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林——月光船
月光船  发于:2012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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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坏,这余晖林,是供残缺之人度过余生的所在,比如我就没有腿,阿谨毁容了是个哑巴,而且他左小腿也是假的

。要是在外头,我们这样子别说讨生活艰难,要命的都有,这才聚起来,抹去以前的名号,重头过活,也有个照应

。又怕外人破坏,是以知晓的人愈少愈好。你也别怪章公子和李管事,他俩日夜劳心劳力,一个小疏忽就担着林中

上百条性命,行事不得不使些手段。不过你放心,进了林,只要安心度日,也没人折辱你,而且——”他凑近鸣玉

耳边,“你虽不是我们同类,章公子觉得你品性不错,我才告诉你这些。”

什么?白欣虽话语中有所保留,毕竟解了鸣玉一些疑惑,原来这就是余晖林的古怪,确实残疾之人若非富贵之家,

难以养活,即使自食其力,也总免不了旁人眼光闲话。

只是听到最后一句,鸣玉不禁大为惊讶,白欣看他不解的样子,笑道:“章公子是好人,他认人极准,这是没把你

跟下人苦力作一堆儿,不然就不会让我配你衣衫而是要刺青了。余晖林中的下人都是上身赤裸,以刺青为衣,苦力

则只着一条短褌。你每日的活计,我估计也就是和以前乐师一样,不过不是在大宴上当众演奏,林中有谁想听,奏

一曲也就是了。”

“那……之前的乐师?”还好不用干苦力的活计,鸣玉欣喜时不禁多问了句。

“再好的郎中,也只能治病,治不了命。”白欣道,“不过大家都是从鬼门关挣出来的,能过几年舒心日子再走,

已经很满足了。”

鸣玉还待开口,食物香气已飘来,白欣先拒绝了阿谨的搀扶,叫鸣玉摸到轮椅往前推,自己按着桌面,腰上使力侧

过身去,然后将手搭在轮椅背上,挺身扑进轮椅里,再按着扶手将自己翻转过来,这才坐定招呼:“阿谨把豆沙包

放左边,粥放中间,右边放咸菜。小玉你看不见没关系,慢慢吃别烫着手。我去屋里裁衣服——都说好几遍我能自

己来,阿谨你就别推椅子了!”

鸣玉伸手慢慢摸,桌面微凉,他手指小心翼翼地移动,左手背忽然一烫,赶紧缩手,再往左边摸摸,拿起只豆沙包

。他一早晨都没吃东西,确实饿了,当下啃了一个,又伸出手,摸了筷子和粥碗,凑到嘴边,一点一点吸。咸菜碟

很小,试着夹一筷,结果送到嘴里的什么也没有,不知是没夹起来还是半路掉了,他赶紧放下碗筷,在桌面上摸索

,心里叹气,果然连吃饭都费劲。

天阴阴的,一阵阵凉风吹进屋里,白欣剪裁衣料,偶然抬头,见鸣玉低着头茫然摸索的样子,目光黯了一黯,却没

说什么,毕竟这孩子总得慢慢适应。

鸣玉最终没有再动咸菜碟,喝了粥,又吃了一只豆沙包,将碗筷放下,规规矩矩坐好。白欣扬声让阿谨去收拾,招

呼鸣玉:“章公子一半时回不来,你在这里等等,一会儿帮我做做活计。”

瞎子能做什么活计?鸣玉想着,听白欣解释:“听说新来了乐师,我便想着纹一幅月下吹箫的花刺,正好见你模样

清秀,便在这里做几个吹箫的姿势让我摹下来参详参详。”

鸣玉擅琴,而笛箫也是通的,赶忙起身应是,白欣便叫阿谨备文房四宝。鸣玉按白欣所言,或立或坐,或正或侧,

低垂了眉眼,以盲公竹假作洞箫拟出吹奏之姿。凉风阵阵,吹拂他衣衫扬动,倒也称得上赏心悦目。

白欣的本行既不是裁缝,也不是画师,还要琢磨刺青与作画的差异,因而下笔缓慢,自己半截身体又不能久坐,折

腾了半日才画出两张侧图。见鸣玉脸上渐渐流露出些隐忍的尴尬神色,怔了怔随即恍然,搁下笔,将轮椅转到鸣玉

跟前,让鸣玉俯下身子,自己凑到他耳边,带着笑意问:“要更衣?”

鸣玉尴尬点头,小脸窘得通红。

“阿谨,你带他去。”白欣看看阴沉天色,转回头查看滴漏已经是未末申初,他伸了个懒腰打量自己的画作,唔…

…用这个孩子转移注意还是勉强了点儿,残腿还是疼,一会肯定下雨。

脚步声响,李管事径直走进来,看见白欣皱眉的神色,二话没说推了轮椅进屋,找条厚毯子盖在他腿上:“新人的

刺青,如何?”

“这两张,管事中意哪个?”白欣扬扬手中纸张,露出一抹笑,“昨儿见了你带来的乐师,我就想着在他身上刺幅

吹箫图,还烦管事照顾一下,别让他背上落了疤痕?”

“尾园那边知道你的喜好,会给你留着的。”李管事随意看看,指了其中一张。

“管事,不是说此次来了四人,还有二人呢?”白欣问。

“一个毛毛躁躁,敲了膝盖,送给李通练正骨,若挺过来还不明白事理,也给刺了青罢;另一个有几分义气,也去

李通那了,估计一两天李通有空会带他过来。”

“这个呢?”

“过一阵子再定,呆不下去不要紧,总有尾园收着。”

说话间,阿谨牵着满面通红的鸣玉出来,李管事便唤道:“鸣玉。”

“在。”鸣玉回道。方才在方便之处,他两眼一抹黑,手足无措,还是阿谨将溺器递到他手里,帮他掖好衣角,他

小声道谢,一双手拍拍他肩膀作为回应。方便过后,依然是阿谨帮他盥手,带他出来。在别人面前赤身露体,鸣玉

想想便脸上发烧,更何况不知阿谨会用什么眼光看待自己,心下更是忐忑,胡思乱想时听得熟悉声音,连忙应声。

李管事淡淡吩咐:“你自己先回居所,不得四下乱走,其余皆可自便。”

鸣玉愣了一下,来的时候,走了一千三百……七十六步,左转了两次,右转了三次才出馨园……是吧?

他攥着盲公竹,深深施了三个礼:“是,鸣玉告辞。”因为看不见白欣的位置,其中一礼落在空处,李管事先深深

盯了一眼白欣和阿谨,而后开口道:“院门在右前方,你可以走了。”

鸣玉点着盲公竹,往他右前方行去。早上光线极佳,他还能分辨阴影,现在天色阴沉,落在眼里就是一团黑,他尽

量将盲公竹探得远些,小心翼翼行了十来步,触到台阶,慢慢行了下去。

从这里到馨园,一共一百五十五步,没人指点,前面似乎一片深渊要将他吞没。

四、共浴

踩在石子径上,稍微有些安心的感觉。一直提醒自己往前走别摔跤,终于在踏进馨园时,稍稍松了口气,继续数着

步子行路。

鸣玉并不知现在的时辰,更不知天色,心心念念是一千三百七十六步,左转两次,右转三次……怎么在转过两次之

后,觉得不对呢?

忽然一个念头划过脑海,糟糕,他忘记来去方向是相反的,这么说,他得折回去?鸣玉叹着气转身,希望能够回到

原路吧。

雨,就在这时,一丝丝飘了下来,渐渐下得密了,等到鸣玉返回他认为的“原路”时,已是风声水声连成一片,地

上也泥泞不堪。鸣玉心慌,加上石径路滑,跌了一跤,小铃子叮叮滚落,盲公竹不知所踪,他赶紧循声四下摸索,

好容易在石径旁边摸到竹杖,站起身来却又失了方向,偏这地方始终没有脚步声,无人可以求助。在原地束手无策

站了会儿,鸣玉的心冰凉冰凉,只得先认定一个方向,希望有个地方躲雨。

一手执杖,一手挡雨,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好一阵子,树叶沙沙,似乎落在头顶上的雨少了些,盲公竹尽是触到东西

,他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摸索,是竹,四下均是竹。鸣玉靠在竹上,抱紧双肩,眼泪一涌出来就和着雨水冲走,自

己到了这里无缘无故就瞎了,说不怨恨不委屈那是骗人,以后日子怎么过,他给自己作了唯死而已的最坏打算,只

是一想起失散的哥哥,心念百转,又舍不得走到最后一步。

竹林之内,簇着小院竹楼,在茫茫雨幕下,竹楼轻轻开启,一道颀长的青色身影,持着素色油纸伞,沿着两侧走廊

悄无声息走出院子,步入竹林,将伞遮在鸣玉头上,声音轻轻柔柔的:“雨太大,我听见铃子声迟了些,你既来到

我这里,跟我进来吧。”

鸣玉因骤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章、章公子……鸣玉……不是故意的,只是迷路……”

温暖的手掌拂过他面颊、衣领、肩膀、手臂,取过盲公竹,将伞柄交到他手里:“我带你走。”说着,鸣玉腰上一

紧,靠进一个人的胸膛,耳边风声,脚下却是一轻,他不敢挣扎,空出的手不由自主往空中一抓,正揽住那人肩膀

,章公子的声音响在耳畔:“别怕,马上便到。”

他他他竟是在章公子怀里,怪不得有淡淡的清新香气。无论是味道还是怀抱,以及声音,都带来安心的感觉,一时

间鸣玉就如溺水之人抓到浮木,再不肯松手。

不知不觉双脚落地,回过神时,自己应该是在屋内,鸣玉自是看不见全身狼狈之状,但也猜想得到衣上定是溅满泥

点,鞋子浸透了水,滴滴答答可能会将屋子弄得肮脏,是以自己不敢乱动。听章公子走来走去,把伞放下的窸窣声

、抽取什么的声音——原来是手巾,让他擦擦水——器皿响动,水流声——一杯温热的茶放到手里,章公子拿过手

巾给他擦了擦头发,说声稍候,便出去了。

鸣玉喝了几口茶,稍微缓和过来,摸索着,将茶杯放在桌上,候了盏茶时分,章公子唤他出正厅,沿走廊左行几步

,进了另一间房。

开门入内,又有一道软帘,进了软帘便觉水汽扑面,章公子道:“先洗沐一下。”说着带着他绕过屏风,一样样东

西摸过去:盆架、布巾、鸡蛋、澡豆、矮凳,末了是只大浴桶。鸣玉道了谢,将盲公竹靠墙而放,开始宽衣——耳

边还有窸窣声?他停下动作侧耳倾听,一只手伸过来扯下他发带,章公子带着笑问:“你确定提热水时不会烫到自

己么?”

鸣玉全身都烧起来,仿佛章公子的目光将自己从外到内盯了个透。章公子偏偏又道:“再说我身上也湿了,一起洗

沐有何不可?”听声音,竟是一件一件褪下了衣衫。

没想到章公子会说出一同洗沐的话来,鸣玉小脸白了,这件事儿可不合规矩得很,就算是主人宽待下人也没这般亲

近法儿,往好里说都能落一个待下不严的褒贬,往坏里说弄不好就是要行那风月之事了。鸣玉努力想让自己往好的

方面想,可是,他并非不通人事,对大户人家的表面风光私下龌龊和勾栏里头的南风断袖都略知一二,只是想不到

自己如今怕也沦落到这般地步。他现在衣不蔽体目不能视,旁边章公子可是轻轻松松就能将石凳坐碎了,带着他眨

眼间不知走了多远的高手,自己怎么算也没叫板的资本。但有什么办法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绝不主动逢迎。心

底一个声音告诉他下人不过就是个物件儿,乐师这身份说得好听谁拿他当回事儿,忍了吧,认了吧,至少没人捆着

他硬来没有老头子满嘴臭气乱舔没有好多双汗臭的手瞎摸一气,而章公子,印象中皮相和风度都还不错。

“再不脱了湿衣,当心风寒入体。”哗啦啦的水声已经响起,章公子打趣,“衣带结了死结不成?”

“啊……是的!”鸣玉手指一抖,带子果然纠结成团,他嗫嚅道,“抱、实在抱歉。”

十指修长的一双手触到他的亵衣,鸣玉忍不住一哆嗦:“鸣玉……鸣玉自己能行,不劳章公子动手。”他举手推拒

,手指触碰到的是微温有弹性的肌肤,当即僵在半空。原来章公子已除去衣衫了么,那他正在给自己宽衣解带……

鸣玉努力克制自己的窘态,小声求道:“章公子,鸣玉只是个乐师……”

章公子闻言,忽然笑起来,摸摸他的头:“怎么怕成这样?那你慢慢脱,我先洗了。”放开手,衣带却是已经给他

解开了。鸣玉听着水声,却总觉得章公子在看他,一想起自己笨手笨脚的样子落入他人眼里,心里就是一酸,然踌

躇一阵,终是无法可施,还是脱下了亵衣,遮遮掩掩往浴桶行去,中途被叫住,章公子道:“过来帮我冲冲头发。

鸣玉几乎同手同脚走过去,听章公子指示哪里是温水,哪里是瓢,他伸手摸到章公子的发,柔柔顺顺,舀起了水缓

缓倾下,发丝滑得跟软烟轻罗一般。轮到他时,章公子多打了一只蛋清,笑道:“一开始便觉得你头发有些干,多

涂涂摸起来舒服些,我给你冲得透一点便不会有蛋腥味儿了。”那双手微微使力,仔细揉着他的头发,连鬓角耳根

后颈都细细洗到,饶鸣玉紧张到丝毫不敢动弹,也觉得头皮舒服得很。

洗过头发绾了绾,两人坐在矮凳上,揉了澡豆慢慢洗着,鸣玉搓洗身体,抓过第三把澡豆时,后背覆上一双手,他

不由绷紧了身子,一颗心缓缓沉下去。

章公子简单说道:“给你擦背。”然后……确实是擦背,手法熟练力道适中,而且规矩得很,绝对不碰腰以下的地

方。等鸣玉缓过神来,那双手已收了回去。

这下,鸣玉松了口气,全身也跟着放松了,他试探着问:“章公子,鸣玉也给您擦一擦?”

“哦,不用,你自己洗就好。浴桶是给你用的,你冲洗完了,进去泡一泡,把在外受的寒气驱出去。”

“是。”鸣玉放下心来,手脚利落多了,他舀水冲净身上,摸着浴桶边缘站起来,迈步却是一滑——有双手在身后

稳稳接住了他,问:“怎么了?”

鸣玉惊魂未定,缓过神来才想起,赶紧站好,垂首低低回道:“方才……好像有一把澡豆撒到地上,才会滑倒……

章公子呵呵笑道:“这么紧张作甚?澡豆而已,进浴桶去吧。”

凳子移动声响,水声响,布巾擦拭的声响,衣衫窸窣声,随后章公子道:“你衣裳全湿,是穿不了的,我有几件旧

衣,一会给你搭在架上,换了便是,外面地上也湿,你直接踩了木屐出来。”

“多谢章公子。”鸣玉赶忙应了,将小脸藏到水里,直待章公子离开,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刚刚,他都想了些什么

有的没的!

不过,章公子的手确实让人安心,而这个人……确实很好,很好……吧?

泡澡的确很舒服,只是全身乏力,鸣玉出来换衣时加了十二分小心,在身上摸了又摸,确定没有衣衫不整,才持了

盲公竹,沿记忆方向走到正厅门口,立定,恭谨询问:“章公子,有什么鸣玉能做的?”

“你去桌旁坐好。”章公子声音从外面传来,与他行进相反的方向。

鸣玉应着,盲公竹轻轻摆动,摸到把椅子规规矩矩坐下。章公子的旧衣似乎在衣箱里搁了有些时日,满是樟木的味

道,衣料柔滑,下摆刺绣了什么,他一点点摸索,觉得是花朵藤蔓图样。章公子的身量明明高于自己,这件衣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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