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补个谄媚的表情。“小王八这名号还真不赖。”
负屃淡淡一笑。“羲和娘娘谬赞了。”
我还在为“娘娘”冒汗,他紧接着又说,“其实娘娘的名字,是有来历的。《招摇古经注》浴龙篇有着,羲和者,日也。”微微一笑,“羲和,就是太阳的意思,父君对你,真是宠爱有加。”
我本准备了受他奚落,没料到居然是逢迎,一时倒有些懵了。
“是么?”
“嗯。另据《神辞?龙说》所云,羲和,帝之御也。说它乃帝尊的专属坐骑,最是神俊威武的仙兽。”负屃涓涓而言。
嘲风嘿嘿两声。“老八真有学问。”一对眼却只在我身上打转,面上神色似喜若嗔。
我觉得有些古怪,虽然负屃用了“神俊威武”这样的好词,可是所谓帝之御也,不就是说这什么羲和,也就是爷爷我,专门是被骊渊骑的么?再复一想,羲和者,日也。
立时全身的血液瞬间跑上了面颊,跳起对着那可恶的小白脸就是一脚。
“日!你个小王八就促狭吧!敢嘲笑我,看爷爷今日不打死你!”
在嘲风的放声大笑中,负屃身法轻盈,明明逃窜,却丝毫不见狼狈,反而翩若惊鸿。
我骂归骂,到底还是叫了羲和。
即使生气,我是骊渊的专属坐骑那是事实。
我被骑得很爽那也是事实。
我曾经反抗翻身试图倒骑神龙最后又被轻易拿下吃掉那还是事实。
所以,羲和就羲和吧。
只要我跟骊渊在一起,叫什么我也没意见。
我不知道别人美梦成真的时候什么样,反正我已经对人生没有什么索求了。
虽然他很忙,但是可以的时间都用来陪我。
虽然他没有以前那么年轻漂亮,而且要色得多,可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他。
不,更喜欢他。
有时候这个人明明在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无论是日头里照着,还是珠光里浸着,那五官鲜明历历在目,总令我有做梦的感觉。只是在旁边坐着,呆呆傻看,大气不敢出一口,就怕气出大了,这人就跟幻影一般消失了。
即便他对我如何温柔,那一种患得患失,无法排遣。
你说大家都那么熟了,我怎么还会这样?
被看久了,骊渊会突然抬手给我一个暴栗,沉声道:“不许再这么看我。”
我摸着脑袋应着,照看不误。
他还是那般正襟危坐。
我咳嗽一声。“骊渊。”
“嗯?”他头也不抬,照例盯着手里的卷宗。
我遂指指那份奏章。“这一页,看了有一个时辰了。”
骊渊闻言,把那奏章一扔,转身抱住我就滚到榻上。
还有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小媚眼一抬。
一瞬间,本来温顺如羊的我,即刻化作觅食的饿狼。“啊唔”一声,八爪鱼一般骑在他身上,抱住他如花似玉的小脑袋,啃啊啃啊。
用舌头轻轻舔舐他的耳垂、脖颈、锁骨和蜜乳。
骊渊此时会自喉咙深处发出无比销魂的呻吟,烧得我脑子身体都是一团急火般,然后才伸手撩起我衣裳,轻抚我敏穴,在我情意难禁的时刻,慢慢将自己蓬勃的龙根,顶进我已经打开的身体,两手扶住我腰,缓而有力地上下吞吐。
那一刻我紧紧搂住他,他深深占有我,一起一落,享尽极致欢娱。
真好比上穷碧落下黄泉,两个人难分彼此,同看那八荒皆花开,六合归一体。
有一时,换终身。
便是即时死了,也无所憾。
我喜欢招摇山。
因为我没有别的地界可以去,尤其是望仙涧,是我最爱流连的所在。
我经常在那里待着,开心地缅怀甘渊涧里的日子。骊渊难得脾气好的时候,还会化成小青蛇,盘住我腰,只是及后动作和位置愈来愈流氓。
我独个待着的时候,又遇到先前那个啰嗦的绿袍子老头。
原来他曾是骊渊在甘渊涧里躺过的一块萤石,因为沾了龙神仙气,所以几千年后修得了人型。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游矶。此人相当多话,而且在我与骊渊争执的时候,总是一面倒地偏袒他,然而我一样喜欢他。因为招摇山上肯跟我说那么多话的人,实在是少。
我也喜欢骊渊的儿子们。那些殿下。
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不喜欢我,比如狻猊、蒲牢和霸下;我倒不太介意,毕竟一个人不可能讨所有人喜欢。当然像我这样,几乎讨所有人不喜欢的也不多;另小部分殿下则根本无视我,比如睚眦、穷奇和螭吻,无视并非看不起,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螭吻奇懒无比,整日只是隐在自己寝宫,那么多年,只在殿下们非出现不可的场合上才能见到,而且通常也看不到整脸,因为总是趴着。
穷奇很斯文,又相当冷淡,不是负屃那种语调冷淡,而是整个人由里而外的冷淡,仿佛世间一切,于他只是透明。看着那般无害的少年,其实清明过人,骊渊不在的时候,是他和嘲风一起管理政务。如今掌着司法刑狱之职,的确是再合适不过。
姬陌自从许了他,也变得深居简出,沉默寡言。果然是出嫁从夫。
本来见面就少,又添了身份的拘谨,与我益发生分了,倒让我几乎怀疑,我们是否曾经那样无拘束地交谈过。只有偶尔瞥向嘲风的目光,才让我瞿然忆起望仙涧池畔初见,那个灵动大方的少女。
“你排第几?是几殿下?”她笑比春风,梨涡似梦。
如今,一切若浮云尽散。
那日我回去,紧紧抱住骊渊,疯了一般亲吻不足。
骊渊回应我,低声问:“这是哪里发了骚来?”
我哼了一声,心里却无比满足。
我喜欢怀里的这个人,居然恰好他也喜欢我。
然后我们居然能在一起,居然又相聚了恁多年。
这是多么难得的际遇。
骊渊的二子睚眦,是我见过最无趣的人。整个人,好似一把绝世宝剑,锐利、刚硬且无情,整日心思都在练功修法上。骊渊说起他,总有几分骄傲。说那么多的殿下,数他功夫最好。有时候我也想,这么一个冰冷漂亮的少年,如果有朝一日喜欢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但这显然只是我的臆想。睚眦此生惟一可能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骊渊,爱的理由,也只是因为他够强。
最后那两位殿下,是我所熟悉的,也是勉强可以称得上喜欢我的,那就是嘲风和负屃。
嘲风也罢了,他根本就是我在招摇的第一个朋友。
负屃则古怪些。他是兄弟中说话较少的一个,但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倒有话。
当然基本上每句都不是好话就是。
但我还是很高兴,毕竟有人跟我说话。为这一点,狻猊就益发讨厌我。
我知道为什么,他喜欢负屃。虽则跟其他兄弟感情更好,但是他喜欢负屃。
我不晓得他为什么不说出来,所谓兄弟又没有血缘关系。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问嘲风这件事。他又是一副“我真不知道跟你说什么还是罢了吧”的表情,最后说,“伏羲,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吧?”然后又换上一副“你自己嫁人了你觉得无所谓不要把别人也当成没天理的傻子”的表情。
我跟他说我乖乖娘亲是天地所化,所以说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也不差。
说起这个乖乖娘亲我总是心头酸酸暖暖的,但是我记不大得她的事。
招摇山上最讨厌我的人当属三位神君。
鲲鹏完全是嫉妒,我有时候迎着她风刀一般的眼神真想走过去跟她说:“这位大婶,就算骊渊不娶我只要他不瞎他也不会娶了你的。”
英招总是阴测测的,而开明两个眼仿佛要吞噬我。
可我是在骊渊眼皮底下讨生活的人,怎么可能被他们那个级别的眼神吓到呢?
只是这三个人我也死活喜欢不起来就是了。
有一次他们在骊渊寝宫外面对话。
一个说:“只有他以为帝尊是因为喜欢而立他为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另一个说:“帝尊出来是利用他,现在不过更进一步利用他来羞辱昆仑天君而已,可笑他还以此为荣宠。”
说完还冷冷地瞥向寝宫半敞的门。
我忍不住打开门,靠着框懒洋洋地问:“还有呢?昆仑天君知道我嫁给骊渊,有什么说法?”
那三个脸色铁青,散了。
我不禁笑,笑得差点出了眼泪。唉,何苦巴巴跑来说予我听。
就算这是真的,即使这是真的,我也不介意了。
只要骊渊还在我身边,还对我好,再是利用又如何?
我看向招摇山外的天空,五重天的风景,我已经忘记了。
这样过了两千年,日子挺平顺的。
无聊的时节,我找了个本子,在上面记录一些事,都是我跟骊渊的琐碎点滴。
有时候自己回头翻翻,也挺高兴。
有一日骊渊给了我一只蛋,半边白的,半边红的。
说是长留山上饕餮洞里拣来的。
我说你怎么独个跑去长留山了?那时节他们和昆仑神族打打停停的,也有议和的打算。但是他跑到上面,总是不方便的。那日晚间做的时候,我就特别留意他身上有无留疤。
结果做一半他终于发飚了。
“小羲,我在你眼里那么弱么?不过一只饕餮兽,难道还能让我受伤?”
我心想你不也是一只远古兽么,兽对兽兽死谁兽未可知啊。
我抱住他,脸贴着他胸口只是蹭。
他慢慢消了气。“我是看你独个寂寞。”
我抱得他更紧。
不管怎么样,他说的这些话,他在我身上留的汗,都是真实的。
那蛋在我怀里暖了五百年,化成一只白羽赤目的大傻鸟。
这鸟特别古怪,整日只爱粘着我,但一靠近又爱啄我。搞得我亲近也不是,不亲近也不是。
后来还是骊渊发现,这鸟那般对我,是因为我老爱穿绯色的袍子。
我嫁了骊渊那日穿的是绯色袍子,我还记得我一个很要紧的人去了的时候,我看到屋里的绯色幔帐溢出虚掩的门,那色烧灼了我的眼。所以我爱穿绯色,也不想再穿别的颜色。
而且连嘲风这个臭屁人都说过:“伏羲你穿这个,的确很风流。”
那我怎么可能为了一只傻鸟,舍弃了风流。
骊渊因此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朱厌。这鸟长得很快,脾气又暴躁,然而我总能治它,因为它两个鼻窦很怕痒。每次一掏,全身都软趴下了。
然后我就笑到打跌。它两个红眼怒瞪着我,真是可爱。
这鸟还有个好处,是可以驼人。
我身上有些仙力,但据说是被人封印了,顶多放出一点小火花。
要长时间飞升就不行,所以朱厌的这个本事着实让我欢喜。
自从朱厌来了,招摇山上下每个人都记得这个场景。
红冠白羽的大鸟,载着神采飞扬的绯衣少年,优游上下。
那会几个殿下,除了嘲风、负屃和螭吻,都养得有灵兽。囚牛自己就是一匹大青牛,狻猊在浮玉山搞了个白色仙狮,十分漂亮,取名叫雪霰,与他真正是一对粉团;蒲牢的那只叫溪边,鹿首马身可腾云,是鹿台山抓来的;霸下养的是神龟,绿毛獠牙;穷奇人斯文,养的灵兽却是一只硕形猛虎,两人站一处,一个凛凛生威,一个淡淡而立,居然甚是协调。
三个不养兽的,则各有各理由。
螭吻,一个几乎懒得照顾自己的人,如何肯再花精力养其他生物?
负屃,淡淡一句。“我不觉得有任何灵兽,可以匹配我的美貌。”
至于嘲风,据我的观察,只是不耐烦。他招摇三殿下,哪能与人重了作为?
不过看到朱厌居然能驼了我那般翱翔,此人眼红了。
其他灵兽不是不能在天上飞,但那顶多算是行,照嘲风的说法,“那根本就是爬!”
但朱厌可以做无数高难度动作,而且速度快得惊人,坐起来又异常平稳。
所以他总央我让朱厌给他骑骑。我心情好的辰光,也会许他一两次。
只是他想单独骑乘的话,朱厌总是不肯。
半空里连翻数个跟斗,最后脸蛋发绿头昏眼花地摔下来几次后,嘲风也就认了。
就让我陪着过过瘾也好。
有时候他坐在我背后,会对着我的脖颈轻轻吹气。
在恍惚里,也曾听到他似乎低声唤着“伏羲,伏羲。”又有温热的东西软软贴在后脊梁处。
他的手貌似不经意地圈着我,不紧密,但也无可挣脱。
下来了看他又一脸若无其事,仿佛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心里会有淡淡的惆怅。
要说那么多灵兽,惟一堪与朱厌媲美的,就是睚眦养的一只血鹦鹉。
那是睚眦满万岁时自去不周山冥焰洞里淘来的异界宝贝。
模样不过是普通鹦鹉大小,然周身鲜红如血,自毛发、眼珠、鸟喙无一不是红到通透,状甚诡异,而且脾性骄傲。
最厉害的,是此鸟会得幻化人型。那真是一个比狻猊、负屃都不差的美少年。一身血红绸衣。眼眉艳魅之处,半点不像仙,倒更像是妖。
睚眦给他取名蛮蛮。
第一次见他幻化人型,我真是颇愣怔了一会。只是我的反应,没有朱厌大。
那傻鸟呆呆看着蛮蛮,居然自鼻孔里流出两道鲜红。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哪曾见过这么色这么没出息的鸟?居然还会流鼻血。
尔后倏然一道白光乍现,傻鸟不见了,眼前出现了一个朱砂眉毛,红发冲天的傻小子。
那二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朱厌。
他巴巴跑去,跟在蛮蛮后面点头哈腰,竟比对我这正经主子还恭敬。
自此,就失了鸟格。
嘲风看看他,又看看我,点头。“有其人必有其鸟,果不其然。”
我嗤之以鼻。“你家鸟好,拿出来给小爷看看?”
他愣住,半晌,居然脸红了。
如此走鸡斗鸟,又过了两千年。
有一日,骊渊突然跟我说:“小羲,我们骑着朱厌,一起回长留山看看如何?”
我心里波涛翻滚,面上只是平和。
笑说:“好啊,是回娘家么?”
第四十三章:离山
朱厌驼着我和骊渊上到五重天的时候,我心里说不上雀跃,却多少有些微澜。
在甘渊涧待了五千年,在招摇山又近五千年,昆仑仙界的那些人和事,无论恩怨,于我仅剩一点模糊的影子。然而我,毕竟是昆仑天君的七殿下,我生命中最初的故事,除了骊渊外最快乐的时光,是在那里度过。
骊渊驱着朱厌,停在五重天上某个飘浮岛外。
远远看去,这岛就与别不同,笼罩着一层异样的粉色云雾。
“这是什么地方?”我有些诧异,不记得见过,总感觉气氛怪异。
“以前叫神女峰,现下不晓得了。”骊渊说着,看了我一眼。
“神—女—峰。”我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这雾气看着古怪。”
“这不是雾,是结界,名唤情殇。”骊渊沉声道,“只有当一个人对自己逝去的爱人,思念累积过深成为怨念,他湮灭的时候,才会幻化出这种粉色结界。任何人不得入内,万万年不得破解,只余他两个魂魄相依。”
“哇,谁会这么痴情?”我笑,“想不到这五重天上,还有这样的情种。”
骊渊看着我,眼色温柔。“小羲,设下这结界的,是你爹昆仑天君,而他思念了近万年的那个,就是你的乖乖娘亲。”
我一下就愣住了。“你说这里面,是我爹和我娘?”
骊渊点头。“准确的说,只是一缕仙魂和一个执念。你的娘亲,一早灰飞烟灭。”
我张张嘴,最后却只是笑一下。“是么,原来都挂了呀。怪不得我记不得他们什么。”顿一顿,“挂了就挂了,只剩一个孤零零活着,倒不如到另一个世界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