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的袖口——约耳
约耳  发于:2013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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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昆然愤怒难当,但是在某一个瞬间,他在对方的衣领里闻到一股异常熟悉的味道。

然后是胸膛的温度,鼻尖的形状,口腔里潮湿干净的气味。

凭昆然终于被放开后,他想,大概这真的是个熟人,搞不好是昔日床伴。

他抬起头去看也微微喘息着的青年,对方的脸吓了他一跳,嘴唇上殷红的血还新鲜,眼睛却深黑得仿佛沼泽。

他正想问什么,自己就被猛地扯向一边,接着面前的青年就被人一拳揍得退后了好几步。

是温子舟。

一向温和文弱的温子舟竟然把拳头捏出了声音,浑身发抖地挡在凭昆然面前:“从、从这滚出去。”

池觅抬头与他对视,伸出舌尖舔了舔不知道凭昆然还是他自己的血:“你算哪根葱。”

温子舟竟然笑起来,本来剔透明亮的笑容这时候竟然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恶意:“这是我家,”他说着,往后退了一步,抓住了凭昆然的手“这是我的男朋友。”

池觅睁大了眼睛,眦睚欲裂的模样让凭昆然没来由地心里一沉,温子舟像是察觉到他的情绪,更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所以,滚出去。”

池觅不再看温子舟,而是看向了凭昆然。凭昆然觉得惊讶,因为他竟然觉得那复杂浓烈的眼神里,像是夹杂着一丝弱势的求助。

池觅像是一头陷入绝境孤立无援的兽类,包围他的人都用戒备排斥的目光看他。

他没办法跟温子舟比,因为他来的太晚了,那些刻骨铭心的戏码没有轮到他来演,他本来以为只要他留到最后就能赢,结果这一次,凭昆然还是选了温子舟。

那么凭昆然为什么要骗他,那“不分给第二个人”的感情,凭昆然明明亲口说过,为什么要唯独瞒着他,如果他不回来,那在凭昆然的记忆里,他会被完全抹去,不留半点痕迹。

为什么要骗他。

凭昆然再也承受不住池觅那双直勾勾的眼睛,他张了张嘴,最后出口的是:“请你先走吧,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需要解决的事,我会再找你。”

一瞬间,青年露出像是被彻底抛弃的小动物一般哀怨的神情,然后垂下眼帘,那双让凭昆然不敢直视的眼睛被遮住,然后消失了。

第三十二章

他长那么大,还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那么觉得屈辱。

池觅坐在那台凭昆然送他的车里,满脑子都是凭昆然惊讶又陌生的眼神,那个男人明明最享受他的吻,这次却急迫地要推开他,那个瞬间他是真的萌生出把人咬碎了生吞下去的想法,他没想到隔了快两年,对凭昆然的欲望竟然强烈到自己都回不过神的地步。

但是这些凭昆然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被从那个屋子赶了出来,当初凭昆然曾经邀他一起生活的屋子,现在却被同一个人赶了出来。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哪个人敢这么对他。

池觅看一眼后视镜,看见自己一双通红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窝囊透了。

但是他没有余力再唾弃这样的自己,凭昆然背叛了他,他还是要让男人回来。

同样的,这个世界上,他也只想要那个人。

方河几个在凭昆然家里也坐不住了,便纷纷告辞,一时间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凭昆然和温子舟。

两个人在厨房肩并肩洗了碗,然后老夫老妻般在客厅坐下来看电视。

但是气氛的不适太过明显了。

凭昆然看着屏幕上吵吵闹闹的综艺节目,脸上却是一副不知道思绪跑了多远的表情。

温子舟看得出来,但是他什么都不想说,他等着凭昆然先开口,他甚至希望凭昆然永远不要开口。

节目里穿的像只火鸡一样的女主持尖叫起来的时候,凭昆然才终于忍不住转过脸来,“下午来的那个人,你认识么?”

温子舟的眼睛上映着花花绿绿闪动的图像,他在女主持呱啦呱啦说了一大串台词后才开口:“认识。”

“他是谁?”

“池觅。”

凭昆然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但他立刻觉得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愣那一下。

“这是那小子的名字?”

“嗯。”

凭昆然不是傻的,温子舟这一问一答有多不情愿,实在是与他平时对自己温柔又周到的态度相差太远,这差不多坐实了凭昆然心里关于池觅是床伴的猜测,于是他也不敢再多问了。

听方河跟他说,自己以前干过对不起温子舟的事,而且两人重逢后温子舟还为了救他伤了腿而做不了模特。他去网上查过温子舟,那人受伤的时候正是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

但是为什么温子舟会为救他受伤,所有人都说不清楚情况,连温子舟都对那事故避而不谈。

大概是受伤后有心理阴影吧,凭昆然便没再问过。

对于有这么一个对自己不离不弃的恋人,凭昆然是觉得感激的,他大概知道自己曾经是个花花公子,借着失忆症,便想重新来过,和温子舟好好过日子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但是突然跑到他面前,露出那么浓烈的眼神的池觅,终究将他那点儿对过去的好奇心挑了起来。

他不是甘心把下半辈子都交代在这病上的性子,他还是想要完整的人生,靠别人的讲述来认识自己的经历的感觉太糟了,他没有哪一刻不希望自己的脑子里清清明明,而不是像个废人一样见着谁都不认识,某些基本的事儿还要现学。

凭昆然暗自下了决定,便拿起遥控器,对温子舟说:“换个台,这是什么垃圾啊。”

温子舟什么都没说,眼睛里慢慢涌上一层薄薄的亮光。

池觅没想到隔天就接到了凭昆然的电话,凭昆然换了号码,他接起来听到那把熟悉的嗓音的时候差点说不出话来。

“喂 ,请问是池觅池先生吗?”

“……”

“喂?”

“凭昆然?”

“嗯,是我,这样的,我今天想约你出来见个面,咱们以前认识吧,就算叙旧。”

池觅在电话这头苦笑了一下,他没想到他跟凭昆然也会有叙旧的一天。

“行,我来定地点。”

凭昆然爽快答应了,虽然他不大明白池觅为什么会选在薛茗跟他见面,他知道那是他的公司,只是生病后就再没去过,自己也没什么印象。

借这个机会去看看,也挺好吧。

而这边的池觅挂了电话后,说不上心里是愉悦还是忐忑,他把信箱里那些被一直保存着的短信又翻出来,然后全部截图发给了凭昆然。

这种必须通过白底黑字才能证明那个人曾经属于他的感觉让人恶心,但是这之后他必定还要做更多这样的事,要不停地告诉凭昆然他是谁,要努力让凭昆然想起他,并且,恐怕还要面对就算把他想起来,却还是要选择别人的凭昆然。

他做好准备了。

凭昆然来到薛茗一楼的咖啡厅时,脸色有些不自然。

他在池觅对面坐下来,伸手按住腹部的西服,风度极佳,只是多少有生疏在里头。

池觅想念他穿着耀眼的T恤或者紫色绸缎的睡衣的模样。

池觅扬手叫来waiter,点了两杯咖啡,给凭昆然的口味特地多了两条叮嘱,他回过头,就看见凭昆然有些惊讶地瞟了他一眼。

“我了解的比这个多,你是第一个我愿意去留心照顾的人,你慢慢会知道的。”

凭昆然哑然,他收到那堆短信截图的时候确实有些吃惊,那些内容多是些柴米油盐的琐事,连插科打诨和自己的调戏都带着浓浓的亲近意味,要说床伴的话,这个池觅跟自己的关系,可能会更亲密些。

他把那些截图反复看了几遍,心脏竟然有些砰砰跳起来,那种说不上是悸动却感觉并不坏的响声闷在胸腔里,让他一时有些无措,像是被左右拉扯着,力道并不大,但足够让他有些发晕了。

他觉得对不起温子舟,如果真的打算跟被自己伤害过的恋人相守一生,就应该果断拒绝再跟池觅这样有暧昧关系的人见面,不管他有多想找回自己的记忆。

正确的告诫就在那,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来赴约了。

池觅一直表现得沉稳自然,前一天疯狂的兆头半点没露出来,凭昆然渐渐放下戒备和不自在,甚至觉得这样的相处让人觉得舒适。

“你喜欢吃潮州菜,我这次旅游也去了潮汕,花时间学了两个地道的菜色,以后做给你吃。”池觅不咸不淡地说。

“嗯,那什么,我这次约你出来,主要还是想了解一下以前的事,我对你基本没印象,但是你看起来跟我很熟,所以……”

“我不是跟你很熟。”

被打断的凭昆然抬起头来看对面的青年,对方抬起眼,把目光从缓缓旋转的咖啡表面移向他,凭昆然条件反射地避开对方的目光,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就会呼吸不畅。

“凭昆然,你是我的恋人。”

那落地有声的陈述句稳稳敲下来,他霍地抬起头去看青年,对方直视着他,不偏不移的眼睛像静默的湖面,几乎静成了磐石,沉甸甸的,但是凭昆然似乎能看见那底下澎湃的漩涡,几乎要把人吸进去。

他头一次觉得尴尬,就算不记得,他也大概能确定自己很少会像眼下这样,手足无措,自己都能清楚感觉到热度迅速从脸颊漫到耳根。

池觅在对面站起身,他比两年前又拔高了两公分,身量让凭昆然一时间觉得又熟悉又陌生,他身上穿着的皮衣细看才觉得跟市面上的不太一样,倒更像是走秀用的概念设计。

凭昆然一边惊喜自己还是保留着职业本能,一边用疑惑的眼光去看池觅。

“你不是想了解跟我到底有什么瓜葛么,我带你一样样去看。”

第三十三章

池觅把凭昆然带到了薛茗三楼的T台现场,不过他们是往后门的安全通道溜进去的,池觅说熟人太多,一个个都凑上来难应付,凭昆然想想自己前任总裁的身份,很是赞同。

说起来当初薛茗的大厦,还是凭昆然请了个来头不小的建筑设计师画的图,三楼的位置从楼体的外观来看,是个看上去颇有些岌岌可危的空间突出,这实际上是那两百平米的T台室的半个空间,这种突出空间的设计后来还在建筑界流行了一阵子。但凭昆然当初看中的倒不是这个,由于突出空间的地面是几层钢化玻璃修筑的,踩在上面一低头就能看见底下的绿化区,鲜明意识到自己是在几十米的高空,纯属找刺激,后来薛茗的员工都不大愿意往那间屋子靠,凭昆然就让人又给修了电动地毯,摁下钮就把地面遮严实了,看上去就挺有安全感的。

只是大伙都不知道,凭昆然当初喜欢那玻璃地面是因为一直想找个男模,就在T台旁边把人压在透明的高空好好来一场,当然他现在也想不起来这初衷了。

两个人在无人的楼道里走着,脚步声互相叠着,池觅走在凭昆然前面,背影在黯淡的灯光下看起来很晦涩。

“认识你的时候我在做模特,不过不是在薛茗做。不知道你是看了我的哪一次走秀,后来就盯上我了……”池觅说到这停了一下,凭昆然虽然走在他后面,却还是感觉得到他笑起来:“我去跑什么场子都能见到你,你又是喜欢把自己折腾得光鲜晃眼的,不注意到都难,那个时候我就心想,这大叔不是想把念头打来我这吧。”

凭昆然听了“大叔”这称呼,立马不乐意了,池觅当然知道,就转过头来笑着看他“后来我这么叫你,你还逼着我喊你哥哥,凭昆然,有时候你真的怪恶心的。”

凭昆然瞪起眼睛来,特别想伸手削面前这小子。

池觅戏谑地笑着的眼睛弯弯的,目光柔和下来:“恶心归恶心,我就是这么一边被你恶心着,一边着了你的道的。”

凭昆然愣了愣,池觅便转回头去了。

这回凭昆然耳朵里那叠在一起的脚步声,不由让人觉得暧昧,他伸手摸摸自己有些发热的耳垂,又抬头看了看池觅挺拔的背脊,对眼下自己的状态有些疑惑。

池觅继续说着话,他声音沉稳,虽然一直说个不停,倒不让人觉得聒噪。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渣滓,其实现在也这么觉得,你从来不顾别人的意愿,那时候缠我缠得紧,我烦得要死,然后也做了些,嗯,比较过分的事……”

凭昆然挺好奇怎么个过分的,但是池觅把话题转开了。

“后来磨着磨着,咱俩就在一起了,说起来还是你把我掰弯的,所以你要有个意识,我是来讨债的,你躲不了。”

话音落地,也走到了目的地,池觅推开楼道门,眼前便是那间修得极其特别的T台场地的侧门。

池觅大概是事先了解过日程表,今天这场地没人用,T台周围的座位一排排空着,没有灯光,从侧门照进来的一点日光实在微弱,最为璀璨华丽的秀场静悄悄的,T台伸进黑暗里。

凭昆然看着这样的场景,哪怕那T台的轮廓难以分辨,却还是有种熟悉感升起来。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忆的,他也记不清了,知道自己是模特公司的老板,却也没来自己的公司走走,他还是有那种让人无语的自尊心,觉得在一帮旧日下属面前茫然愚钝、和接触自己曾经辉煌的事业,这种事多少会让人难受,所以温子舟曾经提过带他回薛茗看看,以此来帮助回忆的时候他拒绝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池觅定下见面地点的时候,他却一口答应了,会觉得对薛茗好奇,想来看看。

而且跟着池觅这么一路溜上来,仿佛小时候喜欢的探险故事,虽然探的是自己的地盘,却还是新鲜,这时候感受到的熟悉感,也让他兴奋起来。

池觅拍亮场边的两排小灯,又绕到后台拉下了舞台灯的闸。

秀场顿时灯光大作,凭昆然被刺激得眯了一下眼,睁开的时候,眼前是绚丽完整的场地,他觉得有音乐涌过来,伴随着纷至沓来的人影,那些游走在直线周围的步伐、被腰带松松攀住的胯骨、频率忙碌的肩线、和稳稳摇摆的衣角。

他太熟悉这样的灯光了,还有那个走在时尚之端的世界。

脑袋里有东西被抽出来一些,摊在他的眼前,他恍惚觉得池觅走在台上,身上的服装看不清晰,却一定是洒脱魅力的衣料,那青年稳稳朝自己走过来,心下就稍稍动了一下。

等他看清周遭,池觅却真的是站在T台上的。

“你以前说你喜欢这件衣服。”

池觅身上是那件特别的皮衣,这时候肩上却多出了两排朋克式的长柳钉,看起来夸张放肆,却是绝对好看的,他把裤子换成了一条紧紧包裹出臀部线条的短皮裤,修长的腿露了一大截在外面,脚上的靴子也十分危险地伸出闪着冷光的长柳钉,要是穿这身衣服走到街上去,那简直就是可笑的疯子,但是这里是T台,灯光和音乐把这张扬的造型掐稳了,准确地刺过来,只会让人觉得窒息,还有快感。

这世界上有太多路。

悬崖之间的钢索,雪地上一排蜿蜒脚印,凹凸的盲道,彗星的尾巴。

这些都是路,它们各不相同,T台也如此。

它短暂华美,要金钱和审美来堆砌,有时候是故作仪态的浮夸表演,有时候却是掀动飓风的盛宴。

那是只需要半分钟就能走完的路,却有争先恐后的年轻生命在其间沉浮。路上灯火煌煌,而路之外,就是看不清表情的黑暗了。

T台的致命的吸引力,曾经让凭昆然迷醉其中,那些包裹在惊艳衣装下的肉体年轻而脆弱,和他颓靡的身心完全契合了。

但是现在站在T台上的池觅,他是有灵魂的。

凭昆然大概相信池觅的话了。他现在望着青年都心神不定,当初一定是被迷得七荤八素吧,使出难缠的手段也并不奇怪。

站在T台上的池觅又开始说话了:“我第一次真正跟你做,是在这里的化妆间,身上就是这套走秀的皮衣,你说你喜欢,但是你知道么”池觅直直盯着他,目光专注而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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