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天引 上——live
live  发于:2012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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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龙岂有不懂其意,哈哈一笑:“既星君不放心,更该容本座一同前往北海寻珠,一来方便监视,二来也对寻珠之

事有所助益。未知星君意下如何?”

提议合情合理,仿佛一切都是为天枢设想。然而天枢却知道,这尾妖龙并不是这么好打发,可惜眼下塑塔一事迫在

眉睫。

天地之变在即,确实等不了五百年……

手中的剑敛尽光华,收去形状。

如此一来,便如默许了应龙的提议。

“何时出发?”

应龙不急不徐:“既然一场来到,星君何不在这南御行宫多留几日,好好休息。须知那北海瘟神,虽说脑袋不怎么

灵光,却也不好对付。”

看着天枢紧拧的眉头,应龙忽然迈开脚步,毫不惧怕对方披霜般刺骨森寒的目光,以及生人勿近的煞意。

近在咫尺之间,那双金睛双目清楚地倒影出腰杆笔直毫不动摇的男子身影。

“你并非以真身入世,凡躯肉身,本就容不下贪狼之煞,先前行事多有勉强,这副身体若不施法修补,本座想你也

该清楚……”应龙再前往探首,迫近的脸仿佛有所图谋,然而天枢却依然目视前方,不动如钟,应龙在天枢脸侧险

险擦过,嘴唇凑到天枢耳边,语如轻喃,话却骇人,“只怕再过半年,便要心脉尽断。”

“那又如何?”

天枢的声音依旧冷漠如冰,仿佛此事与他全然无关。然而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

应龙这才稍稍离远,笑容中有着难以理解的深意:“当初本座择此地兴建行宫,皆因南地灵气之集便在于此,这山

中有一眼天泉,聚天地灵气。若借助灵泉,辅以仙药,修复残躯,本座担保,可令这躯体延命五十。”

天枢不由心念一动。

“只需半月之期,当不致拖缓行程。星君以为如何?”

南御行宫依山而建,其后殿之外,有一道隐秘的石阶,盘山蜿蜒而入林中,往上延至半里之遥,便见灌木丛间,有

水汽烟雾于林间缭绕,再若向前,便可见一处泉眼,泊泊冒出热浪涌泉,四周兴建小巧亭台,一尾以白玉石为雕的

龙神半腾水中,水洗温玉,更见晶莹剔透。

于此地,可放眼四周山峦、葱绿的山林和巍峨殿宇,视野毫无阻碍,令人更有心旷神怡之感。

可惜如此美景,未被池中洗浴者所关注。

泉水中除了热气蒸腾,尚有浓重的药味。

水汽弥漫之中,隐见水泉旁的玉石上整齐地叠放着衣裤鞋袜,拥有强健体魄的男人几乎全身浸泡在热泉之中,只略

略露出宽厚的肩膀,虽烟雾弥漫,但泉水却是清澈,隐约可见男子盘膝而坐。解下束冠的头发略垂了些浸浮水面,

腰杆笔挺,双目紧闭,炽热的泉水让密密的汗珠挂满了额际,但男子不为所动,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泉中。

锁妖塔一破,妖邪狂放天下,在寻珠期间少不免遇到作恶人间的妖邪,他自不会袖手旁观,但这副身躯乃是凡胎肉

骨,若是伤得重了自不免留下疤痕,加上他本身对这些并不在乎,无意以仙术除去,故泉中的男人那身皮囊可说是

千疮百孔。

此时台阶处传来脚步声,男人也不张目,已然入定。

玄色的袍摆出现在池边,褪去镶金的龙袍,应龙这身净色长袍看上去反而多了几分邪魅之气,可惜他手中捧着一个

装满草药的簸箕,显然将那份王者气度折损不少。

然而他却并未在乎,施然挑了块近岸的石头坐下,打量了池中的男人半晌,对方显然对他不理不睬,他便也不招呼

,微弯腰,用指头探入水中,沾湿些许而后掂入嘴了试了试,神情倒还满意。

一阵清风稍稍吹散水汽,池里的男人那身破破烂烂的身躯清晰眼前,应龙不由皱起了眉头。用手抓起簸箕里头的药

举于泉上,拳头揉捻,将草药碾个粉碎,洒入热泉之中。

这些草药乃紫色紫叶,就算是开了花的蕊心也是紫色,倒是相当罕见。一入水泉,瞬即化开,一股清苦近甘的气味

随蒸汽冒起,化满池水。

“九天紫蕊。龙王可真舍得。”

无波的声音,因为过于温热的空气而变得有些湿润,仿佛多了一分情绪。

应龙却未停手,待把草药尽数碾碎入水,拍了拍手,把簸箕丢去一旁。

九天紫蕊乃仙界神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神效,只是生于九天,存活不易,均掌握在天君手中,天宫里的仙人也

就只有立下功勋获天君赏赐时才有机会得到一两瓶的九天紫蕊露。

而应龙方才拿的可是棵棵齐整,且近半斤之多的九天紫蕊……

然而这九天紫蕊的主人却满不在乎,好像丢下去的不过是些不值钱的艾草:“哪里,天帝对有功之臣一向慷慨。本

座此举,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九天紫蕊果然神奇,但见天枢的身躯上一些表相狰狞的疤痕竟在无声无色之间逐渐愈合,慢慢渗入体内的仙药在不

知不觉间逐渐修复躯体筋脉。

天枢也知对方不惜耗费难得一求的仙药,只是越是如此,反而对应龙种种所为更是费解。

这个令人费解的前妖帝,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岸边,歪着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也不知是这里的水雾,还是暮色

渐沉之故,那双金色的瞳孔少了几分锐利,却多了一份奇妙的专着。

天枢皱眉,眼睛长在别人身上,要看什么也轮不到旁人多语,况且不过一副皮囊,有什么好看?莫名其妙。

故此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只当岸上多了一尊妖龙雕像。

“为什么?”

过了许久,在以为对方快要离开时,轻得跟耳语般的呢喃,让天枢险些以为是风过的声音。

然而没有人能够忽略曾是上古龙神的疑问。

“天命无情,你……为何还要为之不惜一切?”

第十三章:沧海桑田人世幻,万古空明惟一叹

“北斗魁首,煞星贪狼。尔所司之杀,自生于天地之初,已由天命所定。本座想,天上那群目光短浅、心胸狭隘的

仙人定容不下一个为杀而生,却能位居天极的星君。”应龙不过三言两语,便完全点清了天枢几千年里在天宫中受

尽排挤却又不得不深受倚重的尴尬身份。

缓慢的语气,听似随意,然而却带着足以诱导他人入局的惑力:“难道星君不想有朝一日,亲眼看看那群自以为高

高在上的仙人匍匐在地,惊惶失态的模样吗?”

林间骤然森冷的寒意,与热泉中蒸腾而起的热息相碰,更见水汽朦胧,朦胧了二者之间的距离。

“本君没有回答龙王的必要。”

平直无波的声线,显然并未受半点言语挑拨。

然而应龙又岂是善罢甘休之辈?

“此番天帝派遣七元下凡,可谓用心良苦。不过,他的如意算盘,这一回似乎打得不怎么响。天极北斗七元,六者

见异于天象。其中巨门星,更呈赤红妖息。”应龙嘴角挑出一抹邪笑,“本座虽出塔不久,却亦有耳闻妖域中新帝

初临。”

池中一片沉寂,并无回应。

“九头虺虽说碍眼,可本事却不小,不过……”应龙闭上龙目,仿佛透过虚空,能窥见一切,更好似能目睹那妖域

之乱,“降世星君,上古雷兽。想那凶水九婴,倒也败得不冤。”应龙所言,正是堕仙为妖的巨门星君天璇与雷兽

离契败妖帝九婴,取而代之一举。

水汽朦胧,仍是看不清天枢的面孔,然而水波荡漾,泉中涟漪圈圈荡开,却不知是因风而动,还是情念生波。

“弃仙堕妖,乃逆天大罪。莫非那日你来取逆龙鳞,为的……就是那巨门星?”

“哗啦——”破水而出的声音,打断了应龙的猜测。

水滴从光裸的躯体坠回泉中嘀哒作响,强健的长足涉水而来,隐隐雾气之中,但见仙药滋养后的躯体焕发勃勃生机

,不似天界仙人缺乏锻炼而见的苍白疲软,千锤百炼的武者身躯丰健匀称。

涉水的双足每一步坚定有力,残余在皮肤上水滴聚合而滑过成形的腹肌。

然而男人堂而皇之,全无因裸身而有一丝羞涩尴尬,迈步踏上岸来,赤足踩在玉石阶上,化开一些湿意,他稍弯腰

,探手取过玉石上的衣物。

应龙却一把按在天枢臂侧,玩味地打量着未见一丝变化的脸庞:“星君何必如此着急?九天紫蕊才刚放下去,多泡

一阵对星君更有好处。”

天枢侧目于按在臂上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凶厉,缓缓拨开,取来衣物穿戴整齐。

“今日已够了。”天枢扣上襟口最后一颗内纽,苍青色的长衫让他看上去笔挺如松。

“是吗?”

微微挑起的嘴角却带了一丝看透一切的嘲讽。

凤目骤现凶戾,天枢突然侧身半步,一把扯住应龙玄墨衣襟,再坚韧的布料也经不住这毁灭的力量,碎布飞散,露

出了从咽喉至胸的大片皮肤,凉风掠过应龙咽下皮肤,隐见斑斑墨鳞一现而隐。

更在咽喉之处,有一个淡色的月牙疤痕,虽已痊愈,但在咽喉要害之处却极为显眼。

天枢看了一眼,冷道:“本君以为,还是龙王更需要九天紫蕊。”

若论唇枪舌剑,比天枢更厉害的大有人在,比如天界之内无人敢与之作口舌之辩的文曲星君……然而就算是文曲星

君,断也不敢在言语上招惹贪狼。

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或许藏于鞘中时并不能引人注意,然而一旦出鞘,可是瞬入要害,噬血方归……

锋锐如刀的眼神,无声地警告。

莫。要。放。肆。

便连神经足够强韧的上古神龙殿下亦不免被震在当场,愣在原地,半晌,看着头也不回大步离开的苍衣神人,突然

发出一阵爽悦的大笑。

是谁说贪狼星君冷漠如冰,严酷胜冬?

那不过是因为尚未触及他的“逆鳞”。

如若不慎触碰,只怕下场……

渐渐消失在阶梯尽头的苍色身影,应龙敛去了笑容,那双金色龙睛更见深邃。

“帝俊,你遣煞星入世,是否一早便知……天命难改,贪狼……破命。”

城内熙来攘往的人群,商铺林立,酒楼饭馆也是相当兴旺。不远处的河道上更是热闹非常,鼎沸的人声将热闹感染

了四周的一切。

这热闹也是事出有因,这日是五月五,有节谓之浴兰,又名端阳节。端乃开端之意,所谓仲夏端午,烹鹜角黍。夏

季之初,皇家兴祭祀而至除瘟辟邪。百姓以朱索、五色桃印为门户饰,以止恶气。

而南地更有赛龙舟的习俗,便是以木刻舟,雕以龙形,请龙祭神,后以人为桡,水上竞渡。

入午之后,天上风起云涌,突然下了一场瓢泼豪雨,把青麻石的街道冲了个干干净净。不过夏来龙舟水,端阳雨滂

沱,这里的百姓也早是习以为常。

见日头出来,悦来居的小二刚把酒旗挂上去,便被迎面而来的四位客人给吓了一跳。前行两名锦衣护卫仪表不凡,

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物。而其后一名玄袍男子,一身尊贵气度叫人不敢仰望,甚至……店小二说不上来,只知道,自

己眼下竟有种腿脚发软,欲跪顶膜拜的冲动。而在他身侧的另一名苍衣男子,冷脸带煞,虽未佩戴兵刃,却浑身如

一柄出鞘的刀,更令他有避之则吉的感觉。

暗地打量来客,小二心里嘀咕,适才瓢泼大雨,这四位爷手中并不见油纸伞,却衣摆也不见一点沾湿,真是奇怪!

莫非……是腾云驾雾而来?

小二悄悄咋舌,必定是昨夜看了神怪野传,胡思乱想了。

却不知,原来他猜对了……

对方虽不知是何身份,店里的掌柜也不敢怠慢,亲身出迎。

“二楼雅座,我们包下了。”其中一名侍卫放下一个足两金锭,把掌柜的眼睛一下给晃了个花。

悦来居的二楼正面向江,外飘的楼台用以欣赏龙舟竞渡是再好不过。

两名魁梧的挎刀侍卫守在雅座门外,挡住了所有好奇的视线,而里面,坐在楼台外两抹截然不同的背影,玄袍者慵

懒地靠在椅背之上,手捻青瓷茶盅,细细品味嫋嫋茶香,而苍衣者却坐如青松,桌面的茶茗与精致小点竟也是看都

不看一眼。

岸上锣鼓喧天,数百人抬着一条条长达四五丈的长体木舟下水,这些木舟狭长细窄,船头饰龙头,船尾饰龙尾,龙

头高昂,硕大有神,雕镂精美,龙尾高卷,上刻鳞甲。远远看去,就像数尾五彩神龙从岸上游下水去。

玄袍男子意兴盎然地眺望观景,心不在焉地问道:“星君脸色不愉,莫非是不满意本座的安排?”

玄袍者正是应龙帝君,而苍衣者,自然就是贪狼星君天枢。

那日他刻意重提逆鳞之事,便是要让那应龙有所顾忌,只想能得一阵清静,果然应龙不再多作纠缠,虽每日仍以灵

药入泉助其养护躯壳,九天紫蕊也似不要钱地往水里扔。

本以为总算清净了,谁知今日一早便有甲卫来请。

之后一行四人腾云驾雾,不远千里来到这南地小镇,为的,便是看这个龙舟竞渡?

天枢知道南地有龙舟竞渡的风俗,他在三百年前曾来过此地,当时乃为收服肆虐大地的恶禽玄鸟,玄鸟伏诛,他便

匆匆离去,自然不会留心去看其他东西。

其实这数千年间,他纵是下凡无数,却从未曾在某地驻足,更何曾如今日这般,坐在安静的包厢中,品茗尝鲜,观

看热闹?

“这有必要吗?”

应龙捧杯的手且是一顿,转过头来,看了看天枢那张严肃的侧脸,目不斜视,神情冷酷,知道是在看河中鱼跃龙腾

的龙舟竞渡,不知道还以为他在看天兵演练。

“不,无此必要。”

应龙迎上天枢审度的视线,放下手上的茶盅,左手挽袖,探出右臂,将天枢面前的茶盅向对方稍稍推近,“星君规

行矩步,安辞定色,本亦无错。只不过,千万年皆如此渡,难道星君不觉索然无味么?”

天枢正色道:“本君既负有天命,自当遵而行之。岂能以一人之喜,而乱纲常。”

应龙不以为然:“天命之数,亦在不破不立。试想当初,若盘古如混沌天神一般闭目塞听,甘于始命,未以神力开

天辟地,那么如今天地混沌仍如鸡子,又岂得凡尘后世如斯精彩?”

对方意有暗指,天枢却是神色不动,目中锐意闪烁:“若要生灵毁尽,方得破世重立,本君定会不惜一切,全力阻

之。”

气氛突然凝固,楼台外不知何时飘起细碎雨末。

南地的雨若是不大的时候,便像粉粉的碎末一般,随风打着旋儿地瓢落。

矮楼高房,壮树藤萝,均被如烟的雨幕所包围,如幻如真。

应龙忽然笑了,他移开了视线,用一种空灵的目光看着远处河道两旁密密麻麻的人群。碌碌营生的小贩正为再度变

大了的雨势而无奈叹息,不知忧愁的孩童抓着钝木剑追逐打闹,有才子佳人于柳下曲桥偶遇,一把挡去微雨的纸伞

,成就了千年前修来的姻缘。

“人世变幻,沧海桑田,便似这粤江河道,百年而改。我们坐着的地方,两千年前不过是一片泥沙岸堤,若再过千

年,说不定就变成观月测星的望江楼。”

天枢闻言并未言语,只是终于伸手取来茶盅,掀盖,闷在里面的浓浓茶香飘了出来,缭绕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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