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镇(出书版 第三、四部)——琰汜
琰汜  发于:2013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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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片刻,玉娘带来的菜就被瓜分个精光,阿二除了一开始的那块鸡,之后便一点都没碰,将最后一口烧饼塞入嘴里后,拿过一旁的牛皮水囊狠狠地灌了一口,水从嘴角溢出来,湿了胸襟,他没在意这个,就用手臂擦了擦嘴,然后抬头看向眼前快要修完的祠堂。

这几日,晚上要巡街,白天还要到这里来监工,着实累人的很,还好他们从云龙山上下来的兄弟几个都身强体壮的,还有云中雁也来搭一把手,这点疲累还能撑着,哪像他们家大人,几个晚上一熬,脸都成了菜色。

想到就觉得好笑,然后注意到身旁的人影,便回过头去,发现玉娘还站在那里,阿二没开口,就用眼神问她还有什么事?

玉娘将食盒从左手交到右手,又从右手交到左手,在阿二的注视下,半天才支支吾吾道:

「阿二大哥,是这样子,你也知道这镇上的房子都比较旧,我来的时候呢也没有注意到……我是说,我的意思是,现在酒坊的仓库有点漏雨,这一漏雨呢就影响酒的保存,所以……想问阿二大哥你借两个人去帮我……」

说着像以前还在京城面对那些达官贵人那样,嘴角一咧,露出一抹带着魅惑的浅笑,眼里秋波涟涟。

想当年多少京城的王公子弟为了一睹香玉轩的胭香玉这倾城一笑,不惜一掷千金,就不信你不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玉娘一边笑着一边在心里暗想。

但谁知那串秋波到了阿二那里,全像是撞在墙上一般,阿二回头继续看着面前的祠堂,语气丝毫不容商量。

「如果大人同意的话,我就让人去帮你修。」

玉娘沉下脸。

秦菜头要肯的话,自己也不会辛苦做这些菜来贿赂你了,结果马屁没拍到,冷屁股倒是有一个。

不过玉娘被娇宠惯了自然有几分骄傲,既然别人不肯,她也不会刻意低声下气的恳求,不就是修个屋顶,最多花些银子自己去找人好了。

不过嘴上依然不肯服输,「你也知道我和你们家大人的关系,其实这种小事不经过他都可以的。」

玉娘提起食盒鼓起嘴,脚步嗒嗒嗒地仿佛要将地给踩穿了那样离开。

******

隔日,玉娘自己请了人来修屋顶,结果那些人不仅收了钱又敷衍了事,说话流里流气的还想要动手动脚吃她的豆腐。

玉娘哪里是这么好欺负的人,本来是想不花银子就把这事给办了,结果现在花了银子请了人还不好好做事,当然来气了,就见她杏眼一瞪,撩起襦裙一脚踩上矮凳,然后一掌拍在桌子上,把桌上的茶杯给震得跳了一跳。

「操你奶奶的,以为老娘好欺负是不是?知道我玉娘什么来头?京城里多少王公子弟磕着拜着要把老娘娶进门老娘也都看也不看一眼!别给你们脸还不长眼,看看清楚了,将来的县太爷夫人就在这里,都给老娘认真做事,小心得罪了老娘让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咳……」

她骂得正来劲的时候,从她身后门口那里传来一声轻咳。

玉娘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还指着屋顶上那些人,后面要出口的话给硬生生憋住,只觉得背脊一阵阵的冒汗,缓缓收回手来,将脚也从矮凳上放下来,拉了拉衣服,才转过身来。

在人前玉娘一直维持着亲和大方又知书守礼的样子,而本性比较粗放甚至可以说是粗俗的一面,只有在和秦灿在一起的时候才表现出来,反正秦灿很熟悉她人前人后的两种样子。

但是这会却是被别人看见,玉娘转过身来的时候,不免面露尴尬,不过来人倒也让她惊讶了一下。

「二、二捕头,你怎么来了。」

站在那里的是阿二,阿二没答她,径直走了过来,然后抬头看着在房顶上磨叽的两人,道,「你们都下来好了。」

那两人下来,一见是县衙的捕快,态度立马收敛起来,唯唯诺诺着,倒真以为玉娘是未来的县太爷夫人,刚才调笑了人家几句,现在人家找人来教训自己了,于是在听到阿二让他们走之后,两人拔腿就跑。

「哎?你怎么让他们走了,我的房顶还没修好呢?哎!给我回来,你们拿了老娘的银子想不干活就走!?」

眼看叫了两声是没办法把人叫回来的,玉娘秀眉一蹙,磨牙,「你什么意思?不找人帮老娘修屋顶也就算了,你现在还把我找来的人给赶走了,算你是衙门里的人了不起了?」

玉娘一手叉腰一手伸出手指戳了戳阿二的胸口。

「不要以为你靠着县衙混口饭吃就能随便欺负人,告诉你啊,老娘将来成了县太爷夫人,来提鞋老娘都看不上。」

手指戳在常年练武的人的胸膛上,就像戳在石板上,玉娘皱着眉头将有点疼的手收回来甩了甩。

阿二就任她说,等玉娘说完了,才淡淡一笑,「你平时装成那样……也怪累人的。」

「你说什么?」

但是对方已经顾自走到仓库那边,抬头看了看,然后执起地上的工具,捋起袖子将衣摆束进腰带里,接着踩上梯子三两下爬到屋顶上。

玉娘在下面仰起头看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阿二爬到屋顶上,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头,「哪里漏?」

玉娘这才明白他是来给自己修屋顶的,想想刚才对着他叽哩呱啦说了一大堆,顿时面红耳赤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到底哪里漏?」阿二在上面又问了一遍。

玉娘回过神来,「啊?哦,就在你身后不远的地方。」

虽然之前碰了钉子,不过好歹对方主动来帮自己修屋顶,而且比自己花银子请来的人卖力多了,只干活不说话,而且屋顶修好之后还帮忙把栓子掉下来的窗给修了,屋子后头荒弃的苗圃也给整理干净了。

全都弄好后,天色都暗了下来,玉娘出于感谢,让人烧了几个好菜,又从酒坊里挑了两坛好酒。

阿二也不客气,坐在桌边吃了起来,不过他话不多,玉娘一开始还有点别扭地假意着热情,喝了两杯下去,酒劲一上来本性就全暴露了,于是就成了阿二默不作声地吃着东西,玉娘滔滔不绝地发着牢骚。

「嗝!现在你知道了吧,老娘才不想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不过好歹老娘碰到了你们家大人,至少还有个盼头。」玉娘打着酒嗝,拨弄着桌上的杯子,双颊一片晕粉,染上几分醉态。

阿二默默放下筷子,桌上的盘子都已经空了,他掂起酒杯喝了一口,露出满意的表情,然后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巡街。」

玉娘也不起身相送,就挥了下手,「去吧,回头哪里坏了再找你,秦菜头底下有你们这么几个还真方便。」

阿二走到门口,停了下来,然后转身,表情很认真地告诉玉娘,「如果你想当县太爷夫人的话,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玉娘酒醒了几分,回头,「为什么?」

阿二轻笑,「因为大人是我们颜三当家的。」说完,便跨脚出门。

玉娘手里玩着的杯子一下掉在地上,「啪嚓」粉碎,望着门口愣神了半天,突然玉娘酒坊后院传来一声很失仪态的大叫。

「难怪那混球从来不正眼看老娘一眼,原来他喜欢的是男人?!」

******

此时在书房里正写着书信的秦灿蓦地打了喷嚏。

一旁正在练字的颜璟停下笔来,看向他,「怎么了?」

秦灿揉揉鼻子,「大概是昨晚跟着阿大巡了一圈街的时候着了风寒。」

颜璟低下头继续专心在笔墨中,「厨房有姜茶,去喝一点,要是把风寒染给我就拆了你的骨头。」

「哦……」秦灿将笔和写了一半的信笺放在书案上,揉着鼻子开门出去。

从门口进来的风将秦灿刚放下的信笺给吹到了地上,颜璟眼角余光瞥到,挥袖一扫,那飘落的信笺又被一阵掌风给卷了起来,落进一双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的手里。

「道长……来……什么鬼东西?看不懂。」

颜璟看了一眼,只挑他现在能认出来的字念出声,不过寥寥几个,于是将信笺给搁回了桌上,执起笔接着「舞文弄墨」。

Chapter 5

秦灿那封是写给垣平县的一个道观的。

他之前在垣平县查庄家的案子的时候和傅晚灯说起过镇上发生的怪事,傅晚灯就建议他去道观找个道士做做法事。

现在到了这个地步,只有这个方法了。

信发出去没几天,道观的道士就来到青花镇上,期间虽又有几人被咬伤,好在都无性命之忧,县衙的布告发出之日,除了打更的和巡街的捕快,日头一落下,街上就几乎没了人了。

来的道人自称是垣平县云溪道观的翔云子道长,正统上清教弟子。

秦灿看那道人鹤发须眉,一袭道袍,手执拂尘,一身浩然清气,很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便暗暗觉得自己这一着乱棋也许是下对了,便将镇上的情况和翔云子道长说了一下。

在听秦灿说完之后,翔云子道长捋着自己的山羊胡须,略微蹙眉沉吟,然后道,「这事……看来不简单,明日贫道就斋坛作法,捉拿邪魔歪道。」

秦灿心里一阵欢喜,赶忙让人在县衙好好招待这位道长,还准备了重金酬礼。

次日一清早,翔云子道长沐浴净身换上法服,法坛摆在县衙正门口,意为借衙门的浩然正气更有助于驱除邪秽。

镇上的百姓风闻县太爷请了个道士在县衙前为整个青花镇斋坛做法,于是来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秦灿原来是想把人都驱走好让道长安心做法,但是翔云子表示镇上的人亲眼看见了会比较安心,秦灿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时辰一到,身着绛色法服、头戴金冠的翔云子走上法坛,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秦灿和镇上的百姓几乎都屏息看着他的动作。

翔云子左手执起法铃,叮铃铃的摇了起来,嘴里开始念叨起法咒,右手拿起桌上的桃木剑,用剑尖挑起一张黄纸,在盛着黑狗血的碗里蘸了一下,接着伸到蜡烛上,就闻「轰」的一声炸响,火焰窜起半天高,周围的百姓一阵惊呼。

翔云子闭着眼睛,嘴里念着旁人听不懂的法咒,一手摇铃,一手用桃木剑挑着点燃的黄符纸隔空虚画,像是在写下什么符咒,转来转去舞了片刻,蓦地「喝呀」一声将桃木剑往一旁一个纸扎的人偶的心口那里一扎。

就见殷红的液体从被桃木剑扎到的地方一点点湮散开来,就像是真的有什么被扎中流血了一样,接着那个人偶开始发抖,先是很轻微的抖动,接着越来越厉害。

翔云子收回桃木剑,往后退了一步,就见那个人偶抖到几乎要从支撑着它的木架上掉下来的时候,突然,从那人偶的面部喷出一股黑气。

那翔云子虽有把年纪,但反应很快,脱下自己的法服对着那阵黑雾一卷,往地上一扔,还能看到圈成一团的法服里有什么在左右挣扎。

翔云子取来桌上的黑狗血全数浇了上去,桃木剑往上一插。

在场的人都听到一声凄厉的悲鸣,那团法服瘪了下来,变成一团破布。

翔云子长吁了一口气,将桃木剑在法坛上放下,用松柏枝沾了无根水洒向法坛四周,做完这一切,转身对秦灿道,「秦大人请放心,贫道已经将祸害贵镇多时的妖魔除去了,往后再不会危害百姓。」

秦灿欣然而笑,看向地上的法服,问道,「敢问道长,在此兴风作乱的是何妖物?」

翔云子听闻,掐指一算,「是一只修炼成精的王八,不过它道行尚浅,不是贫道的对手。」

秦灿连连拱手感谢道长,回头吩咐阿大去酒楼摆上一桌好菜要好好犒劳道长,但翔云子却是拒绝,言称道观还有要事自己必须尽快返回。

既然道长这么说,秦灿也不敢强留,将原定的酬金翻了一翻之后,还让人将道长送出镇。

百姓们看到扰乱小镇的妖孽被除去,不禁纷纷弹冠相庆,额手称快。

解去心头一大烦心事,秦灿也是高兴得很,让人收拾收拾县衙门口,自己也准备去玉娘那里喝点酒好好轻松一下。

走进县衙里面,就看见千宵躲在门边旁人不注意的角落,伸着脑袋好奇地打量外头。

秦灿和他打了声招呼,「狐狸你对道士捉妖兴趣这么大?」

「是啊,我还是头一回见呢。」千宵回道。

秦灿和他擦肩而过,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停下来狐疑转身看向千宵。

千宵注意到秦灿的视线,回过头来,见秦灿眼神怪怪地看着自己,便赤瞳带笑地回望向他。

「狐狸你一直都在这里?」

「嗯。」

「从那个道士做法到结束一直在这里?」

「嗯……所以我好累,我马上就要变回去了,那个道士走了吗?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看了吗?」

千宵露出满脸的兴奋,而另一边的秦灿却是黑了脸,于是千宵不解地歪了下脑袋,「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秦灿不答反问,「狐狸你真的是妖?」

「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千宵抖抖耳朵,身后的尾巴也甩了一下。

「你以前看到道士的时候不躲起来吗?」

「躲啊,不躲岂不是要被抓去炼丹?但是他昨晚没有发现我,所以我想来偷偷看一眼应该没关系的。」

于是秦灿的脸更黑了。

去你娘的修炼成精的王八精?!

这么大一只狐狸精在后院晃荡居然没有看见!

神棍!

骗子!

******

县衙请来的道长结束法事后,玉娘这边冷清了一段时日的生意又热火了起来,店里几个伙计都送货去了,偏镇上最大的酒楼也让人来知会她给送一些酒去,好像都约好了非要赶在今天似的。

不过想想也是,县衙公告出来之后,太阳一落山,镇上的人就都躲回了家,门窗紧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果按照这样长此以往,别说那些酒楼茶肆,就连她这个酒坊也要关门歇业了。

伙计们都还没回来,玉娘看着门外满满一板车的酒,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送过去好了。

捋起衣袖,深吸了口气,做足了功夫伸手出去,却有一只宽厚的大手先她一步握住了扳车的推手,玉娘侧首,就见一抹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已近西边的斜阳,柔和的红霞撒了他一身,落下一大片阴影来,将身材娇小的玉娘正好笼罩其间。

「要送到哪里?」来人动作干脆地将绳子套到肩上,握着推手的手一用力,板车便在毂辘的嘎吱声里起来了。

玉娘愣了一愣才回神,「啊?哦,这是要送去酒楼的。」

阿二点点头,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就往那个方向推过去。玉娘跟在他身旁,手里玩着腰上的香囊。

两人默默走了一路,大约觉得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走着有些尴尬,玉娘心思一转,开口道,「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顺道。」阿二淡淡地回道,然后就再没了声音。

玉娘撇了下嘴,继续玩着香囊。

阿二帮忙把房顶修好之后,玉娘为了谢他到祠堂那里给送了几次自己做的饭菜,结果那家伙不但不领情,反而直接道:「你放心,那天你喝多了说的话我肯定会帮你保密的,但是县太爷是我们三当家的,我还是劝你早点死心吧。」

玉娘气得转身就走。

她知道那天喝多了口没遮拦,还让阿二看见自己人前人后不同的那一面,但自己给他送饭菜是感谢,结果到了他这张嘴里就成了封口的好处。

这人怎么就说不出一句讨人欢喜的话来?

一板车的酒分量不轻,阿二推了一段距离就满头大汗,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有几滴还流进了眼睛里,手不方便松开,只能偏过头去尽量用肩膀蹭,无奈蹭得额头、脸上一片湿黏,更加不好受。

阿二正想把板车放下好好擦一下脸上的汗的时候,有什么软软香香的贴到了颈边,回头看过去,就见玉娘拿着绢帕在帮他拭汗。

注意到对方的视线,玉娘突然一惊,手僵了一僵,紧接着像是烫到了一样的收了回去,「我、我就是顺手,汗水要是……要是落到酒坛子里就不好了。」

谁都听得出来这借口的搓劣,这酒每坛都封口封好的,汗水哪这么容易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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