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能作数么!那会儿你不过是一条小青蛇!”
“是龙!不是蛇。”他很认真地纠正我,微笑,“你若喜欢我那个样子,我再变回去好了。”
“那倒不用。”我瞟他一眼。你目下这个样子,要好看得多了。
傍晚时分,我趴在竹舍窗台看夕阳。
骊渊走进来,递给我一根竹竿,上面插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喏。”
“这什么?”我看了半日,也不能分辨那物的原型。
“烤鱼。”
我额头冒汗。“这是烤鱼?”再看骊渊,面上也有一团黑灰。
“你不是说他们是你的臣民,为啥还把人烤了?”
“这不是你要吃么?”他淡淡地说,“何况既是我臣民,为我牺牲也是应该的。烤来祭了本尊爱人的五脏庙,也算死得其所。”
我看着那黑漆漆的一团。
不知道是何处小仙,死得真是太惨了,竟没留意骊渊话里的关键。
骊渊只道我害羞,将那竹枝塞进我手掌。“吃吧,烤都烤了,无谓叫他白白牺牲了。”
我抓着那鱼。其实烤都烤了,我也并非那般善感的人,不过一条鱼。
只是烤得这般销魂模样,我又从哪里下嘴,又如何敢吃它?
骊渊见我迟迟不下嘴,突然温柔一笑。“我的小羲,还真是善良呢。”
你误会了。但是误会总好过叫我吃了他,所以我并没有作声。
趁他不留心,我就将那鱼扔了。
善哉善哉。
等月上幽谷,骊渊说带我去个好地方。其实甘渊涧左右就这么大,所谓好地方,不过就是竹林。他站在竹子梢头,青衣飘飘,翩然若仙。然后身子随着竹涛起伏。
“就这样?”我瞪大眼,这也是玩?
唉,一直待在甘渊涧里,这人没见识也是可以理解的。
“嗯。”他闭上眼,有几分沉醉地说,“站在这里,好像回到母海一般。”
虽然并不喜欢这个游戏,可是他那样子真的很好看。
“母海是哪里?”
骊渊眼睛睁开了一下,面色淡淡的,我立刻就后悔问了这句话。
他看去不过是跟我一般的少年,然总觉得身体里隐藏着天然一股压力。这样的威势我认得的人里就见天君一个有过,而即使天君最生气的时候,也没有骊渊飒眉一轩带来的威压强大。
我有些惶恐,假装打个哈欠。“我回去睡觉了。”
才几步就觉有人抓了我手一起走。
我偏头看着骊渊。他回我一笑。“一起睡。”
我甩掉他的手。“我不要!”
他皱一下眉头,突然一股青烟冒起。
然后就见此人随之消失,而我手心里盘着小青。
它扭着身子,脑袋蹭着我的掌肉。
爷爷的,居然跟我来这套!
撒娇这种东西,不该是我的专利吗?
可是我实在很没出息,还真就吃这套。
我将他放在怀里,恶狠狠地说:“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就把你扔出去!”
他心满意足地挨着我。
我抱着他,果然睡得就很香甜。
然后半夜惊醒的时候,发现怀里空无一物,而自己却被圈在某人怀里。
我吃了一惊,抬头入眼是骊渊弧线漂亮的下巴。
“别闹。”他嘟囔一句,将我抱得更紧。
我气得一拳打到他肚子上。
“爷爷的,是谁在闹?”
他吃痛皱眉,手却没有放开,反而圈得更紧。
“骊!渊!”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睁开眼,我仿佛看到满室星光,又呆了一下。
“小羲别闹,慢慢你就习惯了。”
“放屁!”我低吼一声。
他“吃吃”笑着,终于松开手。
我暗暗发誓再不能让这个不规矩的家伙上我的床。
可第二日见他幻化成小青的样子,又立时没了立场。
过得几百年,不晓得什么时候起,他不用化蛇,我也自跟他睡了一床。
仿佛自来就是如此。
过得几千年,我就知道该自打嘴巴。如今竟换做是我求着他上我的床。
如果晚上不能被他抱着,我会睡不踏实。
综上,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岁月如梭,白驹蹉跎。
一晃眼,我和骊渊已在甘渊涧待了五千年。
这五千年两个做的都是最无聊的事,每一件想来都平淡得紧,然而经过岁月的蒸酿,仿佛水变成了酒,及后回味起来,却是醇香绵厚,一念沉醉。
这五千年来我也发现,其实骊渊并非一个多话的人。他罗嗦,仅只是对我,仅只是最初,按他自己的说法:“不过是寂寞的久了,看到你突然发了花痴。”到了后来,他基本只是听我讲,顶多笑着摸摸我的头。
这五千年来我还发现,但凡问及他为什么待在这甘渊涧,此人就会变脸顺带一言不发,让人如坠寒潭。不过只要不提这个,他还是很温和有趣的。
虽说了一切都很平淡,其实也有过不甚平淡的事。
这事颇有些难以启齿。
不记得是过了几百年那一日,我早起做了个春梦。梦见长留山上的桃花仙子,坐在桃花树下,羞答答地等着我去调戏。我一手抬起她的脑袋,正要轻薄的时候,却发现那张脸突然变了,俊眉斜飞,黑瞳泛彩,嘴角似笑非笑的,分明是骊渊的模样。
这一吓当真非同小可,我大叫一声就惊醒过来了。
骊渊正环着我睡觉,被吵醒后见我那样子,问怎么了,伸手替我抹去额上的汗。
我结结巴巴地说:“本来是做了个春梦,结果没想到变成了噩梦。”
他人一愣,继而却笑了。“春—梦,梦到谁了?”
我当时心里一片混乱,就没留意他的笑其实很干,还透着丝丝凉意。
“唉,本是梦见了长留山上最美丽的桃花仙子,结果——”
话没说完,就被骊渊一脚踹下了床。
呆呆看着他。那人的脸是前所未见的冷,至于眼色,更是利如霜刀,让我不敢看第二眼。
我只道他可能发现了我的龌龊心思,就此乖乖在地上躺了一夜。
只是没想到,骊渊为人会那么计较,这一气居然就是两百年都不曾理我。
他是一个人待惯了,不说话也没什么。
我却不一样。这甘渊涧左右只有我两人,他不理我,我只觉百爪挠心。整日里心思全放在他身上。更要不得的,就是一到晚上老做春梦,而不管一开始我调戏的是哪位仙子,最后那脸都会变成骊渊的。
再后来,我索性直接梦到了骊渊。
苍天啊,报应啊。我伏羲显然是得了怪病。
还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疾。
然后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又梦到他,一扫白日的冷漠,他对我言笑晏晏,温柔多情。
迷迷糊糊中有人自身后抱住了我。
我只当还是做梦,就唤了他的名字。“骊渊——”
抱着我的人僵了一下,而后身子就变得滚烫,颤声问:“小羲,你是梦到我了吗?”
我立时惊醒,才发现骊渊不知何时躺在我身边。这一下子当真大喜过望,哪敢说自己在做与他一起的春梦,好不容易这人才又肯理我。于是就说:“没有没有,我没有梦到你,我怎么可能梦到你?”
他放开搂住我的手,涩声道:“是吗?”
我见他不甚高兴,只怕他又要走,转身一把抱住。“骊渊,别走。”
他被我抱着,呼吸有些急促。我紧张地看着他,不晓得为什么心就猛烈地跳起来。
然后骊渊低声在我耳边说:“小羲,你是在做春梦吧?”
我“啊”了一下,赶紧否认。“没有啊,我没有梦到你!”
他低笑两声,手突然抓住我尚在状态的部位,意味深长地说:“没做春梦,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抓让我全身都抖了起来。
铁证如山,小家伙如此不争气,我面红耳赤,又怕他就此不理我,又怕他取笑我。什么也不敢说,只哼了两下。
他听到我哼这两下,手就动了起来。我只当他是取笑,大臊:“你放开我!”
他只是不放,反而动得更厉害,我也不晓得怎么搞的,被他弄得实在舒服,牙关到底闭不住呻吟,到最后神智不清,飘飘欲仙,居然还忍不住求他:“快些!”
骊渊只是笑,沉声道:“你不是叫我放开么?那我放了。”说完就松了手。我正昏昏得趣的时候,哪肯就此罢休,一把抓住他手腕,嘴里哀求:“好骊渊,别放,快帮我吧。”
他低声长笑,呼吸可闻,一口热气喷到我耳根,差点将我魂都吹走。
他终于又再抓住我,湿热的嘴唇贴着我的脖颈,几下我就圆满了。真是从来没有过的舒爽。我软软躺在他怀里,心里异常满足,一面又是臊又是怕。
“你这么帮我,不大妥吧?”问的时候颇有些惴惴。
他看着我,两个眼晶亮无比。“有什么不好,帮朋友做点事,不是很应该?”
我正想着这话好像有点问题,骊渊的手抓着我的,往下握住了他某个滚烫的部位。声音极其诱惑地说:“小羲,我刚才帮了你,现在是不是该你帮我了?”
我当然没理由拒绝,总不能自己爽了就完,于是点点头,也学他那样做起来。
虽说我自认手法很笨拙,可看骊渊的样子那般激动,闭着眼仰起脖子,下巴到胸口的线条诱人无匹,喉结一上一下的,我又自信了一点。最后释放的时候,骊渊紧紧地抱着我,我突然幸福得眼窝发涨。可是为免他发现我隐蔽的心思,拼命故作淡然,还做出一副很累的样子。
骊渊当时看我的眼神,让我直想去亲他一口,又怕他几百年不理睬,咬着嘴唇,生生忍住了。
这以后,骊渊和我没事就会互相帮助一下。
时间一长,我也就泰然了,想着这只是互相帮助。
我对他,没有别的古怪心思。
在五千年漫长的岁月里,什么稀奇事,也被淹没成习惯。
然后某天两个在池子边坐着,我问他:“骊渊,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他着实愣了一半日,方淡淡地笑道:“我自进来这里,想过多少法子,从来不曾出的去。如今已不再想。”
我笑着把手搭在他肩膀说:“如果你想出去,我可以帮你的。”
他身子僵一下,默默看着我。
其实这些年里,有好几次,骊渊曾不经意地问我,是不是想出去看看。
我总是摇头。一来在很深的梦里,总有个声音跟我说,殿下,神女娘娘说了,你只有待在甘渊涧,才得保平安,最好待个几千几万年。
二来,我也怕,万一我们出去了,骊渊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整日陪着我,眼里只有我。
这个心思说出来太猥琐,所以我从不提起。
他见我摇头,也不问缘故,就罢了。
直到再也不提,直到今天,我自己突然主动问他。
我看着有些沉默的骊渊,指指自己顶心那一撮红色头发。“这个,叫灵界仙毫,什么结界法阵都破得了,你大可不必担心。”
他还是不出声。
我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抓着他手:“骊渊,莫非你不想出去?”
他迅速扫我一眼,转而盯着望仙涧一池碧水,突然嘿嘿笑了两声。“不想出去?不想出去?”
那声音里有种我从未感受过的压抑的沧桑。
听得我辛酸无比,又有几分害怕。
真的决定要走的那日,我站在结界口,想着从此可能再也不会回来这里,十分的不舍,想着出去可能面对的东西,虽然并不太清楚究竟是什么,也知道肯定不令人愉快。然后就踌躇了。
骊渊走到我身边,将我揽在怀里,深深看着我说:“小羲,别害怕,就算出去了,我也会保护你。”
我看着这个相处了几千年的人,他自己并不知道,早已成了我整个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好。”我紧紧回抱住他,然后施法点开了结界。
不是以往那般只打开一个小口,而是彻底地断开了这层护壁。
眼前立时金光四射。
骊渊突然仰天纵声狂笑。
那声音响彻整个五重天,并且不再是我熟悉的少年嗓音。
“昆仑天君,你再想不到,有朝一日你儿子会把我放出来吧!啊哈哈哈哈!”
我目瞪口呆之时,他一跃纵入望仙涧,转瞬间整个长留山一片漆黑,而一条青色巨龙自池中腾起,威仪无匹,双眸如电,两对翼翅遮天蔽日。它看着我,凌空一抓,我即刻被一股大力带起,与它一起潜入碧池深处,直落三千幻境,所有前尘往事扑面袭来,我看到乖乖娘亲满怀爱怜地对着我。
“小羲,你好自为之吧。”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一张陌生的少年面孔。
一双眸子呈金棕色,此刻正半眯着,从同样金棕色的浓密眼睫下,颇有兴味地打量着我。
“嘲风!他是谁?”我听到门开的声音,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昆仑天君的傻儿子。”眼前那少年咧嘴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蛋,“没想到,长得还挺可爱。”
第三十九章:龙子
眼前又出现一个少年,长得非常漂亮,眸光似水,一头长发居然是莹蓝色的,上下打量我一番,撇撇嘴,小尖下巴一抬。“可爱什么,比负屃差远了。”
那个叫嘲风的少年并不接话,将脑袋凑了过来。“醒了么?怎么不说话?”
我抬手一掌打在他身上。“滚开。”
霍然起身。
他退开两步,眉毛挑了起来。另一个走上前推我。“你做什么?还挺凶蛮!”
嘲风拉住那蓝发少年。“狻猊,等等。”
我跳下床。“这是哪里?骊渊呢?”
“骊渊这名字是你喊的吗?”那蓝发少年狻猊语声尖刻。
骊渊这名字,我喊了五千年,怎么不是我喊的?
我心里一酸,强自忍住,只是问:“骊渊在哪里?”
“他现在不在,这里是招摇山。”嘲风静静看着我。
招摇山。
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应该是个很特别的所在。
“你作甚对他那么客气?”狻猊斜睨他一眼。
“因为我是好人——”嘲风说着,对我莞尔一笑,“你饿吗?”自怀里掏出一片鲜红的东西,“这是招摇山上瞿罗香牛肉做的,要不要尝尝?”
我推开他的手。“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骊渊?”
“见到了又如何?”狻猊的声音又响起,带着几分鄙夷。“帮了我父君一次,就想开口要什么奖赏吧?当真是笑话!你一个昆仑狗,留你性命不杀,简直就要拜龙神去了……”
“好吵,”又有人推门进来,“老远就听见你在说话。”
他的声音和面容都如此冷淡,可是进来的瞬间整个屋子都亮了。
这些人,都是谁?
我心潮起伏,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骊渊,到底在哪里?
“负屃!”狻猊几步走到后进来那少年身边,抓起他手,恨恨咬了一口。“你这嘴能不能不要这么毒?”
负屃也不理他,只是看着我,淡淡道:“就是他么?昆仑神族也有长得像人的。”
我气往上冲,爷爷的,就你们长得像人?
你们再帅,有骊渊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