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藕庄少年情事 下——草示
草示  发于:2012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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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山笋般勃发生气的人情,还是会触动心内某根尘封的旧弦。

年轻,真是好啊……可以天涯海角地去闯,可以无所畏惧地去爱,没有寒心的猜忌,没有悲悯的失望,只有一个等

着他们的期待大于畏惧的将来,甚至连那些拙稚的誓言,在那样认真到可笑的眉眼里竟也会让人产生一种可以信任

的错觉。

不谙世事的小屁孩,却有着一份纯粹到令人羡慕的情意。

也许就是为了这个缘由,从不招惹他人是非的自己才会一反常态地插手这件事罢……

为了能叫这两颗赤子之心存活得愈加长久,不被提早而来的世俗辛劳消磨殆尽……

杜延复低头嘬着茶水,不由想起在毕府时的对话。

“夫子此番开解,我也曾想过。其实,不瞒夫子,昨夜两人能够出逃,却是我故意放行。……秋儿对那个孩子用情

之深,简直如病入膏肓,已不是以我之力可以挽回了。这事虽荒唐之极,然而再阻拦下去,也只徒添秋儿对我的恨

意罢了。”

“毕晚秋虽性子执拗,却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我看他对于老爷您不过是一时怨愤,尚未逼至如此绝境。老爷既然肯

放二人走,为何不选择更好的方式成全他们呢?”

……

“夫子的提议,容我考虑几日……”

“多谢毕老爷海涵容在下置喙,还望毕老爷早作决断。人生苦短,若因小失大致使老来悔恨,那便不值当了。……

其实,能找到知心相待之人,未尝不是难得。”

屋外传来隐隐的嬉笑,年轻无忧的声音在这满耳的哗然竹涛声中模糊又鲜明。

满目老翠,一方清净。

成全么……

杜延复瞟了眼床头的木匣,自嘲地笑了一声。

“笃笃。”

“夫子,午膳备好了。”毕晚秋出现在厢房门边,温和有礼地招呼。

“辛苦了。”杜延复笑意未减,却是换了惯常的狡黠神色,随学生步出房门。

饭桌上,毕晚秋与娄致皆奉行食不言的礼教,闷头吃饭。

杜延复看着桌上几盘清爽小菜加一盅鲜美的野菌汤,不由食指大动。

拣了各盘尝了尝,味道皆不赖。这叫他十分满意,看来,多管闲事并非都无好处。

然而,当杜延复面露愉悦、放心大胆地挑了一大筷子的清炒笋丝入口预备细细品尝时,冲鼻的酸咸差点没把他给齁

死!

“咳咳咳咳……”杜延复掐着脖子干嚎,“水、水——”

毕晚秋忙去茶几处倒了茶来给他漱口。

手忙脚乱了一阵,杜延复才缓过来,喘气道:“这盘大腌笋丝定是毕晚秋做的!我早该晓得,这第一次手艺,切不

可那样掉以轻心!齁死我了……”

毕晚秋睁圆了眼,挟了一点入口,赶忙吐了。

这笋丝确实是自己做的。可出锅的时候,没这么咸啊……

杜夫子再不敢碰那盘笋丝,筷子在其他几个盘里挑拣,脸上一副悻悻然的神情,显然已败坏了兴致。

毕晚秋忽然明白了什么。挑眉望向那个闷头扒饭的,只见薄薄的耳朵通红一片,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忍笑憋的……

偷偷桌下踢一脚,娄致像是被饭粒呛到咳了两声,然后嘴角就悄悄上扬起来。

“你们两个,预备何时启程?”

饭毕,杜延复坐在藤椅上,捧了卷书,漫不经心问。

毕晚秋与娄致互望一眼,皆默然无言。

杜夫子想赶人了么……可是才过去一晚,追捕他们的人应该还未松懈罢?现在出庄不啻于自投罗网啊。

“夫子……能否容我们多住两日……”连毕晚秋这样厚面皮的都不免尴尬起来,然而还是抱着点希望恳求着。

“其实,你们现下出庄,也不合时宜。”

“啊?”

“转眼就要入冬了,你们这样身无分文地出庄,预备去作街头的冻死骨么?”

确实,收拾行李时,毕晚秋房中并无银两,只带了些随身衣物。可是,也不会置于会到饿死街头那样凄惨的境地罢

“我们可以找活儿干。”

“你们?呵。找什么活儿?一个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一个是只会放鹅陪读的伺童,真当以为读了几年书,

就有立身养命的能耐?”

“可——”

“别瞎折腾了。在这住到开春,等天气暖和了,你们再走也不迟。”杜延复看两个少年瞪着眼望他,咳了一声:“

我不会叫旁人知道你们在这。自然,屋里院外一切洒扫整理,洗衣作炊皆由你们包了,就算是抵补房钱。”两人还

是瞪着他,眼睛有愈睁愈大之势。

“怎么?倒是回个话啊!”杜延复见两人只行注目礼哑然无声,不由不耐烦地将书一搁,皱眉道。

毕晚秋回过神来,忙拉了娄致一齐行大礼,满声感激道:“夫子宅心仁厚,今日得见!晚秋与娄致,纵有千恩万谢

,也难表感激之情!请受学生一拜!多谢夫子!”

杜延复瞧着两人高兴模样,内心叹了一口气。起身扶起,道:“还有一件。你们二人平日在竹斋须得同在私塾一般

勤勉,不可荒废学业。我晚间授课回来自会检查你们功课。”

“可是……”私逃出来已是万幸,哪敢再去攀求功名?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毕晚秋,你若是想许给娄致一个好点的将来,我奉劝你还是照办为好。”

“是。”毕晚秋望了一眼娄致,认真点了点头。

第五十六章

山中安静宁和,日子也如流水般静淌。

晨晓,满林的鸟啼和凉飕飕的清爽空气将眷恋被窝的两人唤醒。

晨炊的薄烟融进淡青色山岚,袅袅娜娜地旋舞上升。杜夫子吃了早饭后便下了山去私塾授课。娄致便敞了竹篱院门

,握着细竹枝绑成的大笤帚,开始扫院子里满地被夜风吹落的竹叶与野刺果儿。毕晚秋将各门各窗大开,让山中绿

意流淌进来,用拂尘掸着已是纤尘不染的器具摆设。

待收拾完毕,两人铺了纸笔,坐于窗前案头,安静颂书习字。读书时候虽寡言语,但两人只消互望一眼,唇角便拈

了些笑意,各自低头继续沉浸书中。

日头渐高,山中雾气也散了。山路遥远,午饭杜夫子并不回来吃,两人便随意做几道小菜,草草吃了。

毕晚秋在娄致的教导下,厨艺日益精进。只是每次用饭时,毕晚秋都不安分,不是要凑过去喂菜,便是因学会了哪

个菜索要褒奖,推搡打闹着,三回倒有两回就亲上了。偶尔时候,亲得热切了,两人血气翻涌,毕晚秋便顾不得桌

上还未吃完的饭菜,一面唇舌纠缠一面抱紧娄致滚上床榻,压在身下百般爱抚。娄致虽是青天白日怕臊得要命,却

也考虑到只有这段时候夫子不在家,两人都是血性方刚的年纪,每夜抱着一起睡,却不能有动作,这时再不让毕晚

秋纾解爱意,恐怕两人都得憋出病来。情事之后,两人餍足地相拥而眠,与窗外枝头交颈而栖的林鸟,倒是相映成

趣。

午憩醒来,两人又吻了一阵,因着山中翠色清音,自觉被褥内两具光裸胴体方才所做的,并不含淫靡意味,只是情

之所归,如这山林一般美好自然,恰如其分。

两人处理完痕迹后,桌上的饭菜已然凉透。

午后,仍旧是读书。

毕晚秋原就爱看书,再加上目之所至一片幽篁,耳之所闻山泉淙淙,更是添了几分雅意,书中体会自然更深一层。

斜阳暮至,两人也合书起身,预备晚膳。

自毕晚秋与娄致那一拜后,杜夫子当然再没有尝过盐津笋丝之类的“佳肴”,捋着胡须点头称赞倒是越来越频繁了

晚间,夫子照例检查两人的功课,虽然娄致课业上更吃力些,但挨骂的大多是毕晚秋。看着娄致那样温顺垂目的模

样,杜延复骂不狠,只得责怪毕晚秋不晓得帮娄致答疑,偷懒贪玩。毕晚秋皆老实应了,第二日果真好了许多。

待杜夫子批阅训导完毕,也到了该入寝的时刻。

毕晚秋与娄致躲在被褥里,悄悄说些甜腻的情话,或是关于杜夫子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腹诽,细小的笑声和暧昧声,

湮没在窗外浩大的竹喧里。

日复一日,山中生活悠然恬淡。

临窗摆置的雪瓷瓶中,已是紫菊替了红枫,腊梅换了山茶。眼见着屋外草地覆了银霜,又初落了场雪霰子,而后腊

月里一场接一场的鹅毛大雪。杜延复受不得冻,停了私塾的课,三人躲在竹斋里成天成天地烧炭取暖。

杜夫子毕竟还是庄里的威望之士。毕晚秋与娄致时常听见院外有叩门声,送米送肉送棉被,那一筐筐黑得发亮的炭

,也是庄里人不辞辛苦上山路送了来。

毕晚秋他们便愈发不好意思,白吃白住,现下又享用起杜夫子作先生的福利。

“不妨。这是你们应得的。”杜夫子只笑笑,开了一坛新酿的烧酒去温,顿时满室醇香。

一日,窗外天色渐晚,却迟迟不见杜夫子归家。

摆好晚膳,毕晚秋与娄致也不知该吃不该吃,只得干等。

待屋内亮起油灯,毕晚秋将双箸于娄致跟前一摆:“吃罢,别饿坏身子。夫子回来大不了重做是了。”

娄致笑了笑,推了过去:“我不饿。你吃罢。”

毕晚秋知道这样下去又推搡个没完,两人都别想吃了。只得自己也拿了筷子,道:“菜都快凉了,我们不等了。”

娄致望了眼窗外密雪纷繁,只得点头。

粗陶的小炉灌了桐油,不紧不慢地舔着青蓝的火舌,毕晚秋用细勺搅动着火炉上方的米酒,暖意浓浓。

腊月里天寒地冻,用饭时饮一杯暖酒,身体会舒服许多,也适宜临窗观雪的雅意。

杜夫子说与他们时,正举杯遥敬风雪,眼中带着朦胧醉意。而后转脸回望着他们,啧啧摇头:本该只留这山、这竹

、这雪、这醇酒,才是独饮成趣。你们两个小鬼往这一坐,徒煞风景,扫兴,扫兴。

对于此类酸腐论调,毕晚秋与娄致早就听腻了,才懒得理睬。不过,几日下来,两人倒是养成了餐时饮酒的习惯。

火候上来了,米酒渐渐胶化开来,咕嘟咕嘟翻滚着细小水泡,蒸起浓郁雾气,香得馋人。陶罐内的清澈醴浆泛着碧

青,不时随着瓷勺的舀动翻出深黛色米团。这是乌饭酒,小藕庄家家皆会做。每至四月庄里人会摘采南烛叶捣汁浸

米,制成乌饭,再入瓮酿酒,埋于树下,待冬寒之时,挖出开封,合家欢饮。

这坛新送来的乌饭酒,滋味甘鲜醇厚,显是十几年的佳酿。这样陈年的乌饭酒也只有在各家新诞子嗣时埋下几坛,

待子女冠礼或成婚之日,拿出庆贺。能喝上这样的陈酒确是难能可贵。由此看来,这送礼之人未必称得上阔绰,内

心的诚意却是实打实的。

毕晚秋心不在焉地搅动着米酒,眼睛盯着陶罐内的白雾,方才挂在唇边的笑意也淡了,一脸出神的怔忡。

娄致瞧见他这种样子已是好几回了。

有时看书看得好好的,毕晚秋的眼神忽然就飘到窗外,也不知目光落至哪里,只沉默着发呆。娄致拍他肩,毕晚秋

才回过神,冲他笑得明朗,而后继续低头温书。

还有一次,天蒙蒙亮,娄致便发现床边空了,披衣出屋,只见伶仃身影正握着笤帚立在竹篱门旁,一动不动地望着

山下,脚边是堆得高高的落叶。

娄致每每瞧他这样,内心未尝没有担忧自责。只是,存着的私心迫使自己假装对他的异常毫无觉察,因此并不去过

问。他明白毕晚秋内心挣扎的痛苦。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失去他。

“晚秋……”娄致轻声喊他。“酒温得差不多了。”

“……噢。”毕晚秋停下手中漫无目的的动作,笑着盛了一碗米酒给娄致。

“很多年都没喝乌饭酒了。”毕晚秋笑容里带了小小的惆怅。“小时候,我嫌乌叶气味难闻,哄着骗着也从不肯尝

一口。”

毕晚秋说完安静地微笑。一时,娄致耳边只剩瓷器相碰的叮咚声。

“如今,真的尝了,才明白这酒甘甜浓香,竟不是我原先想的那般。”

娄致垂下眼睑,默默舀了一勺米酒入口,清甜顺着舌尖在口中蔓延开来,微留一丝难辨的涩意。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毕晚秋瞧娄致低着头沉默不语,便笑着逗他。

“无事……”娄致嗫嚅答着,又啜了一口米酒。

屋外北风呼啸愈加紧烈,毕晚秋起身走到窗边。

“外头雪势越来越大了,夫子怎么还不回来?”

“不会路上出什么事了罢?要不我们出去看看?”娄致心中也泛起焦虑。

两人正预备冒雪出去找人,就听得屋外传来模糊不清的叫门声。

“回来了!”两人一齐跑出屋。

只见杜延复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浑身披雪地歪在篱门边。

“夫子!”毕晚秋与娄致扶起步履磕绊的杜延复,送至屋内。

杜延复满身酒气,脸红彤彤的,也不知是醉了还是被雪冻的。

“娄致,去做碗醒酒汤。”

“好。”娄致一溜烟跑去了厨房。

毕晚秋扛着沉重的身躯坐到炭火旁取暖,帮杜延复把半湿的长袄脱下。

“呵呵,晚秋啊。”杜延复状似并未全醉,意识还留着一丝清明。

“夫子有何吩咐?”

“今晚我去邹麟家里赴了一场谢师宴。”

毕晚秋看杜延复满面红光的模样,似是高兴,可蹙着的眉头又让这份高兴显得滑稽可笑。

“谢师宴?”对了,算算日子,院试录取的榜单也该出来了。

“邹麟在接连的两场考试里皆拔了头名。这下算是声名在外了,呵呵。”杜延复眼角醉红,口齿不清地点头道。

“真是恭喜邹公子了。”毕晚秋淡笑应了句,对这个话题并无多大兴趣。

“你们俩都是我看中的学生。”杜延复还在那里喃喃自语,殷红的炭火映在平日精明红润的脸上,恍然有些疲惫苍

老:“有才华,也有抱负。”

“以往瞧着我更偏袒你一些,其实,你们两个,我都一样待的。”

毕晚秋听着杜延复呢喃出的醉话,倒是有些讶异。

平日私塾里,杜延复对邹麟虽时有褒奖,但真看不出宠爱。

“他性子孤傲不通人情,不像你,懂得变通。原本就不想叫他这条路走得如此顺畅,功名场上跌几回跟头于他只有

益处,可惜……他太过要强,次次头名,半点也不肯松懈,我这个做老师的,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苦笑了。”杜延复

露出无奈的神色。

“名师出高徒,夫子自然高兴才是。”

“可我怕他从此愈加恃才傲物,日后进了官场,定会得罪不少人。他又没有那份城府与人争斗,少不得连累及身,

仕途甚至连性命皆会堪忧啊。”

“夫子过虑了罢。”毕晚秋只觉好笑,不以为然道:“邹兄是个聪明人,日后接触了那些事,头几回碰壁是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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