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复问 下+番外——柳沙
柳沙  发于:2012年03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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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要走的路,能哄到的时候,就多哄着一些。

孟知年道:“不是你的,就是我的,咱们两个就没有。”

潘筠笑了:“那可真是没办法,要不咱们约好,这辈子谁先走的,下辈子就当女人。”

孟知年道:“你欺负我吗?”

潘筠忽然觉得说错话了,沉默片刻道:“……以前我想过自己先走,让你活得久一些。但一个人会很寂寞的吧,只

要分了先后,无论谁在后面都一样。所以还是一起走的好。”

孟知年听着,嘴角淡淡的有些笑意。

潘筠道:“以后你什么时候想走的话,就跟我说一声。不要太早,我还想看看蝉儿长大以后像不像你呢。”

孟知年微笑道:“那下辈子,我们不还是没有孩子?”

自从病了之后,他总是这样微笑着,叫潘筠猜不透他心底的想法,每逢佳节都是容易伤春悲秋的时候,若谈起这些

,不免更加伤感。

那么,不如且看眼前,且放在心里的好。

潘筠的月饼长得比较胖,画的图案蒸好以后就不大清楚了,不过手艺还是可以的。他母亲过去每年也都蒸月饼,据

说做的是菱花形的,自潘老夫人去世后,就很难再看到吃到了。提起来,还怪想念的。

临睡前,孟知年想起件事,问:“绿萝山庄怎样了?”

潘筠微微一窘。

潘筠道:“没有什么,只是孩子闹别扭。”

孟知年略笑:“女孩子?”

潘筠默了一下,说“嗯。”

潘筠终于给他笑得闷不住,道,真的没有什么,只是那女孩子看了本煽情动人的非法读物,穿着嫁衣爬到一棵树上

,说不嫁给老师就不下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爹由是诓了潘筠过去,意思是要劝下来,劝不下来骗下来,骗不下来娶下来。那女孩子原是非

常生猛的,大有蹲在树上当钉子户的意思,但看见潘筠之后,给温言劝了两句,也没折腾也没干嘛,就乖乖地爬下

地来了。

而后,她爹摆了一桌五光十色的宴席感谢潘筠,言语之中,这世道能够降服他女儿的也只有潘先生,云云。其意甚

是深邃,对方含糊其辞,以酒挡过。

潘筠说着,自己笑了声,那尴尬还余韵未绝。

孟知年已经穿着睡服,往床边的小几上取了烟管来,抽了一口,悠悠地吐气。

孟知年道:“十五岁,如花美眷啊。”

潘筠看着他,微微地郁闷着,揽住他压在床上:“你十五岁的时候,就没有爬过吗?”

孟知年略皱了一下眉,手仍托着烟管,垂落在床被上,勉强笑着:“没有,绝对没有,我从来不爬树。”

潘筠道:“那就是爬别的,反正爬过。”

孟知年也不争辩了,只是笑,左手抱着潘筠的背脊,跟他细碎地亲吻起来。潘筠觉得他的脸颊很凉,嘴唇微微湿润

,但也是凉的,再摸到手指,指尖僵冷,像给水泡过一样。

潘筠道:“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太累了?”

孟知年道:“没什么……总这样了。”

潘筠把他的紫金竹烟管拿过来,凑近嗅了一下,脸色突然变了。那味道他认得,已经不是烟丝,是罂粟粉。

潘筠握住他的肩膀:“为什么要用这个?”

孟知年起先没说话,神情低落着,而后略笑了一下。他怜惜那烟管,用了好些年,一直都很顺手。潘筠自然不可能

还给他,血海罂粟臭名昭著,有一点都要彻底烧掉的好。软劝不听,心急之下争执了两句,潘筠忽然把烟管掷在地

上,清脆一声后,又继续滚出很远。

孟知年沉默了一会儿,自己勉力下地,循着声音去捡。他四肢虚寒,全身酸痛,早不如先时敏捷,就在脚边不远处

,却好久也没有碰到。

潘筠就这样看着,直到孟知年的手渐渐停下来,头低垂下去。潘筠走上前蹲下身,扶着他的脸:“你告诉我,是不

是病得很难受?”纵然相隔了这么久,已经一个在玄武宝座上,一个在江湖市井间,掌心抚过额际的时候,心底仍

然变得柔软。

“难受的时候,要跟我说,不要这样一个人忍着。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大夫就会到这里的。”

潘筠说:“你若总是不说,真要出了什么事要我如何呢?……”

孟知年微微摇头,伸出手臂抱着潘筠,把脖颈靠在他肩上。那是种全然交托出去的姿势,不再尖锐,也不再有疑惑

。他永远不会对别人说自己很难受,即使是潘筠。但这一次说好同衾同穴,就不可以再食言了。

二十一 寒江

任无毒说,这事情我知道。

以他的实际身份,留在天一殿境内是件危险的事情。以他的性子来看,也很难长久呆在一个地方。

星罗宫多时动荡不安,为了维持与天一殿分庭抗礼的局面,姬宫主首次放低姿态与江湖势力缔结盟约。是一方数年

间兴起的组织,名为寒江一飘舟。听起来有点野狐禅,但历史往往掌握在小人物手中,说的就是这样一回事。

寒江一飘舟可以在短短数年间家喻户晓,只因为他们太滑溜,泥鳅似的。他们借着诸般事端而游说连结西北各方势

力,如同合纵六国一般,因此还曾与中原公法庭发生冲突,间接开罪天一殿。他们行动的目标并不复杂,只是团结

西北这一片不在天一、星罗势力范围内的力量,挑动龙虎争斗,从中灵活取得利益。

天一殿和星罗宫不来往有一阵子了,任无毒因为这件事而和孟知年常相来往,孟知年一直跟他客客气气的,但就是

不松口。

任无毒认为,寒江一飘舟带动江湖势力与星罗宫结盟,无非要让两虎相争,至于战争之后的情况就很难说了。如果

孟知年现在出个声向星罗示好,马上就可以打破寒江和星罗的联盟,尽快剿杀这些萌芽中的威胁。

孟知年略笑着:“怕是你被排挤得狠了,内伤吧。”

任无毒冷笑:“共利而已,你爱怎么想我倒没关系,你不想我你就没命了。”

孟知年表示同意任无毒的看法,但同意归同意,他不采取任何行动。那时他目力尚在,来找任无毒的时候,一味优

哉游哉,似乎不把那病放在心上。任无毒就跟他也客客气气的,他知道孟知年体质略异于常人,为不让昔年琉璃骨

之事被人知晓,才拒绝了不少名医,否则天一殿满街都是人才,何必只认着他。其实条件平等,端看如何运作。就

在任无毒这样想的时候,孟知年突然不出现了。

他是遭逢变故无力动身,也是顺势而为,赌一赌任无毒的医者脾性,以退为进,耐心等着人找上门来。至于那回事

,就待好些,再议吧。

与寒江结盟之后,星罗宫喘息已毕,忽然间获得巨大的力量支援,他们开始不再惧怕天一殿,又恢复到上一场战争

之前的情形。而此时的天一殿,由于主君长久卧病,正陷于极不稳定的状态,两相逆转之快,也叫人惊讶。

姬宫主仍然在犹豫,这犹豫最终被成功激化。但凡女子,平时再凶悍强干,骨子里也莫不会有一点三从四德的意思

,再刺激一下,说不定就滑向三贞九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星罗宫虽有异域血统,但久居江南,早已被中原风俗

同化。

据天一殿的臣民说,主君的失踪系星罗首座所为,他以毒物挟持控制孟知年,自己则和孟氏一道被封锁于温泉行宫

。他不放孟知年,天一殿也不放过他,因此与姬氏谈判,随后谈判破裂,两边迅速进入到战备状态。

山林之中总有浓浓淡淡的雾气,清晨的时候明显一些,到了傍晚就渐渐透明。这行宫建有数十年了,隐于林中,殿

阁之间以栈道相连,道间若有薄雾,每当晚霞出现的时刻便格外美丽。

一月有余,这里的任何人都无法踏出行宫一步。只有呈送膳食药材的侍官每隔三日来一次,也不多说任何话。

孟知年穿着木屐,沿着栈道慢慢地走。他和任无毒好久没交谈过了,每天只有该诊脉的时刻才见面。任无毒医治他

的身体,孟知年不探问,都随着。任无毒来找他,那绝不是出于医德什么的,有时候下药狠些,也是正常的事。

他利用任无毒使得天一殿和星罗宫开战,而禁城中的一部分人也利用着这件事,若孟知年死在封锁期间,可以顺理

成章改朝换代。任无毒并非不能脱困而去,他此时离开,回到星罗将要面对诸多责难,又何况若不下手医治,孟知

年真的病发身死了,那可就稳稳地应了讹传。

反正,跳不跳黄河都是洗不清的。任无毒绝不愿意掏心掏肺之后还要夹紧尾巴做人,索性就玩大一些,留在这里。

孟知年拉紧了身上的披风,他只是出来走走,和仆从默不作声相处,又和任无毒默不作声相对,不免有些憋闷。

潘筠不在这里,是被他骗出去的,说是:不要让少明留下,这里不比天都,你把他送走吧。潘筠只有这一个软肋,

原是不想走的,后来约定三四天一定回来,可跨出温泉行宫之后,就再也踏不进来了。

这该是任无毒会来找他诊脉的时间,若他不在寝殿,任无毒大概会直接回去。孟知年想。他在胸中排布着两边的战

事,来来回回,只是想着这些。因为附近生有温泉,这里并不冷,空气很潮湿。

侍官道:“医者请主君回寝殿。”

孟知年应了一声,仰头像是要眺望什么。最近,偶尔的时候,他眼前会出现近似光亮的颜色,他不问,任无毒也不

说,所以并不知道是好是坏。

他一路慢慢走回去,这段路已经记得很熟,一百三十步,一点也不会差。

任无毒把他按到卧榻上,让他平躺了一会儿,然后说:“现在开始除了药,你别吃任何东西。”

孟知年笑道:“我饿了。”

任无毒哼了一声。他能观察到孟知年身上的一切变化,全盘操控,而孟知年对此没有异议。但在行宫之外的天地间

,这种关系完全倒转。孟知年双眼看不见,那颗心却仍然会算。在与潘筠短暂相处的那几天之后,他变得很平静,

甚至心绪也好了起来,有时候还会跟任无毒开玩笑,即使得到的不外乎冷嘲热讽。

不过就算这样,不吃饭还是一件很让人痛苦的事。山风幽凉潮湿,孟知年睡不着觉,在夜中起身,慢慢抱着床被坐

到躺椅上。

这行宫中只有为数不多的侍官和仆役,外围由天都调来的禁军封锁,动静都很小,为了不打扰主君养病。孟知年发

着呆,想着。其实他有很强烈的求生欲望,但在大局之前,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豪赌。这一回他对自己都有些惊奇,

把潘筠骗走的时候他神情那么自然,仿佛真的过个几天他们又可以顺利见面。

远处有宫娥踩着木屐悄悄走过的声音,许久,孟知年感到有些困了,在躺椅上模糊地将要睡去。他心中忽然警觉,

勉强睁开不能视物的双眼,支撑着身体坐起来。那种刹那间似要离魂的可怖之感真切地纠缠上他,以至于背脊竟微

微地有些发凉。

孟知年听到身边有人在呼吸,像一种奇异的错觉,他觉得那个人是潘筠。

孟知年道:“什么时辰了?”

那人没有回答,突然拉住他的手腕,一直拖到床边上。孟知年吃不住这样的力道,又被躺椅绊了一下,摔倒在床前

,那人一直扭住他的手腕,好似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就这样顿在那里。

孟知年喘息道:“怎么,气不过了?”

那人不作声,孟知年冷笑:“有胆就来,随你爱怎么样。”

那人道:“你要我怎么样?”仍然扭着他,掌中的手腕没有一点力气,只是很坦然地任人宰割。

孟知年伸出手去,触摸那人的胸膛,嗅到尘土味,许是一路奔波未停。他身体忽然放松下来,气喘吁吁的。

那人把他抱着放在床上,沉默严肃得像尊石像。

孟知年拉着他的手抚摸自己的右胳膊。撞了一下。那人果然就给他揉起来,然后摸摸他的脸,指尖触到的全是虚汗

那人轻声叹气,道:“疼不疼?”

孟知年微微地笑着:“不疼,饿了。”然后让那人过来,嘴唇被亲到的时候,轻轻舔了一下。他想往里挪一些,但

还没用力,脑中突然一片模糊,他最后觉得眼前刹那出现微弱的人影,但来不及看清,殿中没有灯烛,随即就往更

深暗处沉落。

二十二 九转

与前次不同的是,这一回看起来声势浩大、势均力敌的战争却没有拖延太久,打的时候轰轰烈烈,收梢则如戛然而

止的音符。

开战半月,星罗军队水战奇袭白帝城,几番周旋之后三军联络突被冷箭阻断,随后,姬宫主死于寒江一飘舟突起反

戈的暗杀。

这场变局发生在一处隐蔽的山坳之中,有说是天一殿所为,有说是星罗宫的内奸,以及遗产说君位说情杀说等等,

因为目标不明确,已经在挑拨离间下濒临分崩离析的星罗高官阶层很快陷入混乱,但依仗着多年根基,仍然与天一

军队短暂相持。

任无毒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他在孟知年的寝殿外间,喝着小酒数绵羊。孟知年还在放心地昏睡,那安静的样子似乎

不管外面的天地发生何种变故,都与他无关。

任无毒也希望星罗宫的事都能与他无关,他曾一再负气出走,最终还是心甘情愿地奔忙着,被误会着,深深纠结着

。星罗宫对他来说不是多重要,中原归谁更是屁大的一点事,但到了临头他还是要出手,要努力,这只是自然而然

的责任。

任无毒略略地冷笑,他想,孟知年的这颗心九转玲珑,现在被换掉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他想的时候,还觉得很好奇。在他一生中,行走过许多地方,遇见过各式各样的人,能把人整治到这种地步,还得

反过来好好照看服侍的,除了孟知年,还真一个也没有。

山林的最深处生着白桦林,修长美丽,孟知年在这里住的时候,曾有几次走到最里面的地方。他记得那里的每一棵

白桦树旁,都会长着一棵松树,如果白桦树长在悬崖上,松树就跟在悬崖以外的尺寸之地。

没有人知道缘由,千百年来就是这样生长的。那时他身边是乔北辰,乔北辰不以为意,只有他偶尔还会想起这一幕

苏醒过来的前一刻,他脑海中一直浮现着白桦树的影子,非常安静,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唯有一片空明。

他身体仿佛虚浮着,眼前的景象若在水中,非常模糊。

很长时间,孟知年说不出话,也动弹不了。任无毒看着他,也不说话,也不动。那夜事出突然,不动手已无可挽回

,任无毒乐于行医整治人,但人的性命终归是老天做主,即使失败也没有任何亏心之处。

好在到底成功了。孟知年骨子里有很强的韧性,叫人为他捏把汗的同时,也不由为他高兴。

任无毒探他的脉,边问着,孟知年把目光转过去,看不真切,还是模模糊糊的。他眼前只有任无毒,一身玄衣,身

上有奇特的药草味道,其他就再没有人。这感觉很奇特,好像身在人间,却又在所有的世事之外。

任无毒没有马上提到他的决定,他已经在孟知年醒来的前一天下手将行宫中所有的侍官杀死,尸体堆在行宫正殿门

外,有禁军士兵发现之后,顿时哄传开来。

孟知年还非常虚弱,不能折腾,但到第二天,任无毒就决定不再等待。他要孟知年亲自澄清事实,与姬宫主和解,

并让中原公法庭出面指证寒江之主,不管罪名是什么,按一个差不多的就可以。寒江一飘舟渗透体系的举动,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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