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巫羽
巫羽  发于:2012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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沦陷时他也在洛阳城里,这人肯定知道自己家人的消息。

“敬宣哥,你怎么会在这里。”郁之于惊愕下,已经不知道该开口先问什么了,这人竟然出现在冀州,并且还以使

节身份拜访乞活军,天下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袁敬宣已经不再搂抱郁之,但仍抓著郁之的手臂不放,激动非常地说:“说来话长,说来话长,著实让人惊讶,冥

冥之中定有安排啊!郁之,你哥要高兴坏了,知道找到你了,他一定惊喜万分!”

听到对方提到自己兄长的名字,郁之急忙大声问:“敬宣哥,我哥还活著是吗?我爹娘他们还好吗?我妹子呢?”

“不急,慢慢来,你先别急,他们都挺好的,你不要担心。”袁敬宣轻声安抚郁之。

郁之一听到对方这么说,眼泪顿时涌了出来,没胡后,孤零一人,朝夕不饱,吃尽了苦头,每每想及家人总是痛心

悱恻,又想知道他们是否还活著又害怕真的只剩自己一人,现在这心结总算解开了,往日受再多罪都值得了,在此

时什么都不重要了。

“郁之,你吃苦了,活著就好,我送你回家去,你吃苦了。”袁敬宣再次抱住郁之,和郁之抱头痛哭。

郁之没胡时只有十三岁,三年过去了,这个孩子也长成了少年,模样变化不少,但仍旧是以前那个性格温和的郁之

,只是穿著破烂的衣服,显得那么的瘦弱不堪。

李珝从袁敬宣与郁之对话时,就停止了射箭,远远看这两人,他脸上没有任何情感流露,也没有上前听郁之和袁敬

宣在谈些什么。

肢体的表达有时候比语言更真切,看著那位陌生男子抱住郁之痛哭的模样,李珝也能猜个七八分。

郁之遇到了故交,或是亲人了。

袁敬宣与郁之抱著哭了会,就抬手帮郁之拭泪,擦了擦郁之脸上的尘土,还脱了自己的氅衣给郁之披上,他边帮郁

之系氅衣带子边说:“郁之,我今日就要返回汲郡,你跟我一起回去,我派人送你去长安,和家人团聚。”郁之含

泪点了点头,他此时真想插上翅膀飞回长安去。

此时,李珝仿佛不存在,至少在郁之抬头看到李珝人已朝他走来时,他有那么会儿将李珝遗忘了。郁之看向李珝,

他眼里还有泪,李珝也看向郁之,神情很平淡,两人都沉默了,倒是袁敬宣先开了口:“郁之,这位是?”

“李珝,著作郎李惜的儿子。”郁之揩泪,露出了笑脸,跟袁敬宣介绍李珝。

袁敬宣先是张大嘴瞪著郁之,见郁之不像在开玩笑,才又将李珝上下打量了一遍,他实在,或是他根本无法相信眼

前这个一身戾气的高大男子就是李珝。

袁敬宣与李珝年龄相仿,也是在洛阳长大,他年少时见过李珝,虽然算不上有多熟,甚至也没有交情,但他毕竟知

道有这么个人。

“你们怎么在一起了,天啊,李珝,我还以为多年前,你就不在人世了!”袁敬宣发出感叹,今天对他而言实在是

惊喜的一天,他压根就没想到在冀州会有这样的境遇。

“我们相识吗?”李珝冷冰冰看著袁敬宣,他对这人真的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奇怪,当年只有几面之缘,我叫袁敬宣,家住洛阳城东。”袁敬宣很是热情地介绍自己。

“袁公子什么时候返回?”可惜李珝并不平易近人,显得很淡漠。

“天黑前。”袁敬宣回答。

“李珝,我跟敬宣哥先回汲郡,再去长安,你……”郁之看著李珝,有些吞吐,随后又补上句:“你要不要一起走

?”郁之的眼里有渴望,有期许。

“袁公子,是亲自送郁之回长安吗?”李珝没回应郁之,只是问袁敬宣话。

“我会派人送他回去,李兄,北地战火纷燎,不如一同返回中原?”袁敬宣很怜悯郁之的遭遇,对于家人被无辜杀

害,孤独一人流落北地的李珝也十分同情。

“李珝。”郁之看著李珝,希望李珝能开口答应,甚至是点下头也好。

“北地也好,中原也罢,在我看来都一样,洛阳早已沦陷,长安亦非我故乡。”李珝说得平淡,他话语里没有一个

“不”字,但他显然拒绝了。

郁之一直都很清楚李珝没有回中原的念头,他说再多也没有用,只是看著李珝,一言不发,眼中有几分哀痛。

袁敬宣邀李珝回去是番好意,李珝既然拒绝了,他也不会强迫。

这一早,郁之没有采成药,李珝也没能好好练弓射,袁敬宣拿了自己的衣服和布巾给郁之更换,他见不得郁之穿破

烂的衣服,甚至还去翻出自己带的一份酥饼,塞给郁之。

郁之抱著衣服,提了盒酥饼回自己与李珝的住处,他没有清洗身子也没有更衣,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地上,模样

呆滞。

他要离开李珝了,这回是真的要离开了。

以后还能相逢吗?不可能的,在这样的世道里,他离开李珝后,就别指望还能再见到他。

但他必须离开,他想念家人,他还有父母需要孝敬,他大哥一直很担心他,还有小妹,分别三年,相逢时该是怎样

的一种情景啊。

郁之在帐篷里发呆,李珝人仍在外头,手里持弓,似乎刚发生的事他一点也没放心上。

黄昏,郁之终于起身将衣服更换,将以往总是散落用破布扎起的发髻盘好,罩上布巾,袁敬宣的衣服,郁之穿起来

太宽大了,但毕竟是不同于贫苦百姓的衣著,郁之还是变了个样。

走出帐篷,郁之见到了在外头,坐在一块石头上的李珝,他正看著夕阳发呆,一手握著把匕首,一手捏著块细长的

木刻,他似乎在这里消遣了很长时间,削著什么东西。

郁之静静走至李珝身边坐下,李珝伸开手臂,将郁之揽著,两人没有说话。天空布满晚霞,霞光披洒在两人身上,

闪闪发光。

“郁之,我们要上路了。”袁敬宣前来,望著并坐的两人,喊郁之的名字。郁之起身,朝袁敬宣点了点头,而后看

向仍坐著没动的李珝,他看著李珝,看著李珝手里的木刻,低声问李珝是什么。李珝张开手,手掌里是枚马槊,但

是是做成了簪子的造型。

“送我好吗?”郁之拿走了那枚发簪,捏在手心里。

“路上多保重。”李珝摸郁之的脸庞,脸上挂著笑,他的动作是那么的温柔,以至有那么一瞬间,郁之几乎丧失了

离开李珝的勇气。

“我们还能见面吗?”郁之泪水爬满了脸庞,声音哽咽。

“去吧。”李珝擦去郁之脸上的的泪水,眼里有深情。

“李珝,我们回去吧!我们一起回去吧!”郁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抱住李珝大声哭喊,李珝没有回答任何话语,

他不会跟郁之一起走。

袁敬宣看著郁之与李珝的情景,感到些许怪异,但又想郁之如此伤心,便也没阻拦。

李珝不为所动,郁之失控痛哭了会,静寂了下来,人也恢复了理智,袁敬宣上前拉郁之离开,郁之就也跟著袁敬宣

离开了。

李珝目送郁之与袁敬宣登上马车,和其他使者一起离开。

马车开动,郁之呆滞地靠在车厢里,手里捏著木簪,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袁敬宣与郁之同车厢,看著郁之,欲言

又止,他总觉得郁之与那李珝间有些什么特殊的情感,但又不好开口问。

载著郁之的马车离开后,李珝仍坐在那块石头上,此时天已经黑了,也不知道他要在那里坐到什么时候。

也许郁之并不认为他和李珝间有什么差距,但他和李珝并不是一样的人,他有家人,家族仍还有财势,而李珝一无

所有。

六七年前,李珝曾失去了他所有在乎的人与物,而今日,李珝再次失去了他唯一在乎的人,他从来一无所有不是吗

夜里,每每抱著郁之,感受他的体温气息,李珝总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这种感受,让李珝觉得活得很踏实。

几天前,郁之返回来找李珝时,李珝就想他会一直照顾郁之,这个一直有多长,是否有一辈子那么长,他没去细究

。但其实郁之会有别人来照顾,并且照顾得更好,回到长安,即使世道不太平,但郁之的家人会庇护他,即使长安

哪天真不得安宁,也可以随著其他士族南渡,继续过上远离战乱的生活。

******

袁敬宣受晋庭的派遣,前往汲郡,以便与乞活军接触,他这番前来,职务在身,并不方便亲自送郁之去长安,倒是

与敬宣同来的使节要返回长安,他们身负要职,有士卒护送,路上也不用担心被劫匪掠杀。

郁之在汲郡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坐上马车,跟随返长安的队伍出发,敬宣送别,给了郁之些财物与衣物,并

且让自己随身的老仆人陪郁之回长安。

“敬宣哥,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坐在马车上,郁之与敬宣话别。

“我恐怕要留些时日,不用为我担心,我在这里很安全。”敬宣张臂揽了下郁之,退开身后,便示意老仆人赶车。

“敬宣哥,不要久留,你要早些回去。”马车已经上路,郁之拉开帘子朝敬宣大声喊话,站在后方的敬宣只是温和

笑笑,挥著手。

马车远去,敬宣仍在挥手,透过车窗看著后方的郁之,心里揪紧,他不希望敬宣留下,正如他是如此强烈的渴望李

珝能跟他一起上路,因为这里,这片土地,卷入了战火,再无宁日。

敬宣与郁之的兄长年纪相仿,两家是世交,曾经的敬宣死活不肯担任官职,与一些文士终日清谈,时常酒得不醒人

事,那时的敬宣与三年后今日的敬宣仿佛换了一个人。

宗尚老庄,无用无为,自以为超凡脱俗的那些世家子弟,于永嘉之乱时被杀戮,没胡的有多少呢?老庄不能给百姓

,甚至自身带来什么,至少在乱世里不能。

敬宣也变了,三年的时光,变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其他人,往日的故交,想来早已不是往日的模样了,或狼狈不堪

,或痛苦悱恻,那些浮华,造作的东西,都荡尽了吧?

郁之躺在车厢里,听著车轮滚动的声音,他恍恍惚惚,昏昏沉沉,要回去了,可心里没有多少的喜悦,心情甚至极

其沉重。

没胡,受尽折磨屈辱,遭遇李珝,跟随乞活,在刀刃中求生存,这些的日子,何等的艰苦,可是,现在回想,想起

与李珝的点点滴滴,缠绵悱恻。

没机会了,自己已经上路了,再不可能回头,回去找李珝,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回中原呢?为什么他就不肯过平静的

生活。是不习惯,还是不愿意呢?

李珝,我没办法再返回去找你,因为我有家人,有爹娘在长安,如果我是孤独一人,我哪也不去,一直跟在你身边

,即使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

来不及好好地辞别,甚至有太多的话都没说出来,太匆忙了,走得太匆忙了,天可怜见,让我们还能再相逢吧。

手里,捏著李珝削的木簪,想著李珝,郁之渐渐睡去,睡梦中,是否能梦见李珝骑著那匹枣红色的马,手持柄双刃

矛,追赶而来呢?

醒来,车外不见那匹枣红色的马,也不见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只见四周荒寂,白骨曝野,百里不见炊烟。

“这里是哪里?”郁之问赶车的老车夫。

“就快出汲郡了,徐公子,你睡了一天了。”车夫回答。

郁之茫然,许久才呢喃了一句:我要回去了。

你知道吗?李珝,我就要离开汲郡了,我们再也见不上一面,我再也无法知道你的生死。

夕阳下,李珝骑著那匹枣红色的马驰骋,他手里拖了柄双仁矛,借著马匹冲击的势,挥刃朝前头奔跑的骑兵一刺,

便将对方击下了马。他没真正使上劲,也没带上杀气,他在练兵,和乞活军里边的先锋骑兵练习冲杀。

脚上的伤还没好,并且昨夜也忘了上药,因为一直都是郁之在帮他上药,包扎,骑马奔驰时,从小腿腹部传来的疼

痛感会比平日行走时要痛上几倍,这样的疼痛,李珝必须适应,他没时间休养,路途上,一旦遭遇敌军,战斗随时

会开始。

打仗是为了生存,李珝习惯这样的生活。

被李珝击下马的骑兵们,不服气又翻身上马,他们围著李珝攻击,虽然不是真的在打仗,但气势仍是骇人,李珝跃

马突围,兴许是围攻的人不留神,兴许是李珝一时走神,他竟被击中胸膛,就位于旧伤之处,一吃疼,松了马缰,

从马上跌落。

这一摔,并不轻,背部撞击地面时,李珝的后脑也磕上了,他眼前黑了那么一小会儿,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朝他

伸手的骑兵们,这些围上来的年轻汉子都有些紧张,他们知道李珝伤还没好,也知道他上身受过很重的伤。

李珝抓住了一只伸过来的手,借力起身,他的胸前有片血迹,想来是先前愈合的旧伤裂开了。

有人拿了药与布料要为李珝包扎,李珝查看了下伤势,漠然说不用,推开了围他身边的人,孤独一人返回帐篷。

在这前往趁陈留的路途上,危机四伏,但他们终究会抵达陈留,在那里渡过新春,并在那里屯聚安扎。

对于抵达陈留后做什么打算,李珝根本没思考过,他从不对自己的人生做思考。

躺在帐篷里,在昏暗中,李珝打了个盹——他昨夜睡得不好,直到意识到有人在检查他上身的伤时,李珝才醒来,

低唤了句:郁之?

此时帐篷里已经点上了灯,但灯光昏暗,根本看不清身前那位低身包扎的人的模样。

“我是军中大夫。”年轻大夫抬起了头,他长得瘦弱,昏暗中的模样倒真有些近似郁之。“你脚上伤还没好吧?”

大夫以前就帮李珝检查过伤口,也给过药,对李珝身上的伤有印象。

“药用完,你留些药,我自己包扎。”李珝不乐意让大夫查看他的脚伤,他会自己查看,自己上药,并包扎。弯身

低头的大夫,在这昏黄灯光中会让李珝产生错觉,仿佛照顾他的是郁之。

他多想抬手再摸摸他的脸,他的发丝,感受他的温度与气息。

******

路途上,偶遇劫匪,都化险为夷,离开汲郡,一路南下,日夜奔波,也不清楚走了多少时日,直到抵达河东郡,郁

之才意识到,他人已靠近洛阳,而洛阳城他也没有进去,他家人都住在长安了。

绕过洛阳,队伍往西行,长安并非遥不可及了,不需要再多久,就能回去了。

这一路走下来,满目的萧条,战火毁坏后的城市,尤其让人心寒,郁之不清楚长安是否是处安宁的地方,也不清楚

那里是否是他最后的归所。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毕竟自己回来了,毕竟家人在那里,在一起就好,在一起总能想

到一条生路。

不知疲惫的日夜赶路,抵达长安时,天色已黑,负责赶马车的袁家老仆人领著郁之去找他家。

洛阳的家,郁之知道在哪里,这长安的“家”却是那么陌生,绕了一条又一条的街巷,袁家仆人终于在一扇大门前

停住了脚步,他回头对郁之说:徐郎君,就是这里了。

郁之迟疑了许久,他伸手去扣门,他那时候怕扣错了门,更怕开门后,却没能见到他的家人。

门很快开了,一位仆人探出了头,袁家仆人急忙上前说徐家二郎回来了,可看门的仆人却不放行,狐疑地打量郁之

。好在听到大门口有声响,敏之前来,问看门仆人是谁在扣门,敏之一探门口,就看到了郁之,灯笼的光芒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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