的人吐息微弱,在猎猎山风中几欲中断。

平日漫不经心的洛自省颇为小心地放柔了动作,将他平放在地上,皱着眉头将他的脸遮住泰半。

“殿下!内殿!”

崖上仅剩的几名暗卫扑过来,跪倒在地。

洛自悟收了染血的长剑,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自家五哥。

“快去请国师。”洛自省仔细掖好裹在天巽身上的长袍,确保他不流露出任何异状后,方回过首。如果只是躯体重伤倒罢了,狐狸这咒印蔓延的模样可不能见人。不过,青龙为咒印也着实奇怪了些。

“是。”暗卫长摇摇晃晃地立起来。

洛自悟上前将他按住,低声道:“我去就是。”

“不必了。”

半空中倏然响起闵衍的声音。

众人抬首看去,便见一身玄袍的闵衍披散着银发,手执玉杖,优雅地立在空中。

“国师!”洛自省难掩喜色,“狐狸……”

闵衍望了一眼那广阔的湖面,微微颔首,默然落在天巽身侧。

看他似乎想要查看伤势,洛自省以传音入密道:“狐狸咒印发作了。”

“咒印?”闵衍金蓝双眸微动。

洛自省一怔。难不成那不是咒印?连闵衍不知那恐怖的印记是什么,那以后狐狸可怎么见人?

就在此时,空中飞来銮驾,安稳地落下来。

德妃一见地上的人,花容骤变,神情惨然,浑身微战便要扑过去。

皇后连忙拉住她,低声劝慰。

益明帝沉着脸,扫视周遭:“国师,如何?”

“陛下,昭王殿下伤重,灵力也有衰竭之相,恐怕……”闵衍过于平和的语气与话中的内容截然相反。

“国师!”益明帝仿佛苍老了许多,话中的威势也减了大半,“有劳国师。”

“是。”闵衍微微点头,玉杖一点,天巽便消失了。

德妃顿时萎靡在地,泪落不止。皇后也陪着她掉泪,示意洛自省过来。

洛自省方要走过去,便被闵衍的玉杖勾住了。

“内殿,多陪陪殿下罢。”

洛自省愣了愣,望向益明帝。

“去罢。”益明帝回到銮驾上,合上眼,流露出疲惫之态。

“是,父皇。”洛自省躬身行礼,看了看德妃,又道,“母后,娘,不必担心,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的。”他很少劝慰他人,言语间也毫无矫饰。

德妃哭得惨痛,似乎根本不曾听到他的话。皇后却是叹了口气:“赶紧去罢。”

闵衍低低地笑起来。

洛自省听得分明,还未待他出声询问,眼前便涌现出无数场景,压得他透不过气来。直到他以为行将死去,凌乱的景象才停下来。回过神时,他已然站在一个似曾相识的屋子中央,正对着垂着层层帐幕的床。

奢华的摆设,精美的雕饰,正是圣宫里天巽住过的院落。

洛自省松了口气,便听见帐内细微的呼吸声。

他没有迟疑,上前掀开帐幕,正对上天巽的目光。

“你居然醒了?”方才还奄奄一息的人,此刻神智很清醒地注视着你,任谁也会觉得奇怪。洛自省自然不例外。

天巽声音嘶哑,仿佛在极力按压着某些呼之欲出的情绪:“我一直醒着。”

“身上的伤……”洛自省瞥见他手臂上的纱布,声音小了些,“圣宫的人做事也未免太利落了。”

“血肉之痛,比不得骨髓心脉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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