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也渐渐懂了，尚吾是因为他没有拒绝才感到害怕。如果诚拒绝，尚吾应该不会这么自暴自弃。尚吾从以前就被心里的渴望折磨，所以他很害怕想要的东西可能会得手的状况。

现在，尚吾一脸憔悴地睡在客厅沙发上。明明是比诚大六岁的哥哥，此时看起来却比诚年幼。

诚不知道尚吾是否愿意好好跟他谈。但如果尚吾还是要逃避，诚也有自己的想法——只能回去村里了，这大概是诚的最后王牌，他也只剩这个方法。尚吾极端讨厌他回村里，如今他已明白原因。因为尚吾知道那个村子的内幕，所以才要他远离村子。尚吾是在保护他。

但是就目前的情形看来，诚待在东京已经没意义。他来东京纯粹是想跟尚吾在一起，在东京生活并不是他的目的。与其这样忍受孤独过日子，不如回到村庄。

（哥……）

低头望着睡在沙发上的尚吾，诚在心中轻轻呼唤。

这时，诚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让尚吾皱起眉头就要醒来了。诚从自己口袋拿出手机，离开沙发接起电话。

『小诚……怎么办？爱理又回来了……』

朱实用沙哑的声音说，诚顿时目瞪口呆。

她很困扰地叹口气说：『我已经跟她说过好几次不能再去那个沼泽……可是她说去那里就会觉得很舒服，根本不听我的话。我该怎么办？又不能跟爱理的亲戚说沼泽的事。』

「怎么会这样……」

诚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惊慌失措地说。今天是星期六，他本来预定明天要去找爱理。

『爱理的爸妈不是去年过世了吗？她家里只剩爷爷奶奶。我有拜托他们阻止爱理，可是，他们说爱理会趁他们不注意时溜出去。现在这个季节是一年当中最危险的时候，连村里的人都绝对不会靠近，因为香味会飘来沼泽这边……』

「爱理是怎么从沼泽回来的？」

『从事栽培的人一发现她就会把她带回来。不过这也很糟，有部分的人很怕爱理知道村子的秘密。那些人很危险，就算哪天爱理消失又被说成失踪也不奇怪。』

诚握紧手机，心中相当惶恐。

「村里的人……都在做这种事吗？」

正当他十分惊讶地低语时，突然有人从他身后抢走手机。

诚回头便看到尚吾愤怒地将手机放到耳边说：「朱实吗？诚已经离开村子，跟村子无关。你不要再拿这种事来烦他。」

尚吾气愤地说完就擅自挂断电话。

「哥，把手机还我。」

与朱实的通话被中断，令诚慌张地想抢回手机。但尚吾不耐烦地阖上手机掀盖，闪开诚的手。尚吾好像在宿醉头痛，脸上表情很阴郁。他的眼神因朱实这通电话而写满厌恶。

「不准再跟村子扯上关系！再深入下去会有危险。」

尚吾瞪着诚严峻地说道。但诚也生气了，开口说：「朋友现在有危险，我当然会担心啊！」

「爱理应该是中毒了吧，毕竟花香在春天时特别强烈。你没必要担心一个有毒瘾的人，爱理需要的是医生。」

诚和尚吾互瞪着对方，僵持了片刻。

诚心想，这说不定是跟尚吾把话说开的好机会，现在的尚吾会听他说话，于是缓和了表情说：「……哥，不要再逃避我。」

诚直视着尚吾说道，尚吾蓦然变得手足无措，转头将视线移开，又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抓得更乱，思索着该说什么。

「好好谈谈吧，我不想跟你变成这么僵的关系。」

诚越说越激动，尚吾似是放弃了，他看着诚，但是随即无法承受诚的目光，脸垮了下来。

「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喘不过气。我不想跟你待在同一个空间……」

尚吾吐露的话让诚心里一阵刺痛，因而垂下双眼。

「——那么我回村子，这样你比较轻松吧？」

诚呼出颤抖的叹息，等他回神时已经脱口而出。他本来不打算突然说这种话，至于尚吾的回答则比他想象的还要激烈。

「当然不行！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力，才让你离开那个村子吗？」

尚吾立刻高声反弹，并用力抓住诚的手，几乎弄痛了诚。

「那你说该怎么办？我……我喜欢哥哥。我不想看见这么堕落的你，要怎么做你才不会觉得痛苦？我说过吧，在这世上我最重视的人是你，还是你已经忘了？」

尚吾仿佛受到冲击，神情显得很不自然，变得越加苦涩。被抓住的手一定留下痕迹，这有如表现出尚吾的感情，让诚很难过。

「别这样……不要这么包容我……我会扰乱你的人生……你是我唯一重视的人，可是我却会毁掉你……」

这悲痛的呐喊让诚不自觉地红了眼眶。他接触到尚吾的痛苦，哀伤如涟漪在心中扩散开来。

「哥，你太自私了……」

感受到自己对尚吾而言还是很特别的，诚不禁落泪。

尚吾很重视诚，从以前就是这样。尚吾把他当成宝物般对待，却忘了诚也是人。如果他只是令人看到出神的玻璃球，尚吾也不会这么痛苦吧。

「兄弟就不行吗？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可是我又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诚伸出手拥住尚吾。尚吾大为震惊，像碰到热水般迅速放开诚的手。

诚紧紧抱着尚吾，脸抵在宽大的胸膛上潸然泪下。尚吾呆呆站着，倒抽一口气。

「哥，接受我好吗……如果你不肯，我只好回去村子。」

诚紧搂着尚吾抬头说。尚吾的表情很痛苦，似乎在忍耐什么。他的眼对上诚含泪的瞳眸，再也忍不住地牢牢抱住诚。

「可恶……」

尚吾的低吟带着苦楚，然后他贪婪地吻着诚。柔软的唇被尚吾衔住，诚瞬间忘我，身子靠在尚吾的怀里。

「嗯、嗯……」

尚吾不停改变角度，疯狂地索求。诚已臣服在这激情的吻之下，但仍努力紧搂着尚吾不放。两人的唇瓣交叠，令诚全身发热，有如电流奔驰而过。他知道自己一直盼望尚吾对他这么做，不由得陶醉地张开嘴。

尚吾激烈吸吮诚的唇，反复令人无法喘息的深吻，诚渐渐变得呼吸困难。

「啊……」

被过度兴奋的尚吾咬着脖子，诚发出高亢的惊叫声。尚吾当下回神并推开诚，露出紧张的样子，局促不安地盯着他。

「这样……不行……我……让你……」

尚吾用颤抖的手指拭去沾在唇上的血，脸色铁青地挥开诚的手，接着跑出客厅逃离现场。诚惊讶地呆站一会儿，想赶紧追上去时，玄关传来开关门的声音，这让他知道尚吾已经出去了，顿时茫然不知所措。

「哥！」

诚跑出玄关时，公寓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

脖子隐隐刺痛，诚用手摸一下，发现流了少许的血。

尚吾去哪里了呢？不好的预感让诚的心跳加速。

诚的预感成真了。

当天尚吾没有回家，隔天也没回来。而且中午过后，经纪人打电话来询问：「尚没有来工作，你知道他在哪里吗？」经纪人跟诚一样都联络不到尚吾，不论打电话或传简讯都没有回音。之前尚吾跟诚的关系恶化而不回家时，他还是会去工作。因此尚吾丢下工作不管，是很严重的状况。尚吾的责任感很强，从未擅自丢下工作。

虽然诚回答经纪人说会去找找看，但他也不知尚吾人在何处。经纪人应该也会打电话询问跟尚吾交情不错的野间口和桃子吧。

只要想起两人分开时的情形，诚就很担心尚吾。

不肯接纳诚的尚吾究竟想做什么？

（希望他不会做傻事……）

尚吾钻牛角尖时不知会做出什么事，让诚很害怕。跟尚吾稍微谈过之后，他明白尚吾是多么自责。若是尚吾认为自己消失就好了的话……可怕的想法令诚坐立不安。

（说不定……哥去沼泽了……）

虽然不能确定，但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诚就更加心急。如果尚吾要自杀，应该会回村里。尚吾非常讨厌那个村子，照理说是不会回去才对，但诚就是觉得那里是一切的原点。

（去村里吧。）

一旦想起沼泽，诚的思绪就再也离不开沼泽。当他回过神时，人已经在前往羽田机场的路上。时间已是下午，他好不容易才订到四点的班机。如果尚吾不在村子里也没关系，反正还有爱理的事，回到村里跟爱理谈谈也是个回村的借口。

诚有打电话给八寻，奇怪的是连八寻都联络不上。

感觉简直像这个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每个人都拒接他的电话，一一远离他。

诚第一次感到这么胆怯，不安地坐在机场椅子上。

第六章：荒校 Memories

从机场搭电车，再坐公交车到隔壁乡镇后，便已没有交通工具可搭乘。

开往村子的公交车一天仅有两班，现在已是晚上九点，附近都没有人。这种时候要是八寻在就好了，他有驾照，可以在机场租车开回老家。诚走在尘沙飞舞的路上心想，早知如此他也应该去考驾照。

诚在隔壁乡镇的终点站下公车，无奈地徒步走向村子。因为他也没钱坐计程车。

他有打电话回老家，不过父母说尚吾没跟他们联络。诚原本就猜尚吾大概不会联络父母，所以听到这回答并不意外。他含糊地告诉双亲说自己可能会回去，挂断电话后才后悔没请他们开车来接他。可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跟尚吾之间的事，结果选择自己走回家。

花了两小时抵达鬼泽村后，诚思考着要去哪里。

假设尚吾要找地方了结生命，他会去哪里呢？沼泽吗？诚正想避人耳目前往沼泽时，怱然想起荒校而停下脚步。

也许是荒校——诚猛然注意到还有这个选项，于是改变前进方向，心想先去荒校找找看，若尚吾不在那里再去沼泽。再说，要是尚吾到了沼泽另一边，他也很难追上。尚吾说过花香对他无效，但诚闻到那味道的话又会产生异状，到时根本没办法寻找尚吾。

「拜托，千万要在荒校。」

诚如此祈祷着，快速走向荒校。

当诚到达荒校时已经接近深夜。他一直在走路，整个人筋疲力尽。他穿过快崩塌的大门，在黑暗中潜入校舍。

今晚是新月夜，时有黑影掩蔽月亮。诚独自一人走在夜晚的腐朽校舍内，恐惧让心脏都快停止，自己走在木板上的嘎吱声听来更是可怕。要不是为了找尚吾，他一定会怕得逃出去吧。至少先回家拿手电筒也好……诚满心后悔地发抖，边注意周遭情况边往里面前进。

可是，就算尚吾在这里，又要怎么跟他谈才好呢？

诚抱住了尚吾，希望能被接受，但尚吾却甩开他的手逃走。那么，他该说什么才能把心意传达给尚吾？

诚忧郁了起来，开始爬上楼梯。尚吾吻他时，他本来还以为终于得到尚吾，结果尚吾竟然逃跑。他们都是男人又是兄弟，诚能理解尚吾自责的心情，但尚吾也差不多该原谅自己了。

一开始想尚吾的事，怒气就越来越高涨，诚板着脸收起畏怯的表情，以稳定的步伐走在长长的走廊上。

诚心想尚吾如果在这里，绝对是在音乐教室，因而走到最里面的房间。音乐教室的门是隔音用的沉重门扉，目前已经损坏并靠在墙上。小时候他都是从门的缝隙看尚吾在不在教室里。

「哥……」

借由可容一人通过的门缝窥视，便看见有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缩在墙边。诚马上认出是尚吾，赶紧跑进教室里来到尚吾身边。

「诚……」

听到脚步声的尚吾讶异抬头，看见诚之后全身发抖。诚站在坐在地上的尚吾前方，确定尚吾没有受伤后放心了。尚吾果然回到村子里，诚衷心庆幸尚吾没有去沼泽。

看到尚吾的脸后，诚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很想大骂一顿。

让他这么担心，尚吾真是大笨蛋。

「你总是……会找到我……」

尚吾有点自嘲地说，接着把脸埋在膝盖上。

「哥，你回村子想做什么？」

诚在尚吾面前跪下，用尖锐的语调质问。

「……我想死，所以去了沼泽。」

尚吾低着头说。

诚吓了一跳，咬住自己的下唇。幸好他没有静静在家里等待，尚吾果真想做傻事。

「不过我没死成……要是那花香能伤害我就好了……要是我消失就好了……我一直站在沼泽前面……因为有人来了，我才回到这里躲起来。」

「哥，你真的以为你死了我会高兴吗？」

尚吾的内心话让诚一阵晕眩，开口怒吼。

「总比毁了你好……我疯了，竟然对亲弟弟产生情欲，这太不正常……与其扰乱你的人生，我还不如死了……」

「不是这样吧，哥！」

诚打断尚吾的话，冲动又愤怒地说。

「是因为死了比较轻松，你只是想用死来结束这一切罢了！你根本是想逃避嘛！」

「不是，我——」

「你就是！既然你这么想结束一切，那我死好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诚大声怒吼。尚吾像被雷击中似的极为震惊，接着把诚抱进怀里。

「住口！不要说那种话！我不能忍受你死去，就算是开玩笑也……」

尚吾的语气沉痛，倾身紧紧拥住诚。诚感受到人类活着的温暖体温，泪水自然而然流下来。

他揪住尚吾的衬衫说：「我也一样啊……如果你死了，我绝对受不了……为什么你不懂……」

诚的话带来冲击，令尚吾与诚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很激动，痛苦地动摇着。

「对不起……诚……对不起。」

尚吾用快哭出来的声音不断道歉，同时抚摸诚的发丝。他几度欲言又止，然后缓慢笨拙地用舌舔去诚脸上滑落的眼泪。

「我是笨蛋……只想着自己的事……」

啄吻诚的脸颊后，尚吾自嘲地笑着。

「……我爱你。」

尚吾轻轻在诚耳边呢喃。

初次听到这句特别的话，诚全身战栗。尚吾热情地看着他，用言语织出请求。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爱你……所以，把你给我……」

尚吾终于说出口，诚莫名地感动落泪。他点了好几次头，扑进尚吾的臂弯中，想说话却泣不成声。

「诚……诚……抬起头来。」

跪着的尚吾用甜蜜的嗓音说道，抱着诚坐在地上。诚被有力的手拉近，以跨在尚吾身上的姿势将脸埋在尚吾胸前。他不好意思让尚吾看见他哭丑的脸，于是用衬衫袖子拼命擦脸。

「让我看你可爱的脸。」

尚吾的大手抚过诚的脖子，触碰耳朵。

耳垂被指尖摩挲，令诚觉得发痒而缩着身子。

「我才不可爱。」

「在我眼中，你是这世上最可爱的。」

「你眼睛有问题……」

尚吾一边逗弄诚的右耳，一边在左耳根附近轻吻。尚吾的甜言蜜语让诚不禁笑了，他抬起头，视线与尚吾缠绕在一起。尚吾的凝望使他害羞得不得了。

他坐在尚吾的大腿上，平常都是尚吾低头看他，现在则是他低头看着尚吾。就在他觉得尚吾很帅而仔细端详时，尚吾的唇靠了过来。

「嗯……」

尚吾不停重复蜻蜓点水的吻。诚闭上眼圈住尚吾的脖子，跟尚吾持续亲吻。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脸也开始发热。

「嗯、嗯……」

尚吾滑溜的舌钻进来，诚虽喘不过气仍是做出回应。他笨拙地用舌碰触尚吾的舌头，延续这唾液交缠的吻。尚吾一定很习惯这种吻吧，但他没什么经验所以技术不好，令诚觉得好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