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淮南子?览冥训》载: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滥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
食颛民,鸷鸟攫老弱。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
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
四极鳌足,撑天于四方天角海崖之极处,千万年长,支撑天宙,未曾动摇。
然凡事,有始,必有终。
北极之角,擎天鳌足崩碎,乃至北天塌落,天摇地动,海啸山崩,便是九天之上,亦有所感。
自昔日共工触不周之毁后,天地未曾再遇大劫,天上养尊处优的仙人自是大为震惊,于是凌霄宝殿上,纷纷指责七
元星君寻珠不力,乃至北天之角崩毁,天下大乱。
座上年轻俊颀的天君淡然看着下面乱作一团的众仙,始终未发一辞。
忽闻仙众之中,有人嗤之以鼻:“若是嫌七元星君办事不力,各位何不亲自下凡寻珠?”
话音并不重,却如槌击缶,清脆利落,说的是一矢中的,道理更是实在得很。
议论纷纷的众仙不由赫然止声,回头去看是何人物。
只见是一名蓝衫仙人,其相貌清秀,但眉目间隐见不屑之色,显然适才嘲弄众仙之言由他口中吐出。
有仙家认得他,那蓝衫仙人,正是南斗六星中的司命星君。
不过是一个小小星君,在场众多仙品极高的神仙自然不放在眼内,当下斥道:“司命星君何出此言?”
“七元星既然领受君令,却迟迟未能寻得宝珠重塑锁妖塔,以致妖邪于下界作乱,乾坤倒逆,北天崩塌,这已是摆
在眼前的事实!”
“如此重罪,岂能不究?!”
更有仙人揣测:“传闻司命星君与七元中文曲星君交好,莫非是有心包庇……”
“你——”司命星君当日确曾助文曲星君下凡,自然知道七元星君不得已真身下凡的难处,故此方才仗义执辞。
他本来就不是善于言辩之人,又岂能说得过这群都成了精的神仙?
忽在此时,他身后的气息变得有点凝滞,仿佛凭空生出一堵无形巨墙,厉风呼啸,祥云褪尽,不待他回头去看,就
闻头顶声音如平地惊雷响起:“若有不满,只管找贪狼当面说去,在人后诽谤诋毁,连凡间那些贩夫走卒尚且不如
!!”
这话来得雷霆万钧,大有掀翻金銮凌霄殿的势头,众仙虽辞锋犀利,但仙家讲的是修养,平日里也就是指捻棋子,
或养花培草,说话自然也是慢声细气,岂有这般凶悍如虎的咆哮?当即像泰山压顶般静下去一大片。
就见司命身后站了个犹如铁塔般矗立着的仙人,浓眉大眼,面相粗豪,大违于众多皮肤白皙面相光鲜的神仙,虽未
着盔甲,但一身肃杀之气,犹如方从战场下来的将军。
司命回头,亦不由错愕失声道:“七煞?”
天上众星各司天命,而其中有三者,乃为凶星。
七煞、破军、贪狼。
就算仙人再如何自持高傲,对这三煞凶星却仍是敬而远之。
当下没人再上前争辩,殿内突然静了下来。
然打破沉默的人,却是那一直冷眼旁观,位尊九天的天帝神君:“好了,凡人有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
然寻珠一务已交由七元星君主事,尔等静观其变,无须为此争论不休。”
他站起身,拂袖欲去,然而适才被司命抢言的仙人心有不甘,试图争辩:“但……”
然而天帝眼神犀利如电,瞬间将他接下来的话死死钉在喉咙中,吐不出一星半点。
第一章:芸薹碧甸西海畔,霞光彩照水晶銮
四海之中,西海之瑰丽如一颗明珠,其岸非山岩沙滩,却是葱绿开阔的茫茫草滩。日见当空,海水碧澄如岚,映日
而耀,波光潋滟。
海边绿茵草扬,远处雪山倒映,翔云缭绕,仿佛仙山仙海。
碧绿草甸上,芸薹盛放,一片连绵金黄,前时细雨初停,金黄的花丛缀满水滴,娇艳欲滴,更兼灿烂颜色,如身在
天境。
骤然间,一阵强骏奔腾声震耳擂动,按理说,如此水美草丰之地,有野马奔跑并不奇怪,然而这声音,却俨然从天
空传来!
但闻蹄踏声由远而近,热火烧灼将洁白云裳焚出一道焦黑轨迹,见是六匹四蹄生火、鼻息喷烟的鳞骑踏空奔腾,其
身后拖了一辆华贵车驾,掠空而来!未等草甸上的活物回神,九天上龙吟大作,顿时把它们吓得四足发软。层云骤
然被扯碎,转瞬间十二尾张牙舞爪、威武无匹的翔龙翻腾窜出,紧随车驾之后。
这一行直往西海深处飞去,此时群山忽有积雨厚云急速聚拢,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见遮天蔽日,这天宙仿佛被生生
压下贴近地表。
雷动闷响,一道电光霹雳撕裂了宁静,雨下倾盆……
西海龙宫,位西海碧砻渊下,围绕在橙绿碧红的珊瑚群间,水晶殿柱,琉璃瓦墙,别有一番海底神宫的瑰丽变幻。
玄袍男子背手立于水晶透明的桥上,举目四顾,便似一位随意观景的游人般。
“数千年不曾来过,看来这里变化倒也不大。”
在他身后,是十二名身披玄铁重甲的卫士。这群甲卫并未执兵在手,但一身杀气腾腾实在令人望而却步。
这西海龙宫虽是气派不凡,然而如今却显得有些门庭冷落,甚至连守门的虾兵蟹将也不见一个,即便来了一位不速
之客,竟也无人通传,任得他直入中门,在龙宫珊瑚院中闲庭信步。
甲卫中为首之人自入水晶宫便一直眉头深皱,这西海龙宫看来并无不妥,然而殿内隐隐被黑气缭绕,显然藏有不善
之妖。他忍不住步上桥顶,向玄袍男子禀道:“启禀龙主,这水晶宫中有股妖气,请龙主小心。”
玄袍男子闻言,并未回头,仍旧赏玩着漂亮的珊瑚丛,然而一股更深、更浓的黑气犹如砂色巨龙从他脚下盘卷腾起
,强大的妖息让适才凑近其身旁好奇嬉戏的鱼群吓得四散而逃。
金睛双瞳此时方瞟了他那忠心不二的下属一眼,笑道:“难道还有妖怪,比本座这个前任妖帝妖气更重?”话音落
后,那黑砂龙影消散无踪,仿佛不曾存在,然而小鱼群却已不敢再靠近分毫。
“呃……”甲卫的脸庞略略见红,尴尬难表,连忙告罪,“属下多嘴,龙主恕罪。”
“无妨。”男子并无怪罪之意,看来也失了继续赏玩的兴致,踏步走下桥去,往正殿方向走去,“不过,本座也想
看看,是何妖孽能在西海为祸。”
一路上无人相阻,这偌大水晶宫,竟然像座荒坟般安静。
玄铁甲卫两旁开路,正殿大门紧闭,那甲卫门开始还守礼敲门,然而里面无人回应,他眉头一皱,看都不看,一脚
踹去,再坚固的门也撑不住玄铁靴包裹的重脚,“哐当!!”一声,一边门扇被整片踹飞入殿。
响声回响于殿内,仿佛连这里也空无一人。
十二名甲卫训练有素,两列排开,那玄袍男子方施然而入,漫不经心地打量这个曾经霞光彩照,如今却被毒雾缭绕
,晦暗阴森的龙宫大殿。
海底柔淡的光线照射入殿内,把原本只有夜明珠照明的黯淡稍稍驱散了些,大殿中央放了一张硕大的龙床,帐幔层
层叠叠,让人看不清内里。
有些奇怪而修长起伏的影子在帐后蠢动,偶尔能听到鳞肤滑过的咝咝声响。
而后,一只白皙的手探出帐幔。
没有言语能够形容这条手臂的惑人,无关男女,或许因为看不到容貌、也看不到身形,这样一条如同雪藕一般,完
美无瑕的手臂,反而更能引人暇思。
“何人胆敢私闯西海龙宫?”
叱责声轻柔带媚,让人忍不住幻象若是这声音凑到自己耳边细语轻喃,是如何让人浑身麻酥。
可惜殿里站着的玄袍男子轻笑不答,而那十二名甲卫更是犹如石雕一般表情欠奉。
“看来海龙王的礼数是一个不如一个。”
“谁、谁人……敢在本王殿内大声喧哗?!拖、拖下去斩了!”浓重的酒熏气息在帐幔掀起的瞬间扑鼻而来,就像
已酣醉千年之久,一个身着白缎龙袍,却满面酒色的中年男子踏了一只脚下床,然而脚步轻浮不稳,这一脚下来还
踏错台阶,身体一歪眼看就要跌下床来。
“陛下小心!”白生的手臂探出更多,倾身将那男子快要摔倒的身体扶稳,不至失仪在客人面前摔个嘴啃泥,这般
便露了那纤细的肩膀与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侧脸。
《诗经》之中,有形容美人之语,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如今只是一个侧脸,却已包揽所有。可惜美则美已,便是眉宇间妖媚之色极盛,虽倾国倾城却难掩祸水之姿。
西海龙王晃了晃神,见美人拥来,也不顾自己适才险些人前失仪之举,大手一揽,把人捞入怀里,埋首于凝脂白肤
的颈项,迷醉地哼哼:“涟儿……涟儿……你的脖子好滑溜……让本王看看,是不是其他的地方也是这般……”边
说,手便放肆地往衣里探去。
那叫涟儿的美人倒还留了心智,知道有旁人在,边扭身躲开,边细声与他说道:“陛下……别这样,有人闯殿了…
…”
“嗯?”怀里人的拒绝让西海龙王总算是注意到殿里还有其他目光,抬起头,可惜酒醉未醒,视线实在散乱,好不
容易定了神,才好歹看清楚站在殿里那位嘴角噬了一抹淡笑,并未因见到这般荒唐状况而露出一丝不悦的玄袍男子
。
西海龙王这才放开了怀里的美人,意兴阑珊地招呼道:“原来是应龙王,怎么有兴来本王这个偏远的小地方?”
玄袍男子,正是那位逆天而叛的南极龙帝——应龙。
那美人闻言也似吃了一惊,不着痕迹地偷眼去看那位传说中的前任妖帝,然而目光一接,明明对方眉目带笑,那视
线却犹如利刃切割般锋锐无比,吓得不由往龙王身后缩了缩。
应龙笑道:“西海龙王过谦了。多年不见,龙王风流之性仍如往昔!那时西海封后,本座尚以为龙王会有所收敛,
七年之痒,想来并非凡人才有。”
“哼……”西海龙王嗤之以鼻,“那个唠唠叨叨的女人,早被撵出水晶宫,本王总算得了清净!”复又一手将身侧
相伴的美人搂入怀中,俯首便擭住对方樱红的嘴唇,辗转厮磨,乃至那柔媚的人浑身发软,方才将人放开,意犹未
尽地以指腹擦过稍肿的唇瓣,“如今有涟儿相陪,本王别无所求!”
“陛下如此厚爱,涟儿……涟儿受宠若惊……”
“昨夜一时放纵,要了数回,涟儿可累着了?”
“雨露承恩,涟儿不累。”
“哈哈……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回头再……”
西海龙王与那美人卿卿我我,旁若无人。便连两侧龙卫见了,均露出不屑之色。堂堂一海之主,竟被妖色所迷,不
惜放逐龙后,淫乱宫廷,当真荒唐至极。难怪水晶宫内仿若无主,恐怕这里早就被眼前这看似柔媚无害的妖怪所侵
占。
所幸那龙王还留了几分清醒,不至于当场上演不堪入目的戏份,他瞟了那边的客人一眼,有些无奈,又亲了那美人
几下,吩咐道:“涟儿,吩咐下去,备桌筵席,给应龙王陛下接风,免得传出去说我西海怠慢客人。”
“是,陛下!”那美人倒也听话,盈盈站起,走下台阶。
美人身形纤细,如弱柳扶风,一身无任何绣功的白缎绸衣,几如宣纸之薄的衣缎让那美好的身段若隐若现,衬着凝
脂如雪的皮肤,更让人有马上将之压在床上任意蹂躏的冲动。
只是……十二卫眼神都非常锐利,均看得非常清楚,慢慢走近并如轻风般掠过身侧的美人,并没有丰硕的胸脯,光
洁的喉咙甚至还有浮凸,虽然雌雄难辨,但他们还不至于分不清面前这个妖媚惑人的涟儿……是名男子!
那雪白的身影迈出了大殿,恍惚间,好似还能看到一条光滑雪白的鳞蛇长尾随之滑出门槛。
应龙抬抬手,吩咐道:“雎翎,你们先出去吧。”
“是。”
十二甲卫拱手,退出殿外,雎翎走在最末,出殿门时,单手抬起那扇足有三丈高的厚重殿门,“哐当!!”一声重
新嵌上。
回音在殿内不断。
应龙忽然一拂长袖,一卷清澈水流凭空而起,顷刻把殿内缭绕不散的毒雾驱散一空。然后随意在殿侧一张椅子上坐
落,随手一翻,就此变出一盏热茶,掀了杯盖轻轻拨了拨茶叶沫子,若有所指地笑道:“记得两千年前,与西海之
主于聚龙渊一会,共饮天下凡酒之多,可溢五湖。莫非这酒量,如今是变差了?”
“好说。”
适才还一副堕身酒池肉林,醉心美色荒淫奢靡的男人,一双混沌的眼睛精光骤现,目光清明,哪里还有迷糊沉醉之
色?
他一整衣袍,大步踏落台阶,其步伐稳重沉实,更没有什么不稳之态!
应龙却并无诧异,衣袖拂过侧旁桌面,便又见了一盏青瓷茶盅。
西海龙王也不客气,坐下取来茶盅,细细品了,良久,方才打破沉默,叹息道:“你总算是来了。”
第二章:玲珑天香白莲池,无关你意在我心
“看来西海龙王并不怎么想见到本座。”
西海龙王坦然点头:“逆天龙帝,妖域前主,跟你有往来,就要背上逆天的嫌疑。老实说,确实不想见到你。”
“哈哈……”
应龙闻言开怀大笑,“所以你把人都打发走了,包括与你恩爱千年的龙后?”
“嗯哼。”西海龙王哼了声,无意解释。
“你哪里弄来的小妖?妖气这么重,怕别人不知道你龙宫藏了只妖怪?”
“跟你比起来那确实是小妖。”西海龙王喝了口茶,似乎对适才仍在怀里宠溺呵护的美丽妖怪不甚在乎。
应龙笑道:“千年蛇妖并不少见,不过是条白蛇,倒颇为难得。”
物异易殁而稀,白蛇更为天下异鳞。
蛇千年可长角,若遇机缘,即可成龙,这蛇妖以美色诱惑龙王,显然是想借龙王庇佑飞升成龙。
西海龙王道:“他在龙宫前鬼祟窥探,被巡海夜叉见了,捉拿上殿。他确实有几分骨媚,更深悉魅术,正好有用。
”
“冰龙族后裔,果然冷心冷情。”
西海龙王闻言神色一冷,目中骤然渗出一股寒气,让那金色的瞳孔转见一层冰意,而应龙手中热乎乎的茶水竟在刹
那间化作冰坨子。
龙族之中,冰龙数量极少,自五千年前最后的冰龙王失踪后,九天之上已不见冰龙一族,不想这西海龙王,竟是冰
龙族一脉。
应龙嗤笑,转眼间,也不知他如何施法,茶水冰融,重溢热气。
“你跟敖广不愧是兄弟,都经不得说。”
西海龙王也不辩驳,转言道:“北天一塌,九霄之顶怕要开始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