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让爸爸在可可冷掉之前喝掉它而已……真的没想去听什么……”小行伤脑筋的拉拉头发。

这个动作，其实有点像一个人。

第三十九章

上

王梓说的没错，小行和凌云果然是父子。执着与否还有待商榷，但是那该死的总会在最不适合的地方冒出来的好奇心确实一模一样。

当年这一份好奇把凌云带到莫道穷面前，最终导致了如今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局面。而现在，这份好奇又促使小行去面对同一个人，不晓得又会让事情向什么方向发展下去。

小行还只是个孩子，对于有些事情是不好直接开口问的。但是孩子也有孩子的好处，那双好像什么杂质都揉不进去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很容易让人把什么都说出来，就算是对于这个孩子本质很有了解的干妈也是一样。

小行没有直接问她凌云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而是笑着说，呐，干妈，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啊？东西采买得怎样子了？

王梓正扒着饭，听到这个话题一下子来了精神，拿筷子在空中当长矛似的舞得起劲：“今天啊，先去看了窗帘和床上用品，你干爹坚持要买一套大红色的应景，我不喜欢啦……真看不出他是这么传统的人诶。后来看了婚纱，小行啊，我看中三套，决定不下来。”王梓再吃一口炒得太咸的丝瓜黑木耳，喝一口汤，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居然没有抱怨凌云明显失了水准的晚餐，“本来这种事情应该是要你干爹陪着去的啦，他居然说没空，要不然你爸爸也不会遇……”

说到这里王梓忽然顿了一下，小小的吐了一下舌头偷偷看一眼凌云，发觉对方还啃着碗边神游中，大大松一口气才接着说：“你爸爸又说不出个好坏来，啊呀，要不小行给个意见？”

小行不动声色的盛了一碗汤递给凌云，看着他好像无意识的接过去喝掉才把目光重新放回王梓身上：“好啊好啊。对了干妈，你看的是哪家的婚纱？我上网看看。”

王梓往小行碗里夹菜：“世纪新娘。那个光看婚纱没用啦，过几天我带你到店里去试给你看。”

小行看着自己碗里的菜堆得好像小山，偷偷的转移到凌云碗里，拿闪闪发亮的眼睛向王梓笑：“好诶~有这么漂亮的干妈别人肯定超~羡慕我的~”

王梓笑得见牙不见眼，完全没意识到这孩子其实从来也不是一个惯于奉承的人。

爱情，果然让人盲目。

“那么就明天晚上，你放学后我来接你。四点？”

“不用，直接到店里就好。干妈也很忙么。是中山路那家？”

王梓连连点头，心想小行一直那么独立，所以也就放心的让他自己去了。

却不晓得那孩子其实另有目的。

小行跟老师请了一节课的假，早早的就来到了婚纱店里。小孩子出现在这里其实很奇怪，至少会让人有异样的想法，这是一般情况。小行当然跟一般扯不上什么关系。

“小弟弟，你找谁？”婚纱店的店员弯下腰笑眯眯的问这个站在店门口向里面张望，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小孩子。

小行在心里比个胜利的手势，怯怯的抬头望向店员小姐浓妆的脸：“我找我干妈咪。她叫在这里等她。”

店员把他让进来坐在沙发上，还给他倒了杯水：“那么小弟弟的干妈咪有没有预约？”

小行偏着脑袋貌似想了一下，向她露出缺齿笑：“不晓得诶~不过干妈咪有说把这个给店里漂亮的大姐姐就好。”小行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店员被他一句“漂亮的大姐姐”哄得开心，笑得花枝乱颤的接过名片一看：“哦，是昨天来过的王小姐啊，她有预约。你就是她电话里提到的干儿子吧？你干妈咪叫你要是先来就在店里坐一坐，她很快就到。”

小行乖巧的点点头，坐在太高的沙发上腿着不了地，一晃一晃的。今天他特地换了一件米白的小熊帽衫，配宝蓝色小短裤，淡棕色的帆布鞋里面衬着雪白的印有米色泰迪熊的袜子，再加上斜跨的米奇包包，半长的头发介于乱与不乱之间。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很能引起别人的母爱光辉。

果然，看见他小口小口喝水的样子那个店员眼睛里五颜六色的星星乱闪。现在店里恰巧没什么客人，而店长又恰巧不在，她干脆在小行身边坐下来，拿出自己私藏的点心来招待他。

小行对蛋糕很有兴趣，但不是现在。他偏着脑袋对店员笑：“大姐姐你有看到昨天我干妈咪穿婚纱的样子没有？一定很好看吧？”

店员连连点头：“当然。试了好几套，哪一套都好合适。都说好看，她自己都拿不定主意呢。”

小行眨眨眼：“但是干妈咪说我爸爸什么都没有说，还有点生气的说……”

“真的真的。是很漂亮啊，另外一个客人也这么说。说来昨天来的都是美人姐姐呢。”

小行在心里暗叫欧耶，面上一脸好奇宝宝状：“昨天还有谁吗？比我干妈咪还漂亮？啊对了，干妈咪有提过，是她一个朋友，叫，叫什么来着，李……还是张姐姐？”

看见小行一脸困惑，店员快手快脚的拿来登记本啪啪翻到最后一页：“是吴姐姐啦。叫吴秋心。”

小行偷偷探过头去看一眼登记本，把那三个字连同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一起记在心里，嘴上连连说对，笑眯眯的喝水吃蛋糕。有预约，星期天下午三点啊。

小行偷偷笑笑。

下

随便扯了点东长西短，一会儿王梓就到了。把昨天试过的婚纱再一一试穿一边，小行照例把每一件都夸了一遍，弄得王梓更加拿不定主意。

“果然还是让干爹也来看看比较好吧？”小行在一边对着换衣服换得汗流浃背的王梓说。

王梓点头：“那么还得来一次。什么时候呢，要不就星期六吧？小行也有空，一起来。”

小行先点头后摇头：“不行诶，星期六说好要和一个同学一起去看牙齿。他爸爸是牙医，答应免费给我检查。”

“那就星期天？上午下午？”

“下午吧。三点钟左右，我得睡午觉。老师说多多睡觉才能长的高高。”小行微笑，目光闪动。可惜王梓光顾着主意婚纱上的花边宽窄了，没有看到。

“好啊。”

当星期天下午三点，王梓在婚纱店里又“巧遇”莫道穷和吴秋心的时候，她是真的很惊讶，当然也很有点郁闷。但是小行却一点也不。他藏在王梓宽大裙摆的后头很仔细的观察这两个人。

女人，确实长的不错，但是年纪不小，至少比凌云要年长好几岁。淡妆，眉目温顺，但是眼底深处有点点光芒明灭。小行忽然就警惕起来，皱着眉再次上下打量。

吴秋心光顾着和李志明打招呼和王梓拉近乎，没有注意还有这么个孩子在看她。小行皱眉，确定自己不喜欢她，由衷的希望让凌云失常的不是她。

否则老爸你眼光也太差了。

男人，颇有些年纪了，说他是吴秋心的父亲他也信。称得上英俊，鬓边微露花白，衣着不怎么讲究不过好在还算大方，只是神色不怎么自然。

小行觉得他很眼熟，但是仔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长得像谁。

目光和那个男人碰上，小行没有躲闪。倒是男人，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很快把目光移开。

王梓注意到了，把小行从自己裙子后面揪出来往他面前一推，下手有些重，让小行忍不住皱眉。“呐，莫博士，”王梓带着些许坏心的盯着莫道穷惊疑不定的脸，“这是小行，凌云的儿子。”

莫道穷的脸色一下子褪白，死死盯着这个被叫做凌云儿子的男孩子，好像那孩子白皙的小脸上写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王梓心底生出些许报复般的快感。其实不应该出现的，至少不应该在她心里出现。为了加深这种快感，王梓决定没心没肺一次：“来，小行，叫爷爷。这是你爸爸的爸爸哦。”

这下换小行愣住了。

他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爷爷？长这么大爸爸也没有提起过。

小行把心底的疑惑压一压，甜甜的叫：“爷爷~”一边向王梓打眼色，对方却只是耸了耸肩，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有几分狠毒，几分戏谑，几分无奈。

小行打了个寒战。

莫道穷还是死死的盯着小行，直到吴秋心很技术的用自己的裙摆遮住小行为止。莫道穷看着自己眼前这一片空白，觉得自己顶大脑也变成一片空白。

吴秋心弯腰捏捏小行的小脸：“哎呀，小云怎么连有了孩子也不说一声？该不会要叫我奶奶吧？不要啊好老的。”

小行僵硬的笑，嘴巴被捏得歪向一边。这个女人下手这么重，到底有何居心？

莫道穷忽然慢慢的笑起来。七年了，他都快结婚了，凭什么要凌云为他守身？凌云那么年轻，凭什么就能认为他会把一辈子都浪费在自己这个老头子身上？

他本来就应该有一个好女人做妻子，有一堆像这个男孩一样可爱的儿女。

他应该有家庭。

莫道穷觉得心底空落落的。他知道因为自己的原因，凌云从小就没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凌云对于家庭的渴望是他所无法想象的。因为凌云他从来不说，所以自己也就理所当然的忽略了。自己到底也只是一个不负责的混蛋父亲。

父亲。

现在不仅仅是父亲，也是爷爷了。居然。

莫道穷恍惚的晃了两下，绕过吴秋心走到小行面前，蹲下来仔细看这个初次见面的孙子。莫道穷以为自己已经尽量做出和蔼可亲的样子了，但是那个男孩还是好像受惊一样往后退了一步。于是他伸出去本来想摸摸那孩子头顶的手就扑了个空，尴尬的悬了半晌，只好讪讪的收回来。

小行闪过那只向自己脑袋伸出来的手，向王梓身后缩过去。并不是害怕的原因，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这个男人碰到而已。

爷爷？他没有这个东西。

小行恨恨的咬牙，心底里已经把这个男人当作自己的敌人看待了。属于儿童的敏锐告诉他，也许让自己父亲那么挂怀的和那个女人无关，而是这个一开始被自己忽略的男人。

莫道穷站起身来，尴尬的笑了笑，竭力想说点什么俏皮话来缓解一下忽然变得僵硬的气氛，但是这从来也不是他擅长的东西，想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看来我不招小孩子待见啊。”

莫道穷嘿嘿笑着，但是小行却觉得他其实是在哭。

呃，会不会做的太过分了？毕竟还是没影的事。小行自我检讨，决定弥补一下。扬起好看的微笑，撒娇一样拉拉王梓的裙子，抬头看向她的眼睛里写满乞求。

帮我说句好话把拜托。

王梓视而不见，兀自笑得开心：“哎呀这个是辈分也没办法么。吴小姐好福气，年纪轻轻就抱孙子了，说来也是托了莫博士的福。”

那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起来。吴秋心想说句话反击一下，但是看到莫道穷好像快要崩溃的脸，咬咬牙闭上了嘴。

王梓笑得仿佛得胜的将军。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很快这个堪称愉快的微笑就败了下来，微微的泛出些许苦意，一直沉默的李志明伸手抱了她一下，向她笑了笑。

温柔的表情是莫道穷从来没有见过的。在他印象里李志明一直是魔王一般的存在，这样有人情味的样子，让他多多少少有些感概。

七年，果然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第四十章

上

上次在这家店里巧遇凌云之后，回到家里莫道穷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一整天，直到饿的头昏眼花才出来吃了一点东西。几口牛奶麦片，半只荷包蛋，还是早上吴秋心为他准备的早餐，但是真正吃到嘴里已经是下午了。

吴秋心不在家，大概在哪家商店里继续血拼。也许是觉得莫道穷已经是囊中之物，所以也没那么小心翼翼伺候着了。是那天莫道穷故作镇静的表情给了她这个错觉吧。

虽然是在美国吃惯了的东西，分量也很少，但是莫道穷吃进肚子里没几分钟就跑去吐了。抱着空虚却拒绝一切食物进入的胃莫道穷萎靡的缩在沙发上，一声一声的听墙上的钟。秒针滴答滴答，有一点像水滴落地的声音，但是比那个又稍微粘稠一点，好像是一种流动度差一点的液体。

比如，血。

莫道穷觉得自己要是能去恨凌云的话就好了，至少不会现在这样无从发泄。也许曾经确实恨过，但是也只是一时的怒火。烧过之后就只剩下说不出口的苦涩，其他想法是没力气拥有了。

现在莫道穷的心就好像他的胃一样，空虚，却拒绝任何事物进入。

这就是他莫道穷的命了吧。

莫道穷不得不认命。

就像现在面对自己的孙子，而且是显然对自己抱有敌意的孙子一样，束手无策。

仔细看过这孩子的眉眼，其实不太像凌云。眉毛是很有些硬朗的剑眉，下巴不太尖，现在还小所以看不太出来，长大后想必是英气的轮廓。而凌云却是秀气的，小时候说不定像女孩子一样。

但是却还是有些面熟。是像妈妈么。他的妈妈又是谁，一定不是王梓，否则李志明绝对不会容忍他的存在。

莫道穷皱着眉又恍惚起来。

连应该悲伤的心情都酝酿不起来。

啊，想起来了，当年首先放手的是自己呢。怪不得无从悲伤。

那时候在店里后来还是小行打破了王梓刻意营造的尴尬气氛。小行小心的从王梓身后走出来，拉了拉莫道穷的衣角。这个男人看上去好悲伤，虽然大概跟自己没太多关系，但是小行却有代替那个让他伤心的人安慰他的想法。

这个“让他伤心的人”，也许就是爸爸也说不定。

莫道穷低头看着这个男孩子，尽力笑了笑：“小行……是吧？你妈妈呢？”问完这句话莫道穷就后悔了。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知道。

小行愣了一下。妈妈？还没打定主意要怎么回答这个对于他而言不太好说的问题，就收到王梓挤眉弄眼的暗示。

小行想了想，决定还是诚实一点：“我没有妈妈。”

王梓悄悄拿膝盖在大裙子里顶了顶小行，小行把头一撇，你刚刚也没搭理我，我干什么要听你的话。

莫道穷忽然心头一跳，然后拼命的对自己说，喂，想什么呢，孩子没妈妈也不说明凌云没伴侣。就算凌云真没伴侣，又关你什么事。他是你儿子。

儿子儿子儿子。

莫道穷在心底把这个折磨了自己七年的词默念三遍，才有办法强作冷静的继续说话：“……那你爸爸呢？”说完又想打自己嘴巴子。虽然是想知道的问题，但是……但是又害怕知道。

万一那孩子回答“和情人一起旅游去了”或者干脆就是“你问的是哪个爸爸”，莫道穷觉得自己也许没勇气继续站在这里看着这孩子干净的眼睛。

好在小行并没有这么说，他只是眨眨眼说，爸爸在家呆着呢。

莫道穷觉得自己真的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他居然从这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眼睛里看到了仿佛同情又仿佛安慰的神色。

他想再看清楚一点，但是那孩子却已经低下头不去看他了。

小行忽然想起一句被他忽略掉的很关键的话，王梓说过的。

“爱上你”，这个“你”当时是指的凌云，这句话的主语是小行自己。还有一个前提，“像你一样”，“你”还是指的凌云。零零碎碎拼凑在一起，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其实有些难度，但是小行还是想明白了。和“小行爱上凌云”等同的，就是“凌云爱上莫道穷”。

小行忽然打了个寒战。虽然他还是不懂得爱的小孩子，但是这件事的严重性，就算他再小一点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