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縻刀——罗开
罗开  发于:2013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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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题目出自白居易《对酒示行简》中的几句:

忧念两消释,如刀断羁縻。

身轻心无系,忽欲凌空飞。

这是个关于白道大侠追杀邪派少年,不打不相识,打打出JQ的故事……

搜索关键字:主角:俞清,毕方

第一章:马踏深山不见踪

夏末秋初天气,树林里刚刚下过了一场雨,草木润青,树叶上不时滴落一两点水珠。

一只肥胖的灰兔迟迟疑疑,自藏身的地方踱出,摆一摆耳朵,忽地向前蹿去。夺地一声,一支金光闪烁的小箭斜刺里飞来,正中兔子后脊。那兔子皮肉肥厚,这一箭入肉不深,向前绊了一跌,居然纵身又起。刚跑出了两步,马蹄嗒嗒,一匹身高腿长的青骢马奔来,马上乘客手中皮鞭飞出,刷地一记,将那兔子抽得翻了个筋斗,便倒在地下,再不能动了。

那马上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量瘦削,一张黝黑面庞上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他鞭梢一卷,正要将那兔子挑起,便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笑道:“师哥,不许你抢我的兔子!”

只见翠绿林荫中,一匹红色的大马驮着个白衣少女,奔近前来。这马通身如染胭脂,漂亮之极,更衬得身上主人容色清丽,风姿楚楚。那青年笑道:“‘胭脂剑’詹女侠的猎物,哪个敢来抢夺,可是活得不耐烦了!”运劲于鞭,往地下一抽,那灰兔身子平平飞出,向那少女马前飞去。那少女鞭梢急抖成圈,卷住了兔子头颈,轻轻巧巧接了过去。那青年赞道:“好!”

那少女将灰兔取在手中,只见金箭离得后颈要害尚差得两分,兔身一条鞭痕由颈至腹,深入腠理,显然是被那青年一鞭毙命,由不得嘟起了嘴。那青年察言观色,陪笑道:“师妹,这时节林子里有的是野兽,咱们只管往前,打那些野猪、獐子甚么的大家伙去。”那少女精神登振,道:“要是见着大野猪……”那青年接道:“自然要让给詹女侠动手,小的只在旁掠阵,加油鼓劲便是。”那少女嫣然一笑,将兔子放入了猎袋,当先拨马便行。

这少女姓詹名薇,乃是荆州太极剑名家詹文彬的独生爱女,年纪虽轻,在方圆百里却也颇有些名气。因她向来与师兄廖云恺并辔行走江湖,两湖武林人士既敬其师门,复爱其人物,各送了两人一个外号,青马廖云恺为“碧云剑”,红马詹薇为“胭脂剑”。

詹薇虽是少女,却极爱打猎。这一日两人出了荆州,疾驰数十里,来到城西的大片树林之中,虽然遭逢阵雨,也没浇灭了兴致。这时候随行随猎,不过一两个时辰,两人的猎袋里便都装了不少兔狐雉鸡之属,只是却没见到大野兽。詹薇未得尽兴,驱马一直便往林子深处赶来。

忽听得远处窸窸窣窣之声大作,似是有甚么成群的野兽跑过。詹薇大喜,道:“大家伙来啦!一定是野猪群。”也不等廖云恺赶上,提缰直追,纵马奔上了一个小坡,向下一望,却不由得呆住。

只见林中二三十骑飞驰而来,哪里是甚么野猪?只奇在马蹄落地,声音既低且闷,混不是寻常蹄铁声响。马上乘客个个黑巾遮面,只露出两个眼孔。当先一人抬头看见了詹薇,将马一勒,叫道:“喂,小姑娘,刚刚看见有人过去没有?”

詹薇心下诧异,摇了摇头。那人也不打话,拨马便走。他身后一条汉子却转过头来,对着詹薇上上下下地打量个不住,忽地啧了一声,道:“马好,人也美!可惜……”

詹薇在那人打量自己之时,已然不快,这一句轻薄言语入耳,伸手探入革囊,便抓住了一枝金箭。那汉子一句话未完,那领头之人圈马过来,伸手往他马臀上一拍,道:“老五,你这不长进的老毛病也须收敛两日,等大事一了,有多少乐不够的!”转身向詹薇拱了拱手,道:“兄弟粗鲁,小娘子莫见怪。”

詹薇尚未答言,廖云恺自后赶了上来,冷笑道:“荆州方圆百里,可还没人敢在太极剑门下放肆的。你这兄弟是谁家撑腰,这般大的胆子!”

那人一怔,随即赔笑道:“原来是詹老先生的子弟。兄弟们有眼不识泰山,告罪,告罪!”拉马回转,嘘溜溜打了个呼哨,数十匹马如闻唤召,一齐蹿了出去。难得数十条马腿,竟是整齐划一。蹄声隐隐,转瞬便消失在林间。

廖云恺见到那人以哨音控马,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个人来,脱口道:“走马寨!”詹薇一怔,道:“师哥,你说什么?”廖云恺道:“我从前听师父、师叔说起,鄱阳湖旁有个走马寨,专门打劫往来的客商,领头的大哥名唤司徒襄,原是关东来的马贼,很有些驯马的本事。方才那些人黑衣蒙面,驱马不闻蹄响,倒很像是他们。”詹薇皱眉道:“那是伙强盗了!看他们蒙着脸,鬼鬼祟祟,便知道不是好人。”

廖云恺道:“走马寨做的虽是劫道勾当,司徒襄听说却颇有侠义之风,劫富济贫,江湖上声名不恶。”想了一想,又道:“走马寨的盗寇为防官府缉捕,向来不离鄱阳湖老巢,这会儿怎地到荆州来了?”

詹薇嗯了一声,并不在意,四下里望了望,道:“师哥,你看那边有个山坳,说不定便有野猪藏着,咱们往前看看去。”说着将红马加了一鞭。廖云恺忙跟了上去。

两人行入山坳,又走了好一刻,只见地下雨水汇成一条小溪,道路泥泞不堪,却不见野兽足迹。忽又听得身后嗒嗒马蹄声大作,自岰口奔入。廖云恺回身看去,只见数十人一色绿衣白马,疾驰而来,顷刻间到了眼前。一人叫道:“客官,借问一声,可曾看见有个骑黑马的人过去?”廖云恺见了这些人打扮,心下暗自纳闷,道:“一盅茶工夫前,刚刚过去了二十来个骑黑马的,也不晓得你找的是哪一个?”

那人一惊,道:“二十来个?中间可有个穿血红衣裳,戴大斗笠的年轻人?”廖云恺道:“没有。那些人都是黑衣服,蒙着脸孔,跑起来悄没声息,很是邪门。”

那人哼了一声,道:“走马寨的狗贼,居然赶到咱们头里去啦!”另一人道:“司徒老儿想抢咱们兄弟的生意,那是活得不耐烦啦!”将手中马鞭在空中虚击一下,叫道:“快走!快走!”马蹄纷乱,片刻间便去得远了。

詹薇驱马走近,道:“师哥,这些人又是甚么来路?”廖云恺道:“那是半月门的人。你没看见他们身后背的弯刀?”詹薇道:“半月门?那不是黄州的门派么,怎地也到这里来啦?”随即嘟起了嘴,悻悻地道:“给这些人一通横冲直撞,甚么野兽也惊走啦。”

廖云恺心道:“走马寨和半月门都是江湖上有点名声的帮派,突然在此地出现,怕是有些古怪。他们在追甚么人?”忽地想起一事,道:“师妹,咱们出来的时候,师父刚收了门上一张拜帖,你可知道是甚么人要来?”詹薇道:“谁知道?左不过是王举人,许员外,郑家兄弟那些人罢。”她一心要去打个大猎物,道:“师哥,这里山坳过去这许多人,便有鸟兽,也都不肯露头了,咱们还是回出去,到西边看看。”

廖云恺对这师妹向来百依百顺,听她如此说,便点头答应。两人向来路折返,刚刚出了山坳,只见前面岔路上,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赶了一匹马上坡。那马身上压了老大一捆木柴,走得吃力,那汉子便不住鞭打吆喝,口中骂骂咧咧。

詹薇见了那马,不觉“啊”地一声,眼光便再也离不开了。只见那马通身鲜红,虽是泥污斑驳,却掩不住皮色艳丽,身高腿长,神骏异常。她自己家中养得有不少名驹好马,眼光自是出众,这时见了这马,立知是千中选一的良骏,连自己所骑红马也及它不上,心中只想:“这样一匹好马,怎地落到这般村夫怆汉手里?”眼见那汉子一鞭鞭往马身上乱打,再也忍耐不住,叫道:“喂,你……你怎好打它?”

那汉子头也不回,道:“笑话,是老子的马,老子爱怎样就怎样。”啪地一声,又在那马臀上抽了一下。詹薇大怒,道:“你再打它一下,我打你十下。”飞身下马,奔到那红马身前,夹手将那人手上的马鞭夺了下来,在空中一挥,便欲他头上抽去。

廖云恺道:“师妹,别打他!”他门里规矩谨严,决不许向不会武功的人出手,见那汉子步态笨拙,显是寻常山民,当下止住了詹薇,向那人道:“兀那汉子,你这好马是哪里偷来的?”

那汉子马鞭被夺,气焰早消,道:“没有,没有,这马不是偷的。是几个月前,有个过路的在我家歇脚借宿,谁知道一来便生急病死了,我才拿了他马,算折抵了葬他的花销。小人是本分山民,怎地会偷人家的马?”

廖云恺点了点头,道:“既然不是偷的,你把这马卖给我罢。”他一见詹薇神情,便知她爱极了这马。那汉子愁眉苦脸道:“小人家里穷,只得这一匹马,正要驮了柴去城里卖……”廖云恺不待他说完,伸手取了怀中两锭元宝,向地下一抛,道:“够不够?”

那汉子捡起一瞧,见是金光闪闪的两锭足色黄金,犹不敢相信,放在口边咬了一咬,登时喜形于色,道:“够了!够了!”反身便走,连那担柴也不要了,生怕多耽一刻,廖云恺便变了主意。

廖云恺一笑,心道:“这穷汉子没见过市面。这两锭金子用来买寻常马匹,两三匹也买得了,这等千里良驹,可远远不止这价钱。”詹薇早将那马身上的柴担卸下,抛在路旁,见马身上肮脏,掏出了自己的手帕,给它擦抹,道:“可怜的宝贝,你原来的主人,一定是个好汉,不幸过世,才教你受这恶汉欺负。”泥尘剥落,露出底下红艳艳的皮毛,油光润滑。詹薇越看越是喜欢,拍了拍马头颈,道:“往后你跟着我,我给你起个名字,嗯,便叫做……叫做胭脂小将军。”向自己红马一指,道:“这是胭脂大将军,是你的大哥。”红马咴咴一叫,似乎便答应了。

廖云恺听她同马说话,不禁好笑,又见她口角噙笑,容光焕发,说不出的娇媚可爱,心中一荡,暗道:“能教她这般欢喜,今日这一趟出来实在值得很。”

詹薇满心欢喜,翻身上了红马,笑道:“胭脂小将军,咱们先去跑上一程,活动活动筋骨。”红马大有灵性,不待催促,便放开四蹄,奔驰起来。詹薇哈哈大笑,回身叫道:“师哥!劳烦你带一带大将军!”廖云恺不愿拂她兴致,笑道:“好!可别跑得太快了!”将另一匹马的缰绳也拿在手里,催马前行,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西直奔出二十余里,詹薇犹是兴致不减。廖云恺见离得荆州越来越远,连声叫道:“师妹,师妹!咱们该回去啦!”詹薇回身做了个鬼脸,笑道:“偏不回去!”手中却拉住缰绳,慢慢放缓了马步。

廖云恺赶到她身边,正要说话,忽听得天边蹄声大作,仿佛闷雷一般,虽犹在远处,声势惊人。詹薇“咦”了一声,道:“又是谁来了?”蹄声由远至近,道路尽头,蓦地闪出一彪人马,浩浩汤汤,不下百骑,仿佛一片乌云掠地,疾驰而来。当前数人见到廖詹两人,纷纷叫嚷起来,隔得远了,却不知道在说些甚么。

这些人来得极快,不多时便到了近前。便听铮铮连响,最前头的几人一面奔近,一面便拔了兵刃在手。廖云恺暗暗心惊,驱马走前两步,道:“在下是……”一语未了,风声微动,眼前闪现几点绿芒。他大吃一惊,不及伸手去拔腰间长剑,身子向旁急侧,一蓬细如牛毛、色作碧绿的飞针紧贴着他脸畔飞了过去,跟着鼻中闻到一点腥味,针上显然喂了剧毒。

廖云恺大骇之下,更复大怒:“这些人竟一来便下这般毒手!”一念未毕,前方暗器破空之声大作,不晓得有多少铁菩提、梅花镖、袖箭、飞锥之类打来。廖云恺两腿一夹,青马直蹿了出去,他手中犹自抓着詹薇那匹红马的缰绳,一拉之下,将那马也带了过来。便听一声惨嘶,红马身上中了几枚暗器,前腿一屈,跪了下来。

詹薇见此情形,一声惊叫,反而驱马走近了两步。众人叫道:“点子在这里!大家一起动手,杀他个尸骨不留!”廖云恺眼见不好,大叫:“师妹,快走!”伸手入囊,满满抓了一把金箭,也不取准头,回身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掷了出去。便听“啊哟”一声,已经打中了一人。随即众人大呼:“留神!狗贼有暗器!”廖云恺纵马跃出,在詹薇马臀上重重一击。一青一红两匹马有如闪电般飞奔而出,登时将一干人抛在身后。

两人自幼在此地生长,路径极熟,连过几条岔口,奔跑一阵,转入一个山谷,再不闻身后蹄声,这才惊魂甫定,慢慢停下脚步。詹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道:“大将军!他们……他们杀了我的大将军!”

廖云恺安慰道:“好在没伤到你。咱们赶紧回去,向师父、师叔禀告来由,求他们作主。”詹薇哭道:“那些坏蛋……坏蛋,呜呜……呜呜……强盗也没他们可恶。我要捉了他们来,千刀万剐,给大将军报仇。” 廖云恺心中也极其愤怒,詹文彬在荆州声名隆着,江湖人物无论白道黑道,无不敬服。他师兄妹从小到大,从来只有被人趋逢讨好的份,几时吃过这般的大亏?恨恨地道:“这些妖魔外道,便是仗着人多,当真公平对战,却哪里是咱们的对手?……啊哟!这些人好像不是一个门派的,齐集此地,难道……难道竟是冲着咱们太极剑来的?”詹薇一凛,道:“咱们赶紧回去,告诉爹爹这里的事。”

第二章:百骑驰骋自远来

两人穿过山谷,觅到了通向荆州城的小路,正要驱马就径,突听得不远处蹄声又响。詹薇一惊:“敌人又追来了!”一拎马头,往小路上蹿去。廖云恺紧随其后,催马急行,只是山路崎岖,说什么也走不快。行得一阵,不闻身后蹄声,廖云恺回身一望,不由得叫了一声苦:只见身后山道上,数十人施展轻功,如飞掠来。

廖云恺和詹薇的坐骑神骏,若在平地飞奔,纵是轻功卓绝之人也难赶上。这时候身在山间,为路势所困,便不及寻常的会家子。两人连连催马,同身后追兵的距离只有越来越近。廖云恺叫道:“师妹!快下马!”一面纵身下了青马,圈过马头,反掌往马臀上一击。那马咴咴嘶鸣,便向来路上奔去。身后众人追得正急,忽见青马奔来,山道逼仄,却哪里有躲避的地方?当先两人向上跃起,后面的人反应慢得一瞬,登时你推我搡,乱成一团。

廖云恺见青马将敌人阻了一阻,心中一喜,大步向前奔去。忽听得身后悲嘶,回头一望,雪亮刀光一闪,一人长刀挥出,砍在青马颈背,鲜血狂喷。那使刀之人毫不迟疑,一刀命中,随即右脚飞出,砰地一声,青马一个庞大的身躯被踢得飞起,远远跌了出去。

廖云恺暗自心惊,忖道:“这人腿上劲力好不厉害!”他不像詹薇那般爱马如命,见青马毙命,只略感惋惜,转头叫道:“师妹,把你的马也放了!”

詹薇道:“不,不,不能杀了我的小将军!”她已然下马,却不肯松开缰绳,红马仿佛便能听得懂人话,在她手背挨挨擦擦。詹薇咬了咬牙,将缰绳在手上绕了一绕,施展起轻功,往前奔出,红马紧紧尾随在后。廖云恺无可奈何,快步跟上,手中扣了一枚短箭,只想等红马步履稍滞,便一箭将缰绳射断,但马背上负重既去,红马又是灵骏异常,跟着詹薇在乱石间纵跃如飞,竟然毫不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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