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一句道谢之语,他却说得有些生疏。
玉娇娥听到这里,突然想起那传话之人传话之际,还仔细的打量了自己几眼,心中不免生起些疑惑来,想,他送礼给秦少,何必交与我手?我与他,又不是如何的相熟?想到这里,心中便猜,他莫不是以为我与秦少有什么干系罢?
只是看秦少这样,分明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玉娇娥只觉得可怜可叹,心想,果然,我那时便觉得他待方瑛有些不同,不想果然便是如此。
她想明白了这一节,便要喊住秦少。可惜秦少告辞之后也不等她说话便离去了,走得极快,片刻便不见了踪迹。
玉娇娥心中十分羡慕,想,熬过了天劫,便这样不同。她想,不知自己的天劫要何时才来?
秦少来得匆忙,去得也急,那一丝气息却再也寻不到了,玉娇娥有些感慨,想,方瑛误会得这样深,倒也是件好事,免得知道了他的心意,反而为难。又想,方瑛他终于成了亲,想是终于看开了去,忘了惟春,倒也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
只是不知秦少这样的伤痛,又要何时才能忘却。
她对着寂寂的空山,怔了许久,叹息一声,慢慢的走了回去。
第四十一章
“就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忙碌的地仙!”小翠一面裁纸,一面嘟嘟囔囔的抱怨。
秦少火急火燎的把平常给人看病的衣裳脱掉,把仅有的一套好衣裳穿了起来,又伸手去够鞋子。小翠见他不答话,便怒了,把裁纸刀往桌上一扔,说:“秦少!跟你说话呢!”
秦少吓了一跳,心道,这丫头大了,怎么脾气也见风长?就提着鞋问她:“小姑奶奶,又怎么了?”
小翠说:“你又去见那个臭道士?”
“……精诚所致,金石为开!”
小翠被他气死了,说:“谁稀罕认识你啊?你半个靠山没有的小地仙,人家正经的仙人,谁会跟你结交,你就做梦吧你!”
秦少也有些气馁,却又说:“我今天变个美人去见他!”
小翠呸了一声,“你昨天也这么说,前天也这么说!”
秦少呵呵的笑了起来,说:“真的,这次真的是美人。”
之前他不晓得东溟的规矩,每日规规矩矩的前去求见,童子打量他一眼,相视一笑,便答说家师不在山中,请仙君改日再来。他便傻傻的信以为真,转天便又来拜访。
结果接连数日都是如此,他便有些明白了,东溟大约是不想见他。起初他只是猜测,因他身份低微,又没什么靠山,也不曾备下厚礼,所以东溟不肯见他。
他筹备了许久,携礼前去,结果仍是吃了两个小童子的闭门羹,他悻悻而回,倒是山下扫路的童子见他常来,便好心劝说他:家师只喜欢与美人结交,你还是死心罢。
秦少“啊”了一声,茅塞顿开!
只是却不知去哪个寻个美人照着变化一番。
他回来思索了半日,决计最稳妥的法子还是照着相熟的人变化。
他前天是照着他三姐的样子变的,却连山门也没进成,小童子还有些诧异,同他客气的说道,女仙不可进此山。
他明知小童子看不出他真身,却还是忍不住心虚。
秦少回来,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东溟腹诽了许久,想,这是什么仙人,居然这样肆意任性,一点儿常理都没有,还不许女仙入山!
事已至此,他对这位东溟实在是没什么好感了。他认得的美人实在没几个,若是不能变做女子,又能变化成谁?
可他又实在想见东溟,于是昨日里想来想去,硬着头皮变做了方瑛的模样,可是变做方瑛后,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连怎样举手投足都忘记了。
秦少对着铜镜,看着镜子里的人,苦笑了一声,想,他哪里会是这么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我这样,倒是辱没了他。
便仍旧变化回原本的相貌来。
只是那一整日,都闷闷不乐。
今日里却仍是不肯死心,送走了来求医的人,便穿戴了起来。
小翠哼了一声,对他极其的不屑,说:“就算你真的变做了个美人,如愿与他结交,他便能带你去过东海,去过你说的那个旱湖吗?”
秦少自然知道她说得不错。便是真的与东溟结交了,也未必究竟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可他打听了那么久,至今居留人间的,似乎只有东溟与海中诸客有所结交。
他不过是个地仙,若是不去拼命的与东溟结交,还能有什么机缘知晓海中的消息?
秦少叹了口气,发誓说道:“这次真是个美人。”
小翠捏着裁纸刀斜眼看他,秦少端正了衣冠,踱步到铜镜前,默默思想,变化出那个人的模样了。
小翠呀了一声,赞道:“倒真是个美人。”
秦少心中苦涩,想,是啊,他可不是就个美人么。
他变化的,正是陈惟春,是方瑛心里爱慕过的人。
第四十二章
秦少顶着这样一张面孔出门,只觉得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要苦,可是该办的事情还得要办,他可不是因噎废食的人。
东溟亦是医仙,他曾听人说,原本海中人与地上人是不怎么相交的,可东溟却是不同,只因他曾医好了海中客,因此才与海中客交好。
秦少正是因为听说了这个传言,所以才着急着要去与东溟结交。
他想知道东溟医了的究竟是谁,却又怕知道。每日里思量起来,心中都十分煎熬,有时他也想,他自然好好的,你又何必去多事?
可这样的话,连他自己也不能说服,他忍不住要替自己开脱,我只是要问一问他的消息,知道他好不好我便甘心了。不然像这样整日里悬着一颗心,何时才能放得下?
他生性便不是如何强求的人,知道求不得,便是心中再苦,也忍住了,明白放下才好。只是偏偏这件事却这样难,不知何时拿起的,却迟迟放不下。
他变化成这副模样走到山门前,心里还是一阵儿打鼓,辗转了片刻,才鼓起勇气上前去求见。
两位童子今日里见他,果然眼前一亮,言语之间,便要客气许多,说山中已有客,请他稍候片刻。
秦少诺诺的应了,便老实的站在一旁等候。
两个小童子不时的看他,见他丝毫没有不快,便凑在一起嘀咕了半天,才又跟他说道:仙君若是不便,也可改日再来。
秦少吃他们家的闭门羹吃惯了,一见他这样说话就觉得是要赶人,便连忙说,不不不,便是今日里罢。
小童子便有些好笑,解释说,仙君有所不知,今日山里来的是海中客,家师可能一时半会儿不能出来相见呢。
秦少一听见海中客这三个字,心就砰砰直跳,连声说:“多晚我也等得的!”
小童子两人相视,便觉得有些疑心,说:“仙君若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便告诉我们,我们与你通报。”
又说:“家师最怜惜美人了,若是像仙君这样的人物病了,你便是远在千山万水之外,他也要飞奔过去替你看好的。”
秦少一时无语,想,果然是怎样的师傅教出怎样的徒弟,这两个道童看着年纪幼小,怎么说起话来这样的轻浮。
口里却还是客气,说:“倒也没有什么,只是仰慕东溟真人,着实的想要一见。”
童子见他求见心切,便也不再劝说。没有东溟的话,他们也不敢随意的把他引进了山门,所以秦少便仍是在那里老老实实的等着。
只是秦少知道了东溟在里面见的是海中客,便不由自主的朝山门里面张望,他明知那里与山门相隔遥遥,分明什么也看不到,却还是忍不住窥探。
倒是等了也没多久,便听到山上的道童唱道:恭送将军。小童子便精神了,说:他要走了,你便可以进去了!
秦少便忍不住好奇,想,不知是哪个?
又想,反正我也不认得。却还是翘首相望,想,若是能与这个人结交上,岂不是更好?
便有些跃跃欲试。
那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海中客慢慢的从山上走了下来,仿佛有心事的一般,竟低着头,相貌如何,却看不真。
秦少在山门下仰脸看他,见他穿着一身银袍,与暮色毫不相容。山风飒飒,他的衣袍被风吹起,仿佛一片月光,缓缓的落下。
秦少的呼吸急促起来,不知为何,只是遥遥的看着这个人的身形,就觉得这样的熟悉。
那人仿佛有所察觉,便轻轻抬起头来,一双眼落在他身上,竟然是一惊。
秦少看清他的脸时,整个人也是一震。
那人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并不曾挪开分毫。
秦少口里发苦,要退已是不能,便只好上前一步,行礼致意。
这个人,他放也放不下,忘也忘不了,千方百计的做了这许多,就是想打听他的下落。
却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着了。
他在心里轻轻的叫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方瑛。
第四十三章
方瑛紧紧的看着他,那难解的眼神看得秦少心慌意乱,竟然不敢直视,心里难受得很,想,他果然还是不曾忘记,便是成了亲,心里也总记得这个人。
方瑛看他片刻,突然问道:“不知这位仙君是……?”
秦少顿时心慌起来,他哪里敢照实招认?
他冷汗淋淋的想着,我变成他心上人的模样来见东溟,若是招认了,定会遭他怨憎。于是便结结巴巴的说道:“呃……在下,在下并不是什么人。不过是仰慕东溟君,……东溟君的医术,所以想要前来讨教一二……”
方瑛看他的眼神越发的锐利,问说:“我是问仙君来自何处,仙门所在,姓甚名谁,并不是问仙君与东溟的瓜葛。”
秦少愈发的慌乱,他哪里有什么仙门,哪里有什么所在?他一时也编造不出什么,方瑛再问,他便要露出马脚了,于是便后退两步,慌乱的说道:“……今日已晚,在下,在下明日再来拜访!”
说完转身便想逃开,方瑛一皱眉,伸手扯住他手腕,说:“你眼神游移不定,说话磕磕巴巴,见着我便要走……你……”
秦少被他吓得心口狂跳,急忙辩解道:“我是看你从山上走下来,仙人一般,心中仰慕,所以有些失态,仙君休怪!”
方瑛挑了挑眉,秦少回过神来,想想自己一口气都说了些什么胡话,脸上不免红一阵白一阵,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生怕方瑛恼怒起来,要问他的罪。
方瑛却不曾发作,只是目不转睛的看他,半晌才问他道:“不知这位仙君如何称呼?”
秦少愣了一下,又是不解,又是惊慌,胡乱的说道:“在下俗家……俗家姓崔,仙君唤我崔生便可。”
方瑛哦了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却只是凝神看他。秦少被他看得不能呼吸,心中闷痛,想,是了,我变做了他心上人的模样,他如何会对那人发作?
方瑛慢慢的逼近过来,仔细的看着他的眼,轻声问道,“这位仙君身上带着药香,想必也精通医术?”
秦少不知他为何压低声音,便也低声回道:“回仙君的话,在下不过略懂一二罢了。”
方瑛听见他这样说,眼底微微闪烁,沉思片刻,便松开手来,说:“好,你先下山去罢。”
秦少如蒙大赦,转头就走,只是明知不能,却又想要转头再多看他两眼,于是心中挣扎,并不长的一段山路,被他走得极其难过。
等转过了山脚处,已经望不到山门时,秦少站住了,便有些犹豫不定起来。
方才事急,他又心虚胆怯,都不敢多看方瑛一眼,如今想来,真是懊悔不已。如今天色已暗,他竟想,若是我偷偷的变化一番,远远的看他一眼,或许能不被发现。
他想到这里,便有些跃跃欲试,正要变化之际,却听到身后有人,沉声说道:“你想做什么?”
秦少心中一惊,慢慢转身过去,看到来者,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方瑛骑了匹白马,正好挡在路前面,也不知几时下得山来,竟行在他前面。
方瑛哼了一声,说:“我就觉着你鬼鬼祟祟,这样晚了,你要回山上去么?”
秦少乍一见他,原本还有些恍惚,听他这样一句,立刻回过神来,吓得冷汗都出来了。秦少想,这下可糟了,他以为我是要对东溟不利么?他心里乱做一团,想,这我如何说得清楚?
方瑛见他不肯答话,微微皱眉,拍马走到他面前,低下头来问说:“崔公子,你实话与我说,你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
秦少小心的避过了他的马头,心里飞快的想着借口,却越来越心慌,想,难道我要告诉他我是秦少不成?只是想要方瑛会怎样看他,他心里就极不是滋味。
秦少宁肯被他当做不相干的人疑心的拷问,也不想让这人如梦里一般,那样鄙夷不屑的看他。
方瑛见他眼神顾盼,脚下挪动,似乎想要逃跑,便微微冷笑,马鞭一挥,便把他卷住了。秦少被他硬扯了回去,胳膊火辣辣的疼,却也不敢抬头看他。
第四十四章
方瑛忍着火气,又问他一遍:“你夜半上山,难道不是要见东溟?见我出来,怎么又不去了?”
秦少心里腹诽,想,我白日里就来了,谁知道你与他说些什么,弄到这样晚才出来!
只是想到东溟,不免又抬头去看方瑛,见他面色寻常,并没有不适之状,这才暗暗的松了口气。
秦少在心里自我宽慰,想,或许东溟医治的海中客并不是他。
方瑛见他抬头窥视自己,便皱眉,说:“你总看我做什么?难道你认得我?”
秦少被他这句话吓得差点儿跳起来,连忙打马虎眼,说:“仙君是何等人物,在下几曾见过?仙君休要说笑。”
方瑛看他片刻,突然说:“我知东溟生性风流,惹下情债无数,难道崔兄你……”
秦少被他这样一问,简直被雷劈到一般,呆若木鸡般的想着,他怎么会想到那里去?正要辩解,心里却是一沉,想,难道东溟对他……?
方瑛见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放软了口气,柔声问说:“你有何难言之处?如何不能对我言讲?你是不是见我从他那里出来,便疑心我与他有什么?”
秦少在心里拼命的点头,想,是啊是啊,你在他那里呆了那么久,两人究竟说些什么?
方瑛见他一脸的急切,眉头轻皱,就说,“我不过是来请他治病的,与他并无什么瓜葛,倒是你,究竟是去做什么的?”
秦少的心片刻不曾松下,又被高高的吊了起来,他想,治病,他治得什么病?
可眼下这样招人猜疑的情景,他又不敢贸然发问,只好小心的窥探着方瑛的脸色。
他见方瑛已经生出了疑心,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只是事到如今,倒也没有别的借口。索性一横心,顺水推舟的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有一兄弟,被东溟君始乱终弃,于是,于是……”
他在这里咬牙切齿,神情激愤。只是这一番话分明是方瑛引他说出的,等他果然说出,这人却只是沉吟不语,冷眼看他。
秦少心里七上八下的,想,他信与不信,我是不知道了。只是不知他与东溟究竟是怎样……
便有意拿话相激,说道:“只是在下见仙君出来,想,若是有仙君这样的人在,不怪他会对我那兄弟始乱终弃……”
方瑛听他说前面的话,脸上还是淡淡的,听他说到后面,脸色便是一沉,怒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秦少见他恼怒,便知道这人与东溟并无私情,心里大喜,便暗暗的松了口气,想,连徒弟都那么轻浮,你可千万别与他有什么瓜葛才好。
方瑛忍了忍,又问说:“不知崔公子的兄弟生得怎样?与崔兄相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