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懂了,谢夫子教诲。”邹麟不看台上那人,只红着脸胡乱应了。
大家惊讶起来,心高气傲的邹才子终于被驯服了么?
谢小夫子面上也闪过一丝讶异,目光深沉地瞧了一眼邹麟,放他坐下了。
课间小憩的时候,毕晚秋不动声色地走到邹虎背后。
娄致正在帮邹虎更正习作,满篇的朱砂圈叉让娄致又好笑又无奈。两人正对着那些千奇百怪的错处笑得开心,没有
发现身后有人过来。
“哼。”毕晚秋冷着脸鼻子出气。
“少爷!”娄致慌忙收了笑站起来。自从毕晚秋不理睬自己之后,他早已习惯了他的主子派头。
“我渴了。”毕晚秋负袖,昂首道。
“你渴了不会自己去后院接水啊!”邹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一脸被打搅到的不痛快。
后院有凿渠,用竹筒引了清水,供学生们口渴时饮用。
毕晚秋秀眉一蹙,刚要发难,娄致赶忙按住邹虎肩膀,应了一声就拿了茶盏出去接水。
“哼!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邹虎内心骂了一句。
毕晚秋大喇喇往娄致凳子上坐了,翘着腿等他回来。邹虎在一旁浑身不自在,又不好说什么,只好闷头看习作。
毕晚秋整整盯了两人一个上午。看娄致对邹虎十分友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和善归和善,娄致性子本
来就柔顺,人对他怎样,他就会报以相同的态度。……最要紧的是昨日他那番满面羞红的模样只对自己才有就行了
。他对于他始终该是特别的。
于是,想过去同他说话的念头盘桓在脑中挥之不去,愈演愈烈。
到了这时,终于心痒到不行,将心一横,便借口喝水走了过来。
毕晚秋等到无聊,随意地瞟着邹虎手中的纸卷,满心鄙夷。这样的蠢人也敢来跟他毕晚秋抢兄弟么?瞧瞧这功课,
满篇错字,还得娄致替他更正,几年的私塾都白念了。
慢着!
毕晚秋忽然目光定格住。
内心狂跳,措手不及的惊喜撑得整个胸腔满满当当。
“这……是娄致给你改的?”毕晚秋指着纸卷上清隽的字迹颤声问。
“是又怎么样?”邹虎瞟了他一眼,不耐烦地答道。
“呵呵,呵呵呵……”毕晚秋脸绷了一绷,终是克制不住,笑得伏在了桌子上。
邹虎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他。
“我道他是多老实的人,没想到还会耍这样的花招。”
毕晚秋像是对邹虎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俊秀的脸上笑得明媚灿烂。
第十六章
娄致接水回来后,毕晚秋接过茶盏,深深望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喝了,回去座位。
这一眼望得他心抖了一抖。竟从眼底咂摸出了柔情的意味。
娄致暗自好笑,怀疑自己是不是这几天胡思乱想,都产生错觉了。
天色稍晚的时候,天边烧起了云霞。
金红色的晦暗在学堂青砖的墙壁上缓缓挪动,毕晚秋的书卷上,衣袖上,手上,都映着残晖。他撑着下巴,心中杂
然又安宁。
谢小夫子一手执书,一手负在背后,在方台前雍容地踱着步子。
邹麟垂着目光,仿佛在想心事。
其他学生有在认真听的,也有暗中嬉笑走神的。
邹虎老是不安分地挪着位子,时不时地抓抓脑袋。
而那人,端坐在邹虎身旁,眼睛专注地瞧着夫子,一贯的安静柔和。
谢小夫子正在念的是毛诗。召南篇里的《草虫》。
喓喓草虫,
趯趯阜螽;
未见君子,
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
亦既觏止,
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
言采其蕨;
未见君子,
忧心惙惙。
亦既见止,
亦既觏止,
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
言采其薇;
未见君子,
我心伤悲。
亦既见止,
亦既觏止,
我心则夷。
谢小夫子一句一句缓慢地念着,低沉的嗓音在昏暗的光影里很是悦耳舒心。门外的老槐枝叶声沙沙。
毕晚秋听着听着心中柔软起来,眼睛看着远处那个人的背影,小声地跟着念,仿佛他也可以听到。
晚间,毕晚秋将自己独自关在房间。
他绷着脊背无声地坐在桌案前,盯着烛火许久许久,一两只飞虫嗡嗡绕着颤动的焰舌,伴随他的静默。
然后他叹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收拾了纸笔书卷,毕晚秋吹熄了蜡烛,准备就寝。
可是,直到夜半,他仍旧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想到方才下的决定,一波一波的激动和期待就从心底涌上胸口,搅得
他心痒如麻,难以安寝。
他掀了被子,卷成一束搂在怀中。
冰凉的缎面平息了一点燥热。
毕晚秋将它搂得更紧。黑暗中,双腿夹住了锦被,闭着眼,将脸庞和下面那处挨着被面,任情厮磨。
满脑子都是那个头插玉篦子的少年腼腆的笑容。这些日子以来的赌气和冷淡,原来都只是相思入骨。
小腹愈来愈沉,愈来愈热。毕晚秋感觉到亵裤前端被顶起了。
他蓦地睁开双眼,里面全是红丝和痛苦的泪水。
他忍不下去了。
娄致在睡梦中迷迷糊糊觉得热,朦胧睁开眼,骤然发觉不对,有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一双手还在他身体上急切地
摸索着!
娄致惊得要跳起来,却被那人按住。
“嘘!是我。”熟悉的声音传来,却带着几分躁动。
“少爷!”娄致要疯了,怎么会是他?!他深更半夜来自己房中作什么?!
毕晚秋却没有理会他语气里的惊骇,只顾着手中的动作,嘴里带了几分焦急,“大哥,大哥……”
娄致被这声久违的“大哥”唤得一愣。
毕晚秋趁机将脸埋进了娄致的后脖子,急切地亲吻着,双手胡乱地四处摸索。
娄致吓得按住他双手,奋力想转身。
“唔唔,别动。让我摸摸你,让我摸摸,大哥,我想你,我好想你……”身后的人声音因忙着亲吻而混沌不清,一
只手已经从衣摆处伸了进来,在赤裸的肌肤上摩挲着向前,用力地捏住娄致胸前的突起。
“呃!”娄致全身一麻,惊得猛然出声。
听到怀里的身体有了反应,毕晚秋更是燥热难当,忙将挺立了许久的火热硬物抵上了娄致柔软的臀瓣缝隙处磨蹭着
。
娄致一个激灵,明显感受到屁股被滚烫的肉柱毫无障碍地摩擦着,才明白过来自己的亵裤早被扒了个精光!
知晓毕晚秋企图的娄致吓得魂儿都没了,想也没想就将他踹下了床。
“咚!”
毕晚秋吃痛地闷哼一声,看来被踹得不轻。
床上的娄致瞪大眼睛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毕晚秋从地上爬起来,坐到了床边。
“疼死我了……大哥你下手也太重了。”毕晚秋不满地咕哝着,揉着肩膀,语气里竟还带着撒娇的意味。
“你,你……你方才要做什么!”娄致也管不上什么主仆之礼了,颤声责问。
“大哥……”毕晚秋忽然上前握住他双手,笑得甜蜜。柔声道:“我想通了,与其我们这样互相赌气下去,不如…
…都坦白开来,随了自己的性情。我、我这几日看到你和邹虎那样亲密都不理我,我好难受,你怎么能这样待我,
你是我毕晚秋的大哥,是我一个人的书童啊,我不要你跟别人那么好……”说着说着,毕晚秋又将胳膊圈住了娄致
的腰,俯下脸来舔弄他已经衣襟敞开的胸膛,“你可知道,我这几日想你都快想疯了,想听你跟我说话,想你对着
我笑,想你再叫声我晚秋……大哥,我想要你……”低柔的嗓音愈发绵软,渐渐淹没在了一片啧啧的水声之中。
娄致被最后一句话吓得脊梁一阵发麻,忙用力推开了他。
“你疯了吗?!”又往后缩了缩,犹恐避之不及。
被再次拒绝的毕晚秋眉间隐隐有了怒气,他盯着娄致满是抗拒的脸,生出了一种后怕。
他已经不喜欢自己了?
毕晚秋心突突跳着,语气开始阴阳怪调起来:“怎么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如今我来了,你又何必推三阻四
惺惺作态?”
放下身段来求欢的毕晚秋已是恨透了自己的轻贱。本来自尊与本能的挣扎后者占了上风,唯一能挽回颜面的就是他
赌上了娄致对自己的喜欢和顺从。原本就是娄致先喜欢自己的,现在他好容易下定了决心,遂了他的意,自己送上
门来,为何还要被他一副恶心嫌弃的模样?
“我何时说过我想要……”娄致此时已是惊慌失措,急忙辩驳。“你为何突然——”
“我们去杜夫子家赔礼那晚,你做过什么!”毕晚秋打断他,厉声问道。如果他拒绝了自己,那他毕晚秋成什么人
了?他会成为一个自作多情又下贱的笑话,在娄致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那晚自己……娄致脑中忽然闪现出次日早晨那扇敞开的门,心中如踏空了一级石阶,后背一身冷汗。
“我……”
“别再装了!”毕晚秋一步一步逼近娄致,轻缓吐字:“那晚,你在自渎的时候叫的……是谁的名字?”
他眯起双目,恶狠狠道:“是我,毕、晚、秋。”
字字落地有声。
娄致看着他满是狠怒和嘲讽的脸,忽然觉得心中一片寒凉。
第十七章
第二日清晨,娄致一件件穿上衣服,慢吞吞用盐擦了牙,慢吞吞提水洗了脸,慢吞吞挪步去了那扇门前。
门是开着的,里面空无一人。
也好。
娄致低垂了眼,心里松了下来。
昨夜他看着毕晚秋摔门而去,无措之下,竟连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那一瞬间他就明白,自己是连原先深埋在心中
的念想都不能有了。
然而他不后悔。小少爷提醒的不错,不管怎样,都是自己先喜欢上他的。可是,他并没有指望毕晚秋能够回应自己
,也许心里曾暗暗期许过,可那种畅想过于美好过于虚幻,他没料想到真正发生的时候会是这样一种情形,将他打
得措手不及;更没想到真正发生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感受到幻想中的甜蜜或欢欣,反而只有浓烈的羞耻和心寒。他
记得毕晚秋看自己的最后一个眼神,那是嘲讽、警示的眼神,明白地告诉自己是多么的,不识好歹。
他是要他记住自己的地位,无论是他奴才的地位还是先喜欢上他的地位。
他真不愿自己的妄想以这种方式实现。如果连一份微薄的喜欢都要叩头谢承,那他宁愿让它烂在肚子里,化成水,
碾成泥,烧成灰,也不要泄露出来。
他很后悔自己那日没控制住自己的欲念,也许是老天在惩戒他的龌龊,才叫毕晚秋瞧了去。他宁愿维持着毕晚秋和
他前几日互不理睬的情形,好歹那时他看自己的眼神还是关切的。而如今,他们怕是彻底决裂了。
有时候,挑明一切就是摧毁一切。
呆站在寂寂无声的后院,他想,自己日后终是不必再跟着去私塾了。
走进自己的小厢房,娄致将衣物和毕晚秋给他的书笔纸墨都一件件打点好。
虽是不能再去私塾,可他不希望自己于那个人永远差之云泥。他不想再做没念书之前的那个牧鹅小子,他仍记得以
前那些书生瞧自己的眼神,轻蔑不屑的仿佛在掸一粒微尘。
收拾好东西后,他顿了一顿,走到床头,默默将竹簟翻开。
看着那一张张发皱泛黄的稿纸,娄致愣坐在那里。
原本渲染的一片淋漓墨色早已干枯,就算当初是饱蘸了情思描下的这些心悦君兮君不知,也终是一腔情意留不住,
都随了蒸发干涸。
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将这些废弃的心思理成一摞,夹进书籍中,也一并带了走。
娄致捧着衣物书籍,踏过月洞门。
“嘭!”没留意撞上了人,东西散落一地。
“瞎了眼的奴才,往哪儿撞呢!”一个严厉的女声喝斥道。
娄致惊得一瞧,竟是毕老爷回来了。
身边还带着一位华服的贵妇,一位小姐和丫鬟。
娄致不知所措地看向毕丰年。
“怎么慌慌张张的。”毕丰年轻斥道:“这是姑奶奶,未出阁时是这家的小姐。身旁这位是表小姐。”
娄致方知是毕丰年的妹妹带着女儿来走亲戚了。
“你去叫胡八来厅堂打点。姑奶奶和表小姐过来消暑一段日子。”
“是,老爷。”娄致慌忙捡起地上的东西,答应着。
有张稿纸飘落到那位表小姐脚边,娄致不知该不该去捡。那小姐眼神清淡地望了一眼地上,向身边的小丫鬟轻颔示
意,那丫鬟才将它捡起,递给了娄致。
“对了,你怎么没跟着秋儿?今日私塾不上课么?”毕丰年想起问道。
“少爷,少爷去了私塾。说是今日叫我整理书稿,不必跟着去了。”娄致慌张起来,捏了个慌。
毕丰年耷着眉毛望了他手中的东西一眼,道:“去吧。”
娄致一溜烟跑去下房。
见了胡八,就将老爷叫他的事说了。
胡八刚要过去,见他把日用衣物都搬了来,不禁奇怪,停下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把东西都搬过来了?”
“我不想做书童了……”娄致支吾着说:“我还是想放鹅,少爷那您替我说一声好么?”
见过主子辞退书童的,还没见过书童主动请辞的。真是胆大包天。
“胡闹!你一个小家奴敢说什么愿意不愿意的!”胡八气得吹胡子瞪眼:“放着体面的书童不做,要来放鹅,你也
忒没出息了!要晓得当初我是怎么费劲口舌才替你挣得这个位子的,也想你日后认字读书,大了说不定能做个账房
先生。放鹅是轻松,可你一辈子就没有出头路了!”说罢一巴掌拍在娄致脑袋上。
娄致咬牙道:“书我会读下去的。只是这个书童,我是断不再做了。你放心跟少爷说,少爷也会答应的。”娄致扭
头将东西塞进木橱中,嗡声道:“胡叔,你快去厅堂吧,老爷要等急了。”
胡八听他嗓子里哽咽,心下动了动,放缓语气:“是不是少爷赶你走?你跟少爷平日里不是挺投缘的么?怎么,闹
别扭了?”
“没有的事,您别胡猜了。快去里院吧!”娄致过来推他。胡八只好满腹疑问地走了。
屋内,娄致将衣物放进橱柜,把稿纸垫在衣裳里头。向里院的方向望了一眼,便拿起笤帚扫起地来,扫得满屋都是
灰尘。
“哥哥,这么多年没回来,这个家倒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高髻锦衣的妇人坐在厅堂上方,轻吹着茶水道。快九年
没回来了,毕家老小姐斜眼打量着过于简素的厅堂内饰,人丁稀少的宅院,又想到方才撞到自己的那个莽撞小仆,
不禁抱怨。
“乡下人家,要那么多规矩做什么。”毕丰年坐在长案另一头,笑眯眯答道。“你是在高门大户过惯了优渥的日子
,未出阁时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那妇人傲慢的脸上青了一青,即刻又笑开来:“不过到底是乡下,空气清爽许多。比不得京城里烟尘漫天的,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