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记(花隐望千门)——糕小饼猥琐
糕小饼猥琐  发于:2013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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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的脸在花影下忽明忽暗,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跨进这门槛。

那人在门边反复的踱来踱去,刚刚浅眠的无殇便睁眼醒了过来。看到他,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的点了下头。

皇帝大人却如遭大赦,赶忙抬了那修长的腿,一步迈进屋中。

走了两步,又仿佛觉得不妥,复端起架子,正儿八经的站在原地,手里拿的花束也不知放下。

屋里一时安静得太厉害,连呼吸声都变得令人尴尬。

无殇等的不耐烦,便迎上目光,开口打破那沉默,“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李煜眼光复杂的看着他,从面上清秀的眉眼到胸前丑陋的烙伤,然后皱着眉,将头扭开。他想让那杀手忽视自己眼中的或许是内疚的东西。

他只是那样站着,好像两人之间隔了无数的人,事,物一般的站着,金口紧闭。如同云泥,如同碧落黄泉。

难道不是落无殇你杀妻在先,要逃在后么?

难道不是李煜你囚禁在先威胁在后么?

难道朕没有保护你么?

难道不是皇帝你害我如此么?

难道你们两人,不是本应陌路巧遇,互留一段尘缘永封心中么!不是应该你走阳关大道,我过独木小桥永不相遇么!

两人哪里知道,有些事情,一早就注定好的。从他答应为母寻夫,从他决心天下寻宝。

伤口抽痛的无殇突然烦躁起来,“行了,放下虞美人,皇帝陛下你可以不用管我这个阶下囚了。”

“哦”那李煜不知是忽然少了心眼还是怎样,乖乖的答应了一声,将花束放在床边,转身就原路返回。这一下,躺在床上的惨绿少年彻底气急败坏,不禁低声嚷道,“你活着就是害人,死了才好!”

不想着诅咒竟差点在当晚实现。

日暮时分,李煜还是如往常一般会到拘禁着“周采薇”的寝宫。那时无殇已经在床上无所事事的躺了一个下午,听见他要进来,便急忙将手脚摆开,形成一个活生生的“大”字。

平日里四面威风的皇上见了,竟也没表示不满,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和衣在旁边的长椅上躺下。

想来新皇素日辛苦,没多久就进入了熟睡,而那规律的呼吸却让本无睡意的无殇更加难以入眠。

伤口镇痛睡眠饱和百无聊赖武功全封的苦情少年,只得在对手幸福的微鼾中睁大水银黑玉铸成般的双眸,映着那如水自窗棂泻入的月光,开始念念有词的背前朝之诗。

从“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到“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百首诗句逐个诵过。无殇发现自己的心路历程正在从徒增烦恼口干舌燥的阶段,向满心怨恨睡意全无的层面,再向拍床暴起一刀薨帝的方向急速发展着。

正在他辗转反侧之时,月光陡然黯淡,细看来,像被天狗吞吃一般,逐渐的消失着。转眼间,天地便进入了真正的黑暗。这就是东汉的张衡学研的自然天象——月食。

饶是落无殇,眼前也失去了一切景物,奇异的恐惧感,人类天生对未知的畏惧,开始涌上他的心头。

下一瞬,空气的流动改变了速度。

第二十二笺:失而复得

我生君亦生,

奈何她同生。

我离君天涯,

她隔君床脚。

无殇心下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抓了什么,飞身出去,挡在毫无防备的李煜面前。借着嗅觉和听力,无殇执着手中之物,和近在咫尺却无法看见的敌人对峙。

交手不过两个眨眼的功夫。

早做准备的刺客将长剑准确无误的刺入无殇的左胸心口,而后李煜惊醒,跃起出手,对方仓促逃走。

屋里很快又亮了,烛光笼罩着满地的花瓣。

李煜手执红蜡,这才看清那副格外惊心魄的画面——落无殇鲜血满身,手中攥着那束虞美人。血顺着白玉似地胳膊流下,将那些绿色的枝干也染得鲜红。

空气中的花香和血腥味混在一起,令人眩晕。无殇用手按住喷张血水的伤口,声音飘渺却冷静,“助我止血。”

待那人伸手接住自己,无殇终于虚脱般的倒下。那么累,好像力气跟着血液一同从身体里逃走,眼睛也终于失了焦距,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只是隐约间,好像听见那人大喝“传太医!非花也是如此……落无殇!朕不许你死!”

那一剑刺得很险,几乎就要让两个人的恩怨一了百了了。无殇胸口的烫伤比起这个,简直不算什么了。

落无殇就那样整整昏睡了六天六夜。

隐隐听见屋里有人在争吵,刚刚清醒的无殇便只是微皱着眉,闭眼继续装昏,侧耳细听。

首先是李煜那沉稳中透着焦急的声音:“他到底何时能醒?”

“回皇上,老臣无能……”一个陌生苍老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正是那南唐皇宫里经验最为老成的御医上官云泽。“周……侧妃虽无性命危险,但是短时间恢复神智恐怕很难……当晚若是再深寸许,恐怕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短时间?六日算短?”皇帝这么冷哼一声,满屋子的人便就跪了一地。

只有一人原地立在那里,声音清朗,“启禀陛下,臣认为,虽然这伤势直逼心口,却硬生生的停在心房前侧,必有蹊跷。陛下不用焦急,臣和云泽大人保证周采薇大人在这两天内定能苏醒,请陛下务必相信臣等。”

这人正是上官云泽的独子,上官腾飞。时二十三,青年有为,官阶三品,为人心细大胆,深得当今皇上的信任。

“这能有什么蹊跷?”李煜摇摇头,看了一眼床上苍白的少年,“不过,朕相信你们上官家的医术。”

“谢陛下。”那上官家的两位医者忙躬腰受夸,又开口劝道,“皇上,老臣斗胆进言,您在此守候六日夜,也应当休息一下。汤药宫人们可以料理,您就……”

“不用,朕想清静一下,你们都下去吧。”

闻言上官腾飞不再开口,轻轻的拉了一下欲言的父亲,两人便默默退了下去。一干宫女太监也行了礼,纷纷出去了。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李煜轻微的踱步声。步伐有些凌乱,想必是心神不宁所致,然而其脸上却毫无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落无殇闭着眼,心中无端的愉悦,暗笑终于该那人烦恼了。这回,放不放自己走呢?这舍命相救,能不能抵那杀妻之仇呢?李重光啊李重光,你要怎么做?

也算是久经人世的少年杀手,却在这宫中暂住半月,就如此伤痕累累。看来这宫廷锦帐之后掩着的险恶,斯毫不逊色于那千门江湖。恶毒的眼光,角斗的心思,连那珠璨飞彩的门帏都遮不住。

无殇一边思绪纷飞着,一边闭眼耐心等待。

那李煜终于熬不住,趴在床边沉沉睡去。

听到微微的鼾声,无殇小心翼翼的睁开双眼,看着那人如孩童般熟睡,高挺的鼻子和袖口的曲线重合得异常完美,睫毛安静的垂着,毫无防备的样子好像可以触及人心中某个柔软的东西。

其实这个时候,刺客可以轻而易举的下手——用那千手观音。

他有理由恨他的,他也是。只不过一个恨在明处,一个却压在心中,得不到证实,更不愿证实。关于密宝图的种种。

杀手出于习惯性的设想了自己动手之后的种种情形,只觉得于事无补。现在逃跑未免太不是时候,还是待几日借皇帝之力打听了父亲下落再说。这之前,只要好好想些降低李煜战斗力的法子便好——下毒?

不,行不通。无殇摇摇头,却不料牵动了伤口,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飞絮?”常年习武的李煜猛然惊醒,“你——怎么样?”

落无殇此时很想恶狠狠地说拜您所赐死不了,但是心眼里弯弯绕了三圈,硬是给憋回去了。然后忽闪着像两把黑羽扇的睫毛,故作虚弱的开口:“我会死么?”

美人计,这孩子终究是学会了啊。

骨子里风花雪月的皇上立刻目光柔软,低低的磁性嗓音仿若能抚慰心灵一般,“当然不会。朕的御医你信不过么?很快便会好的。”

用心回忆着美人计的心得,少年苍白着小脸,黑发柔顺的散在肩上,努力将下唇咬得红艳欲滴,再将眼神弄得游移不安,“是么?可是我好想坐船啊……坐船,我就可以好起来……”

李煜的双手便像有意识般抚上无殇单薄的肩膀,双唇也自己张开,说着较其平日,毫无理性的话。

“明日,飞絮……明日,朕就陪你乘船顺江游览可好?这时节将近端午,一定热闹好看。你今日好好养伤,朕这就下令准备。”

落无殇柔顺的点点头,目送着皇帝离去。心中自在窃喜三事,其一,顺江之行必将路过离月寺,在那里藏有一些师门奇药,专治这外伤。其二,游玩之行不但远离宫中是非,还可以劳累李煜。到时抽身离去,也可减轻负担。其三,这之前的一剑,刚刚好揭开了穴道,这下运功疗伤,以轻功逃离,都不在话下。

太阳再次升起之时,落无殇发现自己已经卧在豪华棉软的马车中,盖着南唐鼎鼎有名的柔衾,垫着南唐老字号的绸缎,身披南唐口碑最好的绫罗,头枕南唐的……皇帝。

“醒了?”抬头便对上李煜漂亮的双瞳,“别急,只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也很平稳。”

“先祖说过,要致富,先修路,少娶妃子多种树。此话果然不假。”大概是想要分散无殇对疼痛额注意力,李煜又好脾气的微笑道,“先祖还说过,一国之君要有能力顾全天下百姓的根本利益,要明确中原最先进的生产技术,还要领导我朝墨客学习最先进的文化。于是朕……于是我广分田地,立书太学,传播耕种,并且想多生皇子,只可惜……”

无殇强迫自己硬起心肠,忽略了那人语末的痛楚,只是赞一赞这简单明了的治国方略。又接口道,“还有什么精辟言论?”

“英雄本色。”

“此为何解?”

“先祖生性风流,热爱美好事物——就是喜欢美人……英雄是他自指,本色则当‘本来好色’之解。”李煜笑着点点头,也不指明是哪位先祖,“还有大丈夫气概。”

“那又为何意?”

“这位先祖还惧内……本色之后,就要被皇后罚跪搓衣板了,气概,取了膝盖的谐音罢。”

这算是皇宫密史吧,无殇听得高兴,也忘了自己的处境,咧嘴灿烂地笑出来,那笑声如翠珑击玉,那笑容熠熠生辉,饶是阅人无数的风流皇帝,也被迷了个七荤八素。两人一个低头坐着,一个仰头躺着,四目交接,当下气氛便暧昧了三分。

第二十三笺:同船共枕

柳叶杨花满汀洲,

暖沙莺歌带浅流。

十年旧河载新愁,

花酒再非少年游。

没有眼睛不可怕,没有眼色最可怕。

这时候窗外却有人不识好歹,“白爷,江岸到了,请您二位下车吧。”

李煜瞬间将眼光收回,随即便起身打算将无殇打横抱起。纯情的少年不禁微红了脸道,“腿无碍,我自己可以走。”

李煜化名的白石耳点点头道声“也好”,掺了无殇的右臂,小心的步上早已准备好的乌篷船。

这船虽不大,但极结实,内部的布置也可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柔软的木床,一应俱全的茶桌,还有半敞着,但必要时可以完全阖上的外船舱。

无殇暗赞劳动人民的智慧,心情愉快的欣赏着江南秀丽的水景。粼粼湖光,绰绰山色,秀景佳人,腹中有计,落无殇这会儿觉得再好不过了。

但立刻又想到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这话来。瞧那乞丐哀哀切切却无人理睬,这边厢却酒肉金玉,只要有银子,哪里都可以是天国。如若身无长物,哪里都只会是地狱。

然而无殇不算是悲天悯人的主儿,最多有些善感,这些年的经历,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的了。更何况现在微风徐来,水波不兴,岸旁杨柳梢垂,绦下一抹绿丝绒的墙,偶有莺盘雀飞,花草生歌,让人无酒自醉。身旁的白石耳表情平和而幸福,仿佛沉迷于这盛世天下。无殇轻轻的吁了口气,微眯起双眼,便要在暖阳下慢慢睡去。

没有眼色的主到处是,今日特别多。

一阵轻佻的口哨兀的扰人迷醉。三四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带着一脸的不正经,坐在二人对面的大船上不怀好意的笑着。

对于落无殇而言,出了慕容有钱,还从没有一个嬉皮笑脸的男人不碍眼的,于是他立刻厌恶的皱起眉,想想不便出手,就转眼去看正在品尝炒红豆的“白公子”。

其中一个轻薄子弟胡哨一声,自以为风流潇洒的打开折扇道,“小娘子,好一副花容月貌,真是我见犹怜啊!来陪爷几个喝上几杯吧!”

“白石耳,给我倒杯烫茶。”无殇斜坐着未动,冷冷开口。

李煜闻言照办,这时大船上的几人丝毫没有危机意识,还更加极尽猥琐之能事,“哎呀呀,你看那美人慵懒的样子,真真是让人销了魂去!八成是昨晚……做了什么好事情罢!”

说时迟,那时快,李煜一掠衣袖,几十颗脆香的红豆便射向大船方向,不偏不倚的镶入那些个满口胡言乱语的油饼脸上。

此情此景煞是可笑,李煜却一脸正经,温文尔雅随风而立,负手吟诗道,“红豆生南国”。

落无殇也微微一笑,扬手将整盏滚烫的热茶泼出,茶叶和开水浇了几个流氓一头一脸。轻轻嗓子,他用标准的男子口音朗声道:“春来发几枝。”

然后迅速吩咐艄公加速,在狼狈无比的浪荡子们面前,飞快的离去,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

无殇甩甩袖子,自以为潇洒的将茶盏放下,李煜却靠坐过来,很有些安抚的意思:“别动怒,小心牵了伤口,飞絮——”

那李煜本是好意,可是这时常温吞怀旧的性子却让少年大大不爽起来。飞絮飞絮,他终究是无法面对一个“落无殇”么!于是脱口而出,“我不是柳飞絮!”

“那是谁呢?”那人仍旧好脾气的问道。

无殇满肚子邪火也不好撒出,一时看着江水语塞,半天才闷闷道:“是水,水寒色。”

“这名字倒是甚好,只是略显凄清。”那人又递上一杯温茶,语气仍是温温和和的,“但你喜欢就好。”

这话旁人听来必是舒心贴耳,却一下子教无殇低下头去,掩了自己微痉的表情。痛苦他受的多了,这份莫名的温情倒消受不起。他害怕自己得到的太多,就会没办法把握自己的情感。

手里捏着的茶杯渐渐的出现了细纹,无殇竭力稳住自己想要颤抖的身子,告诫自己,不用心,不动情,麻木着,活下去。

将温热的茶水灌下肚子,少年终于缓过劲来,在心理嘲笑起自己的懦弱,难道皇宫里住久了,还染上了风花雪月的习气不成?

“寒色,身体还好么?你看,那时江上商铺,专卖些水上特色。”李煜见少年表情抑郁,便开口引他注意,“你要些什么吗?”

无殇闻言抬起了头,“你买给我?”

“诺。你看上什么了?”

“最贵的。”他答得倒干脆,也不管那摊子都买些什么货色,只是单纯的想坑李煜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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