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记 下——小白非白
小白非白  发于:2012年03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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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神情,蜜意缠绵。却始终不曾看我一眼。

我浑身发冷,身子不由抖起来。

羲和抬头望他,有些嗔怪地道:“陛下,你又起来做什么?”

少昊亲了下她脑门。“你不在,我睡不安稳。”

那声音语调如此熟悉,却不再是说与我听。

我神情恍惚,眼前发黑。是伤发作了么?

“陛下——”羲和轻笑一声,揽住他脖颈,“我打发了他们就回去陪你,你先进去躺着好么?”

少昊终于淡淡将目光扫过我和景蓝,回抱着羲和道:“不相干的人,理他们作甚?”

我“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不相干的人。

没错,我何必非要巴巴跑来确认,果然我们是不相干的人。

我嘿嘿笑着,一把拔出腹中匕首,扔在地上。

景蓝一声惊呼。“公子!”

我涩然道:“是我多事了,此事与景蓝无关。我不过来看看帝尊陛下是否有恙,如今见你精神矍铄,与帝后更是伉俪情深,便放心了,这就告辞。”

吸口气,摁住腹部伤口,转身离去。

粘稠鲜血自我指缝漏出,眼前金星直冒,而我全力挺着腰杆,尽量走得漂亮。

听到身后景蓝和羲和又一声惊叫:“陛下!”

强忍着回头的欲望,拖着沉重的步子,及转弯处,终于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

“公子,公子!”有人捏着一块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我的面颊,一边轻声唤着。

睁眼,入目是一张清柔关切的脸。

“绿珠——”我应了一声,才发现嗓子发哑。

“公子莫要说话,”绿珠微微一笑,却是真实的欢喜。“总算醒了。”看看我腹部伤口,又轻皱眉头,“景蓝这妮子,总是这般莽撞。”复又看向我,语气带点嗔怪,“公子也是,行事一样莽撞。”

我待要起身,伤口一阵剧痛,不由“唉呦”一声。

“别乱动!”绿珠两手摁住我肩膀。

我笑笑。“你可益发温柔了。”看向那伤口,已被裹得严实,隐有甘凉之意,当是敷了药。手指挽一朵白色光花,点在那处。

绿珠略带惊疑地看着我。

我冲她笑笑,一会打开缠紧的纱布,抹去药膏,伤口已经愈合。

“早知道你有这本事,我就不费神给你裹那么仔细了。”绿珠悻悻地说着。

我一把圈过她身子。“好姐姐,你哪里舍得?”

她面上微红,轻轻推开我。“去,少给我装这般强颜欢笑的嘴脸。”

我愣一下,讪讪点头。“你看出来啦?”起身下床。

“你做什么去?”绿珠盯着我收拾衣裳。

“哦,我本是来看看那谁——”我顿一顿,“既然他如今没事,我也得速速赶回浮玉山去,还有仗要打。”

“谁跟你说帝尊没事的?”绿珠的声音突有凛凛之意。

我诧异地回头。“怎么?”看她样子不似开玩笑,心中一跳,猛然抓起她肩膀,“他怎么了?怎么了?”

绿珠突然莞尔。“这么担心,不如自己去看。”

我瞪她一眼,放低她身子。懒懒道:“算了,他身边一早有人服侍,何必我这不相干的人多事?”

“是么?公子真的这么想?”绿珠的眼晶亮剔透。

“当然不是。”我压下的那口气被她勾上来,脱口就骂,“不晓得哪里来的冒牌货,居然顶了我的位置,还酸溜溜说什么‘过去交情只在过去,如今他身边已有别人照顾’——”我撇嘴学着羲和说话的模样,呸了一口,“爷爷的!看的我牙疼!”

绿珠笑得人也软了。“公子还是这般调皮,绿珠这就放心了。”一对眼看着我,慢慢直起身子。“你随我来。”

……

我托着药盘,缓缓走进了内室。

这多年过去,那张瞿罗木的桌子,尚摆在那里,一壶清茶飘香,照例的午子仙毫。

雪青窗幔飘荡,白云袅袅漫入。

陈设依旧,人事全非。

静静立在一边,看着榻上平躺着的少昊。

双目紧闭,眉峰隆起。

羲和坐在床边,轻轻擦拭着他额上细汗。

死绿珠,叫我扮成她的样子,来看这两人的亲热戏么?

一面咬牙泛酸,一面又忍不住不看。

他的侧脸线条酣畅淋漓,如山峰峻拔。胸口白绫却渗着鲜血。

听说因为玄黄龙抓所伤,伤口久久不得愈合,而刚才不知为何,又再度裂开了。

这人,就不能小心些。只看得我心如刀绞。

“小羲。”

突然听到这叫声,浑身一震。

却见他仍然双目紧闭,想是还在梦呓。

我牵牵嘴角。

若非羲和人在这里,我怕不是要自作多情,以为他在唤我了。

“小羲,小羲。”

一声又一声,明知道不是叫我,也听得我肝颤不已。

爷爷的,别叫了!

羲和抓紧了他手,伏低身子道:“陛下,我在这里呢。”

我捏着托盘的手指都发白了。

“小羲……”少昊又唤了一声,终于缓缓睁开眼,看向几乎贴着他面的羲和。

“陛下,我在这里。”她浅浅笑着,温柔无限,抓起少昊的一个手,贴在嘴边。“我在呢。”

他妈的,他又没瞎,至于一遍遍说么?

我怒瞪着这对狗男女。

却见少昊痴迷的眼神渐渐回复清冷,抽回了羲和握着的手。“退下。”

什么?他说什么?

我的眼瞪得更大。

口气如此冷淡,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羲和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和不甘,默默站起身来。

“走。”少昊再不看羲和一眼,口气冰冷,不给人任何反驳余地。

羲和不再说话,微一鞠礼,出了房间。

我只看得目瞪口呆。这两人这是怎么了?

却见少昊两手撑起,意欲起身,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方几下,胸口白绫又渗出血来,而嘴边点点猩红。我一时着急,放下托盘,赶紧走上几步,一下把他摁回床上。

“你他妈的急什么?一个病人。”

他被我一摁,本又惊又怒,眉峰轩起,待听到我声音,整个人仿佛傻了一样,呆呆任我摆布。

我小心打开他胸前白绫,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圈立时红了。那胸口一个森然血洞,白骨可见。捏个光愈诀,先封住仍在不住迸流的鲜血,一面抽了新的白绫给他裹上。嘴里骂着:“是玄黄那个王八蛋伤的是吧,看我不把他抓来,抽了他的龙筋,碎了他的龙骨,吃了他的龙肉……”

手突然被人紧紧攒在手里,少昊不敢确信的语气,低低问道:“小羲?”

我哼了一声,甩掉他的手。“我不是你家小羲,你家小羲才刚出去了。”

他眼角慢慢弯起,又抓住我的手,肯定地道:“小羲。”

我只好任他抓着,另一个手捏住裹了一半的白绫。“你演技真好。”越想越气,“他妈的,演得那叫一个肉麻。”手上不由用力,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我又是心疼又是恼。“你干嘛乱动!”手赶紧抽出来,“你这样我怎么给你包扎?”

他举起一只手。“小羲,变回你自己的模样。”

我才想起我如今还是绿珠,赶紧撤了诀。一面不忘继续挖苦他。“怎么,你大可以看帝后陛下的脸啊,那叫一个闭月羞花……”

少昊忍不住笑出声。“就没见你这么爱自夸的人。”

我裹好最后一道,终于盯回他看。他反手抓住我的,眼里涓涓,都是相思。

手中温暖,当不是在做梦。而面上两道,一早成流。

他有些慌张,伸手来擦我面颊。“小羲莫哭——羲和是我用障眼法按你样子做出来的投影,这都要气么?”

我强忍心头酸涩。“是么,我怎么看她不像没知觉的影子。”

少昊收了笑,淡淡道:“或许时间久了,沾染了我的龙神仙气,渐渐有了些自己的想法。”

他顿一顿道,“不说她了,你突然跑来这里做什么?浮玉山上很太平么?”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你的子卿师兄呢?”

你问个屁啊问!

我不回答,只是伏低了身子。“老流氓,”我低低唤他一声,“我是来亲你的。”

……

两个月。

我跟自己说,只待他伤一好,我就走。

这期间,不再管任何闲事,也不再想任何玄霄殿外人事。

只是陪在少昊身边照顾。

而自那次以后,少昊也不再提起其他。

两人很有默契地,享受这表面的温柔太平。

渐渐的,我几乎真的可以忽略他看着我偶尔发呆的时候,眼里那令人心碎的静默哀伤。

就像我真的可以忽略,偶尔来探病的三位神君,冰冷嫌恶的目光。

我也再遇到过羲和,她神色淡淡的,不见悲喜。只有一次叫住了我。

“你以为你喜欢他,不是在害他么?”

我没跟她过嘴。

一个本无生命的物事,有一天,因为承载了太多思念而成了本体,已经足够悲伤。

都是可怜人,何必我再百上加斤。

偷来的欢喜,本就像贼一样心虚,我哪里还有心嘲笑你。

这一日我给少昊喂药的时候,见他面色郑重,心里突的一下。

“怎么了?”我一边摆弄着羹匙,一边问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话就说。”

“小羲,”他叫了我一声,直看着我的眼睛。那眼神——不由心里又突了一下。

我躲开他的视线,嘴里急急说着:“没什么要紧就别告诉我了,我不想听。”

少昊一直盯着我,直到我没处可躲,只能回看他。

“小羲,昨日黑齿攻打鹿台,一山全灭。”

他说,昨日黑齿攻打鹿台,一山全灭。

一山全灭。

一山全灭。

一山全灭。

无数个声音在我脑子里轰炸这一句。

我愣愣看他一会。“药凉了,叫他们煎过一碗给你。”

也不待回答,将那碗一扔,疯了一般跑了。

第五十一章:玄黄

数日不眠不休,赶赴鹿台。

鹿台山青铜为径,铁木为骨,往日峥嵘,满目青葱。

而如今只余寒风寂寂,遍山焦土。

那些意气风发的青衣弟子们,那个棱角铿锵的殿下,那个双目狭长、温柔似水的师兄,还有那个白衣傲骨的绝世少年,都去了哪里?

我把整个山跑遍,一圈,一圈,再一圈。

“子卿——”“子卿——”“子卿——”

我的呼喊响彻鹿台,惟有风声呜咽作答。

整个人疲倦到极点,却又无法停下。

心里煎熬到只剩一片茫然。

我唤出白色真火,徒劳地烤炙这片山土。

终于有一个头发胡子都焦了的小老头子钻出来不停行礼道:“上仙息怒,上仙息怒!”

“你是这里的土地?人究竟都到哪里去了?”

我死盯着他。但凡他敢说一个全灭,就把他也送上路。

“这黑齿国此次派出一个好生厉害的武尊大人,两军对战之际,只是一声吆喝,才放出一个法术,就见天昏地暗,莫说鹿台山上下的弟子,便是我这山上多少年修成的山精树怪,徒子徒孙,也是一股脑被他扫个干净。若不是小老儿躲得快,钻到这山的青铜核心里,只怕上仙你再烧个七天七夜,也没人能来应你!”

这老头说完,就开始放声大哭。“作孽啊,作孽!”

我心烦意乱,却也只能由得他哭。良久,才问得第二句话。“你可曾见到一个穿白衣的漂亮少年,身手很厉害的,舞着一把赤色宝剑?”

老头一边哭,一边只是摇头。

“没有人穿白衣,也看不到其他人,谁都只看到那个武尊大人,一对赤目亮如闪电,手里舞动一把黑色长刀,身披玄甲,所向披靡,简直是地狱修罗……”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我叹口气,扔下他一个继续哭哭啼啼,提气飞升,疾奔招摇而去。

子卿是龙神之体,即便这什么武尊如此厉害,也不至于一招即毁。

或许,或许他此刻正在招摇山等我。

一念及此,更是归心似箭。

好不容易入的招摇,远远就见一人守在山口。

“嘲风——”我张嘴,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多日奔波,不曾有片刻休息,早失了正常五识功能。

他一边点头,一边伸出双手。

“他没事。”他说着,干脆明确,一入我耳,整个人绷着的神经立时松了,顿觉再也站立不住,身子一软,被他抄在怀里。

“别担心,他没事。”嘲风缓缓地说着,轻轻揽住我身子。

我想笑一下,却死活牵动不了脸上肌肉。

嗓子里传来哑哑一阵颤动,眼底却终有热流滚下。

他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嘲风拍着我的背脊。“你跑了这些日子,必然累坏了,先好生歇一下吧。”

这声音和动作如此温暖,我尚未听完一句,就陷入了昏睡。

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起来见到的第一个人,还是嘲风。

“我要见他。”我跳起身。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靠着墙,淡淡道。

“什么?”我挑起眉毛,翻身下床。“你不是说他没死!”

“是没死。”他看着我,十分坦荡。“我们是兄弟,他的气息若是没了,我怎会感应不到?”

他走过来,站到我面前。“他肯定没死,不过你现在最好先去见见另一个人。”

“谁?”

嘲风却不回答,只带我去了丹室,看向躺在那里的黄衣少年。

“溪边驼着蒲牢和他回来招摇山,跑到就烟消云散了。蒲牢至今昏迷未醒,而他——”嘲风低声说着,一面轻轻摇头,“祝余说身子其实早不行了,只是脑子里有什么意念支撑着,所以才弥留至今。你好好送他一程吧。”说完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那人面前。

仿佛沉睡的面目,仍和清醒时一般温柔俊俏。

那对狭长明丽的眼,好像随时会睁开,然后带着笑和不以为然看着我。

“琼安,你又淘气了。”

“琼安,你总是不会照顾自己。”

“琼安,师傅说的话,你可听仔细了?”

“这谷里的晶蝶,每一只,都是一个爱而不得的仙魂所化。”他说,“爱而不得已然很苦,又变成如此脆弱的生物,琼安,你何必无谓杀生。”

“琼安,你一定要过得好。”

我把脸贴上他的,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泪水如洗,浇灌在他苍白的面上。

何德何能,承受你这一世如此重的关切。

我紧紧抱着他身子,无声恸哭。

“琼安——”

嗯?我睁开泪眼,看到寅见缓缓打开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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