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当年明月

“国君，回去休息吧，夜里太凉，要是染了风寒就不好了。”文宣为卓熙披上一件外袍，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宣儿，今夜的月亮好圆啊，你说尘儿是不是也在看月亮呢？寡人怎么看见月亮里有他的影子呢？”卓熙叹道，目光直直的望着圆月，他一手揽着文宣，一手紧紧的握着。

“国君，月亮里有没有尘侍君宣儿不知道，可是宣儿知道国君身边有宣儿，为什么你就不肯看看身边人呢国君？”文宣抬头望着卓熙，神情悲戚，似乎要落下泪来。

卓熙收回目光，对他笑了一下道：“宣儿先回去休息吧，寡人再站会儿，过了今晚，或许就再也见不到这样美丽的圆月了。”就像再也见不到尘儿一样，美好的事物总是那么短暂。

所以，就让他多思念一会儿吧。

“国君，宣儿陪你，你看到什么时候宣儿就陪你看到什么时候，就算你一刻也没想过我也无所谓，只要让我陪在你身边就好。”文宣的脸色在月光下看起来更加惨白，可他一直笑着，似乎只要在卓熙身边，他就什么都无所谓。

“寡人给不了你什么，寡人的心都给了尘儿，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只有他。”

文宣眼里闪过一丝悲哀，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的心都只在那人身上，可是那人却从不正眼看他，只把他当成那时救过的落魄少年而已。为了那人，他自愿入宫成为男宠，说是为了报答那人的救命之恩，实则却是为那人做暗线，虽然那人从不需要。

“尘儿真的不会回来了，是寡人对不起他。”卓熙幽幽叹道，心里难过不已。

“国君为何不去找他？”

“他有意躲开寡人，寡人又怎么寻得到他？就算寻到了他也不会随寡人回来的，尘儿的性子寡人很了解，除非他自愿，否则谁也逼迫不了他，这一次，是寡人错了。”做错了付出的代价就是失去心爱的人。

尘儿、尘儿……

“熙……”照尘似乎突然听到卓熙在叫他，随即又暗骂自己白痴，卓熙在几百里之外，就算是叫的再大声他也听不到。再说卓熙现在肯定很生他的气，他一声不响的跑掉，伤害卓熙那么深，卓熙会理他才怪。

卓熙现在会不会和别人在一起呢？他们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照尘望着窗外的圆月，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看过月亮了，卓熙现在会不会也在看月亮呢？

不可能，他从不看月亮的。照尘叹息一声。

强忍着胸口的疼痛，照尘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进嘴里才发现是凉的。冰凉的水进入胃里，使得胸口疼痛的更加厉害。

果然是舒服的日子过久了，猛然什么都没有时，他竟感到浓浓的悲哀。

没有卓熙温柔的吻他，没有卓熙小心翼翼的为他盖被子，也没有卓熙轻声细语在耳边说着：“尘儿，我喜欢你。”

“呵呵……我还在想什么呢？为什么我们会是兄弟呢？为什么呢……”照尘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今晚就到了伤心处，他今晚就是想哭，就是想卓熙想哭了。

窗外皎洁的月光洒进屋里，为照尘苍白的脸度上一层朦胧的光，模模糊糊，似乎要消失一般。照尘肩膀微微抖动，双手捂住嘴巴低声啜泣，就算哭，他也不会让别人听见，不会让人以此为契机嘲笑他。

只有一个人伤心到了极点才会选择哭泣，哭泣是一种解脱的方法，却也是表达情感的方法。

过了今晚，他将不会再哭，所以，今晚他会流尽所有的泪水，而且都是为卓熙。

他们这段不容于世的感情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他们做过的事情足够让世人嘲笑一辈子，他们的将来只会被人唾弃。

他很生卓熙的气，怪他一直瞒着自己，怪他把自己拉入了不归路。可是他更恨花弄影，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要不是他，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照尘哭的太投入，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屋外的人影，那人就一直站在那里，陪他一起等待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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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罪魁祸首却在杜鹃花丛中喝酒，他也不拿杯子，就抱着一坛酒直接往嘴里倒，只是大部分都洒在了胸口上，湿湿的艳红衣服贴在胸膛上，说不出的魅惑性感。

所谓杜鹃花开映山红，大片的杜鹃花在月光下显得血红妖异，与花弄影搭配的恰到好处。

同是那轮圆月，他也在思念心中埋的最深的那人。

从他出生起，他就被教导要成为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不仅要对敌人残忍，对自己一样不能仁慈，因为只有对自己都狠得下心的才是最残忍的。

“今日学不会‘花落满天’就不用吃饭了……”父亲不带感情的话语回响在耳边，四岁的花弄影看着父亲离去的身影有一丝委屈，可是他很快调整好心态，他知道父亲的话必须遵从，如果反抗，那么后果只有一个：受到让人生不如死的惩罚。

他早已习惯了被鞭子抽打的感觉，就连现在身上也布满大大小小的鞭痕，可这并不代表他不怕疼，相反的，挨打越多，他越不愿意被打。

“少主，再来一遍吧。”左杀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小的花弄影一怔，他刚才居然走神了，要是父亲在旁边，他又该挨打了。

风乍起，地上的落叶被卷到空中，飘飞婉转，有如最美的蝴蝶翩跹。小弄影鲜红的衣襟被风拂起，整个人顺势跃到空中，与落叶一起翻飞起舞，这一刻，他比天地间所有景物都要耀眼。

汗水湿透了发丝，黏在额头上让他有些不舒服，但他没时间打理。只见他手腕一抖，七根银针三前四后朝落叶射去，整个人在空中漂亮的转身，俯冲下来，这便是名副其实的花飞满天。

等他落地后，空中也变的干净不少，大部分落叶都被他的银针穿在一起，恰好扎成了一个个黄蝴蝶。

“左叔，”小弄影脆生生得喊道，“这样可以吗？”

这样可以吗？

怎么会不可以？花左差点喊了出来，这甚至比宫主小时候进步的更快。

“少主，你做的很好，走，左叔带你去吃晚饭。”花左牵起小弄影的手，帮他把衣服拍打干净，又用袖子把他脸上的汗水擦掉。

“那你说父亲为什么不满意呢？”

“宫主他没有不满意，影儿，宫主其实很爱你的，只是他不知道怎么与你沟通，他就是那样的人，不会表达，所以你不要怪他。”花左牵住小弄影的手紧了紧，心里莫名的心疼起来。

这孩子从小就没母亲不说，还一直被宫主当成接班人训练，从没有休息的一天。很多时候明明已经做的很好了，宫主却偏偏不满意，看的他都一阵阵不忍心。

可是他不能说什么，他知道小弄影是飞花宫未来的宫主，所以他必须接受最严格的训练，必须无心无情。

所以，请不要怪你父亲，因为你父亲也是这么过来的，甚至比你付出的更多。

“影儿知道，影儿也很爱父亲。”小弄影脆脆的声音答道，眼里有一丝崇敬的光芒，他想有一天自己变的跟父亲一样强。

父亲在他小小的心灵里是神一样的存在，他从没见父亲受过伤，父亲的狠厉让所有人都害怕，包括他，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父亲的崇拜。

他每日都勤于练习，就是希望父亲多看他一眼，多与他讲几句话，父亲似乎很忙，他常常几天才能见父亲一面，所以他更加珍惜与父亲相处的时光。

每个孩子心里总是与父母最亲近，他没有母亲，所以就更加渴望得到父亲的关注。

可是任凭他怎么努力的练习武艺，父亲似乎都不满意，父亲从没有表扬过他一句，每次都只有冷冷的几句话。

“今日练不好就不用吃饭了……”

“你太令我失望了，这么简单都学不会。”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没用的儿子。”

父亲责骂的情景历历在目，他每晚都要回想一遍才睡觉，他要把父亲的教诲都记在心里，这样他就不会再犯错了。

父亲，他说的一定是对的，所以自己要更加努力才行啊。

他十岁的时候，父亲突然带来了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说从此就是他的人了。小男孩眉清目秀，长的很漂亮，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睛上，像一把刷子。

小弄影很喜欢他，每日与他一起习武玩耍，日子过的也不那么无聊了。

此后每过一段时间，父亲都会带回一个小孩子，他们无一不是根骨很好的练武奇才，有男有女，有活跃好动的，也有沉默寡言的。

不过大家相处的都还不错，而且为他的命令是从，他突然有种做大哥应该保护弟弟妹妹的感觉。

虽然父亲一直教导他无心无情，可是小孩子总还是渴望被人关爱的，现在一下子来了六个小孩子，而且都很听他话，都很喜欢他，他更加不可能无心无情了。

他们七个孩子一起练武，一起玩耍，虽然父亲还是常说他做的不够好，但他不像小时候那么害怕了，因为，他不再孤独。

他以为自己会永远这么过下去，永远得不到父亲的一句赞赏，可是在他十二岁生日时，他才知道他有多么重要的责任需要背负。

“你是未来的飞花宫主，身上流着最尊贵的血液，所以就算所有人都死了，你也不能死。”父亲的冷厉的面容浮现在眼前，花弄影一怔，这就是父亲做人的原则吗？就算牺牲所有人也不能牺牲自己？

“满十二岁，就代表你可以独立了，今日，为父就交给你第一件任务。”

“父亲请讲。”花弄影有一丝兴奋，他从没出过飞花宫，此次任务，他一定会完成好，让父亲对他刮目相看。

“不要高兴的太早，”老宫主怎么会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任务不是那么简单的。”

花弄影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父亲，发现那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时，又急忙低下头。

“黎耀天，昌黎国君，我要你杀了他。”冰冷的话语被他不带感情的讲出来，花弄影竟有一瞬间的失神，这就是他第一个目标了。

只是他不会知道自己将会输得多惨，输给他那个叫黎耀天的男人。

身、心、情，通通输得干干净净。

第三十二章：月影耀天

他一直都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繁杂，也很希望有一天能走出去，所以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发现自己激动的无以复加。

但他没有忘记自己出去的目的，不过相对于能走出去这个问题来说，杀人，只是附加条件而已。

杀人，在他眼里早已不是陌生话题，从五岁起，他就被要求与敌人真正厮杀。一开始是野狗野猪，然后是狮子老虎，再到后来就是被父亲抓回来的江湖恶人。

那时候他整日伤痕累累，不过也在不断的厮杀打斗中积累了不少经验，等他八岁之后就很少受伤了，他下手干脆利落，从不给对手活命的机会。

但父亲对他还是不满意，父亲喜欢看敌人被慢慢折磨死，而他显然违背了父亲的意思。在这一点上，他想他是不可能顺从父亲的，直到那件事后，他变得比他父亲更为可怕。

昌慰，昌黎的都城，也是昌黎最大最繁华的地方，在这个地方，住着昌黎的最高领导者：昌黎国君黎耀天。

那时的黎耀天已经继位十四年，年龄不过三十四岁，正是男人一生中精力最旺盛最可能有作为的时候。

黎耀天也正是如此，不仅样貌俊朗无双，昌黎在他的领导下也是节节攀升，国力盖过了同时期的墨国。

传闻黎耀天没有立后，后宫中地位最高最得宠的妃子是韩贵妃韩熙然，也是两位皇子的生母。有了两位皇子作保障，又有国君的宠爱，她差不多已经算昌黎地位最高的女性了。

传闻韩熙然温婉良顺，对待宫女太监都是极好的，后宫人都很喜欢她。

不过这些花弄影都不关心，他在乎的只是如何才能杀掉国君，完成任务回去得到父亲的赞扬。

十二岁的花弄影已经隐隐有股魅惑之气了，不过由于年龄小，他也不太注重自己的样貌如何，因此并没有将这些发挥出来。对他来说，重要的只有杀人技巧与御人技巧。

要进入皇宫去杀人可谓一大难事，而要杀国君更是难上加难，不过对于花弄影来说，这些都只是小事一桩。

行刺前夕，花弄影先弄清了皇宫地形以及国君的作息时间。趁着夜幕降临，他躲开了一队队巡逻侍卫，闯入了宫墙。

黎耀天近来常常去韩贵妃的淑德宫，也就是后来的尘曦宫，不过很少在那里过夜，估计是韩贵妃要照顾小皇子的缘故，黎耀天也不好过多打扰自己的爱妃。

摸清了这点，花弄影便一早潜入国君的长乐宫，他弄死了一个小太监，然后换上那人的衣服，取走腰牌，为夜里的行刺做好准备。

果然，如同前几晚一样，黎耀天只是在淑德宫呆了一会儿就回去了，但他并没有休息，而是让刘善保把未批完的奏折给他搬来。

“给寡人倒杯茶来。”黎耀天的声音淡淡响起，在寂静的夜里竟显得有些清冷落寞。在别人都已经入睡时他还要批阅奏折，为国家大事而操心，可是他却从来不抱怨一句，总是温柔的对待所有人。

花弄影见机会终于来了，便把送茶的小太监打晕在地，自己托着茶杯送了进去。

“叩叩叩。”

“进来。”黎耀天的声音响起。

花弄影推开门，见那人端坐于桌前，俊美的脸庞在烛火的耀影下显得更加柔和，他看起来都不到三十，一双眼睛很黑很暗，让人忍不住就沉沦下去。

这是花弄影第一次见到黎耀天，虽然与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之色。

“国君，茶来了。”花弄影恭敬的说道。

“你是哪屋的小太监，寡人怎么从没见过你呢？”黎耀天突然问道。

“奴才是新来的，国君以前没见过奴才是正常的。”

“哦，你这小太监倒是不怕寡人，以前那些人在寡人面前话都说不出来呢，呵呵。”黎耀天笑起来，面容更加生动了，他的笑很柔和，就像他的人一样，总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花弄影不知道说什么，便低头沉默着。

“把茶放在这里就好了，你出去吧。”黎耀天收住笑容，不再逗他。

“是。”想要我出去？恐怕是在杀了你之后吧，花弄影心里想到。

在他要放下茶杯的刹那，突然出手如电朝黎耀天攻去，他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此时正闪着寒光。

黎耀天一惊，整个人顺势往后一仰，堪堪避过了这招，花弄影显然不是好打发的，一下子窜上了桌子，矮身再朝黎耀天刺去。

黎耀天早已离开座位，冷笑一声便与他打斗起来。

“是谁派你来的？”

“将死之人管那么多干什么？”花弄影冷哼一声，此时他不再像个十二岁的少年，而是身经百战的刺客。

“呵呵，就凭你这小娃娃也想杀我？你们主子也太小看寡人了吧？”黎耀天抽出了墙上的剑，他并没有呼喊侍卫，而是打算自己解决这个小刺客，不知为什么，他居然有点不忍心伤害这个小娃娃。

“大言不惭，凭我就足够了。”花弄影突然窜到半空，左手打出七根银针，以三前四后的方式朝黎耀天射去，自己也在空中转身朝黎耀天飞来，这就是他一直练习的花飞满天。

黎耀天眸光一闪，挥剑连斩十六次，织成了一片剑网，将七根银针全都打落下来。但他也不好过，只觉得手腕处被震的一麻，暗道这小娃娃好强的内力。

容不得他思考太多，花弄影已经挥着匕首朝他刺了下来，黎耀天突然身子一晃，避开了花弄影的大半攻击，但手臂还是被割开一条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