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无殇哀叹了一声,“她,又回来了啊……”
李煜一手紧紧搂住少年禁锢住他的行为,一手似有似无的用指尖在少年双唇上慢慢摩挲着,很有些调戏的意味,吃准了他怕又被赵家小姐纠缠不休这一点。
无殇很不快的扭扭身子,示意那人放手,却不知被误解成了什么,被拥得更紧,甚至连那头顶的呼吸声,在耳力极佳的自己听来,也变了急重。
山中长大的少年有种动物般的本能,不觉慌了起来。
而皇帝大人因为将怀中人搂得太紧,那一股股的桃木清香缓缓飘来,从鼻腔进入脑髓,顿时失了神。
无殇猛的一挣,倒脱出身来,只可惜力道没用好,那人也猝不及防——只听哐铛铛的几声,两个武功绝顶却满心慌张的人,一个撞向木门,一个磕在墙上。
这么大的声响饶是痴肥的赵家千金也不会错过了去,无殇刚拍干净了衣衫下摆,就见一大团火红色的云雾兜头罩脑的扑将上来,瞬间便眼前无光了。
黑暗下赵琥禄小姐递来一块不明织物,“这个……窦公子,是小女子的一片真心,你要收好哦!”
无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的牵起嘴角,那么皮笑肉不笑一下,只好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快走吧。让人看见你一个姑娘家这样,成何体统?”
“啊……公子……你,你这是怜惜奴家么?琥禄好高兴哦!”那一大团火烧云好容易退开去,却仍是一步三回头,依稀辨得出是翘着兰花指,抛着媚眼,留着鼻涕地离去了。
见李煜也将眼光投过来,无殇皱着眉头,慢慢展开手中的红丝绢,只见上面绣着一座黑色的城门,虽然绣工精美,却不知所以。不过看那针脚,是下了功夫的,好歹也算是位女红超群的贤惠姑娘。
于是无殇团起手帕塞进怀里,疾步追上那赵家千金,朗声道,“多谢了,赵小姐,你手艺很好。”
云雾顿时破涕为笑,“什么啊,窦公子不用和我客气~哎呀呀,多亏了葳蕤的手艺……啊,我胡说什么,啊哈,哈哈,窦公子,小女子先走了。”
少年愣在原地,再次被此女人的强大所折服。
李煜走上前来,默默地摸了摸少年柔软的黑发,只当他为那一无是处的女人而失望,全然不懂各中奥妙。
然而落无殇知道,自己晚上,是不用再为那毒龙胆跑一回了。
孰料,第二日。
酒筵上那浪峰蛟赵志士向众人突然宣布:“小女已心有所属,她是赵某的掌上明珠,所以择婿之事由我们琥禄定夺。其他的诸位英才,赵某也欢迎各位加入我们瀚潮门!”
此时座下一片哗然,这人分明是想增加麾下人才,借此扩大其势力。然而,在座谁人不想成为赵家的女婿,南唐首富的唯一继承人,而甘愿成为瀚潮门门下的一名小卒呢?
“那人是谁?我们不服!”这便立刻就有人叫嚣了。
落无殇突然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于是不着声色的退后了两步。赵琥禄却不知从何处突然扑了出来,一把挽住了他的右臂。欢快道,“爹爹!就是他!”
赵志士眼中神色诡异,“是他?那你说说,他叫什么?”
“窦倪宛啊。”
“什么?”赵老爷瞬间变了脸色,“逗我玩?琥禄,婚姻大事可不是开玩笑啊!”
赵家小姐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不是啊,爹,不是窦我宛,是窦倪宛。”
“什么关头了你还逗我玩?!琥禄你好好和爹说,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不不……真的就是他么!窦倪宛啊!”赵小姐见气氛瞬间阴沉,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只知道拼命的摇头。
这会儿,赵志士便真真正正的阴沉了脸色,不快道,“你敢逗我玩?!”
“哇——”赵琥禄终于哭出声来,气壮山河地跺了跺脚,在旁人的小声议论和嘲笑声中跑开。
李煜用扇角有一下没一下的磕在手心中,摆明了要旁观这出闹剧如何收场。而不明白其中为何出了差错的无殇,只是轻轻锁了眉头,思考着前因后果,有无漏洞。
这个时候,两人都没有料到,会有人为钱丧心病狂到如此明目张胆——一个褐衣青年突然拔剑跃起,径直向无殇刺去。
“去死吧!你这个毁了一切的混蛋!”他喝道,转眼间剑尖已逼近眼前。
假装被锁住穴位的少年知道自己不能动手,于是决定赌上一赌。却瞟见身旁武功盖世的那人一动不动,直到最后一刻,才挺身向前。
李煜也是在试探吧?
少年松了口气,还好,赌赢了。
可是下一瞬又顿觉不对——那人怎么没有出手?只是用身子当了那长剑?莫非是用了金钟罩护体?
李煜慢慢的转过身来,无殇便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
——这个混蛋!这个武艺卓群的混蛋竟让个无名小卒刺穿了肩头!
大船上的赵家家兵这才涌上,擒住了那依旧狂吼的青年,“我苦心经营了七八年的计划,全让你毁了!我变鬼也不会放过你,从罗生门爬出来也要找你!”
一片混乱当中,无人注意赵志士脸上依旧有些奇怪的表情,只听见他有条不紊的开口,“把他压下去看好,一会我亲自审问!白先生,十分抱歉,这边请——此事赵某定当负全责。”
船上设备齐全,竟还有个完备的药房。李煜谢绝了赵家大夫的帮忙治疗,只让无殇接过疗伤的膏药,然后和自己回房。
久病成良医,久伤知护理,无殇熟练地除去那人的上衣,擦药,包扎。却看见那人并不运功止血,呆呆的任凭血如泉涌般白白流失。
本来还想道歉的少年脱口而出的话却变了个样儿:“你为什么不出手?是不是希望我出些什么事才好!该你的夫人在天之灵出出气?你!”蓦地他又住了口,胸口起伏不已。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激动,如此的口不择言。那人,那人总能轻易的扰乱自己的心绪。
李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拳握紧。
“怎么,你要动手?为什么不干脆让那人一剑刺死我,你也了桩心事!”热血冲上脑子,无殇几乎是吼道,“你自己这么挡上去又是为了哪般?是要我内疚不成!你就那么想要利用别人的心情报仇?哈,苦肉计都用上了!”
多日以来积压的烦躁,不安,憎恨,恐惧和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一起涌上心头,肆无忌惮的在少年耳中轰响,让他痛苦至极,借机发泄出来。
那人,也只有那人,能让他如此。
“——是,我有时会盼着你出事,”李煜终于缓缓开口,“这样我才能救你,我们才能两不相欠,我才有理由留住你。”
少年冷笑一声,终是忽略了那人语气中的无奈与哀凄。“好个欠债即还的白石耳!这下你总算是能心安理得的拿我当诱饵了,真真是恭喜!”
无殇撂下话,便飞快的起身,转身离开。
江上微凉的风吹拂着发烫的双颊,少年立在桅杆尽头,目光毫无着落的望向远方,心情似乎也如那船一般忽沉忽浮。
远远地,赵琥禄那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落无殇几不可闻的叹口气,反手一撑,稳稳地落在赵家千金面前。
“公子你骗人家~公子姓水吧?多好听的名字啊,为什么要瞒着琥禄啊?”赵小姐看着从天而降的少年,也丝毫不见不吃惊,仍是眯着独眼憨憨的笑着,手指扭捏的捏成兰花状,坚持要拉无殇进屋喝茶。
无殇没来得及拒绝,便一路被拉扯着进了赵琥禄的闺房外间。还没坐稳,就见她中气十足的对空无一人的屋子喊道:“葳蕤,去问爹爹要些最好的茶叶,快点啊!”
很快便有丫鬟打扮的姑娘端了茶来,无殇觉着葳蕤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便歪了头,想去看清那丫鬟的长相,孰料那姑娘偏生将头埋得极低,动作也灵巧,利落的放下茶便离去了。
少年毕竟面皮薄,也不好意思拉住那名唤葳蕤的婢女看个究竟,于是只当她也是害羞,便不再追究。然后又一茬没一茬听赵家小姐废话,大口的灌着昂贵的香茗,权当是酗酒一醉解千愁了。
第二十八笺:肉汤也好
桃香暖帐枕衾边,
鬓间隔雾遥相见。
年时偷记掷春心,
怎忘月明花满院。
所谓百毒不侵,其实是有限制的。
“水公子,请喝这杯茶,”那赵家千金琥禄小姐笑眯眯的又递上一杯,“那个……水公子喜欢琥禄么?
这话来的突然又蹊跷,无殇不禁愣了一愣,随即自暴自弃的点了点头。痴肥而毫无心机的独眼姑娘一下子欢欣起来,”果然是这样,葳蕤说得真没错!水公子,快喝茶吧~“
不知道是因为喝了太多茶,还是昨夜偷偷服下的毒龙胆起了效果,这会儿无殇只觉得自己腹内发胀,头眼发懵,只好道个歉,起身去如厕。
那赵家小姐亟亟挽留,倒像是等着看什么结果,少年便顾不得那许多礼仪,用力的挥开了手,许下承诺快去快回,这才得以脱身。
出了屋子教江上的风一吹,人不但没清醒几分,反而变得更加难过,少年杀手心知不好,趔趔趄趄的取了凉水用力拍在自个儿脸上。模模糊糊中还在计较,自己喝的是茶又不是酒,怎么就醉了呢?
就算是酒,那眩晕也就算了,怎么又会这么热呢?天气转暖得也太快了些,许是时候换薄衫了?
这看起来毫无心机的赵琥禄,也不像是个下毒的主儿,迷药什么的,味道也没有——那茶是干干净净的,自己特意留了心眼闻过的。
既然如此,此又为何解?
——无殇的鼻子极好使,那茶里是没加任何药的,只是茶本身也没问题,那是蒙顶山上最好的皇茶,普通人家怕是见也没机会的。问题是出在搭配上的,半发酵的皇茶配上罗刹城独有的奇药毒龙胆,正好是无形无味的烈性药。这一味药,只怕是比世间任何的催、情都要来的猛烈而持久。
这皇茶本就没几人喝过,毒龙胆自然更是乏人问津,是不是有谁,知道这个中秘密,尔后故意为之呢?
试看这泱泱世间,能知晓一二的,必然都是罗刹城中人。
所谓罗刹城,便是这乱世江湖中的第一大杀手组织,势力遍布各国。旗下三十六门,门中的子皆武功奇诡,行踪未明,无人可出其右。罗生门是第一门,主修暗杀。
而各门之间弟子相互没有任何联系,所以即使是备受重看的落无殇,也只知道很少的信息,比如第二门苍鹫门,善情报获取;第十三门青城门,主善炼丹制药;第三十六门丹华门,善诱惑之术。以及那不知所谓的第七门引离门,第二十四泉翼门。
譬如其实罗刹城有六个罗生门,而每六门便为一洞,有洞主管理这样隐秘的事情,那时的无殇便是毫不知情的。
话以至此,实属过多。
且看那边厢。
落无殇下意识的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向自己和李煜先前住的客房。昨夜的毒龙胆本来就加大了药剂量的,如今又像牛饮般喝下那许多浓茶,及至门口的时候无殇实在是瘫软无力,便生生松了手,直直的跪了下去,然后跌倒。
说来也巧,屋内的李重光正在独自烦闷,耳中便传来一声闷响,于是即刻的站起身来,刷的一下拉开了雕花的厚重木门。
见正是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软卧在地,便伸手去扶,口中急道,”水寒色——无殇!你这是怎么回事?“
无殇恍惚间听到声音,慢慢将头仰起,平日凌厉的蛇眸罩着一层水汽,这会益加妖异了。他望着上方的面目模糊味道熟悉的皇帝,张了张双唇想说些什么,可惜全成了深深浅浅的喘息。
风流成性的的皇帝努力地吐气吸气,镇定,然后小心翼翼的搀起少年走进屋内。
才镇定下来的李煜本想将他扶在木椅上歇息一时,再做打听,孰料少年身子软的像泥,怎么也坐将不住,只能斜倚在椅背上吐气如兰。双手也不听使唤,有些发抖的总去扯开胸前恼人冗余的衣襟。
见此情景,那人只好按住撩拨自己的双手,嘘口气,将少年打横抱到屋内的乌木大床上。
落无殇半蹭半揉的躺在柔软漂亮的被衾中,瀑布般的墨发散落在身旁,带着热度的身体发出阵阵桃木的清香,从扯开的衣襟中隐隐约约露出的肌肤是一片美丽的浅粉色。
那便是,国色天香浑然我天成,万事俱备只欠君采撷。
“恩……怎么这么热……开窗……开门……开船!”少年低声呢喃,语气中小小的愤愤然此时却变成了再好听不过的娇嗔。声线又温润如粽叶,粘腻的挠人心扉。
李煜这才是明白过来,向少年逼近了几分,脸上却是五分的咬牙切齿,五分德狼狈不堪,那情景真真有趣又讽刺,幸而是没有旁人见到。“何人给你吃了媚、药?!你一个刺客,戒心不是应该很重吗!”
怎料的,床上的少年什么也听不见,心中所想,只有一个“热”字。于是胡乱的伸了胳膊,一手勾在那人颈上,一手撕扯般的褪去自己的罩衣,只剩得浸透了汗水,薄而凌乱的白色内衫贴在身上。
南唐之主也一时丢了神失了主意——不挣脱吧,这姿势实在是太过暧昧又惑人。挣脱吧,又舍不得将视线从这平日满身戾气,眼下却无比迷离妩媚的绝色身上离去。
怎是一个教人又爱又恨可以形容!
李重光内心天人交战了几个回合,终于拉下白皙的手臂,对着毫无防备的少年微微笑道,“我去给你倒杯凉茶来。”
“不要,不要离开我……”促防不及,李煜竟又被少年抓住了衣带,紧接着那火热柔软的身体也顺势贴了上来,尔后如猫般在他身上又蹭了几蹭,再抬头时,眼里竟然还有了晶莹的水滴。“不要都走了……即使一个人也好,留下来……陪陪我……”
什么风浪没经历过的武林至尊一国之主,最受不得便是女人家的哭泣,更加受不得便是心爱的人哭泣,而最受不得的,眼下却是面前少年的眼泪。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李重光自己也愣住了,他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心,竟会这样的向着这个有着杀妻之仇,有着三面之缘,有着明媚笑容,有着浓郁杀气的落无殇。
不等他再多想,无殇竟从背后攀着他的身体半坐起来。体内无法散去的热度让无殇下意识的寻找降温的物体,便将手伸入对方的衣襟之间,触到温凉的肌肤,一下子雀跃起来。用尽全身力量把那人的上衣一并剥开,然后将自己灼热的胸膛贴上那令人舒心的后背。
自己,为什么不拒绝?
自己,竟是这样在意他么?
是不是真的从最初的最初,那一次见面,就喜欢了呢?不论性别,不论年华,不论身份,只在人群中,远远的,认出那一个你来。四年前的种种,怕是落无殇不会记得,可是李煜记得,一直记得,那暖人心脾的桃木清香。
他终究想通了一般猛地回头,却猛然看见少年翘起的嘴角,纯情中一点妖冶的笑容,和那一开一合桃花淡色的薄唇:“……恩,真是好舒服……”
朕要仇恨何用!
朕要天下何用!
朕要理智何用!
确定了心意的皇帝大人唇边带笑,眼神熠熠,动作温柔有力,瞬间将如幼兽粘人的少年压回床上,拉下帷帘。他笑声愉悦低沉,令人无酒自醉,“既然无殇这么坚持,朕就从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