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突然惊慌起来,跌跌撞撞的朝海里走去,大声的喊道:“季公子!季公子!”他越喊越害怕,想起季岷推他之前的那一番话来,竟然哆嗦了起来。他的声音落在海面,都被一波波的海浪声吞没了,秦少只听到海浪涌动的声音,自己的声音那么的小,连海面上的飞鸟都惊动不了。
秦少剧烈的颤抖了来,突然大声的喊道:“方瑛!方瑛!”
海面上一片空旷,只有几只海鸟飞得极低,在浪头上滑过,然后高高飞起,盘旋不已。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十分的难听,阴暗的海边上,他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显得十分的可怜。海面上空无一人,回应他的,只有脚下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仿佛要把他吞没的一般,用力的涌来。
秦少浑身发冷,全身上下早已被海浪打湿,他却毫不察觉,只是愣愣的朝海里走去。
他嗓子里仿佛有火在烧,心里也有把阴霾的火在烧,烧得他心口发疼,疼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是想要再见方瑛一面,为什么季岷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他只是想向方瑛陪个不是,想看看方瑛还好不好,如果可以,他连命都想赔给他。
他那么的唐突,那么的蠢,竟然还傻傻的想要去亲方瑛,他又不是不知道方瑛的性子,怎么还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方瑛一定是被他惹火了,所以才撵他走的。若不是心意散那样的厉害,他又怎么会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他是挡不住心意散的厉害,可他哪里想走?他就算是跪下来给他赔不是也要留下来的,方瑛的脸色那样白,看起来那样疲累,如果当真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可他不会没有分寸,不会苦苦纠缠。他知道他高攀不起,他知道龙子不是他这样的狐妖可以肖想的,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从一开始就不敢肖想。
第三十七章
那时天边黑云重重,不知何时已聚集了起来,将日光遮蔽得一丝不露,海面上愈发的阴沉,犹如深夜一般。
海水涌动得厉害,秦少几乎站不稳,他努力稳住身形,还想要朝前走,却根本走不动,海浪一波又一波迅猛的冲过来,秦少狼狈的倒在海里,手脚并用的挣扎着爬了起来,半天才惊魂未定的从浪头下逃了出来。
秦少的嘴巴里都是咸涩的沙子,蛰得他火辣辣的疼,吐也吐不干净,眼睛里也是海水,疼得睁不开。他听着耳边那汹涌的海浪声,心慌起来,想,这是怎么?要起风暴了么?他站在那里,又惊又怕,可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双脚,不由自主的朝海里走去,他想,方瑛还在海里,也不知怎样了?也不知道好不好?
一道狭长的闪电撕破了阴沉的天幕,海面上突地明亮起来,片刻之后,便听到海面上传来沉闷的雷声,连绵不绝,仿佛大军擂起了战鼓,那时海面上雷霆震撼,连天地都为之摇动。
很快的,闪电密集起来,一道紧接着一道,海面上忽明忽暗,仿佛白昼与黑夜在瞬时之间来回的交替,那刺眼的明光让人心惊,而片刻沉默的黑寂又令人胆颤,还有轰鸣不断的闷雷声滚滚而来,让人心中不能不怕。
秦少从未见过这样厉害的雷电,那雷声震得他耳边都在嗡嗡作响,可他咬了咬牙,还是朝海里走去。
那时身边突然轰隆的一声巨响,秦少懵了一下,还要朝前走,却突然觉得浑身震动,竟然麻痹了一般,再也迈不动步去。他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又是一声闷雷,然后又是另一声,秦少再也站不稳了,整个人都朝下倒去。摔倒在海水里的时候,身上顿时刺痛起来,好像整个人被无数把烧得通红的钢刃抵住了,仿佛连皮肉焦糊的味道都可以闻到似的,秦少“啊”了一声,终于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天劫,他的天劫!
他没想到天劫会这样厉害。雷霆震怒,携万均之力前来,尽数劈在他一人身上,简直令人生不如死。
起初他抱着头紧紧的蜷在那里,咬紧了牙关忍着,可是那种痛楚却越来越厉害,剧烈得让人无法忍受。秦少痛得实在忍不住,便模糊的想着,怎么会这样难熬,还不如干脆死了的好!
可是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他就忍不住要唾骂自己:你断绝了方瑛化龙的路,占了他天大的便宜,不先把狐珠给他送还回去,就想死么?
只是他几时又曾受过这样的痛楚?人世间只怕再没有比这更令人痛苦的事了,秦少疼得简直都糊涂了,他也不知这究竟是哪里,只觉得这里仿佛是海中,似乎就在方瑛的身旁。
季岷冷冷的看着他,踢了他一脚,然后对方瑛说:你看,这种没用的东西,连这点痛也忍不得,你还要帮他?
方瑛只是看着他,又似失望,又似不屑,神情明明极模糊的,可那种失望和不屑却犹如针一般向他刺来。
秦少”啊”了一声,胸中绞痛,便挣扎了起来,他在心中大声喊道,方瑛!我不是!我不是那种人!只是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
他浑身都是冷汗,不停的颤抖着,想着,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一定要活着去找他,要让他知道,我不是贪图他的好处才跟着他来的,我……,我……
秦少疼得厉害,实在吃不消的时节,便去想方瑛。他还记得他刚救起方瑛时的情形,心口重伤,满身的血迹,玉娇娥也说方瑛活不了的,可他还是活过来了。
秦少想,那时他是个凡人,却也熬了过来。如今他把化龙的好处都给了我,我若是打熬不过,岂不是教他看不起?
只是天上的雷霆却不因他痛苦而稍缓片刻,仍是一道紧接着一道的劈下来,毫不留情。到了最后,他痛得实在受不住,终于昏了过去。
第三十八章
“……你且端坐在此,等我把香燃起,看他敢不敢进来!”
秦少啊了一声,心想,这是哪里?又想,刚才是谁说话,怎么好像方瑛的声音?
模模糊糊的看去,眼前的人果然是方瑛。
方瑛皱着眉看他,神色里有些焦灼不耐,又问他一遍道:“记住了么?”
秦少打了个激灵,不由自主的就应了一声。
方瑛哼了一声,这才举起了灯,小心的放在桌上,他们两人的影子,正巧映在窗上,倒仿佛极亲昵的一般。
秦少只觉得恍惚,想,这是梦么?
方瑛怔怔的看着美人灯,突然说:“他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秦少在心里“啊”了一声,想,他?他是谁?胸中却闷闷的,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仿佛以前曾听到过的。
方瑛看着他,却又不像在看他,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他若是见了那画像,便晓得是出自我手的,定会前来见我。”说到此处,却又停住,片刻才又说道,“可惜狐性狡诈多疑,他便是来,也不敢贸然闯入,你在此坐定了,好引他入内。若是装得像了,我便饶你不死,放你一马。”
秦少屏住了气息,动也不动的看着他。灯影微微晃动,落在他的面容之上,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哦,秦少心口一颤,想,是了,这是他与方瑛初见的时节。
那时方瑛以为他是惑人儿女的媚狐,对他没有丝毫的客气。那时他先要保命,也不敢对方瑛的话有所违抗,看在方瑛眼里,一定觉得他是个没什么担当,懦弱胆小的人吧。
秦少闭着眼,突然不敢再看。两人一同静坐在灯下,明明离得那样近,他却在想着一个心里根本没他的人,秦少吸了口气,忍不住觉得心酸,也不知是为他,还是为着自己。
烛火一跳,眼前的人便模糊了起来,秦少心慌不已,伸手探去,却只是空茫茫的一片,他惊惶的喊道:“方公子!方公子!”
猛得睁开眼后,却看到一个小孩儿趴在他身上,正翻他的眼皮看,他这一醒,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小孩儿手一松,差点儿就掉下床去。
秦少看着四周,这是个巴掌大的地方,十分的简陋,不过勉强能住人罢了,眼前的人他也不认得。有那么片刻,他竟然分不清何为梦里,何为梦外。
小孩儿抓住他往里面蹭了蹭,好奇的问说:“什么方公子圆公子?你们海里也有公子小姐吗?”
秦少听得糊涂,可看着他在床边趴得可怜,就忍不住伸手把他往床里面又拉了点,这才说:“什么海里?”
小孩儿好像小狗一样紧紧的扒着他,兴冲冲的问说:“你不是海里的吗?爷爷拣到你的时候你还是颗大珍珠呢!结果等暴雨一停,你就变成人了,爷爷说你是海里的人,伤好了要回海里去的。”
啊!秦少想起方瑛,想起那场雷霆之怒,心下仓惶,原来那些都不是梦,眼下的这也不是梦,只有刚才的那片刻光景,才真正是梦。
他熬过了天劫么?他还活着?秦少慌忙的扯起袖子,使劲儿得拧着自己的手臂,可他使得劲儿太大,疼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小孩儿连声的问他:“你是仙人吗?还是妖怪?”
秦少的心砰砰直跳,想,我还没死,我熬过去了,那方瑛呢?他急急忙忙的就要下床,却被小孩儿扯住了,着急的问道:“哎!你干嘛去?”
秦少急着去找方瑛,便说:“我去海里找我的一个朋友,等我见了他,再来报答你们。”
“你要回海里去吗?”小孩儿似乎不太相信,疑惑的问他道,“昨天刮了一夜的西风,海面都被雪封住了,大家都不敢出海,你还回得去吗?”
第三十九章
这番话好似一记重锤,竟敲得他有些发懵。
“雪?”他屏着气小心的问。
“是啊,前几天海里都是雪,也不曾化,昨天刮了一宿,把雪都吹到海边来了,大家都说是采珠的人心太贪,所以龙王怒了……”小孩儿一口气的说着,也不管人听不听明白。
秦少拦住他的话,着急的问道:“雪有多厚?”
但他也觉着自己这话问得傻,便跳下床去,着急的去穿鞋子,想要朝外跑。
小孩儿见他急慌慌的,知道拦他不住,就跟在他身后一个劲儿的问话:“你是鲛人么?还是珍珠精?”
秦少心里急得团团转,哪里顾得上听他这些可笑的话,鞋子都差点儿穿颠倒,急匆匆的趿拉着就往出去跑。
小孩儿紧紧的跟着他往外跑,有点着了慌,说:“哎!你还真往外跑啊!”
秦少出去往外一看,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外面一片银白,只有远处有一线墨蓝,与天边相接,而脚下,不过是一只船,牢牢的泊在雪中。他当时就慌了,想,怎么会这样?
小孩儿在他身边,扒着船板朝下看,嘟囔着说:“你也下不去了,是吧?”
秦少却还是不死心,变出一根极长的竹枝,朝下探去,使劲儿的插到尽头却还是雪,秦少的脸色终于变了,绝望的坐倒在船上,想,怎么办?
小孩儿看他急得脸色发白,也有些可怜他,说:“你非回去不可吗?”
秦少定了定神,突然想,那时我的命数是谭渊给我算的,如今我要知道方瑛好不好,不如再回去求他算上一算!
这样一想,便起身要走,却被小孩儿扯住了,憋红了脸,说:“你,你不能走。”
秦少从怀里摸索了片刻,他私藏的那些好东西都不见了,想是落在了海中,他尴尬的站在那里,也极不好意思,说:“我,我身上没带什么东西,你的恩情,我来日再报可好?”
小孩儿连忙摇头,也脸红起来,说:“不是,我爷爷想等你醒了问你,海里哪里有好些的珠子?”
秦少啊了一声,不想他问的是这个,就想起季岷所说的那个旱湖来。
他想起殿中那些仿佛活物般的明珠,想起震怒的方瑛,想起那是他见他的最后一面,胸中就生疼。他轻轻吸了口气,才说:“你等我回来,我会有法子的。”
小孩儿看他半晌,点点头,说:“好吧,那我等你回来,别骗我啊!”
秦少鼻子有点发酸,连忙发誓道:“我一定回来!”
他曾为了天劫一事去见过谭渊,如今看来,谭渊算的倒是一丝不错。只是当初求得谭渊那句话也是极为不易,眼下再去相求,又是为了方瑛,秦少心中不免忐忑,想,也不知他肯不肯。
他心中焦急,却不曾留意脚下,等回过神来时,竟然已经到了,秦少大吃一惊,想,难道渡了天劫,就会这样不同么?却又疑心,只怕不是天劫,倒是方瑛的缘故。
只是他在那山中反复寻了许久,都不曾见着谭渊的踪迹,走了几遭,他也焦灼起来,想,难道我记错了不曾?
便又回去了洞云山,想,若是不在那里,怕是回了这里。洞云山他只来过几次,也是不熟,他在山里找寻,心里却更加焦急,想,若是不见谭渊,我却去何处找寻方瑛的下落?
他原本就牵挂方瑛的安危,季岷的话又说得那么不清不楚,他如何能够不急?只是山里毫无谭渊的踪迹,他心急如焚,竟然隐隐的生出一股不好的预兆来。
第四十章
秦少正心慌之际,却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唤他。他回头一看,竟是玉娇娥,两人相见,都是大吃一惊,都要开口想问,却又双双停住,玉娇娥先笑了起来,说:“我正要找你。你一来,我便觉察出了,一路找来,果然是你。”
秦少听了一愣,说:“找我?”
玉娇娥点了点头,又说:“我还道这件事吩咐我没什么道理,哪里想到转身就碰到你。”
秦少听得一头雾水,却又着急问他谭渊的所在,便不好意思的催促她说:“玉姑娘,你到底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玉娇娥哦了一声,便说:“方公子差人送来一份礼,教我转送与你。”说着便递过来一个锦盒。
秦少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小心的接在手里,轻轻的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血珊瑚制成的朱钗,嫣红似血,艳丽夺目,堪比娇花。
玉娇娥掩口轻笑,说:“来人说,方公子交代了,要恭喜秦公子平安度劫,他又说,秦公子有大智慧,大志向,寻常的俗物入不了你的眼,便送这支朱钗给你未过门的娘子罢。”
秦少愣愣的看着她,心中纷乱,想,他来过了么?还是他派人来的?他没什么大碍了么?好不好?又想,他要送礼给我,怎么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满心的苦涩,竟然都问不出口,最后只小声的问了一句:“他来了么?”
玉娇娥见他神情有些古怪,便收起了笑,解释说:“他倒是不曾来,可我听来人说方公子他成亲了呢,只怕新婚燕尔,一时走不脱身罢。”说完倒笑了,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这倒也是件好事。”
秦少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有许多人在说话的一般,许多的声音,只是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胡乱的收起了锦盒,心里浑浑噩噩的,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就朝玉娇娥点了点头,连话也不曾说,便转身走了。
玉娇娥见他脸色大变,也吓了一跳,原本有话,竟也不敢再说了,眼睁睁的看他失魂落魄的走开,心想,难道他竟然……
想到这里,竟然不敢朝下想了。秦少走得极快,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突然却又转过身来,问她:“他怎么样?来的人同你说了么?”
他这话问得含糊,玉娇娥猜度他的心意,一时为难,竟不知如何作答。
秦少等了片刻,不见她开口,知她聪慧,看出自己的心境,便笑了笑,却又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洞房花烛夜,应是大喜,他该是欢喜的,如此便好。”
又喃喃的说道:“若是能够成亲,想来应是好了的。”说完,便朝她告辞,说:“玉姑娘,多谢你传话与我,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