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记我终生。丞相曾说我与先生有苟且,卫青倒万分乐意他说的是真。皇上谬赞卫青为国家为社稷我不敢当,因
我确有私心,且不敢昭然天下。」
远兮望他:「这社稷是朕在意的,而朕是他在意的。所以将军舍命而战。朕懂了。谢卫将军委曲求全。」
卫青仰首眺望天际,远兮知道他其实在看萧陌却也不打扰。许久才听的那叱咤风云的将军喃喃:「或者有一日,陛
下与先生看见承平盛世,会想起曾有个人叫卫青,鞍前马后,解忧除患。那就足够。」
远兮正视他,一字一缓:「会的,卫青,不只我们,天下万民都会记得你、感激你。」
卫青似笑非笑:「其实我同陛下一样,身后声名,从不希罕。」
远兮拱手:「天长水远,将军保重。」
送走卫青,萧陌拉远兮到一旁,悄声问:「你跟他说什么了?一会工夫卫青似乎就变了,以前同我讲话他总是束手
束脚的。今日却开朗了许多。」
远兮刮他鼻梁:「没事,他叫你我好好照顾平阳公主,走吧,咱们送霍去病回公主府,顺便看看皇姐。」
萧陌翘唇:「远兮,你没讲实话。信不信我罚你?」
远兮嗤笑似挑衅:「不信。」
公主府。平阳正掩面啜泣,面前跪了几个诚惶诚恐的侍女,个个花容失色。远兮一挥手遣散她们,萧陌则上前一步
安慰平阳。哪知平阳根本听不进半句,只一味的哀哀怨怨:「他竟然骗我!他竟敢骗我!他说他伴驾去上林苑狩猎
,我还当了真,谁知李陵来找他竟说根本没有什么狩猎之事。我这才明白他是打算就此北上了!我待他一向挚诚,
他为什么这样费心编谎骗我?!难道我平阳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吗?」
萧陌端茶给她,眼神却有意无意瞟过远兮:「能得他骗也是好的,毕竟他在意你才会竭尽所能的骗你。」
平阳怔忪,泪眼蒙胧看萧陌。萧陌帮她唤来下人,搀扶她回卧房休憩。远兮看平阳走远才问:「劝好了?」
萧陌摇首:「没有。我本就是个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人,如何劝的起别人?你带我来,实在是抬举我。」
远兮一把揽过他肩头:「她,我不管,不过你,我负责来劝,一辈子够不够?」萧陌斜他一眼,冷不丁踩他一脚:
「回去了。」
远兮微笑,一如当初百合花开:「我喜欢回去这两个字眼,陌,你呢?」
琉璃瓦,白玉阶,宫灯璀璨,交映那漫天繁星。萧陌责怪道:「何必这样张扬?又不是办喜事?」远兮贼笑:「怎
么不是办喜事?比喜事还喜上千万倍。你等等,我还有好东西。」一转身竟领了小谈出了寝宫,踪影皆无。萧陌暗
乐,虽不知他去了哪里,却肯定就在左右,不会远离。他不知自己此时犹如偷吃了蜜糖,甜在心中,更在眉梢。
正抚弄相思醉,门外忽然跌跌撞撞奔进一人,萧陌一惊,身子向后一折,避开那人伸过来的什么。再仔细看去,那
人伸过来的并非刀剑,而是赤裸裸双手。来者也并非旁人,正是卫尉卿李陵。只见他身着便服,披头散发,气喘吁
吁,贴地跪行,看到萧陌就象看到救星,张了十指哀哭:「萧大人救我!萧大人救我!萧大人救我呀!!」
萧陌莫名:「李将军怎么了?何以如此慌张?」
李陵抬头,自乱发中露出血红双眼:「萧大人一定要救我!我不能做第二个郭舍人,大人务必救我性命!只有大人
能救我!」
郭舍人?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哦,好像是自己刚入宫时未央宫的内廷总管。萧陌不解:「郭舍人怎么了?」
李陵一脸难以置信的望他:「萧大人不知道?郭舍人本是皇太后布置在未央宫的眼线,后来迫于皇上压力改跟了陛
下。最后落的个惨死的下场。萧大人竟然丝毫不知?我、我、我当初也、也、也……」李陵仿佛噩梦惊陌般颤抖,
顾左右而不敢多言。
萧陌更疑:「别急。你慢慢细说。」
「郭舍人本来罪无可赦,后朕给他机会改邪归正。谁知他还是被皇太后害死。」一声冷冷回答自门外传进。李陵脸
色瞬间青白,冷汗涔涔,湿透衣衫。「朕知道你怕死,但抗击匈奴是国之大事,岂容你自作主张去与不去的磨蹭?
!快快去准备,明日上路,卫青还等你带兵接应呢。」君王旨意不容抗拒半分。
原来李陵畏死,萧陌恍然,劝慰道:「李大人放心,以你一身武艺对付几个匈奴,是绝无大碍的,再说李广将军还
等你去搭救呢。」李陵闻言,一双红眼半怒半怨,似有千言万语无从开口。萧陌不忍,正要多加抚慰,远兮抢先道
:「李陵听旨——现令你率部连夜北上,策应卫青部。若抗旨不遵,或者战败,则军法从事!李陵,朕说到做到,
你好自为之。」
李陵猛的自地上爬起,苦笑一声,仰天长叹:「皇上啊,所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要小心,别折了自己的寿!
」
远兮冷颜相对:「放心,朕与他俩人一起活,这寿是延定了!」
数月后,李陵北上误入匈奴包围圈,在突围有望之际却率部投降。后人诸多困惑。这是后话,此处不表。
送走李陵,远兮才恢复本来温存,懒懒的枕上萧陌肩窝,不见萧陌反应,又偷偷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引的萧陌惊
呼出声。远兮一脸责怪:「陌,不许想别人,尤其是那个懦夫!」萧陌瞅着他顽童般的表情就觉得好笑,轻轻回咬
一口他耳尖,厮磨道:「远兮,我已回不去了,我只有你,在这天地之间,我只有你。」远兮贴近,以己身温暖暖
护少年:「陌,我也是。」
重帘锦塌,缠绵如斯,只剩你我,只剩天地。
四十三
暖帐磨春秋,一竿到白头,
薄冰细雪开,往事前尘游,
白月鸣箜篌,青影逐波流。
此去江湖声名丢,皇图霸业随手收。
旁人不解我胸襟,以为帝王万事休。
仰天笑,共君一曲一杯酒。
不知我者怨何求,知我心者谓我忧。
天地空杳杳,四海仗剑走,
生来双人对对影,去时结伴落九州,
且看玲珑映凌波,且看风光重抖擞。
晨起远兮不在,萧陌知道他去上早朝了。披衣坐起,回身望见凌乱床榻,萧陌嘴角轻扬,会心一笑:那个人……愈
加温柔了,有时还被自己欺负呢。
刚将蚕丝银花的襦裙贴身穿妥,就响起了咚咚敲门声,萧陌一边唤敲门人进来,一边继续细细着装。进来的不是旁
人,正是小谈,端了一盆温热清水,恭敬伺候萧陌洗漱。萧陌瞟他一眼,便知他有话说。索性大方请他说个痛快。
小谈万分惶恐的摇脑袋:「没有,没有,小谈没有话讲。」
萧陌好整以暇的斜睨他,忽然起身说要去见皇帝,要把某个不讲实话的小厮砍了。小谈赶快飞扑倒他脚边讨命。萧
陌慢悠悠坐回去,重问他有什么话说。小谈皱紧了眉头,半晌才大着胆子道了一句:「大人,小谈入宫已久,想回
老家看看。」
萧陌浅笑着坐回原处:「你是怕皇上对你不利吧?」
一句似玩笑般的轻描淡写吓的小谈当时腿就软了,咕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再说不出半个字。萧陌接着整理
衣衫,又把头发散开打理梳顺,该梳起的时候才叫小谈,偏那侍从吓傻了一样跪在地上,说什么都不肯起身。萧陌
只好欠身将他搀扶起,又把梳子递到他手里嘱咐他梳头:「小谈放心,皇上并非嗜血之人,他不会伤你。」
感觉小谈手上动作一顿,萧陌又道:「从接过江山的那一日起,万岁就是万岁,高高在上的可怜人儿。孤家寡人也
倒罢了,偏偏还天天和一群算计他的人僵持着,还要到万岁!千秋万岁,若是如此孤单无奈,还不如一个实实在在
的百年。」小谈闷声,帮萧陌把发髻梳好。萧陌回头看了一眼他,继续道:「你不知道本来的我,我有一个很大很
大的家。但若回去,必死无疑。万岁不肯我死,天下人谁都可以死,唯独我不行。他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小谈,你
不必担忧,皇上还是当初的皇上,没有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昏君。」
小谈听的有些安心了,猛然想起什么,惊讶道:「大人你、你、你,你原来知道……」
萧陌冲他挤眉:「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小谈,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对吧?」
小谈瞠目。再不知如何反应。这两人……心照不宣到底是何意呢?
下了早朝,远兮兴冲冲跑回来:「陌,玉玲珑开了。」萧陌随他而喜:「玉玲珑?在哪里?」
重修的寝宫里暖洋洋的,春日下倚窗处,几株秀美白水仙亭亭玉立,神女般姿态,煞是惹人。萧陌忍不住凑近了嗅
,觉得花香郁郁,沁人心脾。身后双臂就在此时缠绕他腰肢,温热熏耳,萧陌知道自己又要醉了:「远兮……」
「陌……我想听相思醉。」远兮的唇舌分明夺去了他反对之权。萧陌辩驳道:「你放开我我才能弹啊。」远兮不依
,又亲了亲他面颊才松手。萧陌眉眼弯弯,甜蜜满满。他要将心中所浸与他共分享——
「风起浪落处,往事抱竹枯。
江海洗胸襟,河山衬钟鼓。
谁人解我心,谁人归殊途?
谁人乱相思,谁人贵弥足?
一地以为席,一天以为幕。
一日得遇见,一世相持扶……」
远兮也醉,张开双臂,不早不晚,恰好将路过身边的萧陌抱个正着。耳鬓厮磨,言语无力。「陌,你可知失是为了
得。只要能得,失再痛,也全值得。」萧陌微微与他分开一小段距离,粲齿而笑:「你呀,总这般顽劣。象个小孩
子。」远兮捏捏他的面颊惬意道:「我比你大,我是小孩子,你就是个小小孩。」
萧陌更欢,伸出一只手悄悄探进远兮衣襟内,坏笑道:「你若忍的,我便自认是小小孩。」说罢,魔爪作祟,左挠
右挠,远兮笑不可仰,边躲边讨饶,萧陌哪里肯依,更加得寸进尺。远兮眼泪也挤出来了:「陌,我怕痒,真的怕
呀,你大人大量且饶了我吧。」
萧陌偏不,但手上力道稍稍减轻。远兮得了机会一把攥住萧陌的双手,身子紧紧贴住他的,再不叫他有机会捣乱。
萧陌分明已处下风,嘴上却不肯认输:「好。我今日且饶了你吧。」
远兮哭笑不得,正要逗弄回去,忽听门外小谈禀报:「皇上,有客人。」
远兮有些不情愿的放开萧陌,问门外:「谁?」
小谈朗声道:「彘王妃求见。」
萧陌正扮鬼脸,听闻后随之一愣:「怎么是她?」
远兮帮萧陌整了整衣服,又看他坐安生了,才道:「我去去就来。」
四十四
彘王妃卫子夫恭恭敬敬跪在未央宫宫门外。当初她身份卑微,未能获圣意进的此门,而今她依然不敢唐突,直到得
了皇帝圣旨的小谈出门来请的时候才迟疑起身,缓步进入,进门就拜。远兮见她要拜急忙阻拦道:「彘王妃免礼,
你……身有不便,小心为妙。」接着唤人搬座给卫子夫。卫子夫双手拢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有些羞涩的点头致谢
。
远兮问:「彘王妃为何而来?」
卫子夫听了这话却又站起,忙不迭的又要跪。远兮上前一把扶住她:「有话但说无妨,你我乃是家人。」
卫子夫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满脸泪痕,凄凄惨惨哀声道:「陛下仁义,万民仰慕。不知肯不肯见一个负罪之人呢?」
远兮挑眉:「你要我见谁?刘彘吗?」
卫子夫显然没成想这么快就被远兮猜透了心思,有些惊慌,片刻才轻轻点头。远兮坐回龙椅上俯瞰她:「朕为何要
见罪臣贼子?当初他罪孽深重,却抛下你们母子二人独善其身,朕没有治你母子的连坐之罪,没有缉拿他已是仁至
义尽,为何还要买那贼子的帐?朕不见他。」
卫子夫似有些为难,咬了半天嘴唇,才柔声又道:「陛下,他……从淮南来。」
淮南?这两个字起了功效,远兮略一沉吟,改变了决定。当刘彘独自站在他面前时,远兮才发现自己已经认不出他
,只见当初的威武少年消瘦黝黑,甚至有些苍老,眉宇间一股英气更是荡然无存。「你……刘彘?」远兮试探着问
。刘彘规规矩矩的拜倒:「陛下。正是臣弟。」远兮一愣,从前的刘彘决不会如此谦卑知礼。
「你……从淮南来?」
「启禀我主万岁,臣弟确是自淮南军营逃出来的。」刘彘面无表情。
「什么?你刚刚说你什么?」远兮以为自己没听真切,追问道。
「启禀我主万岁,臣弟是从淮南军营逃出来的。」刘彘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道。
「你为何身在军营?又为何要逃?你逃避什么人?」远兮一迭问。
「启禀我主万岁……」刘彘刚说了几个字就被远兮挥手拦住:「现在就朕与你二人,不必拘礼。有什么话直说。」
刘彘略一停顿,道:「是。臣弟当初逃亡时错投了淮南王刘安。原本只打算避祸,却不想误披铠甲,进了淮南军帐
,这才发现淮南王正招兵买马,似有异心。」看远兮默然,刘彘又道:「臣弟本来也不确定,但后来发现淮南王私
下竟叫刘陵公主,而刘陵则唤他父王。所以臣弟肯定淮南王要反。」
远兮仍不说话,只抬头瞟了他一眼。刘彘以为他不信,连声道:「臣弟因不愿与他们同谋,被软禁数月,千方百计
才得以逃脱。为的不是逃命,更不是为补当初过错,只为提请皇兄早做防范,只是为手足之情。皇兄如仍不愿信,
臣弟当以死明志,还望皇兄照顾我家妻小,彘虽死无憾。」说罢,就去摸腰间佩刀。远兮这才开口:「不必了,朕
信你。朕猜淮南那边发现你逃,一定会孤注一掷,趁大军不在,趁长安城内青黄不接之际前来攻打。恐怕,他们已
经上路了。」
刘彘有些震惊,震惊于眼前这泰山崩于前还面不改色的男子:「皇兄难道已有应对之策?」
远兮瞥了他一眼,吩咐他带卫子夫先回去歇息。刘彘哪敢多言,拣了一条命已是不易,赶快弓身告退。再转回寝宫
,时已入夜。萧陌还在,正和衣小憩,微微翘起的唇角,些许颤动的黑睫,轻轻起伏的胸膛,更有一缕青丝凌乱披
在肩头。远兮又瞧的动情,忍不住坐到床边切切的看。一遍不够,再看一遍,两遍不够,再来两遍。直看那双眸子
忽然瞪圆,嘴巴鼓起:「远兮,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远兮亲过他的额头,浅笑出声:「是你忍不得了吧?」
萧陌一个眼神丢过去,砸的远兮故作胆怯,才逃过一劫。得了面子,萧陌噗嗤一声笑出来。转而问道:「刘彘来干
什么?你没给他降罪?」远兮点头说是。萧陌眼珠子一转:「那他用什么来赎的罪孽呢?」
远兮将他一抱,懒洋洋的说:「还不就是哭天呛地,拿他妻儿做挡箭牌,不过我心软,尤其是见不得美女落泪,索
性饶了他。」
萧陌立刻横眉冷对:「好哇,你还惦记着卫子夫!」远兮撇嘴:「是呀,我惦念的紧呢。」萧陌爪子一伸,做挠痒
痒的架势:「你竟敢不说实话,看我如何收拾你!」
远兮赶快把他双手抓牢:「陌大人,饶命。我哪敢惦记什么卫子夫?只是她已经身怀有孕,我不愿刘彻的侄儿生下
来没了父亲。所以就先饶过他了。」萧陌仍狐疑:「当真?」
远兮使劲点头:「当真,当真。陌,你何时沐浴了,身上这样香?」
萧陌闻言低头嗅自己:「我没洗啊,有味道吗?远兮……你干吗?!」
远兮已经整个儿压上他,得意洋洋的反问:「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