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的袖口——约耳
约耳  发于:2013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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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子舟想起前些天他复健到一半休息,本来等在门口的凭昆然却不在原地了,光憋在复健室也难受,便拄着拐杖准备四处走走,一路问那些已经跟他关系颇好的护士医生有没有见到凭昆然,人家给他指路,他便独自到另一栋楼坐电梯到了四楼的神经科。

他承认这段时间凭昆然陪他养伤,他在男人悉心的照顾下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依赖,有时候都会恍惚觉得两个人回到过去了,凭昆然还是把他放在心上好好喜欢着的,虽然这只是一厢情愿的错觉,但是他没办法,总是忍不住想要多看着对方。

凭昆然也许只是去上厕所了,他还是要碰到认识的医护人员就问,结果找到了这么个看上去挺奇怪的地方。

神经科?

凭昆然来这干嘛?

他在门口来回踱了几步,也不敢去敲那紧闭的房门,就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来想等一会儿。

结果旁边有两个别着实习生胸牌的年轻姑娘却在他旁边兴致勃勃地聊起天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得失忆症的呢,曹老师叫我这次跟着好好学,这种病例不轻易碰到的,怎么办,感觉有点激动啊。”

“怎么个失忆法?跟那些电视剧里的一样么?”旁边这个似乎也来兴趣了。

“我没怎么跟那个病人接触,给曹老师送东西的时候听到他说‘熟识了好多年的人都会突然想不起来’,所以跟电视剧应该差不了太多吧。”

“好可怜啊,要是我哪天把我男朋友忘了,他肯定趁机就找别的女人去了。”

“噗……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病人长得很帅啊,虽然是大叔款,但是保养得很好啊,皮肤比我还好。”说着就开始冲着墙上的消防栓柜子的镜面照。

温子舟在一旁听着,本来并没有在意,如果不是那姑娘后面的一句话,他根本不会对这闯入耳朵的一段对话有任何印象。

那姑娘一边对着镜面拉着眼角一边跟另外一个说:“我瞟了一眼他的病例,都三十四岁了,而且他的姓很少见啊,姓凭呢,凭什么的那个凭。”

温子舟一下子挺直了背,正要站起来去问,他旁边神经科的办公室门突然打开了。

凭昆然的声音传来:“那曹医生谢谢了,我后天来取结果。”

“嗯,你不要太有压力,还没确诊,有可能是你用脑过度没休息好,这两天暂停工作好好睡两觉,等我们结果。”

凭昆然还要说什么,却突然看见坐在门口的温子舟,他的脸色迅速僵硬起来。

温子舟满脸惊疑地看着他。

第二十八章

温子舟撞破了这件事,反而主动提出配合凭昆然的治疗,凭昆然这病也恰好需要周围人辅助医生才能确定失忆的时间和程度,虽然温子舟离开了好多年,但是意外的是,他在国外也打听着凭昆然的消息,大体情况都知道。

温子舟坐在凭昆然的车里,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要保密?不想让谁知道?”

凭昆然神色淡然地拿眼扫着路面“我不想让池觅知道。”

凭昆然说出口的时候,温子舟的心就坠下来了。

他知道凭昆然早就不等他了,也不该等,但是他没想到已经有人把原来他的位置稳稳填上了。

他矛盾起来,如若保密的话,他就是真正能在这个男人身边的人,照顾他也好陪伴他也好,没有旁人了,但是这时候他更羡慕池觅,那个比他还要小几岁的青年,他是被池觅放在心里的人。

他最终点了点头,说“好。”

把温子舟送到家后,凭昆然一个人开车到超市买菜,按照不多的几次跟池觅一同逛超市的经历,卖力地从脑海里搜刮出那时候的购物单,好笑的是,他明明都是个失忆症患者了,却能相差无几地把购物车堆满。

站在堆满各色水果蔬菜的货架前,凭昆然突然想起池觅站在这里面无表情地挑橙子,拿起来凑到鼻子前面嗅一嗅,那模样倒有些像小狗。

凭昆然学着把橙子拿起来闻,水果的香味搔到鼻腔里,他突然就鼻子一酸,差点流出眼泪来。

把几大包食物搬到车上后,凭昆然打开驾驶座坐进去,然后给池觅打了个电话,青年的声音听上去又惊喜又雀跃,他在这边用手指敲着方向盘,本来有频率的动作就乱了,指头颤抖起来。

胸口闷得厉害,挂了电话之后他拿手掌狠狠压了压,当然是没作用的,那里像有一只突然醒来的猛兽,尾巴一扫就把他的胸口搅得血肉模糊,太疼了,他怎么捶胸顿足都没用,车喇叭被他狠狠砸了几下,在停车场打响起来,碰到周围的墙壁还反弹回来,一声接一声,在停车场开汽车美容店的老板娘被吓着,拍着胸口探出身来看他,但这时候他已经趴在方向盘上,猛烈的几行泪水浸湿了袖子,然后直起身,镇定地把车开出去,四平八稳的。

他到家没多久池觅也到了,青年还跟他道歉,为了把钥匙砸他脸上的事,天知道他听到那声对不起的时候多想骂人,对不起从来都是最没用的,如果有用的话,他在池觅抱住他之前就会说出口。

原谅也是最没用的,如果他能让池觅自罚三杯就完事,那么他愿意在池觅面前喝到酒精中毒,只要池觅会原谅他。

池觅火热的胸膛跟他贴得再紧,他也没有以前那种充分享受的心情了,肢体跟思绪脱离开,快感越是来得失魂,他的魂也就越是丢得厉害。

时间他都拿捏好了,再舍不得也要干脆地来,不然绝情脸就扮得不像,他的那些自怨自艾也都划不来了。

“咱们分手吧。”

天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想直接拿盘子把自己拍死。

池觅愣愣地,直视着他的两个黑白分明的眼珠颤了颤,声音低了一度,问他:“怎么了?”问完不等凭昆然开口,又急急地说:“我以后不会再跟你乱发脾气了,我道歉你不是也答应了吗?我真的不会再乱发脾气了。”

凭昆然累极了一般摆摆手:“不是这个,池觅,你跟我老实说,拿枪来找我麻烦的人,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池觅又愣了愣,然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摊开来说吧。我大你十三岁,池觅,如果两个人能快活地在一块,无论多久都成,但是出了这种事,我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肯定要把情况想明白。我有自己的事业,也正是风华正茂的壮年,这个圈子就算再怎么乱,也跟真枪实弹的黑社会没法相提并论。如果……如果我因为谈个恋爱把命搭进去,你说值得吗?”

“你觉得不值得吗?”池觅惶惶然地问,下一秒又扭开脸“算了,我不该这么问你……命肯定是比其他东西重要的。”

“你知道就好池觅,”凭昆然吸了口气“所以我希望,咱们还是好聚好散吧,你还年轻,有大把时间去找适合你的人,愿意陪你共度风雨什么的,我年纪不小,也不想再去挺大风大浪,这么说吧,你大概觉得我贪生怕死,老实说,这样的人也确实不值得你守着。”

池觅坐着,垂着头不说话,凭昆然等了一会,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我应该等你吃完再说,那么晚起来肯定饿了,还被我搞的没胃口。”

“只有这个原因吗?”垂着头的池觅问出声。

“嗯?”

“就这个原因吗,你要跟我分手,没有其他的了?”池觅抬起头看着他。

凭昆然的眼睛暗了暗:“你觉得还有什么?”

“那个温子舟,你不想跟他复合?”

池觅等着那个答案,那大概才是他最在意的部分,如果凭昆然贪生怕死,他不怪他,只要凭昆然愿意等,他会想办法,一定能给他一个安稳的未来。但是如果不仅仅是这样呢,如果真正的原因是温子舟,他只要前脚一走,那两个人后脚就能破镜重圆,那么他怎么办?

他看着凭昆然,那个总是弯着嘴角的男人此时面对他的脸僵硬地让人不安,明明一整夜他们都亲密无间,接吻、抚摸、互相拥有,呼吸里全是对方的气味,为什么一觉醒来,全都冷了呢。

他真想问凭昆然,那我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池觅忍不住苦笑起来,如果凭昆然不属于他了,他不会放过他的。

“跟他没有关系。”凭昆然终于开口,声音平淡笃定,他扭过一点脸去看着阳台上照进来,铺在地板上的一片阳光:“池觅,我对你是真心的,就算我是个贪生怕死的混蛋也好,以后会忘了你也好,我都想让你知道……”凭昆然看着那片薄薄的,看上去并不温暖的光,喉咙里滚过一串沉闷的呼吸,像溺水之前的最后一口氧气。

“我这段时间,对你都是真的,而且不分给第二个人。”

池觅没过多久就离开了这座城市,走之前规规矩矩地申请了辞职,还把那笔巨额违约金递了上来。凭昆然亲自批了辞职信,把违约金退回去,说了些“买卖不成仁义在”的话,本来池觅签的那份合同就不合理,他怎么可能拿那些违约金。

只是回头去看,他跟池觅的最初,尽是些荒诞的火药味浓重的你来我往,两个人大概都想不到,最后会是这么个充满着虚假的人情味的分手。

但是他没让池觅知道,他偷偷留下了那份合同,因为最后一页上,有池觅的签名。

他们在一起的这几个月,互相都没有对方的照片,也没有互送礼物,能够攥在手里的,带着对方气息的,就只有那些短信和这两个简单的汉字。

那是他喜欢的人的名字。

第二十九章

失忆是件很痛苦的事,像从脑子里随机地拽住一根神经,慢慢地往外拉,有时候头会莫名其妙地疼起来,凭昆然就会想,是不是又要忘记一些东西了。

这种事没法习惯的,每天早上醒来凭昆然都要把前一天的记忆顺着捋一遍,再对照日记,没错,他开始写日记了,只是恐怕没有那个人会像他这样写日记,比流水账还要繁琐乏味,不过曹医生说他这样强迫自己去记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好,正常人都记不下来的,何况让他一个患了失忆的来。

凭昆然适得其反,也不记流水账了,写日记的习惯却是保留了下来。

2011年11月24号

今天我把方河约出来,跟他说了我的病,那白痴起先不相信,自顾自要去找美人搭讪,直到发觉我拿八辈子见不着的认真眼神瞪他,才坐回来凑我跟前问“不是吧。”

方河跟我认识那么多年,两个人虽然插科打诨,但确实是真心朋友,我对外要瞒死这件事,但一定不能瞒方河,我指望着这白痴帮我料理后事呢。

我把公司的股份转了大半给他,逼着他给我打理,那白痴哭丧着脸,只好接了。没办法,我不麻烦他麻烦谁去,只是这白痴身上担着自己的生意,又接我这么个大摊子,未来他要再想流连花丛,估计没多少精力了,也许间接来讲,我还算是帮了他家的齐沿。

方河虽然不情愿,但也一直拿担忧的眼神看我,我叫了几瓶酒,跟他痛快喝了一场,这次控制住没醉,自从上次喝醉被池觅那小子强行拿下后,我就再没醉过,喝醉这种事又没品又危险。

方河跟我分开的时候,难得认真地望着我说:“你可别忘了兄弟我。”

我点了点头,可老实说,我拿不准,我妈当年那样,连我都不认识,我又能比她好到哪里去。

所以让池觅滚蛋是对的,我不想被任何人遗弃,也不想让那小子看着我伤心。

2011年11月30日

我把薛茗以外的一些小公司和投资撤了,现在外面已经风声大起来,都想不通我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迅速收势,那些人观摩一阵后,好像也只是觉得我发神经了。

这些年我赚的钱足够稳妥地过完下半辈子,只要请好陪护,就算我以后神智不清了,也总有人能照顾我,就算外人不能尽心尽力,反正到时候我什么都不记得,也不会有多难捱。

算了,曹医生说不能那么悲观,这病也许哪天就治好了。

虽然我是不大抱希望的。

最近也有很明显的感受,家里不常用的东西都变得有些陌生,常常想不起来是买来干嘛的,我只好拿着手机电脑这类比较常用的东西反复摆弄,找那一点熟悉的触感。

很奇怪,好像借由那些跟死物的接触,我心底那点儿不安就散了些。死物总是比人可靠的,我不停地使用它们,动作就都变成了常识、变成了条件反射,我就不会忘记了。

我妈当年完全失忆的时候也知道开灯关门,也会一个人蜷在床上看电视,这是身体的记忆,忘不掉的。

2011年12月3日

今天我开车出去溜了一圈,一路上心里其实有点忐忑,怕自己突然想不起交通规则闯红灯或者忘记换挡踩错油门什么的,所幸一切都好,可能我是真的有点太不自信了。

我以前不这样的,一直都喜欢车,兴起的时候还会半夜去高速路上飙,推到两百多码也能游刃有余,现在跟着车流规规矩矩挪动都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实在是……

我真担心自己会成个废人。

今天开出来的是宾利,车门上还有一道划痕,起初在车库发现的时候气得我在原地转了两圈,后来才想起来这是我自己刮的,那次池觅不收我送他的车,我把车开回来的时候在气头上,就没注意,把旁边的宾利给划了。

说起来那台美洲豹池觅也没还给我,他这种把荒唐的违约金都要悉数上交的人,怎么看都有可能把车也还我的。

想当初那小子还死活不要呢,是不是开爽了就舍不得了?哈哈。

对着本破日记哈哈我也是快秀逗了吧。

我舍不得池觅。

2011年12月18日

温子舟买了我旁边的房子,这几天他都特勤快地往我家跑,说要来照顾我。

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我对他早没那种感觉了,当初迷他迷得能把心挖出来捧过去的心情虽然也回忆得起来,但是对着他的脸,我又会觉得那种感觉太陌生。

我会有点心疼他,但也真的只是一点。任何人都能从他脸上了解到那种求而不得的苦闷,我能体会,可我没办法坦然接受他的照顾,我不能给他任何假象和可趁之机,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已经被我把整个少年时代毁了,我不能再耽误他以后的时光。

今天早上我没有给他开门,我在窗户里看见他敲了一会,情绪挺低落的,就在我的草坪上坐下了,抱着腿休息了一会儿才回家的。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跟我一样,有时候真的觉得太寂寞了。我自从跟他分手以后就一直过得很空洞,我以前不愿意承认,但其实我从来不快活,人这种动物大概真的太需要感情了,我对抗不了的。

本来以为跟池觅修成正果了,我日子会很好过,结果又得这种病。

我只要,我只要一想起来以后池觅会被一个完全失忆神智不清的凭昆然耗尽精力,最后毫不留恋地离开,我就觉得会喘不过气来。

我太自私,我宁愿先离开的人是自己。

活该没好果子吃。

但是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惩罚我。

2012年1月1日

元旦放假,沙雯跑来看我。难得只有一天假期她没有去血拼反而是来关怀我这个老男人,我真是该受宠若惊。

我得病的事一直没跟她讲,公司莫名其妙就易了主,我都一直没跟她好好解释,还好她认得方河,不然有可能直接脱了高跟鞋就去拍新总裁的脸,怎么说,我这个助理跟了我那么多年,一直都非常护主。当初跟温子舟的事,舆论和周围人都一边倒,觉得是我甩了温子舟,也只有她会安慰我,甚至还跟关系一直很好的温子舟闹僵。

我不好意思再瞒他,就把失忆症跟她说了,也说了我这种情况只会把工作越搞越糟,而之前一直没跟她讲明白,其实是存了私心,她是很得力的人,如果因为易主而离开公司损失不可谓不大。我这么跟她说了以后,她就拿那只我去年送她的限量手包使劲拍我,她那种嗜包如命的女人舍得拿心头肉惩罚我,我再一次受宠若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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