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诚做作业时随意开了电视,却被电视上的画面吓到。
尚吾的身影恰巧出现在娱乐新闻中,而且标题还是令诚震惊的「结婚在即」,他不禁专注看着画面。
『演员灰谷尚跟女演员桃子前几天也……』
记者一副高兴的样子,在传闻中两人一起走出的饭店之前报导。数日前诚在便利商店翻阅杂志时,也看到关于尚吾和桃子的传言。根据杂志记者的说法,两人已经交往多年,而这两人最近开始一同在公共场所露面,可见快结婚了。
诚的心抽痛一下,立即关掉电视。
从村子回来后过了整整一个月,刚开始几乎不回家的尚吾,这阵子每星期会回家一次。然而他很明显地避着诚,冷淡的态度像是在疏远诚,跟以前住在鬼泽村时一样。离开村子前尚吾在躲他,现在则是在东京躲他。
(我讨厌这样……)
对诚而言,一个人的生活只有痛苦而已。
他不想思考尚吾跟桃子的事,可是那些报导及电视上的身影,都是尚吾没错。说不定尚吾真的要跟桃子结婚。
诚努力要自己什么都别想,动手做作业。今天的作业是用电脑做几张企业的广告海报。学校每天都会出作业,他没时间为其它事务分心。再说他休息了几天,作业因此堆积很多。
「呼……」
诚坐在电脑前大约两小时,默默处理作业,然后因眼睛累了想休息,便离开桌前倒在床上。
他凝视着天花板,手自然而然地往下腹移动。
自从被尚吾抱过一次之后,他经常想起那时暴风雨般的性爱。尚吾是怎样抚摸他、又是怎样爱他,光回想腰间就会变热。他甚至觉得因为当时意识朦胧而记不清楚很可惜。
「嗯……」
诚把手放进裤子里,正想开始自慰的时候,电话突然响起。诚吓得跳起来,仔细一看才知道是手机响了。
「喂、喂。」
看到是朱实打来的,他连忙接起电话坐直。虽然没被看到,他还是觉得有点丢脸。
『喂?小诚吗?』
「嗯,怎么了?」
听到朱实的声音后,诚又躺回床上问道。
『那个,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是关于爱理。』
朱实轻声说道,诚意外地睁大双眼。朱实好像是偷偷避开旁人打电话,语气有点忐忑不安。
「爱理?」
『嗯,爱理……一直待在这里,刚刚我才开车送她去机场。』
「咦?」
诚不懂朱实的意思,只是反覆眨眼。她说爱理待在鬼泽村,该不会从那场告别式以来一直都留在鬼泽村吧?
『不,她曾回去东京一次,可是几天前又回来。她好像又去了沼泽……』
诚惊讶地坐起身。
「你说沼泽,难道是那个……」
『你已经问过尚吾哥了吧?那你应该知道村里的秘密。从以前就有很多人对那沼泽的另一边上瘾……大概是所谓的依存症吧。爱理那天不是变得很奇怪吗?她就是像以前那些人一样对沼泽上瘾了……我曾阻止她,说去这么多次不好,但是等我发现时她又去到沼泽边……』
诚愕然紧握电话。
爱理像个染上毒瘾的人,常常到沼泽的另一边。
『虽然爱理总是表现出开朗的样子,可是,她也说过在东京的生活很辛苦,一定有很多烦恼吧。她还说已经跟男朋友分手……』
「原来如此……」
『所以拜托你,偶尔去探望爱理、帮她打气好吗?只要她恢复平日的样子,应该就不会再回到这里。』
「我知道了。」
诚说完便挂断电话。
他很意外爱理会变成这样。自那天之后爱理就完全没有消息,诚是曾想过不知她怎么了,但没想到竟是有了依存症。
诚立刻打电话给八寻,问他今晚是否能见面。八寻回答说在橄榄球社有事要处理,但如果是明天晚上就能见面。
结束通话后,诚带着忧郁的心情钻进棉被里。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烦恼。
现在想想,尚吾想让诚离开村子,一定是因为想让他远离那个危险的沼泽吧。这么一想,也能明白为何父母高高兴兴地送他离开。至于尚吾的母亲在沼泽自杀,也是因为对花上瘾了吗?
或许那些传说失踪的人,大多数都因为沼泽另一边栽植的花所释放的特殊香气而丢了性命。若是闻到那个香味,在恍惚的状态下走去沼泽,很可能会失足溺水。
——搞不好十三年前消失的健太也是这样。
那么,丰喜是不是在某处得知村庄的秘密,想要告诉他们健太的事呢?
(可是……为什么尸体没有浮上来?)
这个疑问闪过诚的脑海,推测到这里就停住了。即使健太是在沼泽失足而死,也应该会有尸体才对。反过来说,正因为没有发现尸体,大家才会相信他失踪了。健太的下落仍是个谜。
一直出现在梦中的健太遗容很真实,诚好害怕是自己杀死健太。
他打算明天见到八寻后说出这件事。既然村子里有这种事,再隐瞒下去就不是聪明的选择。他想跟八寻谈谈,把真相弄清楚。而且爱理也说过她做了奇怪的梦。
丰喜的死因也是个谜。村人不希望沼泽被搜索,所以想大事化小,但滩说丰喜身上有绑痕,这让诚感到疑惑。会是丰喜为了求死而绑上石头,跳到沼泽里吗?
许多疑问涌上心头,诚决定闭上眼不再去想。
已是黄昏时分,在变暗的房内,只有电脑的光诡谲地亮着。
隔天夜晚,诚和八寻在车站附近的公园碰头。八寻看起来似乎因练习显得相当疲惫,但他见到诚时还是露出笑容。他们约在十一点这么晚的时间,所以公园里只有游民和情侣。两人坐在空长椅上,边喝着罐装咖啡边谈话。本来想过要不要找间店坐着商谈,可是他们要谈的事又不想被人听见,所以为了避人耳目,便来到冷清的公园。
「朱实也有打电话给我。」
现在还是四月,但八寻已经穿着短袖。诚看着他结实的肩膀及上臂的肌肉,忧郁地点头说:「我曾打电话给爱理,不过她没接……你呢?」
「我这边也是,她都没回覆我的简讯。」
八寻的答案令诚感到失落,他啜了一口咖啡。虽说是儿时玩伴,但诚和八寻都是偶尔才会跟爱理见面聊天,感情并不深厚。记得爱理感叹过,她到东京之后很在意时尚,跟大学的朋友也是表面的来往,都只聊流行和男人的话题。
「总之,爱理这样躲我们,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干脆直接去爱理家看看吧?不过,我不知道爱理家在哪。」
「我也没去过,不知道在哪里……我们还真无情呢。仔细想想,我是因为有八寻在,所以来东京之后才能顺利生活至今……」
要是没有八寻,诚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在这个东京生活而不感到寂寞。一思及此,他就觉得很对不起爱理。八寻个性开朗,有着运动员豪迈又不失礼节的性格,即使在东京也能适应;但诚很怕生,如果他单独到东京,绝对会饱受孤独折磨吧。
「你在说什么啊!是因为有尚吾哥在,所以你才能过得很平顺吧?」
八寻略感意外地说,诚苦笑着低下头。
「哥哥吗……」
如今他跟尚吾之间几乎没有称得上是对话的谈话。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这么深刻感受到八寻的存在。
「先别说我哥了,我……有事想问你。」
诚不敢告诉任何人他与尚吾发生的事,于是改变话题,坦白说出一直在藏在心中的烦恼。
「这不是什么好事,你听了不要吓到。我……经常……梦到那个沼泽。」
诚轻声说,八寻的表情瞬间僵住。
「明明没去过却会梦到沼泽,令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可是之前去了沼泽之后,我才确定自己真的曾经去过。」
「诚……」
「我……老是梦到健太满脸是血的样子。」
诚过去从未对谁提起这件事,声音显得有点沙哑。八寻神色凝重地看着诚,似乎不敢相信他所听见的话。
「我不敢跟别人说……万一是我把健太怎么了……那真的是梦吗?可是我已经好几次梦到健太死去的脸。」
诚很害怕,不知八寻会说什么。他低着头一口气说完,八寻维持着可怕的沉默。
半晌,八寻结巴地问:「你有梦见……其它东西吗?在、那个……梦中。」
诚摇摇头说:「没有,我只梦到健太死掉的样子。有时是死在沼泽里,有时是倒在地上,不过每次都是相同的脸……八寻,难道我——」
「你也、梦见了啊……」
诚的肩膀突然被用力抓住。他震了一下,抬起头来发现八寻用痛苦的表情凝视着他。
「我也……我也梦见了……那个梦。健太死掉的梦……」
八寻动摇不安的声音令诚惊讶地睁大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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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泽的梦也……一样……我也……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杀了健太,我很害怕……」
「八寻……」
知道彼此都有相同的烦恼,诚又安心又恐惧,心境很复杂。
原来八寻也做了一样的梦……不,这绝对不是梦。两人都做了相同的梦,怎么想都很奇怪。所以,大概是十三年前他和八寻都看到了什么,才会到现在都被那个恶梦纠缠。
「要是早点说出来就好了……我一直都独自烦恼,像个笨蛋一样。」
诚稍微从长年的烦恼中解脱,不好意思地对八寻笑了笑。
「是啊,我也很笨。早知道就不要一个人烦恼,跟你谈谈就好了。」
八寻闻言也露出苦笑。
「会不会爱理……也做了一样的梦呢?」
诚收起笑容说。
「爱理不是说她做了奇怪的梦吗?她一定也有跟我们相同的烦恼。」
「嗯,说不定真是如此。」
「话说回来,我们到底看到什么啊?也许是健太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只有恐惧深深留在我们心里,其它的事情都忘了。」
诚从长椅站起身,想丢掉咖啡的空罐。与其自己一人烦恼,还不如跟八寻共享烦恼。被丢掉的空罐发出轻脆的声音,诚走回坐在长椅的八寻身旁。
「八寻,你哪天可以不用练习?我们一起去找爱理谈谈这件事吧,她可能也在烦恼。就算她没事,大家一起玩也可以让她打起精神啊。」
「嗯,是啊……说的也是。我暂时没有比赛,星期日可以去找她。」
「那就约星期日吧。最后一班电车快开了,我得先回家。」
诚看了一眼手表后,连忙把手插进口袋里。他这才想起自己戴着尚吾送的手表。不过八寻完全没发现,仰头喝光罐中的咖啡。
「今天尚吾哥不来接你吗?」
走向车站的途中,八寻如此问道。诚无语,只是摇摇头。
深夜,诚打开自家公寓的门时感到有些讶异。
玄关有双没看过的帆布鞋,比尚吾的鞋子大一点,好像是有男客人来访。
「……这么晚才回家啊。」
诚脱下鞋子在走廊上踏出一步时,尚吾摇摇晃晃地从客厅现身,很不愉快地如此说道。他身上有浓浓的酒臭味,诚马上知道他喝醉了。虽然尚吾的酒量很好,但诚一看到他两眼发直的模样,便知道他已经喝得烂醉。
「我只是去跟八寻见面。」
虽然看到久违的尚吾很高兴,但那副醉态及浑浊的眼神都让诚颇为在意,因而别开了脸。
跟这样的尚吾无法好好谈话,于是诚想回自己房间。然而尚吾踩着不稳的步伐挡在他前面,用阴沉的目光看着他。
「你为什么跟八寻见面?」
尚吾用高大的身体把诚逼到墙边,不容许他回房,呼出的气息充满酒味。
「你管我为什么,我不需要你的许可。」
尚吾惹人厌的说话态度让诚火大,而且这阵子一直看到尚吾的绯闻,诚早就很气愤。明明那样抱过他还跟别的女人有关系——每次想到这点,诚就焦躁得不得了。
「喂……」
或许是因为诚难得回嘴而感到生气,尚吾散发出危险的氛围,抓住诚的手腕瞪着他。
「啊,等一下,好了好了,到此为止。」
野间口从里面探出头,大声说话以平息骚动,看来那双帆布鞋是野间口的。
野间口把步履蹒跚的尚吾拉开,安抚说:「好啦,来这里。」并将他带到客厅。虽然尚吾再怎么醉,应该都不至于对诚使用暴力,但诚也不想再跟尚吾吵下去,因此野间口真是帮了大忙。
诚回房将包包放下,约莫三十分钟后才到客厅看情况。
「喔,小诚。不好意思现在才说,我来你家叨扰了。」
时间已近半夜两点,野间口仍单独享用着小菜跟酒。
尚吾躺在长沙发上睡觉。好久没看到那张脸,感觉比以前消瘦许多。
「尚吾喝太多了,暂时不会醒来。」
「不好意思。呃……我去把棉被拿出来。」
家里有访客用的棉被,但野间口是临时来访,所以棉被没事先拿出来晒。诚正要走向橱柜时,野间口赶紧阻止:「不用了,我想睡的时候再睡这里就好。」并轻拍沙发上的抱枕。
「对了小诚,尚吾这家伙是怎么?最近老是乱来,我快累死啦。像今天他又喝酒又胡闹,还想去钓女人,要是被周刊杂志拍到怎么办啊!」
野间口担心地说。诚吃了一惊,手放在胸口。尚吾在外面也是这个样子吗?
「如果他跟桃子结婚,应该会多少安定下来吧。虽然他说怎样都无所谓,但我想能接纳尚吾这种人的人也只有桃子。」
野间口的话让诚为之一震,俯视着熟睡的尚吾。
「他跟桃子小姐的传闻……是真的吗?结婚等等的……」
诚背对野间口问道,野间口吃着小菜笑答:「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结婚,不过是真的在交往。桃子是个好女人,很有包容力,只可惜在性方面很随便……」
「咦?」
诚惊讶地回头。野间口因酒精而脸红,豪放地大笑。
「周刊杂志也报导过,那是真的。桃子看到喜欢的男人就马上跟对方上床,但尚吾跟女人的关系也曾相当混乱,就这点来讲他们很登对……啊,我太多嘴了,刚才的话你当作没听到吧。」
诚想起以前桃子来家里过夜时,趁尚吾熟睡偷袭他的事,心情很复杂。
他隐约发现尚吾的女性关系很乱,以前也曾问尚吾为何不只跟一个人交往。
『跟谁睡都一样。』
当时尚吾这样回答,让诚相当不解。现在想想,那是因为尚吾对他暗藏情感。不过看到尚吾跟桃子在一起,又醉醺醺地对他发脾气,诚已经不晓得尚吾是否还喜欢他了。
也许尚吾真的会跟桃子结婚,好遗忘与他共度的那一夜。可是,届时他该怎么办?要笑着祝福尚吾跟桃子吗?如果尚吾以为他做得到这种事,那就太愚蠢了。*
「……我去拿毯子来。」
诚转过头不去看尚吾凝重的睡颜,离开客厅。不只尚吾,连他自己都快不知如何是好。兄弟关系就这么不被容许吗?只会带给对方痛苦吗?
想到这里,诚有些自嘲地轻轻笑着。
兄弟相爱本就不见容于社会,他却已经做出觉悟,连他自己都暗暗吃惊。然而跟他不同的是,尚吾应该为了身为哥哥的立场烦恼不已吧。
诚想要能够突破这死胡同的契机。
翌晨野间口便回去了,家里只剩尚吾和诚两人。
了解这样下去不行,诚想跟尚吾好好谈话。可是尚吾在逃避他,像这样躲他、烦躁不安、发狂,拼命寻找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