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下——元祖雪月饼
元祖雪月饼  发于:2012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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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急匆匆的脚步里都带了忙年的喜幸,穿行其中的人不由也受感染。

“离,要不要吃年糕?”

车里人轻咳了一声:“我不爱吃甜的。”

“有咸的啊,我炒给你吃。”谁知问话的仍然兴致勃勃。

“呃……”车里人沉吟了会儿,“我还是吃甜的吧。”

于是很快,一包年糕就被塞进了车里来。

“离,要不要吃驴打滚?”

“这个……是什么东西?”

“土包子!”

说话间,车内人手里便又多了包东西,离殊垂睫,嗅了嗅从纸包上透出来的香,浓浓的芝麻醇香,带着种粗砾而油

腻味道——他从未真正接触过的烟火人间。他掀起了布帘,正撞见又往后面塞东西的他,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就被塞

进了口里,外面一层透凉的甜,咬下去,里面又是一股冰澈的酸。

“知道这叫糖葫芦吧?”擎着一串红彤彤的“玛瑙串”的人正眯缝了本就不大的新月眸瞧他。

“少废话。赶你的车吧。”白了他一眼,他接过了那串东西,又咬了一个,久久的,口里酸中带甜,甜中有酸……

正体味这不能分辨的况味,忽然马车一滞,抬眼,前头的人不知又看中了什么,正和路边摊贩讨价还价,争得面红

耳赤,全然没有大侠风范。他暗暗一笑,便向周遭随意看去,严冬里难得的晴好天气,澄天如碧,偶尔几缕云影掠

过,远远的,哪里惊起了几只飞鸟,振翅点破这苍蓝,从依稀能辨的金色檐顶——

“公子,要不要看个相?”忽听旁边有人道。

离殊转身,见是一游方的算命先生,身后破旧布幡上写了几个字“神算王”,通俗的称谓,字体却是古雅不俗,不

由多看了几眼,然就这么一迟疑的工夫,便听那算命的在一旁开始滔滔不绝:“公子这相貌好生不俗,竟是小仙有

生以来第一次见,贵不可言,但——”

还没说完,便被一人劈头打断:“骗钱的家伙,我们没空听你罗唆。”正是元五爷买完了东西回转,一把将那人拉

过来,好像那算命的是要来抢劫的,却见离殊目光仍勾留不去,不由无奈道:“你什么时候不问苍生问鬼神了?”

离殊像是被他点醒了似的,身形一顿,这才转过脸来,轻声道句:“胡说些什么。”

这是讽刺帝君的诗句,用在他身上自然不妥,其实话亦出口,他就已然有些自悔失言,便吐了吐舌,将手里东西往

那人颈上一绕:“外头风大,还是回车里去吧。”

毛绒绒的狐裘围脖一围上,那单薄身影也顿添了几分温暖厚实,水色薄唇掩在那裘毛之中,也不知道了句什么,离

殊便回了车内。

他便赶车前行,隐隐的,身后似有一句话飘忽入耳,却又被北风无情吹散。

看不见,那算命先生仍在原地,向马车背影张望。

寻了家城中心的干净客栈,两人稍作修整,吃过饭,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屋外不知何时已又下起雪来,雪珠落在檐

瓦之上,一声声扑簌轻响。

“下雪了?”大盗有点夸张的明知故问,走到窗边去,作势要开窗。

却被离殊阻止:“别开了,冷。”见对方不自觉流露出丝失望表情,便又道:“寒窗映梅,正是别有番情趣。”

“你发现了呀!”他立时转身,喜上眉梢,“我还以为你没看见呢。”原来窗外正好一棵梅树,疏影横斜,恰恰映

于轩窗之上。

灯晕融融,教那正隔窗赏梅的人面上也浮现出难得的暖意,微微一笑。

他不由心头一动,走过来,装着是替那人整理围脖,实是贪恋那罕有的一点温馨,离殊长睫半垂,掩了眸内沧凕,

看不清神色,倒也并不回避。

他倒不敢再放肆下去,只因心已要跳得逃出控制,而此时却不是迷醉时候,便松了手,道:“你先早点歇着吧,明

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离殊抬睫:“你呢?”

“我?”不知为何,那看似无心的眸光让他心中一跳,但还是镇定了下来,回答,“我出去买点干粮什么的。”

离殊点了点头,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解了围脖,脱了最外头大衣,一副乖乖就寝的样子。

他暗松了口气,走到床边,装作是要取外套,手却悄然拂向那人睡穴,却听离殊道:“元五?”

“嘎?”他手一颤,以为被他发现什么,却见那人神情悠然,并无异状。

离殊正歪着头解发带,一头乌发流云般披散在一肩之上,正是一肩清风一肩月,疏疏落落,却是无边风光,抬了眼

看他:“你不急在一时走吧?帮我个忙如何?”

“什么?”

离殊转过头,白衣之上,发如沧海,笑了笑:“帮我洗下头发。”

因手伤未愈的缘故,除了洗澡,他的生活起居大部分都是他照料的,提出这要求,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平日肯定巴

巴上赶着的盗圣今日倒像是在推脱:“大冷天的洗头,别着凉。”

“水烫点不就行了?没事的。”他不以为意。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妥协:“是,我的离大公子,我这就给你提水去。”便放下刚刚拿起的外套,走了出去。

等他提水回来,那人已端端正正的躺好,头朝床外,发如垂瀑,甚至连被子都盖好了,暖暖和和舒舒服服只等他来

服侍。

前鄂多城主只得认命的倒好了热水,搬张小凳子坐在床边,托起那曳地的长发,一缕淡淡幽香似无形偏有意的窜入

鼻间,心中一荡,几句话便脱口而出:“瞧你这惬意德性,正是:窗外正风雪,拥炉开酒缸。何如钓船雨,篷底睡

秋江。”

“蓬底睡秋江——这诗倒真应景。”离殊便轻轻笑了,“没想你平日不吟诗,一出口倒是不俗。”

正往他头发上浇水的人便故意撒了两滴往那笑靥上去,佯怒道:“五爷我武功好是不错,你们还真当我是武夫粗人

啦!告诉你,我当年也是寒窗苦读,用功刻苦过的。”

“哦?”那人享受的半眯着眼睛,只扇了两扇长睫不让水珠入眼,连擦都懒得擦一下。

反倒是他有点看不下去,拿袖子在那人脸上胡揩了一把,道:“五爷我年少时候,先父也是狠下了本钱请了江左名

士前来授业的,本来还打算让我去考秀才考进士呢,可后来……”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竟在这一刻被一只手轻柔

翻过,似无意,却又偏撩动心底最深处的柔软和疼痛,大盗顺便也拿袖子抹了把自己的脸,低沉的笑了笑:“后来

家里出了事,逃命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考试?反正原本在家里,我就是个爱舞刀弄剑的,便索性投身江湖,没想

倒被你看轻了去。”

“没有。”只听那人淡淡道,羽睫抬起,凤眸澄澈,“从没有人看轻过你。”

这话本是有些沉甸甸的,却见大盗低眉一笑,边淋水到那青丝上,边道:“那当然,不然我元五爷能像个丫鬟似的

给你洗头?离,你可欠我一次啊,还的时候要加利息的哦。”

离殊这夜似乎笑得格外多,闭了眼,勾起唇角:“随你。”

浸湿的长发如一条纯黑的缎带,他小心翼翼的托在手里,灯花毕剥,水珠闪烁,恍如一条星河璀璨,竟是一时恍惚

,轻轻道:“你既问到我身世,又怎么不问下去了?”

“别把什么都往人头上赖。”惬意躺着的人思维却一点也未比平时懈怠,淡淡一语挑破他心中千回百转,“自己想

说就只管说。”

如银瓶乍裂,水浆迸泻,他垂眸望着盆中那浸在水里的墨色,暗中吸了口气,方才一字字倾吐:“我全名叫元朗,

字如皓,家中行五,下还有三个妹妹,兄弟姐妹均已失散,多年寻访,仍下落不明。先父曾为江南四品巡盐道,先

母陈氏出身扬州盐商世家。因江南民变,先父正遇暴民抢盐,寡不敌众,殉职而死,岂料死后却遭人弹劾,告其贪

墨纳贿,为先帝申斥,死后身败名裂,家道也便急速中落。谁知屋漏偏缝连夜雨,暴民得知我家败落,竟趁火打劫

。先母惊吓染疾,不久故去,几个弟妹也在乱中失散殆尽。我拼死逃出,流落江湖,后因缘际会,得了鄂多,忝为

一城之主。三十岁以前,没定过亲,没指过婚,没喜欢过人。”

像是道身世,又更像是换庚帖的样子,水雾蒸腾,模糊了他双眼,他垂下头,拿皂角清洗那长发,发太多,洗啊洗

啊,好像总是洗不完,水面的雾气却越发氤氲起来,皂角清香里更带着那股惹人迷醉的清幽,扑面而来,不能躲开

离殊的沉默其实也不过是片刻,只不过在期待答案的人那里便显得格外的长,埋首的人看不见凤眸里波光一闪而逝

,幽深的眸子映出顶上流苏飘飘闪闪,“元朗……”——真巧啊。一声低唤溢出那水色薄唇,胸膛里压抑的低咳仿

佛是埋藏了数年的呼唤今日终于重见天日,一浪一浪的奔涌上来,冲撞得喉口一阵淡淡的血腥。他轻咳了几声,努

力将那些似血似气都咽回肚里,浅淡一笑,清疏如落梅盈风:“我全名叫凤离殊。”

“扑通”一声,他手里的梳子落进了盆中,一汪墨色沉在那盆底,安静却凝重——这是自己想要的回答吗?他这般

,可算是与自己换庚帖?可心为何像揪起来一样的紧?

离殊看不见他表情,淡淡继续,仿佛说的都不过是寻常的家庭掌故:“家中行七,兄弟姐妹多早夭,现唯剩九弟一

人。一生身不由己,半生富贵,半生飘萍。六岁封储君,十八岁登基,廿九逊位。二十一岁时曾娶妻,半年后丧偶

,啼血十年,沉吟至今。”

颤抖的手刚捡起那梳子,便又落入了水中,水花四溅,蹦入他震惊的眼眸:“你……你知道?”

离殊轻轻一笑,并不回答,只道:“手里别停啊,水都凉了。”

流水和温度,世上最难的挽回;天上和人间,隔得最远的距离。他屏住了呼吸,才能重新掬起捧热水,烟雾缭绕,

水光流闪,天旋地转,早辨不清,“离……还是应该称呼你……‘陛下’?”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只觉万箭穿

心。

离殊闭上了眼睛,如合上那半生风云残卷,面上流露丝倦意,淡倦一笑:“叫我陛下的人多了,只有你,叫我‘离

’。”

滚烫的泪珠融入青丝网内那闪烁的水光里,他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拿刀割开那些刻意掩饰的伤口,鼻中隐约已闻

到了血腥气息,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直就知道。”离殊阖目,微微苦笑,只是那人此时已不敢不能抬头相看,只听见他冷冷清清的声音回荡在落雪

的冬夜里,“但让我确信了的是在水牢里那次:你骂多儿毁了南朝最后一枝梅花笔——我从没在你面前写过梅花纂

,你怎么会知道?只有一点是天下皆知的:当世能双手写梅花小纂的仅此一人——凤朝靖帝。所以,你该早就知道

离殊是谁了。”

旧伤撕裂,血肉模糊,他觉自己每说一个字都仿佛带了血腥之气,颤声问:“那……之前呢?”说着,猛抬起头来

,凝眸相望,不管眼中酸痛。

离殊的眸子过了很久才睁开,苍白的玉颊如一湖秋水,静静照见那一轮初升的明月,流水微波,细碎璀璨,令人想

起那日午后,柳丝轻拂,徐徐微风吹皱那一池春水,今日笑容格外多的人便又笑了——

他知道他没有半点伤人的意思,只是淡淡将事实陈述,心却像被刀子戳烂一样,因那字字如刀,已刻了多少腥风血

雨凄清无奈于多少人心底——

只见离殊浅浅一笑:“母后从小就告诉过我:我身边没有巧合,只有阴谋。”

他忽然有些情愿那人对自己依然冷清无语,而不是将这砍下最后最深的伤口的刀放进自己的手里。他盯着他,双目

通红:“那你究竟是怎么看我?你以为我今晚是要把你交出去?”

离殊便又笑了,清冷疏离的外壳他已再用不着,现下一颦一笑都如明月流水般清晰,“要是这样,我还要你帮我洗

头干什么?”他顿了下,长睫半垂,似再掩不住凤眸内涌出的倦意,“今天拖住了你,你明天……还不是一样能把

我卖了?”

“离……”他望着他,如重檐斗拱间猛然望见那一角蓝天,那般清澈令人向往,却也那般遥不可及。

“我知道……你是要去宫里偷解药吧?”素白的容颜悄然间已经血色尽褪,半掩的羽睫下眸光若有似无,氤氲间如

晨曦微光中寒梅待开,不胜风的凄楚风情,却亦含着能傲雪的绰约风姿。“别去了。”只听他在垂睫前静静的道。

他看见那长睫落下,再无起伏,猛地反应过来那不是含苞欲放,而是落梅如雪——“离?”呼唤中,同时听见极轻

的一声——水花绽放,光影离合——是一点朱红滴落了盆中水波。

“离?!”他跳了起来,一把抱住床上的人,触手便是一片潮湿,被下床单上,弥漫的血红不紧不慢的晕染开去,

一直濡湿到了床沿,猩红的水滴如雨落,一滴接着一滴的坠进床下的水盆里,转瞬间一盆清水便深深浅浅红了一片

……

怀里的身体已经凉得让人心碎,他呆呆的望着那人手腕上不可挽回的深刻伤口,血已经不是汩汩在涌,而是点滴滑

落,隐隐的似是一只红色的蝴蝶,嵌在那伤口旁边——那是血蛊“化碧”,人身上哪里血多便栖在哪里——他记得

这玩意儿昨夜还停在那人心脏处,他记得方才那人的脸颊还是热的,他记得就在刚刚那人的身子还是软的……

然而现在,只剩了一怀冰雪……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多想这么问,却知注定不会有答案——问他又如何呢?就像你能问苍天:雪为何落

,花又为何开?春风秋月,酷暑寒冬,落花流水,天上人间。只能承受,只能流泪,只能伤怀。

他只能更紧的拥住了怀里那人,一遍又一遍的将那唯一的名字轻唤:“离……”

无人再应声,只剩一室的沉寂。人却总是不肯信,那人会就此离去,撒手在这里——这里有什么好?京师一隅,很

远很远了,却依然能见那帝都之巅的华丽宫室,金碧辉煌,重峦叠嶂,逃不了避不过的压迫气息;而眼前的,又太

小太小,只是这一方四壁徒然,简陋的屋舍,怎涨得下这令人窒息的血腥气?还有这灰黑色的地面,太脏太脏了,

他怎么忍心就将碧血洒在这样的尘土里?他怎么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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