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复问 下+番外——柳沙
柳沙  发于:2012年03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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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想到家人,第三个想到朋友,最后才是自己。孟知年对他来说是个特别的存在,放在哪里都不合适,只好和自己

同在。

旧居已经拆除,新居仅仅去过一次,那地方有些偏,不知道孟知年是怎么想的。

踏进天都城的时候,潘筠觉得很兴奋。他纠结既久的一些东西终于在这一刻开始烟消云散,仿佛又回到二十来岁的

时候,往哪里奔忙出去,最后总还要回来。彼时有母亲和妻子,现在都不在了,天都对他来说,也还是一个亲切的

地方。

安顿下来的当天,潘筠去找了几个旧时的朋友,叙旧起来各自感慨,兴致高处就要去喝酒,去爽一爽,潘筠说不。

他要去城外私邸给孟知年留信,他想要快点见到孟知年,自从那次不欢而散,他们便再没有联络过。

人和人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东边日出西边雨,大概就是这样一回事。

潘筠用了十天的时间等待,最后毫无回音。他发现自己已经被孟知年惯坏了,他知道那人一定会很想他,用那些强

大的情报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踪迹。以往每一次的相会,他几乎不需要花力气。

市井间传闻,主君为云痕夫人哀思过度,久不升殿理事之外,几乎将所有的事项都交给了三才馆处理。朝纲还勉强

有序,但不免倾落入一人之手。还有各式各样的八卦,譬如主君闭关修炼神功,主君钟情于长生不老之术,主君被

一异域狐女迷住夜夜缠绵,等等。

积毁销骨,这种种的流言使得内禁宫里的真实情况成为一个很有吸引力的秘密,孟氏主君的确切行踪也已经成迷。

潘筠听过这些,都有些惊异于天都百姓的想象力,但这些之外,孟知年拒不理睬他也是真的。这种情况很少发生,

那人对他一向心软。若不是气还没有消,就是出了什么变故。潘筠略感心慌,又勉强按捺下去,他觉得不能够一直

等待,他身在散漫江湖尚且麻烦缠身,孟知年坐在玄武宝座之中,又怎可能永远一帆风顺。

十六 错身

乔北辰给他老婆买凉糕,顺道去军策府探望府主。

自从云痕夫人下葬那天的意外之后,仲府主心情一直郁郁。求见主君数次均被挡在门外,人际关系上也糟糕得很。

军策府权力分散是迟早的事,他知道,但不希望是以这种方式。他眼中的孟知年总是很温雅的,手段该狠则狠,该

柔则柔,他从没想到这狠劲会这么快转向自己。

仲府主叹气,喝茶,嗑瓜子,说,你们这帮狗崽子,翅膀硬了就都野了,追都追不回来。

乔北辰笑着,所以说我不是狗崽子,给您老提酒来了。他把凉糕往背后藏了一藏,最近又新出了一个品种,用的外

域材料,上面浇了红糖水,装在瓦罐里用木勺子挖着吃。他老婆吃上瘾了,一天不吃就浑身不舒服。

仲府主看看他,捋须,笑眯眯地开口:“你可知道,主君近日的情况?”

乔北辰一怔,不知道这话为何独独问自己,但随后也就明白了,脸皮略抽了一下,道:“我哪知道,我上回见他还

是跟府主一起进宫的时候。”

仲府主点头,道:“你现在可以见到他吧?”

乔北辰不情不愿,推脱了几句,仲府主恼了,一拍桌子斥他胸无大志,眼下时局如此紧张,尚且安乐在家中不思报

国,云云。乔北辰吓了一跳,他是真的没有太关心过朝政,是听说了前阵子宗正寺在人指使下向主君发难的事,但

他觉得那不过就是演戏一场,孟知年厉害得很,哪会有搞不定的事。

闻诺喜说:主君不方便见客,乔将军请回吧。

乔北辰就走了,走到暗处,转身沿蹊径进了紫微阁。远看阁中是点了烛火的,侍卫看守得也很严,但阁里只有一些

侍从女官在无所事事,不但紫微阁如此,九星台亦然。闻诺喜只是说:主君卧病,休养在别处。其余一句也没有透

露。

在宫灯渐次亮起的禁城中,要这样只身找到一个人何其不易。又何况这禁城中气氛非常奇怪,所有的宫人都仿佛收

敛着形容,神情也压抑着。

乔北辰闷闷的,在第二天回军策府禀告府主的时候,和潘筠打了个照面。

仲府主说:小乔啊,你不是很崇拜潘大人吗?来见一见,来啊。

乔北辰一窘,出于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他很大方地和潘筠打招呼。这个人曾经是天一殿的南北军统帅,战功无数,

威信也很高,只不过为人比较淡定低调,功成就身退了而已。乔北辰记得以前仲府主给他们讲战例的时候,就有提

到过潘筠好几次,初听到他还很稀奇地回去跟孟知年说,结果孟知年冷笑着,随后又不理他了。

由是,乔北辰对潘筠的印象总有一点特别。

潘筠道,无甚可提,那些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通常会说这话的人已经享受过成功的喜悦和满足感,饱汉不知饿汉饥,乔北辰也很希望自己能说:唉,无所谓了,

富贵不过是粪土。又或者,往事随风去矣,登临绝顶之境,朕心甚是寂寞。

起先他觉得顺风顺水,自从成家,老婆听话,事业稳定,每天下班去烟花地里喝酒还有一帮固定的兄弟班底,但在

见到潘筠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其实还是个挺窝囊的人。

潘筠来找仲府主了解情况,了解完后,眉间甚是忧虑。这么说来,府主已经数月没有见过他了?

仲府主点头,如今内禁宫限行,每每进入都需严格盘查,若没有特别传唤,要一见实难矣。

潘筠略皱眉,他不是不能潜行而入,但一来不知确切所在,二来,这样或许会给孟知年招来更大的麻烦,实为不愿

乔北辰在旁边陪听了几句,两人似有些避讳他,没有深谈。只仲府主说到“特别传唤”时,不免溜了他一眼。乔北

辰觉得气愤,觉得仲府主这老头心眼里还是挺八卦的,以前还私下跟他叨叨过太傅大人的那些怪毛病。像涂指甲,

画眼睛,喷香水,什么的。

鬼使神差般,乔北辰脱口而出要请潘筠去喝酒,讨教讨教。

值宿官房摆设比较简朴,最近仲府主心情不好,军策府人浮于事,这里的桌面都落了薄灰了。潘筠不想去烟花地,

就跟乔北辰过来,心里还是记挂着孟知年的事,但不忍推拒。

潘筠穿着深色长衫,浅白外衣,温和内敛的形貌其实还是挺有人缘的。乔北辰跟他客气几句,心内略有别扭地恭维

几句,酒喝得不免有点没味道。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会儿突然失常了,连句像样话都说不出来。

潘筠道,我久未来,没想到军策府出了这般变故,仲府主看上去苍老许多。

乔北辰道,是啊,是啊。

潘筠道,这回总感觉天都有些不一样了,也许我回来得不是时候。

乔北辰道,天都一年四季不都是这样,爱操心的去操心,爱过日子的过好日子。

潘筠略略一叹,他觉得乔北辰其实不想和他探讨什么,也不想交心。他有些想走,至少要再去努力一试,在采取最

后的办法之前,看看能不能通过正常的渠道进入内禁宫。

乔北辰心里不是滋味,天色将晚,他想尽努力挽回一下,于是建议去校场过招切磋。

走出去的时候,遇见几个同僚晃荡着路过,乔北辰叫住他们,说别乱跑了,今晚要封城,上面下了命令,一个时辰

后集合。

潘筠匆匆离去,他认为这样大规模的行动,在天都城不可能找不到影子。那些人不与他有直接的关系,但在过往和

孟知年相处的日子里,他们对他应该已经很熟悉。潘筠回到新家安抚少明睡下,命新雇来的仆役看好门院,随后出

门。

这是一次极为怪异的行动,声势浩大但并未听说有什么实际作为。宵禁之后,原隶属于军策府的大批官兵列队走出

兵营,在大街小巷以搜查乱党的名义制造出了极大的动静。天都城的安定与动荡素来直接笼罩在政治阴影之下,不

由得人不猜想。潘筠施展轻功四处探了探,大概在中夜的时候,找到了要找的人。

潘筠道,不要跟着我。

乔北辰道,你已经不是天一殿的人,为什么窥探我们的行动?

潘筠道,我不想解释,请你就当没有看见吧。我不会做不利于天一殿的事。

乔北辰道,你销声匿迹那么多年,总是事实吧。

潘筠想,这人真是个麻烦。

他终于不想惹出什么事端,在乔北辰的监视下进入了内禁宫。因为需要跟随影子行动,他不得不要求乔北辰闭嘴。

乔北辰挺亢奋的,道,还好今天装病没去,否则让你做出什么事情,我也脱不了干系。

潘筠看也不看他,专心追随着前方不远处的人。

乔北辰道,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装腔作势而已,他们老玩这一套了,你没来天都那么久,还大惊小怪起来了。

乔北辰轻声嗤笑,谁知道他躲在什么地方快活,反正快活完了叫人滚蛋,谁知道。

潘筠明白他在说谁之后,忍耐了一会儿,终于忍耐不住,出手极快地将他擒住封穴,就近扔到了一处便殿之中。

乔北辰僵着不能动的时候,曾经非常气愤。他想去见孟知年,但连自己都不愿承认,不过是为着事业,为着大局,

为着天一殿去看看而已。实际上,他想孟知年,但孟知年并没表露过一点要见的意思。乔北辰以前,也是等到传召

洗白过去滚床单的,要说他也是有老婆的人了,真没脸。

事件的真相需要时间来揭示,身在什么位置注定了能够看到多深。乔北辰在闲聊八卦中打听到一些事的始末之后,

不免有点怅然。他想自己真的不是干大事的料,有了老婆惦记情人,当了将军就满足得此生无憾,向往着名垂青史

,真的经历到那种级别的事情,居然浑无所觉。

然而,四平八稳的幸福人生其实不需要真相,只需要珍惜和享受。乔北辰回家看见老婆又胖一圈的俏脸,深受刺激

,审视过往,不免长吁短叹,令人不识。

在这一夜,潘筠一直跟随那个影子穿过廊桥御道,穿过一片白梅林,来到禁城内一处幽僻的所在。那里的馆所很久

没有人住过,原本是为后妃所留,但连续两位主君都不好女色,已经差不多被人遗忘了。

他看到有侍卫守在馆所前后,馆内灯火通明,外面则依稀有不少人在等候。

气氛很紧张,不时有人进出,低声商议。潘筠隐在暗处等待了很久,直到快要天亮的时候,人终于从馆内鱼贯而出

,沿着宫道散开,恢复平静。

潘筠看到珠璃从馆内出来,低声向侍官吩咐什么,随后侍官离去。

他心头忽然一热,不管过了多少年,那姑娘一直都在。比他守信多了。

潘筠摸出一枚铜钱,指尖弹处轻轻打在珠璃的肩头。

十七 隔世

人虽走了,还未散尽的紧张气息仍在。侍从女官内外洒扫,向殿中布幕上喷洒清水,以驱浊气。

潘筠走过前厅,由珠璃轻轻拉开槅门,将他引入到中庭。没有刻意种植花木,惟有自然生长的一些闲花野草,石桥

下水流细细,本意曲水流觞,但那窄窄的石渠上都铺了木板,上面又盖着毯子,将水声也略遮掩去了。

潘筠眼观这荒疏的景象,体会那人的心境,有些不祥的感觉。

潘筠道,你家主人还好吗?

珠璃不言,只引着他进入后殿,随后就把门闭上。又在后殿的深暗处,潘筠听到低微模糊的一声琴音。

屏风挡在窗前,挡住光线和微风,室内有淡淡的香气,像是种不知名的花,意蕴格外闲淡。

孟知年就在屏风后面,身前摆着一架琴。他的手扶着弦,看起来像在侧耳倾听,脸几乎都在黑暗中。深褐色的常服

很宽大,一双手半拢在里面,长久也不动一下。

珠璃道:“主君,有客求见。”

孟知年淡淡应道:“还没有闹够吗。”声音那样轻而虚,若不是殿中安静,也许就会听不见。

潘筠开始觉得手有点发冷,他觉得那个坐在暗中的人真的像一个鬼魂,没有一点生气。

珠璃道:“不是他们。”她看了看潘筠,又转头,道,“是个哑巴呢。”

孟知年也许微微蹙了一下眉,随即就不理睬了,顾自地坐在暗中,很久,略略拨动一下琴弦,在一个音上,反复地

听着。

潘筠慢慢走过去,每走一步,那人的脸就更清晰一点。那张脸始终半对着他,目光好像落在屏风上,那木雕屏风一

块小小的缝隙中落进一点光线,恰好就落在他的眼里。

潘筠如堕冰窟。他没出声,尽量小心地移开屏风,让清晨的阳光落在那人身上,一刹那间,那张消瘦得几乎要不认

得的脸就这样曝露出来。

孟知年仍然坐着,他听到些微的动静,但没有作出回应。潘筠就停在他的眼前,直视着他的双眼。那双琥珀色的,

曾经会凝聚光华的眼睛。

孟知年嘴唇动了一下,道:“天亮了吗?”

珠璃在旁边,强忍着心酸,道:“是啊。”

珠璃说,主君患的是心疾,名为藏心症,这一两年殿上事忙,竟不曾在意。太医令叫上殿大人们弹劾了一回,所幸

主君也不责怪,只不太着他们来看视而已。有时他离开禁城,过几天再回来,情况会略好一些。数月前云痕夫人过

世那一阵,这病突然发作得特别厉害,险些要毁掉他的性命。

许多人都在等候,孟知年却最终活了下来,但双眼就在重病中盲去。从那以后他几乎不能处理政务,多是让侍官在

屏风隔帘外将奏呈读给他听,但这其中的文章就很大了,这病不宜劳心,可劳心之处,反比从前更甚。珠璃听说这

些事后偷偷过来探望,见他身边侍从女官多不得力,不由哀哀跪求让自己留下服侍。孟知年答应了她,并像从前那

样让她贴身照应。

双眼看不见之后,他曾经非常消沉地过了一阵,然后逐渐把心神捡回来,也不再出城,有时自己在黑暗中摸索着做

一些事情。但更多的时候他心情不好,也就像现在这样,伴着一架琴,或者什么都不干,这样坐着度过一整天。

主君说,他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如今看透彻了,便知道这天下万物周而复始,争与不争,原本是要殊途同归的。只

是有一些事,终归是他想错了而已。

潘筠想,是什么样的病症,竟从未听过名目。他不由想起当年皇甫九渊薨逝后,禁宫中的种种传言,忽然之间,竟

觉得胆寒。

“这病如何医治?”

珠璃苦笑,这些做下人的怎样知晓,如今深陷在这禁宫里面,能退到这里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咱们也不懂医道,又

离不得禁宫,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潘筠道,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珠璃望着他,幽幽道,您有更重要的事,如何能打扰呢?我问过主君,他说不用,来世再见吧。反正他过世的时候

,举国报丧,您总会知道的。

潘筠说不出话,他觉得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走出一步,脚步竟然发虚。转眼看去那荒疏的庭院,宛然成了炼狱般

的景象。

珠璃不忍见他这样失魂落魄,道,其实今天只是情况特别坏,昨夜城里动乱,刘大人他们来求主君废止新政,一直

闹了一夜。

潘筠失神地道,那结果呢。

结果,自然是答应了。那些政令还没有兑现,因为主君病了没法处理,一直耽搁着。或者您明天再来,那时说不定

他心情会好一些。珠璃从怀中取出一面腰牌交给潘筠,这是备不时之需用的。

潘筠接过来,良久,说句知道了。

半年时间,风云突变不露半点行迹。潘筠想,过去杞人忧天的,偶尔会想自己在哪一天突然死去,那样许多事情就

再没有答案了。这该是如何叫人心头郁结。没事时算平白的忧天,有事的时候,就是噩梦兑现在光天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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