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 上——洛城东
洛城东  发于:2013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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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总把自己和高蕴相提并论?你和他不同……”

“对,我不能和他比。”高凌拔高了声音,“他是高高在上的储君,我是你可以随意搓圆捏扁的宠物,高兴了顺顺毛,不高兴了踢一脚,”高凌吸吸鼻子,“我告诉你,秦家没有一个好人,你总有一天会死在他们手里!”

“够了!你有完没完!”袁峥真的火了,猛地一拍桌子,碗盘跳起来,叮当一阵乱响,装着菊花糕的纸盒被震到地上,糕点散了一地。

高凌再次求他:“王爷,你相信秦家我也没办法,请你饶了小四吧,你为司擅担忧,我也为小四焦急,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他,绝不再惹您。”

“他死了。你要不要看他尸首?”

袁峥怒气未消,冷冰冰的话如剑刺在高凌心头,让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努力站直身子,冷冷看着他:“司擅跟了你八年,小四跟了我十年!一句顶撞就丢了命,父皇说你专制暴戾,虎狼之性原来并没有冤枉你!”

“你父皇也不见得是什么明君!”袁峥冷笑,“听信馋言,杀功臣灭忠良,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往火坑里推!”

“对,皇家没好人!袁峥我告诉你,你黑白不分血口喷人,不会有好结果的,司擅的事就是证明!你活该众叛亲离孤家寡人一个!”

“你!这么说你承认司擅的事是你做的手脚了?”袁峥气得发抖,却下意识地抗拒这个可能。

“就算是我向父皇进的言,你又能拿我怎么样!”高凌口不择言。

袁峥目眦欲裂,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抠入掌心,好一会才说出话来:“高凌,你想清楚了再说话!我以前是对不起你,可是司擅没有,他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怕你遇险连贴身的护甲都送你了,这样子掏心掏肺,你居然还要害他?你有没有良心?”

“我就是太有良心了,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连贴身侍卫都保护不了!连我最在乎的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高凌眼睛红红。

“好好好,你果然手段出色,”袁峥冷笑出声,“你果然是不甘心下嫁的,可惜你失宠了,做不了储君!高蕴才是太子,你再没有机会了坐上那个位子了!我算知道你为什么比他聪明能干却斗不过他了,因为你没有感情不知感恩!得人心者得天下,今生今世你死了夺嫡的心吧!我告诉你,我绝不容许你做出对高蕴不利的事!”

高凌静静地听着,目中已无波无澜,心头早已麻木,袁峥的话如铁锤将他的心砸得粉碎,如碎落在地的糕点一般,再无生机。然而却不再感到疼痛,有的只是浸入骨髓的寒意。

看高凌呆滞的眼神,袁峥心头一阵后悔,可惜话已出口,无法挽回。高凌失了神采的目光缓缓移到他脸上,轻轻地问:“你说完没有?”

袁峥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只听高凌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袁峥,我再不是东西也已经是你安疆王的正妃,你当初没拒绝这门亲事,现在后悔也晚了,除非你不顾皇家脸面休了我,只要你不怕高蕴找你算帐。”

袁峥脸又涨红了。高凌慢慢伸手,忽然猛力拽下腰间玉佩,手指被细细的丝绳勒出了两条深长的血痕,将玉佩轻轻放到袁峥面前桌上:“我是坏蛋,你现在一切惨境都是我害的,我满身罪孽,配不上这块无暇美玉。”接着又开始解衣服扣子。袁峥瞪直了眼睛:“你干什么?”

高凌没回答,褪下锦袍,中衣,又要脱犀皮软甲:“还给你。反正连我生身父母也不爱我,只当我是颗棋子,如今棋子没用了,死了也没人会伤心。”语气是淡淡的,波澜不惊,却如铁锤猛击在袁峥心头,痛不可当。一把抓住他冰凉微颤,还在流着血的手:“高凌,别这样,我说错话了,你快把衣服穿好,别着凉……”

“袁峥,你碰我不怕脏了你的手吗?放开!”语声突然凌厉,冷峻而气势十足。袁峥不觉松了手。高凌脱下软甲,叠好,也放到桌上:“拿了你的东西,出去!”

“高凌……”

“出去!”高凌干脆几步跨到门边,一把拉开大门,恨恨地盯着他。袁峥叹一口气,出门。桌上的软甲和玉佩原样放着没动。

高凌在他身后甩上门,用力太大,门扇又弹了回来,冷风呼呼往屋里倒灌,吹灭了蜡烛,吹熄了盆中炭火。一片漆黑中,瘦削的身子慢慢佝偻,抱着双臂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微微的战栗变成剧烈的颤抖,轻轻的抽泣转成压抑的哭声,最后无力的坐倒。

一个圆滚滚的毛球从外头窜入,围着地上的人影转圈,喵喵直叫,还试图舔舔他手指。高凌一把抱住猫儿:“红桃,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来可怜我的?”

抱着身体的双手冰凉,红桃也许觉得难受,一个劲儿往他怀里蹭,只着内衣的身体却也并无多少暖意。高凌将头埋入猫儿长长的软毛中,很快漂亮的长毛便被濡湿成一团纠缠的乱线。

门外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高凌拼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和骄傲,想站起却已无力做到。

第40章

两个人影急急冲入屋内,一时无法适应室内黑暗,走在前面的一个绊到高凌身体,踉跄了一下,却极快地反应过来:“殿下?”伸手摸来,是司擅。另一个则反手关上门,隔断了肆虐的北风,快速去桌上点燃了蜡烛。烛影摇曳中只见司擅仅着了夹衣,显见是来得急,连御寒的外衣都未及披上。

高凌嘴唇发紫,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司擅弯腰抱起他快速放到床上,用棉被紧紧裹住,接过另一侍卫递上的热水往他嘴里灌。水从高凌嘴角流下,司擅一手扶住他,用另一只手背轻轻为他拭去水渍,急切地说:“殿下,先喝点热水,姜汤很快会送来,您别这样,王爷他很担心……”

半杯热水下肚,高凌脸色不再那样吓人,司擅稍稍松了口气,正要扶他躺下,高凌却挣扎着抓住了他衣袖,口中发出暗哑的声音:“小四……”

司擅一呆,随即回头对另一侍卫说道:“去把石小四带来。”那侍卫犹豫着:“可是王爷没说……”

“王爷那儿有我顶着,先把人带来!快!”

“是!”那侍卫匆匆出去了。不一会儿,石小四急吼吼地冲了进来:“主子,主子!”同时进来的还有一个丫鬟,端着个托盘,里头一碗黄澄澄的热汤,冒着袅袅白烟,散发出老姜特有的辛辣气味。

司擅把小四拖到一边,严肃地说道:“石小四,殿下受了凉,你伺候他把姜汤喝了,再喂一碗粥,今晚别离开,我睡厢房,有事儿叫一声,我马上就来,明白没有?”石小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扑到高凌床边。

高凌冰凉的手被握住,神情松懈下来,身体一软,便没了知觉。石小四吓得声音都变了:“主子,你怎么了?醒醒!太医!快叫太医!”

司擅一个箭步冲上前,对准高凌人中用力掐下去,另一个侍卫立即跑出门去。

高凌轻轻呻吟一声醒来,只是一时说不出话,紧攥着小四的手不放,看向司擅的目光中充满感激之色。司擅轻叹一声:“殿下,您多保重,身体是自个儿的,即使有误会也好好和王爷说,王爷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总能澄清的,气头上的话不能当真,您别拿自己身子糟蹋。”

石小四浓眉立起:“姓司的,你凭什么教训我主子?是不是你主子又欺负我主子了?”

司擅瞪回去:“石小四,你说话最好注意点,别不知轻重,收收你的鲁莽性子!要不是你,殿下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

石小四第一次见这个笑容常在的娃娃脸侍卫发火,少有的杀伐果断的气势令他呆了一呆。高凌终于发出了声音:“不关……司将军……的事……小四,不要吵……”气息极虚弱。石小四顾不得其他,赶紧端了姜汤喂他。

司擅挥退丫鬟,自己也带上门出去。刚要进厢房,又忽然站住,对黑暗深处低低问道:“谁在那儿?出来!”手悄悄摸上了腰间刀柄。

一个人影从树丛后转出:“是我。”

“王爷,怎么不进屋?”

袁峥一脸无奈“他现在不会想见我。”

司擅低头:“你这又是何苦……”

袁峥也抚额叹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他的事就无法冷静……”

屋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在夜里格外刺耳,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主屋奔去。

盛姜汤的碗已成碎片,高凌趴在床沿,吐得胆汁都出来了,脸色比纸更白,似乎连喘气的力气都快消失了。石小四急得额角冒汗,正惊惶失措地给他拍背。袁峥一把扯开他:“去拿两个汤婆子来!”

“哦……哦,是!”顾不得其他,石小四飞快地跑了。

司擅拧来热毛巾,给高凌擦脸,又迅速抱来干净的被褥换上,然后和袁峥一边一个,给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高凌摩擦掌心和脚底,直到微微发热为止。

跑得满头大汗的大夫被马管家带进来,切脉诊视一番后说道:“这位公子肝郁久结,肺腑不畅,长期操劳又兼着凉,才会发作,幸亏取暖措施及时,看似凶险,其实只要熬过今晚,再好好调养,适度锻炼,保持心情愉快,不要再受刺激就没有大碍。”然后开了方子,自有下人去抓药来煎。大夫临走又叮嘱一番:“这位公子今晚会发高烧,一定要及时退烧,近期万万不可再受刺激,否则落下病根就麻烦了……”袁峥重金送走大夫,看着床上昏昏沉沉的人,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司擅拉了不情不愿的小四退下。

高凌脸上泛起了潮红,双目紧闭,嘴唇也艳丽得不正常,身体一阵阵地痉挛,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高凌发现自己竟是光着脚,只着一袭单衣站在冰面上,冻得浑身打颤。冰面大到看不着尽头,四周一片白茫茫,面前,十四岁的袁峥张开双臂向他微笑,正要投向这唯一的温暖,却发现袁峥忽然变成了一个怪物,张着血盆大口,狞笑着露出尖尖獠牙向自己扑来。高凌吓得转身就跑,却已是冻僵了,迈不动步子,眼看要被追上,身边又出现了皇帝和容妃的影像。高凌大喜,不顾一切地大叫“父皇母妃救我!”谁知容妃只顾检查自己妆容,皇帝却转身抱住了高蕴!高凌哭出声来,向四周寻找:“奶娘……小四……”然而他们却隔得极远,身影模糊到看不清楚。怪兽终于扑倒了高凌,倒地昏死前高凌的唯一念头是:“幸亏怪物没发现奶娘……”

高凌额头敷着的冷毛巾一会儿工夫就得换一条,体温越来越高,呼出的气息也烫人,人却抖得越来越历害,如风中枯叶,牙关紧咬,根本无法喂进药去。两个汤婆子捂着,还是手脚冰凉。

袁峥想了想,脱了衣服钻进被子,伸手把高凌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他取暖,新婚的那天,这个身体虽然也瘦,却是骨肉匀停的,如今才不过半个月,抱着却有了硌手的感觉,自责和内疚搅得袁峥心如刀割,不断在他耳边轻呼:“高凌……高凌……对不起……高凌……没事了……”怀里不断抽搐的瘦削身体让他鼻音渐浓。昏迷中高凌的手脚下意识地攀上了身边温暖的躯体,也许是烧退了一些,也许是孤苦的感觉不再,将近三更时分,高凌的状况才稍稍稳定下来,不再胡话连连。袁峥起身,撬开他牙关,亲手喂了半碗药下去,看他又有吐的前兆,扶他坐直了,不停地抚着他后背。终于,高凌安静下来,陷入沉沉昏睡中。

袁峥坐在床头,看着他颧骨突出,苍白毫无生气的脸,心中酸苦不堪,慢慢俯下身去,连人带被子抱住,脸埋在高凌颈间,无声地肩头耸动。

高凌在昏睡中喃喃地喊了一句:“奶娘……”

东方现了鱼肚白,袁峥再次喂了高凌一些水,替他掖好被角,去厢房叫司擅和小四,两人明显都未睡。袁峥吩咐:“你们俩去屋里陪着,有事立刻叫我。”石小四眼睛红红,瞪着他的目光中满含恨意。

司擅则点头:“王爷您也歇一会吧。”拉了小四就走。

走了两步又被袁峥叫住:“等等,石小四,我有话问你。”两人站住,石小四却梗着脖子未回头。袁峥顾不得其他,想了想问道:“你是什么时候从你娘那里出来的?”

“应该在辰时正(九点)。”

石小四回答得很无礼,袁峥也不计较,又问:“从御医院走到你娘住处需要多久?”

“差不多一个时辰。”

“那么如果中间耽搁半个时辰的话,未时(下午三点)出宫可来得及?”

石小四回头:“王爷,你是不是在算我主子花了多少时间来陷害司侍卫啊?我告诉你,现在是年假期间,宫门是卯正(早上七点整)时分开的,就算卯正就入宫,从西华门走到御医院,耽搁一盏茶时间,再直接去最东面的皇子所(奶娘住处),中间一点不得歇,也得将近午时(十一点)了!陪我娘吃饭,等点心出炉,也是需要时间的,出宫还得走上个把时辰!而且皇上在哪个宫里,连总管太监都不一定知道!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太子爷!还有,顶撞你的人是我,要杀要关随你便,别拿我主子撒气!否则我第一个看不起你!”说完径直往主屋走,根本不理袁峥。

袁峥听着,脸色一点点变了,并非小四的以下犯上,而是因为,高凌是卯半(八点)进的宫,先去了御医院,然后去的奶娘住处,未时正出的宫,如果照这个路线的话,是一点富余的时间都没有的,除非他没有去看奶娘而是去见皇帝,但是奶娘亲手做的菊花糕能证明高凌肯定去了,而且是走得极累!高凌有他的骄傲,不屑于低声下气地求人,可是自己为什么不先问问清楚呢?

第二部·风谲云诡·完

 

第三部:峰回路转

第41章

看着石小四气愤的背影,袁峥想起高凌说“我说的句句是实,你是不是又听了什么人的馋言来冤枉我”时一脸的委屈和伤心,忍不住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立刻深深的五指印浮了出来。司擅也是一脸追悔莫及,暗恨自己刚才对高凌出言无礼。见袁峥打自己,急得一把抱住他手:“王爷,您别这样,等殿下清醒再和他解释,请他原谅才对。”

袁峥满脸苦涩,无比沮丧:“就因为他对我有好感,我才会一次次令他伤心,这回他未必肯再次原谅,我实在是对他不起……”

“不会的,殿下是喜欢你的,这点我看得出来。只要好好说,让他出了这口闷气,就没事了。”

“哪有这么容易。”袁峥还是一脸担忧,高凌的性格其实很拧,从宁愿累得半死也要去见姨父就能看出。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凭王爷您的能耐,我相信你们很快会和和乐乐的。”司擅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是没底,大夫说十殿下肝郁久结,肺腑不畅,病成这样子,决不是一朝一夕的苦闷所致。

“你不用安慰我,进去照顾他,石小四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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