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妁——寒月笼纱
寒月笼纱  发于:2013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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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若林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那麽半拍。

不动声色地将古琴装匣收起,萧景默在一边看着他的动作,无不惋惜地感叹一句:“‘鎏月’古琴价值不菲,也仅有简公子如此绝妙琴艺,方不辱没了这方传世名琴。只是……”那双多情的桃花媚眼斜抛过来,语调带着他本人惯有的慵懒气息,“简公子却将它束之高阁,岂不可惜之至?”

简若林抬起眼的瞬间,来不及掩饰其中的惊讶。“鎏月”虽是名琴,但是多数人只闻其名未见其形,便是在苏州最大的古玩城里,最有经验的玩物掌柜,也很难能够一眼认出这把传世千古的名琴。能叫出它的名字来历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萧景默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竟然能有这分眼力?

垂下眼眸,那点讶色已经消失不见,简若林淡淡说道:“好琴配名家,可惜若林不是个好主人。”双手托起狭长的木匣,高高举起,试着将它放到架子上的高处。

从萧景默的角度看过去,简若林侧着身子,薄薄的一片颀长又纤细。

他踮起脚够着架子高处的样子,温润中带着柔和动人的美好。投映在萧景默眼底的那张侧颜,姣好而且玲珑。再往下看,腰间一根白玉玲珑带束紧,让萧景默惊讶一个男人,竟然也能有如此细窄的腰肢,萧景默霎时间非常邪恶地在脑海里杜撰起了这个清和温柔的男子被他压在身下肆意蹂躏的香艳光景。

是的,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将那纤细的腰肢折起,摆弄成不可思议的漂亮弧度。

萧景默龌龊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扎根发芽,就被简若林一声低呼给搅乱打散了。

到底还是没有做过家务,又被兄长宠溺过度的孩子,简若林身子本就带着先天的孱弱,琴匣虽然不重,他一个人想把它托上高处却还是有些吃力。

那双秀气得不像话的手,让人怎麽也联想不到提水搬物这一类的重活上面。生得这般细长精致,合该注定用来调香研粉。

而此刻,这双手却极不合适宜地托在模样笨重的木匣下面,刚举高了一点,简若林就觉得手腕根本使不上力。那个盒子像是跟他作对一样,当着萧景默的面,滑脱了他的掌控,兜头砸了下来。

简若林一声低呼,身子在下一刻却已经落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脸颊上一热,身後的人将脸贴了上来,吐气之时,一股湿热便酥酥麻麻地喷在颈间:“身子怎麽这麽凉,是方才在院子里站久了,还是刚刚给吓出来的?”男人托住琴匣的手微微用力,将它在架子的顶层摆定,嘴里的絮叨还在继续,“这麽大的人了,怎麽都不懂得照顾自己?”

母亲在他年幼的时候便染病过世,父亲忙着留芳阁的生意,一直也没能好好照顾他们兄弟两,简若林唯一亲近和依赖的人,只有大哥简若析。可是就算是大哥,在他长大之後,也很少会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他哄着他。

简若林初时想要伸手推开他,却因为一瞬间的愣忡和贪恋,忘记了动作。

於是小四儿端着茶具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他家二公子被陌生男人抱在怀里的失神模样。小书童被吓傻了眼,两手一抖,那刚泡好的两杯热茶,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落地声。

简若林也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他和萧景默的姿势有多暧昧。

从萧景默怀里挣脱出来,简若林眉带薄怒,看着那个缕缕逾越雷池之地的男人,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厚颜无耻地家夥,得寸进尺无比拿手,或者自己将他放进屋子里,真是个失误。

萧景默在心底暗暗惋惜一番,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人身上一股清淡沁鼻的香气,脸上那标志性的张扬笑容缓缓绽开:“可惜了这上好了雨前龙井。”偏头看一眼手忙脚乱收拾碎片的小书童,语带随意不羁,“既是赔罪,萧某也应该拿出足够的诚意才是。方才白听了一曲《高山流水》,萧某便亲自为公子沏一壶好茶以作馈礼,如何?”

这个人,总能做一些过分的事,勾起他的怒气;却又随之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让他的怒气无处发泄。

实在可恶。

简若林已经忍不住想狠狠揉一揉眉心。对着萧景默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皱眉,累得慌。

一套青花瓷茶具被摆上了桌案,坐在萧景默对面的温雅男子,带着些好奇和探究地看着那个专注摆弄青瓷茶具的人。

萧景默泡茶的时候,半点没有那副邪气中带着痞痞作风的恶俗习性。

简若林看他泡茶的手势,就知道他深谙此道。

真是惊奇了,败家子模样的萧景默,会这样安静地跪坐在那里,姿态优雅仪态万方地洗盏煮茶,完全变成了一个温文尔雅的风流雅士。

怎麽都脱不开这一个“雅”字。

龙井的清香很快便在房间里蔓延开来,青碧茶汤装在白底的青花瓷敞口茶盅里面,淳香涌动,茶味四溢,光闻着看着,就已经沁人心脾。

七个茶杯一列排开,已经被事先用第一道滚茶烫过,闪着莹莹水润光泽。

萧景默抬头对他一笑,似是得意,将手中茶盅倾斜,甘醇清茶滑进小杯,轻轻一点。动作流畅,只见那茶盅一角飞起的一点弯弧,恰似鸟喙,随着萧景默的动作,一一吻上排开的青瓷茶杯。

一道过後,又是一道,渐渐注满了七个杯子。

萧景默端了一杯到简若林面前,自己则端起另外一杯:“这道‘凤凰七点头’,以茶代酒,敬简公子一杯,权当赔罪和馈礼。”说罢仰头一饮而尽,那姿态架势,当真如狂放饮酒一般。

简若林浅浅抿了一口,清冽茶香在口中弥漫,入口就是一阵甘甜。

他是熟谙品茶之道的人,一口就品出,萧景默泡的茶,无论成色、水量、温度,都恰到好处,少一分太淡,多一分则嫌苦。

“这茶可还能入口?”没等他回答,萧景默自顾自地给自个又沏了一杯,而且一杯接一杯地,牛饮一般。跟方才细心煮茶的模样,截然相反,有些牛嚼牡丹之感。

他怎麽能够一边潇洒从容洗盏煮茶,一边又大大咧咧潇狂牛饮?

简若林越来越看不清楚这人。

或者只能说,萧景默萧大公子,实在太过任性。

“真是好茶,也多亏了简公子这里的茶叶上乘,才不致使萧某今日丢丑。”

简若林无言以对,只是客气地又道一句:“萧公子过谦了。”他的话少得可怜,一开口却又是寻常客套的疏离之语。

萧景默容色依旧,呷着清香龙井笑得恣意。

简若林看一眼已经浓黑的夜色,再看一眼似乎并不打算告辞的男人,终於忍不住开口:“萧公子,天色已晚……”

萧景默站起来,脸上笑容也不因为主人的冷淡和言语中的驱逐之意显露出任何不快。

只是在出门前,含笑说了一句:“那萧某改日再来叨扰了。”

简若林看着他的身影跃上长得繁盛桃树,然後纵身一跃,消失在院墙之外。

而那句在大多数时候被理解成为简单客套的“改日叨扰”,却被萧景默贯彻得格外彻底。

第二天午後,简若林蹲在自家小院里整理归类各种香料,数十种不同的香片堆积在院子里,熏得几丈之外都能闻见浓浓的香味。

简若林一边拣拾着不同的香料,按着一定比例装在一起小做调试,一边时不时拿起旁边的记录册写写画画。

工作的时候简若林无比投入,听到身後的脚步声也没有起身,只是唤了一句:“小四儿,去帮我把砚台也拿过来。”

身後的人没有动静,可是很快的,他用惯的那方瑰芸砚便摆在了眼前。

简若林淡淡“嗯”了一声,然後蘸了墨汁又开始忙碌起来。

正午的阳光有些晒人,简若林额头渐渐生出几点薄汗,流下来盖住了视线。两手都是乱七八糟的香料和干花,有点焦急地叫了一声:“小四儿。”

不用多话,一只手拿着沾湿的毛巾,温柔地替他擦拭额角。

又过了一会,简若林伸手在地上摸索,摸到一处,刚好是一个茶杯,便拿起匆匆喝了口水,再继续认真地摆弄他手底下的东西。

整整一个下午,简若林差不多挑挑拣拣地配制了五六十个香袋,一直到天色渐暗,已经快要看不清东西,才停下来收拾残局。又蹲又趴地折腾了一个下午,站起身来的时候两脚酸麻僵硬,还没站直就撑不住地虚软下去。

身後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住他下坠的身体,坚定、强健。

简若林有些迟钝地回头一看,眼前是一张无限贴近的脸,英俊到邪气的男人以暧昧地姿势环住他,意味不明地微笑。

“你……”简若林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都弄好了?以後别那麽较真,连续工作几个时辰,把自己搞垮了可怎麽办?”萧景默用着貌似亲昵熟稔的口气教训他,好像两人的关系多亲密一样,搂在他腰间的手甚至收紧了几分,笑道:“昨天说了还会再来叨扰了,这麽快就忘记了?”

简若林头晕眼花地眨眨眼,皱起的眉头间,有些解释不开的困扰。伸手推开他,简若林站得有些摇晃不稳,却直视眼前的男人。

扶了扶额头,心中的不悦和质问终於脱口而出。

“萧景默,你到底想做什麽?!”

死缠烂打一般地接近他,故意用语言和动作制造一些暧昧,不管萧景默的目的是什麽,简若林却非常不喜欢这种强硬地闯入他生活的姿态。

“我想要你。”

萧景默没有再上前,站在那里,用无比认真地口气说话。

简若林依旧困惑,片刻之後,一个隐约答案浮上心头。可是他却不敢当真,便只是蹙起两道俊秀眉峰,有点犹疑地讲了一句:“我是男人。”

“我知道。”男人抱着胸,毫不在意地说着,言语中尽是笃定。

简若林觉得有些头疼,男人的目光太过强势凌人,透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更有一股近乎偏执的顽固。张嘴噎了良久,终於吐出一句:“不会有结果的。”

萧景默这回却没再步步逼近,只是眼睛里的神采更坚定了几分。

简若林看着眼前宛如遗世独立般的俊秀男子,对着他露出猎人一般的凶光。

“明天我再来吧。”笑声响起,冲淡了空气中流动的尴尬,而说话的人,已经在几尺之外。

萧景默站在桃花树上,回头看一眼愣忡的男子,转身跃下了院墙。

第四章

萧景默从此之后,果然天天都上简家宅院报道。

简若析能在家里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时候,整座简家院子里面,称得上“主子”的也就简若林一个。每次萧景默翻墙进来的时候,简若林都是自己躲在小院里头鼓捣花花草草,还有一些萧景默一闻就晕的浓味香料。

开始的时候简若林还会对着他皱眉,或者瞄他一眼面露不悦,然后在他无数次在眼前晃荡的时候,说一句“萧公子私闯民宅”之类的话威胁着赶他。可是日子久了,简若林兴许也渐渐悟出门道来了,跟萧景默置气或者讲道理,无论哪个都是下下之策。

人家说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但是这主语若是换了人,尤其是像萧景默这般的无赖,若是连脸皮都不要了,活磨死赖地贴上来,简若林还真是无计可施。

后来索性不再去理会他,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全当萧景默这人是空气来对待。

被忽视的人反倒惬意得很,狗腿地帮着简若林跑上跑下,没几个时日,萧景默倒把他药房里的百来号香料名称背了个通透,但凡简若林突然想起要个什么料子,低低说个名字,那个男人就“嗖”地一下飞进药房,再“嗖”地出现,拿着相应的香料捧在手心里,还会笑着无比体贴地问他:“若林,还想要什么,我去拿就好。”

就连这最开始的“简公子”的称呼,也被萧景默自作主张地篡改成了“若林”,被他叫在口里,有一股说不出的亲昵暧昧。

小四儿因此彻底失业,端茶倒水打下手,他的活计全被萧景默抢着干了。

倒不是他和萧景默达成了某种协议妥协了,而是他这么个十几岁大的小屁孩,怎么跟那个老用轻功飘来飘去的萧景默斗!每次简若林一开口叫他,他还来不及动作呢,那家夥就已经飞快地办妥帖了。

拿一身俊秀功夫跟他一个小书童抢活干,真是没天理。

有时候萧景默也会揣一些小玩意过来,或者是制作精细的香囊袋子,或者是花样多变的香粉盒子,无一不是精细玩物。

有一次还拿了一根说是“云锦”的红色发带,以及一大簇红榴花似地的宝石流苏腰带,对着简若林比划半晌,自言自语地说了声:“若林要是这么一打扮,真如仙人下凡一般……啊,原来美若天仙,说的就是如此。”

简若林定力再好,也经常被他这幅无赖行径弄得又羞又恼,终於控制不住爆发出来,在某次萧景默大公子又不请自来的时候,将麻痒粉洒在了他惯坐的椅子上。

次日萧景默和一干狐朋狗友上红袖坊喝花酒,愣是坐如针毡,怎么都坐不安稳,总觉得屁股那边似乎还一阵一阵地发痒。

婵娟姑娘的琴音清脆如铃,红袖坊的姑娘们也穿着露出了藕臂酥肩的纱裙,跳得魅惑勾人,可惜萧景默半门心思在下面抓心挠肺痒了整天的屁股上流连,还有半门心思,早飘到了简家小院里头,美人低头抚琴的绝色画面上。

看了简若林穿着白袍,在桃花纷落的小院里垂眸轻弹的模样,连红袖坊的花魁都成了庸脂俗粉。

“景默倒是转性了,一下午不说话,美人在侧都坐怀不乱呢。”白琦笑着打量一语不发脸色沈郁的男人,这萧景默本是他们这一群中最能闹腾,也最得美人恩的人,可是这几次聚会,萧景默却总是一个人在那阴沈着不说话,至於那些个红粉知己如花美眷,白琦更是看得真切,萧景默连片衣角都没去碰。

“景默的眼光向来很高,这些货色怎么能入得了他的眼。”说话的是洛展锋,轻佻地抬起身边一个舞姬的下巴,手指在那人脸上来回摩挲两下。

白琦一口酒饮尽,接过话头说道:“怕是卧腻了软玉榻,也想尝尝那龙阳颠倒的滋味了吧?哈哈……”他的消息一贯灵通,何况萧景默天天往简府里头跑,连花酒都不喝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萧景默终是一笑,摸着腰间坠上的香囊,捏在手心里反复撮弄。

“男人有什么好的,身体硬邦邦的,抱起来哪有女人舒服?何况,后面那种地方,可不脏得很?”有不好男色的贵公子,颇为不解地发表言论。

马上有人接话:“那是你没尝过后庭交欢的妙处,男子自有男子的滋味,要是你能上秦淮河岸去,抱那‘寻欢馆’的倌人儿爽上一夜,保管叫你欲仙欲死。”

话题渐渐地就开始朝限制级的方向发展,变得越来越不堪入耳。

只有白琦还凑到萧景默跟前说道:“简家的小公子确实是个绝色,不过终究是个正经男子,比不得欢馆里头的小倌人,玩玩就算了,可别过了火。”

萧景默低笑着没有答话,手指继续蹂躏腰间的香包。

红袖坊不仅只是买春卖笑的妓馆,白天里也兼营酒楼生意,只是,也不似一般酒楼就是。召些歌女弹唱助兴,再请三两舞姬薄纱起舞,饱暖思淫欲,酒足饭饱,要做些其它愉悦身心的事,也没有人拦着。

今天红袖坊的红牌姑娘在中庭里头扔绣球,扔到哪间包房里,就陪哪间的恩客。

红袖坊的构造,入门是一个宽敞的酒厅,中央一个楼梯,延伸上去,可以直接到达二至三楼的雅间卧榻。二、三楼的房间是绕城一圈修造的,每层一共二十四间,却只有少数几间是临着街道的,有额外开启的小阳台,一低头就能看到下面集市上车马辘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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