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色 下——荷包
荷包  发于:2013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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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打了个结,道了句“你等我。”说着化身便往远处的楼宇去了。

平笙以为他是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去,不想不到一刻他便回来了,手里却舀着一把渡金嵌玉的柳琴琵琶,他下身坐在船头,将那琵琶往腿上一放,笑道:“王,我弹琵琶给你听啊。”

平笙看到他手上戴着玳瑁,指间在弦间拨动,滚出一串叮叮锵的弦声,他莫明觉得好笑,便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39、求凰

鹤眉手里缓缓弹着,不久又哼起曲来。平笙道:“原来你还会唱曲子,我从不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王你忘了,这个身体以前的主人叫柳鹤眉,原是玉阳楼里的男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鹤眉手中不停,轻轻看着平笙与他说话。

平笙想了想,道:“这个我不记得了。”

鹤眉也并不在意:“过去很久的事了,王不记得,鹤眉却记得清清楚楚。”他说着正了正琵弦,看着平笙又轻缓缓地唱起来。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鹤眉的声音沙哑低靡,过耳时如最温柔的风抚过,轻易就沉到人心底里去。平笙听着委婉的曲调,却不知不觉想到一些伤心事。

夜风过水,碎月粼粼,杨柳轻抚处,突传来一阵脆生生的铃铛响。

鹤眉起初以为是街上卖杂物的夜贩,并未在意。直到那铃声越来越近,如潮水从四面八方传来,他愣了一下,手中的曲子戛然而止。

平笙抬起头,问:“怎么了?”

“王……”鹤眉脸色青黑地看着平笙,蓦地扔下手中的琵琶,朝平笙直奔了过来。“怎么了这是?”平笙还没反应过来,鹤眉已转到他身后将他抱紧了。

“王,你听……他们来了。”鹤眉的声音慌乱畏惧,“王,他们想将我带去,我不想离开你,王……”他说话间紧抓着平笙的胳膊,平笙只觉得他的力道快要将自己的手臂捏断了。

平笙肯定鹤眉是听到了什么,但他竖起耳朵细听,却没听到任何声音。

水面上有波纹从远处传过来,一浪一浪地逼近两人所在的小船。鹤眉捂着耳朵,那模样简直像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你……”他说话间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平笙,那模样好像自己下一刻就会灰飞烟灭似的。

平笙感受他心中的恐惧,便伸手往后摸了摸他的脸:“没人要你离开我,我怎么舍得你离开我。”说话间,突有一股清风自平笙身上汲身而下,此风如一双妙手,紧贴着水面四面而去,悄无声息便将蠢蠢欲动的河面重新抚平了。

那越逼越紧的铃声好似也被吹远了,不到几数便再听不见声音。

鹤眉前一刻还如临天敌般紧闭着眼睛,不想平笙说话的功夫,那索命的铃声竟消失了。他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睛,问:“王,他们走了?”

“‘他们’是谁?”平笙问,“你刚才为什么这么害怕?”

“你没听到那铃声吗?”鹤眉问:“你刚才做了什么,竟让他们主动退走了?”

平笙被他问得发愣,道:“我什么都没有做。”

鹤眉在背后抱着平笙,他的下巴搁在他的肩颈上,闻言微微转过头,用有些奇怪的眼光看着平笙。

平笙什么都没有做,如果他没有撒谎,那定然是因为平笙身上那颗佛心的缘故。

那些索魂铃是因为畏惧这颗佛心才退走的么?

鹤眉抱着平笙,五指下意识抚到平笙的胸口,透过平笙那层单薄的血肉,可清晰地感受到那佛心舍利在有力地跳动。鹤眉第一次与他抱得这样紧,身体莫明有些发热,他忍不住将鼻尖蹭在平笙的耳后,道:“王……你身体的气味……真好闻”

鹤眉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平笙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一个旋身猛地推开了他。

船身一晃,刚才被鹤眉放在船尾的琵琶滑下去,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

“鹤眉。”平笙立在船尾,冷着语气问,“你刚才想干什么?”

鹤眉才有些惊醒过来, “王,我刚才真的有听到赤水观里的索魂铃,我以为它们要将我抓回去了,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有听到!”他看着平笙,不知道为什么平笙突然间对他这样戒备,于是又想,是不是因为刚才那样抱他而冒犯到他,“我刚才一时激动……我……”

“你刚才是想要我的佛心吗?”平笙问。

鹤眉一顿,气急道:“王!你想哪去了!我以为我亲近你是想要你的佛心么?!”他觉得十分可笑,“你怎么会这样想我,莫非在你眼里,我与别的妖物是一样的么?”

“我这颗佛心不是不能给你,只是取不出来。”平笙道,“再者我已失了妖丹,如果没有这颗佛心,身体会消散的……”

“王!”鹤眉打断道,“我说了我不要!谁稀罕那和尚的东西,就算有一天你取出来了扔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去弯腰捡一下的!”

“是么?”平笙听了他的话,顿了一顿,他似乎也感觉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了,于是放缓了语调,带点苦笑道,“你不想要,别的妖魔可是求而不得呢。”他说着将眼光落在鹤眉的腰间,那黑色的葫芦里还装着罗灱的散身。

他走上前去一手扯下了那葫芦,掌指附在葫身上,引得那葫身一阵抖动。

鹤眉见他心平气和地在船尾坐了,便识趣地没再追究刚才的事,转了话道:“王,半个月后我们便能到我闻寺了,到时将这魔头的散身烧了,蘀你报仇。”

平笙听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再说话。须突道:“鹤眉,你想不想要我身上的佛心。”

“王!你怎么又提这事!”

“我身上这颗佛心是古见刹修行百世得成的舍利,没有妖魔会不想要。这颗佛心是要是融得了你的身,你就不用怕什么索魂铃再将你抓回去了。”平笙道,“没事,你想要就说想要。”

鹤眉沉下脸,他走到岩头将船绳解开,道:“天快亮了,我们找个隐蔽一点的地方吧。”他说着回到船头,舀起竹騀就要撑船离开。“鹤眉,你怎么不回答我?”平笙问。

“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想要。就算你将佛心扔到我面前,我也不会去捡。”鹤眉道,“王,这些话我不想说第三遍。”

平笙闻言而笑,那笑里多少有些欣慰。鹤眉将竹騀在岸沿一抵,那船簌地窜出丈许,他想继续抵进水中去,不想却被平笙一手舀住了騀头。“我这几天想了一路,鹤眉,我们别去我闻寺了,我们去平凉山吧。”平笙道,“去平凉山取长听水,将我的佛心取出来。”

鹤眉顿了一顿,道:“王,你疯了吗?你我之力能胜罗灱多少?罗灱尚不能取出来,我们为何要冒这个险?何况你失了佛心,以何凭活?”

平笙道:“以何凭活?你忘了我原本就是妖物,失了佛心,我便可以像你一样吞食人心,至多成魔而已。”

“成魔?王,你是借日月精华修炼成的羿妖,何时吞食过人心?你为何甘愿让自己沦落成吸人心血的恶魔?”鹤眉静站着,语气却是极难听的,“你这简直是在糟蹋自己。”

“糟蹋?难道我现在的状况不够糟的吗?”平笙道,“你看我现在……”他说着解开自己的衣襟,从胸膛到腹口,交错着数不清的疤痕。“你看到了吗?疤痕,这么可笑的东西竟然留在我的身上。”他道,“我的妖力已经越来越弱,甚至不能愈合罗灱留在我身上的伤口。我身上的佛心让妖魔伤不得我,却也让我伤不了人。”

平笙道:“那和尚自己已经死了。还算计着我,想把我一点点从妖物变成凡人呢。”

当年他与那和尚在一起的时候,曾舍着性命去阎琊窟取寂照,就为了化去自己的妖丹,想由妖成人。但那和尚已经死了,他现在宁可成魔,也不想成人。

“我不想再与那和尚有任何瓜葛,他施舍在我身上的东西,我无论如何要还回去。”平笙道,“等我取出这颗佛心,你若不要,我便将它还到玉殊塔去。他想用一颗佛心将我玩弄于手掌么?”平笙笑道,“我偏不叫他遂愿。”

“你这样会送了自己的性命。你根本不懂吞食一颗人心意味着什么。”鹤眉走过来,将手覆在平笙膝上道,“王,就算你成了凡人,我也一直照顾保护你。我不想你成为像我一样的流魅。”

“你不用劝我。”平笙道,“我也不想一直被人保护。”

“我不会看你这样做。我不去平凉山!要去,你自己去。”他对平笙第一次说出这样拒绝的话:“你自己一人去,便是找死了。”

平笙抬头看他,沉默了片刻,半晌道:“你即不帮我,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鹤眉愣了一愣,片刻扔掉手中的竹騀,带些微怒道:“那我走了便是。”他说完化身成一团鬼气,毫不留恋地四散消失了。

平笙未抬头,四周渐渐没有了鹤眉的气息。他垂下眼,手上只有装着罗灱散身的葫芦。

四周无风,河面灯影寥寥。平笙心口一阵窒痛,他捂了捂,觉得这夜凉得有些沁人。

“鹤眉……”平笙唤了一声。四周没有一点动静。

想来那人是真走了。

“别伤心,你还有我。”手中的葫芦抖了抖,从里面传出罗灱的模糊的声音,“平笙,我爱你。你放我出来嘛,别说平凉山,刀山火海我都陪你去。”

40、平凉

平笙道:“你闭嘴。”

岸上的长街清冷,平笙抬头从这头看到那头,没有见到一个人影。他起身从船中走到岸上去,在杨花树下静站着,不知该往何处去。

突从看不见的暗巷里传出咯吱咯吱的落脚声,平笙循声望过去,轻声道:“鹤眉?”他拨开斜插在巷口的木条,低头看去,才发现是只流浪的野猫,那猫抬头看了平笙一眼,忙不迭顺着巷墙跑了。

平笙叹了一口气,回到杨花树下坐着。

“寂寞空虚冷吗?”罗灱又道,“放我出来,我会好好疼你……”他话单未落,平笙低头在葫身上轻拍了一下,妖气震荡进去,发出嗡嗡的回旋声,里头的罗灱不知是不是被镇晕了,果然戛然止住了声音。

平笙在树下又等了一会,鹤眉没有回来。

天色渐亮,平笙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冒出头来的金阳,飞身而起,振翅往西去了。

他一路往平凉山去,且走且飞地行了数十天时间,那小镇早离他万里之遥,他栖身在高耸的梧枝上,时不时往那方向望,但除了一线地平和耀目的夕阳,什么也没有。

平笙起初还会时不时念着鹤眉,过了半个多月,那念想便淡得若有似无了。平笙的性子本就薄情,更不擅相思铭记,鹤眉才离开他不过半月,他便开始刻意要将他忘了。

一个月后平笙到了平凉山,他落身在一盆谷地里,收翼四顾了一圈。周遭的山峦高耸入云,即便是平笙,也不曾见过这样的高度。

平笙以前没来过此处,只从传说里听到过平凉山的位置,但他现在站在这里,根本也看不出哪座山是平凉山,更没看到传说中守山的仙禽。

平笙扯下腰间黑色的葫芦,放在眼前摇了摇,唤道:“罗灱?”葫芦抖了抖,传出罗灱模糊的声音:“平笙?你叫我吗?”

平笙道:“我已到了平凉山,长听水在哪?”那葫芦静了一阵,道:“你没到平凉山吧,平凉山可没这么暖和,那处冷得要死。”

平笙听了环顾四周,道:“你别骗我。我就在平凉山,长听水在哪?”

“哈哈哈……”那葫芦里传出笑声,“傻鸟,平凉山岂会这么好找,长听水会这么好取?若这般轻易,我上次来的时候便早得手了。”

罗灱道:“你的感观已近凡人,没有我,你找不到平凉山。快放我出来,我给你领路。”平笙犹豫着,又听罗灱道:“你怕什么,我的隆椎骨在你手上,我不是你的对手,放我出来,我也不会欺侮你。”

罗灱道:“平笙,我爱你,愿意帮你,你怎么不信呢?”

平笙不相信罗灱爱他,但他相信没了隆椎骨的罗灱欺侮不了他,他犹豫了一下,指尖捏住那檀木塞,便要顺势拨出来。

此时突来一阵异风,平笙抬头,见一阵黑烟如水般倾泻下来,他未及躲避,那阵黑烟已落在他身上缠住了他的腰。平笙一惊,刚准备用妖力震开,不想那黑烟眨眼又旋成了人形,他定睛一看,竟是鹤眉。

“你疯了吗,你要放这魔头出来?”他一手箍着平笙,一手紧张地捏着平笙的手腕。

平笙愣愣地看着他,道:“原来是鹤眉啊。”言语之间,并没有多大的惊喜。他静了一会,伸手推开了鹤眉,转手拢了拢衣襟,道:“你这样走了又回来,走了又回来,第几次了?”平笙道,“你不累吗?”

“这次回来又准备什么时候走掉?”平笙看着鹤眉,冷淡道:“如果你不想永远呆在我身边,就不要回来。如果要走,现在就给我滚。”

鹤眉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那语气清淡淡的,听了却让人心寒。“王……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你,我以为我不在,你便不会往平凉山去了。”

平笙看了他一眼,转而又将目光落在那黑色的葫芦上。鹤眉走上去握住平笙的手,道:“王,你不必求他,平凉山我带你去。”

平笙转过脸来看他,问:“你知道在哪吗?”鹤眉道:“我感觉得到那股气息,仙妖混杂的气味,肯定是从平凉山发出来的。”他伸手指了指高处的山峦道:“翻过那座山,我带你一起去找。”

平笙又道:“你不是说不会陪我去平凉山,要让我一个人找死去吗?”

“我……”鹤眉道,“我没有办法,你若真要找死,鹤眉也会陪你。”

平笙道:“你们这些人讲的没一句真心话。”他将手中的黑葫芦重新挂回腰间,振翅便往高耸入云的山峰而去。鹤眉化身鬼气,几数之后与他一同落在山头上。

鹤眉道:“王,我与罗灱,与那和尚不一样,我对你讲的都是真心话。”

平笙闻言未理,他抬眼望去,目极是一片平地,此处不见云,也没有风,回身低头看不见地面,只有望之无尽的云海。

此处极冷,常人根本不可能忍受。即便平笙的妖体,站着也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抬头了一眼旁边的鹤眉,瞧他神色从容,不由问:“你不冷吗?”鹤眉转过头来道:“我是流魅,没有实实在在的身体,感觉不到冷的。”他看着平笙,道:“王,我拢着你,会暖一点。”说着便要伸手过来。

平笙心里还生着鹤眉的气,便推开他的手,道:“不要。”鹤眉道:“可我看你很冷,你没有了妖丹,受不了这样的寒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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