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复问 下+番外——柳沙
柳沙  发于:2012年03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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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方抱定自己的意见,像一个圈一样头尾相连地咬在一起,实际参与争执者多半是年轻官员,他们血气方刚,被煽

动性地晓以大义并给予一点点利益之后,就义无反顾地冲入漩涡之中。

傍晚,毕秋庭带着蝉儿来到紫微阁,求见孟知年。蝉儿还很小,被摇着,扒在人的肩头,依依呀呀地说话。

孟知年靠在坐榻上,他正无聊着,就把孩子要过来,放在茵褥上摆弄,一边听毕秋庭说着公法庭第三任主持者的事

。毕秋庭看似很无奈,因为那人耿直偏激,不好相处,还是个战争狂。私宴上有一半时间他都在谈论如何用武力来

维护公平正义。

孟知年嗯了几声,没有过多回应。他知道毕秋庭的说话方式,就算很无奈,也不是难办的事。

这日是寒食,桌上摆着清泉酒,几碟枣饼看着精致却不太能勾起食欲。春雨细细,空气中散布着微弱的水腥气,中

庭水面偶尔有鱼探头,就泛起一两圈涟漪。

他嗅到那种春天淡弱的味道,还没有燥热起来,很潮湿着。毕秋庭说完那件事,接着道,其余一切如常,再经过一

个周期的运作,事情基本就可以实现。

孟知年略点头,跟毕秋庭谈话,他感到很容易。只要利益清晰,可以很容易地达成合作关系。

最近,因为有人指他培养的各种特务组织有监视百官之嫌,影子已经退避到极暗之处。这种种的风波一度让他感到

厌烦,天一殿的主君不能有秘密,他若要隐藏什么,不是万分小心,就是干脆放弃。

孟知年淡淡地道:“那边把茶水断了吧,膳食也不要送,晚上不给灯烛。反正,我不会过去的。”

毕秋庭笑:“你要变,总会有人断了活路。我会处理妥当的。倒是地坤馆的人说小公子晚上一直哭闹,她们没办法

,只好求我带。”

孟知年把孩子抱过来,扶正了,看看,那孩子就很亲昵地用手碰他的眼睛,发出断续清脆的笑声。孟知年轻拍着那

软软的一小团,动作仍不是很娴熟。听说云痕死前曾抱着蝉儿一直到尸身冷却,不知会给这稚童留下怎样的记忆。

这一件事,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无论殿上如何角力,他没有想过会将云痕深深牵扯进来。

云痕与他,长久以来维持着夫妇之名,见面都是和和美美的,但其实自从蝉儿出世后,他就再也没有在地坤馆宿夜

了。

孟知年出神了一会儿,道:“你想带吗?我挑不出有谁适合当他的老师。那些老教授不行,会把孩子教傻。”

毕秋庭注意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一笑:“你若愿意把他交给我,我自然会还你一个适合的继任者。毕竟这也是

我们共同所望。”

孟知年略笑:“那你上灯之后不要回家,到我这里教他认字吧。太小认不了,就教他听些音律。不要教歪门邪道,

我听见了杀你的头。”

毕秋庭哈哈笑起来,欣然接受这个使命。这是一份令人羡慕的殊荣,也是孟知年给他一贯的安抚。孟知年是个非常

懂得分寸的人,尤其是对毕秋庭,那人外表有多优雅阴柔,内心就有多贪婪恶毒。有的时候,孟知年也会刻意回避

,他觉得毕秋庭那副躯壳里一定有非常深重纠结着的东西,否则不会在毫不经意的时候,给人可怕的感觉。

云痕夫人最终以国母的礼仪下葬,这给予一部分人以沉重打击。他们已然哭谏过,这一次不能故技重施,只有在其

它事务上步步紧逼。

落葬是在皇甫世家建造的宏伟陵寝之中,相较于主君所备的金丝楠木大棺,云痕的棺木像她的人一样显得纤弱。山

丘环抱陵寝,后方连通渭水,再过去是无尽的田野,上有苍云,悠远寂静。

在这样的地方,孟知年不免开始回想自己的一生。到如今他已拥有过许多的辉煌,他有半壁江山,有天一殿,声名

远播至极北瀚海之外,乃至东瀛。他感到些许满足,但这实在不够。怎样都不够,他的心底总是空荡荡的,总是觉

得寒冷。云痕死后,除了一个尚未长成的,为继位而生的孩子,他已然是孤家寡人。

侍官敛容跟随在后,不远不近。孟知年回身,凝了凝神,命传军策府主。

远远的,他似乎看见了乔北辰。那人很开心,在和同僚模样的人说笑。

孟知年看着,微风托起他的衣袍,他问仲忧:“你手中握有能使天一殿颠覆的力量,是否觉得满足?”

仲忧心中警惕,面上和蔼而笑:“世人说我老当益壮,这把年纪了还能吃下一头牛,我哪来不满足呢?”

孟知年点头,转身:“先君与我都承认你在朝上的功绩。你与毕秋庭暗中不睦,我尽知晓,却要劝告你与他为善。

这石制的步道一直通往陵墓深处,两旁种着高大的松木。仲忧觉得自己有义务在侍官被遣退的时候守护主君,于是

抬步跟随在后。

孟知年道:“府主在天一殿这么多年,想到你坐镇军策府,我总是觉得安心。”

他生性不是一个冷酷的人,说出这话的时候,难免有些不忍。仲忧的子孙之中并没有可以让他安心交托兵权的人,

他们沾染膏腴纨绔的作风,并自认为先于时代地参与各种秘密活动,这其中牵涉到许多事情,包括最近方才平息的

起义。

仲忧谦逊着,不知不觉,陪伴主君走到一处松木遮掩的折转。他对这位年轻后辈,或许因有孟鸿文的关系在,总是

觉得该去维护扶持。孟知年小的时候习武,还被他摸过手脚的筋骨,说,挺韧的,是不错的料子。

因着这样的缘故,仲忧觉得这位主君终还是可亲的,几乎就在这样想的同时,变故突起。

是从松木后闪出的杀手,身着侍卫装束,仲忧大惊,继而大怒,揉身直上与杀手缠斗在一起。

孟知年不想假作震惊,于是退避到一旁。他知道仲忧会保护他。殿上的武将初习武时,第一条信念不是保护自己,

而是保护主君。仲忧驰骋战场多年,看起来挺猛,但其实并不擅长近身短打。

孟知年想,这样子,就很容易了。

他的心并没有动摇,轻身上前,让杀手的刀刃划破自己手臂的衣袖,或许伤到了一点臂膀,不过无关紧要。

与此同时,仲忧回头,对他断喝一声:“退后!”

孟知年略一犹豫。那声音带着爆发出的,不容抗拒的威严。他记得过去对这声音总有一种依赖,也许不该,但暗暗

的总会有。

远处有人听到了,开始大声询问。最后这片刻工夫,仲忧背部吃刀,脸颊被划,怒火愈盛。军策府数人赶到的时候

,仲府主开始顶着满脸鲜血,对他们大发雷霆。

孟知年将地上的刀刃踢了一下,踢到道边上。他的神情镇定,只是脸颊略有苍白。手臂上传来些微的刺痛,或许需

要处理一下。大批侍卫正在过来,并有另一部分围追堵截那三名行动迅速的杀手。仲忧的反应并没有出乎意料,他

已经可以看到这件事的结果。

这样想着,他向前走出几步,用自己的身形遮挡住仲府主满身的鲜血,并回应众人,示意自己无事。

他想要登上步道的高处,在身后一团忙乱的同时,再看一眼这宏伟的陵寝。冥冥之中,叩问长眠地下的那些人。就

在这时,那利箭穿刺般的痛楚又来了,强烈得让人头晕目眩,心脏向内紧缩着,像要迸裂开来。

整条步道上都有搜查着的侍卫,还有刚刚赶来的上殿官员,远处也是密密麻麻的。他不想就这样在众人面前倒下,

于是掩着胸口,勉强走了几步。在这样艰难的时刻,身边竟没有一个可以放心扶持住的人,一片漠漠,又渐次黑去

十五 殊途

模糊中,他感到自己正靠着毕秋庭。

毕秋庭给他擦拭着冷汗,对他说:你不用过意不去,一切都如预期,现在只是为蝉儿铺平日后的道路。

孟知年咳了一声,艰难地呼吸着,道:“我知道。”

毕秋庭从后搂抱住他,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古怪地笑着:“未来的主君太小了,只有我们来做,军策府的庸人实在

不值得信任。”

孟知年没有再重复回答,他想要摆脱。在这个人的怀中,他觉得非常不舒服。但毕秋庭更紧地搂着他,简直不能推

动,金辇的隔幕外面有医官,他们的声音都非常低。

毕秋庭道:“太医令曾来找过我,他们都觉得你不能再操劳下去。你不听劝,终于弄到这样,让我很难办。”

“你要什么?”孟知年道。

毕秋庭注视他,流露出猎鹰即将俯冲出爪的凶狠神情,他悄声对孟知年道:“你一直不给我的东西。我想要得到的

,都一定会得到。你瞧不起我,却还是得依靠我的力量。”

孟知年冷笑了一下,他知道是什么。毕秋庭提起官场,提起名利,常常会暧昧地笑,但他提起同僚,提到孟鸿文,

就会轻易地在目光中流露出排斥,甚至在许多事务中,他反其道而行之。

孟知年想,毕秋庭也是一个普通的人。普通人不停贬低另一个人,往往只是因为强烈的妒忌。

“就算我给你,你也做不到。”孟知年略略地冷笑着,随即他的胸腔受到暗劲猛击,剧烈的疼痛翻江倒海般袭来,

喉头又涌出热流。他没有呻吟出声,只是死死地抓着毕秋庭的臂膀。

毕秋庭支撑着他,充满爱怜地注视他的脸庞,关切着,甚至召唤医官入内诊视。孟知年的身体被扶离,终于得以平

躺下来。

他发现自己长久以来将毕秋庭留任身边是对的,这人具备足够的耐心,可以若不经心地按捺到百花尽散的最后一刻

仿若是皇甫九渊当年的情形。

孟知年和皇甫九渊并不曾交心,可或许是身在同位,有时会在相错而过许久之后,蓦然体会出那人当初的心境。

总在一些懒散阴霾的傍晚,紫藤花些微的香气中,皇甫九渊指点他的诗文,闲淡抽着水烟,说起为人君所要遵守的

准则。那很细微的神情和关怀,一直留在回忆深处。

那样苍老、瘦削的一代君王,满身荆刺却渴望旁人真心相待,等见到真心,却只是淡然笑一笑,说一句痴傻,再下

手泯灭。

……

仅仅二百里路程之外,潘筠还在守着少明,等着那个孩子长大,并期待着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一骑红尘,带他远离

这座负满记忆的王都。如是这般,他们之间的一切总像是一场美梦的残像,没有证据,没有痕迹。

在偶尔的闲聊中,潘筠说,记得吗?你告诉我你要谋取天一殿,让我选,站在哪一边。我舍不得阻拦你,也守不住

誓言,只好逃到远处去。那时候我就是个懦夫了。

孟知年无法回应这句话,为着这件事,他不止一次彻夜难眠。

少明仍然是在学堂读书的,不和绿萝山庄的三个孩子常混在一起,他的功夫则是由潘筠亲自教。孟知年暗暗地打探

,发觉学堂里的先生也太老了,耳背眼花的根本说不清东西。少明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从小就聪明,只是性子

有些软。可那又关他什么事呢。这个孩子一出生就伴随着他的厄运,他原本不想去管。

再来也没有人在了,不会回去,不会再有相聚的那一天。

阖眼之前,孟知年仍然还在想象着,他想到潘筠,刹那之间,又觉得非常非常思念。这思念压倒一切,只想要快点

相见。可是没有办法,潘筠不会来见他,那人已经在天都之外的地方又安家了。

回到禁宫之后,孟知年退到九星台休养,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露面。

众人以为主君只是暂时有所不适,该闹腾的闹腾,该抗议的抗议,该纠结的继续纠结。军策府的兵权三分,有一份

史无前例地落到了实际司掌农政的毕秋庭手中。他用巧妙的手腕和利益的许诺收服了那一次三才馆议事中挑头的年

轻官员,开始步入到权倾朝野的新境界。余者见利,又见风向,多有心领神会者。

及至公法庭的事上,毕秋庭的想法和孟知年略有不同,他不在乎民间的声音,只想将爪牙深入到整个江湖,但在表

面上,这并没有冲突。中原公法庭的重新挂牌登上台面,作为新政的标志性事件被写进史书之中。尽管其余政令的

实施遇到了许多困难,但终究在天一殿数百年的历史中留下痕迹。公法庭的地盘一直在青盐道以西,那原本是个不

确定归属的地方,后来在一次武力冲突中被星罗宫占领。公法庭存在的时间总共是二十二年,直到后继之君借故强

行将主持者下狱,为此不惜激起江湖之中反弹声浪,才彻底覆灭成为过去。

而在这一年,星罗宫火烧火燎的求援在公法庭独立的同时被拖延下来,这边的官员总是回复,再考虑考虑,再商量

商量,再研究研究。至多,他们支援给星罗军队一批略有过时的军备,并预祝他们克服外敌,重振雄风。天一殿和

星罗宫的关系,就这样被粉饰在不计前嫌共御外敌之中。

潘筠终于带着少明回到天都定居,已是快要半年之后。

他自那件事后过了一段时日,最终告别绿萝山庄,了结掉手上的许多事务,然后离开了。绿萝山庄的三姐弟非常舍

不得老师,轮流过来挽留。潘筠一直温和地待他们,但他决定要走,已经不能被任何事改变。

那女孩子说,老师什么时候回来,我马上让爹爹把新老师赶出去。

潘筠笑了,他教会这位小姐一些足以防身的套路,也算不负所托。他说,我自然会回来,不过不会久住了,你要像

现在这样,对任何人都懂礼貌才是。

潘筠还发现,原来少明得知他不用再每天去绿萝山庄,竟会松一口气。

他带着少明走了许多地方,回过一次巢湖祭拜琼玉,探望旧友,又去曾经浴血奋战过的那些地方走看了一回。因为

没有女人,父子俩过得非常简单,也非常逍遥。或许是从小见识过许多事情,少明成长得很快,想事情思路很宽阔

,有时连潘筠也会感到惊奇。

他和孩子相处,觉得心底那些滞重的阴影开始慢慢消散。孩子是很神奇的,初降生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看你的目光

却又澄澈通透,像是经历过无间业火的重重淬炼,成为了最初的模样。

少明的话,明儿是个最亲切的小名,但潘筠总是直接就叫少明。叫着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内心弥漫起一种柔和伤感

的情绪。这两个字是孟知年取的,在一个很难以忘记的时刻。

潘筠决定不再寻找另外的地方,在许多年的漂泊和内心纠缠之后,他突然有想要叶落归根的感觉。也许是和孟知年

长久的拉锯让他感到疲倦了,就像有些事情,坚持的理由只是因为一直在坚持。那夜他追回少明,把孩子吓了一跳

,因为来接他的那个哥哥很和气,虽然强迫着,却还一路塞给他好吃的。

少明说:我想去,天都很好玩,就算我遇到坏人,我可以找主君。你说他是天都最大的人,谁都要听他的。

潘筠把少明挡在怀里,策马扬鞭那一刻却突然想,少明不懂得真正的天都,是因为他没有机会去。不懂得,就不会

明白为何要逃避,这样是否太过霸道,又或者这并不是真的对少明好。

他的心思其实跟大多数家长一样,自己尝不到的,就希望孩子能够尝一尝,自己试过不好的,就拼命不让孩子碰。

但熊掌与砒霜只是因人而异,这样说来,何处不是孩子可以成长的地方。在巢湖边,少明往芦苇蒿草中奔跑打滚,

在市井间,少明就在小巷子里钻来钻去,他在哪里都很开心,就潘筠观察看来,不受任何影响。

这心思的转变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暗暗的,潘筠在心里帮着孟知年说话。在以往,他会第一个想到皇甫主君,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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