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励徵在潜意识里,把照顾小狗这件事当做一场考验,一个赌注。虽然可能连他自己也并未真正注意到,就是转瞬即逝的闪念。
“阿嚏!阿嚏!”找了两团餐巾纸塞住鼻子,余励徵忍着身上的鸡皮疙瘩,慢慢的靠近站在窝边的小狗。
晚上回家的欧辰,被躺在沙发上浑身发红、长疹子的大个子少年,吓呆了。
“你对动物皮毛过敏,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欧辰绝对是第一次对病人这般咆哮。
“我买了过敏药吃了的。”少年很委屈,缩在被子里的他此时看起来特别符合他真实的年纪,还是个孩子。
“你今晚就在我家休息吧。”欧辰叹口气,“周一上午请假吧,要不要我打个电话给你们导员?……手机放在哪,我自己找号码。”
欧辰走出卧室,反手掩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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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导员也是你师弟啊?”余励徵刚喝了一勺南瓜粥,笑的牙齿上挂着黄色的南瓜丝儿。
欧辰没好气的用筷子敲了一下余励徵的碗边:“喝粥!吃包子!完了漱口!”
小余同学很听话,三下两除二妥妥的做完三件事。
欧辰出门上班,门还没关上又折回来,“小余同学,我们先从朋友做起,等你满了十八岁,如果我还没有恋人,”欧辰展颜一笑,“可以考虑你哦。”
余励徵对之前的那句话的意思还没及时消化,一时间俩人竟无语以对,欧辰难得的脸上一热,说:“我去上班了。你中午还是回校吃饭吧。”
第十章:憋屈
“我怎么看这一整天你们家榛子都跟飘着似的?”303的张颂对坐在旁边的冯一秦说,话间挤眉弄眼,“你回头瞅瞅,还一脸荡漾的笑,笑得我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欸说说,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
冯一秦一边在奋笔疾书补抄上午专业课的笔记,一边搭话:“发、春了呗。咱家弟弟年方十五,到时候了,”装模作样地叹气一声,“也不知道哪个姐姐老牛吃嫩草~~”
张颂“嘿嘿嘿”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小生咋没有这样的艳、福捏?姐姐们好呐,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诶哟,李唯你捏我干嘛。”
坐在张颂另一边的李唯收了手:“阿徵还未成年呢,乱说什么呢你这头(色)胚。我告诉你啊,别跟阿徵跟前说荤话,教坏了小孩你可就责任重大咯。”
张颂歪着头定定地望着李唯,直到李唯由最初的纳闷到心想这神经病扭头不再理会他,他才悠悠道:“欸老疯你有没发现,李唯有时候特别像,”他见冯一秦终于颇有兴趣地抬头,“特别像榛子他娘亲?灭哈哈哈~~~嗷!”自然又是被攥着拳头的李唯打了。
冯一秦识趣地不敢接下句,低头动笔杆。
讲台上鹤发鸡皮的老教授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初唐诗人不为人所熟知的二三事,那叫一个口沫四溅。
余励徵的面部神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的说:“到底,谁、告、诉、你、们、我、被、有、钱、的、美、女、姐、姐、包、养、的?”我擦,夜不归宿的不止我一个吧,这才03年,大学生思想怎么也这么开放了?包、养?亏他们想得出来。
李唯拔下随声听的耳塞,看着客厅里围着阿徵的一堆猥琐男,翻了个白眼,从生病挂了一夜水到被包、养,这消息变异的速度也快了点吧?
沙发另一头的童斯蒙关了电视,对李唯道了声晚安,打着哈欠回自己寝室了,李唯张了张嘴:这孩子也是朵奇葩吖,一天24小时绝对有18个小时都在睡!
得到欧辰初步点头的口头承诺的那一瞬,余励徵确实很兴奋、很高兴,快要找不着北的高兴,然后脑袋晕乎乎的走回卧室,躺在欧辰家的床上翻来覆去,一不留神就睡过了,导致下午的选修课差点迟到。当然课也没听进去,脑海里不断回忆欧辰那张粉红扑扑的面孔,无比后悔遗憾:啊!我居然没回应,我居然像块木头一样噎住了!调、戏一下也好啊,多难得的画面!
这边欧辰已经把小狗还给找到租房的学妹,工作的间隙偶尔闲下来,想起小余同学拄在门口的傻模样,嗤笑一声,到这会儿他才相信这个少年说的“喜欢”是实话,不过“一见钟情”这种理由就见鬼去吧,傻孩子撒个谎都不会,明明看自己的眼神就是对着熟悉的人才会有的感觉,不过,他到底在什么时候见过自己的呢?
不知道自己已经差不多被看穿的小余同学自十月黄金周之后,隔三差五地跑去欧辰家蹭饭,有时是中饭有时是晚饭,周末的时候还会买了新鲜的瓜果蔬菜早早地等在欧辰家门口,等到听见卫生间洗漱的声音才叫欧辰开门,后来算准了时间才没在每个周末一大清早站门口当半小时以上的门神。欧辰对于他这种给点阳光就灿烂想从朋友直接变交往的行为,初时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了十二月,外边冷得连他自己都想旷班的时候,这孩子居然还能雷打不动清晨买了菜来过周末,他才彻底发火了:
“怎么,采取怀柔战略想要打动我?还是,逼我良心发现威胁我?小余同学我郑重的告诉你,大学里追求小姑娘那一套对我没用!不想你一腔心思白费,哪来回哪去,都说了一步一步来先从朋友做起,你没必要天天紧盯着顺带轻贱自己,气温这么低还大早上骑一小时的车过来,为了见不得人的恋爱搞坏了身体对得起养你这么大的爸妈吗?”
欧辰心里其实也是感动的还有点心生怜惜,本想劝在他眼里还是孩子的余励徵,不要在恋爱还未开始就把自己放在弱势的一方,可话一出口居然句句带刺,他承认这就是迁怒,当年李孟追求自己时也是一副信誓旦旦,自己也是摒弃了所谓的自尊请求他不要回去老家相亲,最后还不是分道扬镳?
“你真的认为gayman见不得人?”
坐在沙发上的欧辰第一次觉得向自己发出质问的余励徵气势有些压迫人,直视他的眼睛时这种压迫感就更深了。
“不是……总之,”欧辰苦恼地捏眉心,语气中带着一点点讨好,“我说错了,你先回去行吗,临床专业一二年级的功课不是很多?”
“那我走了。”余励徵清楚此刻自己并没有负气,只是感到淡淡的失望和沮丧,他看到欧辰对着自己欲言又止,“不要说,我知道,普通朋友不会这么频繁的接触和联络,我以后,”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会注意尽量少来打搅你,那么,再见。”
整整一个星期,双方都没有通过任何通讯方式联络,两人都觉得对方可能不愿见到自己。终于还是欧辰决定打破僵局,发了短信:“周三下午我休假,你过来吃饭?”等了半天也没见回复,欧辰一边嘲笑自己越活越回去了一边仍忐忑不已,指头一动又发了条:“和别人有约了?没事,那就这样吧。”手机放回抽屉后,站在办公桌边,视线在地面逡巡了一会儿,这才叹口气出去查房。
当晚有个急诊,忙得半死的欧辰也没顾得上回办公室,早上八点换班,拿到手机已经彻底没电黑屏,回去睡了一觉又去上下午班,晚上回来打开充满电的手机才知道昨晚余励徵给他打过三、四通电话。
“不好意思,手机没电今天一天放家里充电……对不起……”欧辰对着手机一通解释,却被那边小余同学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
“没关系,对了,生日快乐。”余励徵在听到欧辰声音的一瞬,终于松了口气,虽然也在心里对自己说欧辰不会出意外只是手机出问题但直到现在才完全放下心,“周三是你生日,我没说错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不要告诉我你是猜的。”欧辰以似是在开玩笑的语气道,心里的疑惑却更多,周三是农历十二月初二,欧辰老家习惯过农历生日,对于很多习惯公历的年轻人来说要记得农历可不是件简单事。
“我真是猜的,”余励徵笑嘻嘻,“开玩笑嘿嘿,你的学籍证明我曾经无意间看过嘛,出生日期是80年1月19日对吧?查查黄历就知道了。”某人得意洋洋,“想要什么礼物呐?”
“穷的叮当响的大学生能送什么礼物,我还是别剥削你了,”欧辰话语间迟疑了一下,“我还请了我几个同学,到时介绍你认识,嗯,那就这样,我挂了。”
余励徵瞅着只留忙音的手机,皱着脸腹诽一句:“摩羯座,果然是果断心狠的代表,永远绝对意识。不给我一点钻空子的机会吖。”
“榛子呐,这美女姐姐呢,就是要有点脾气才可爱的。”丢下一句话,老大速度逃窜回寝。
天音贯耳,余励徵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藏在客厅偷听的室友已经速度溜走,只留给他几个张牙舞爪的背影。
这天晚上,304寝的三男生的起哄和询问持续了快一个小时才被良心发现的李唯叫停。303寝的三人也心痒地决定明天得堵个早,当然,嗜睡的童斯蒙同学还啥都不知道。
“阿徵居然喜欢年纪比他大那么多的女生吖?”李唯躺在床上想起曾经看过的心理学书籍,“恋、母情节?难怪他每周往家打电话最勤快。”
不得不说,李唯同学在某种意义上,真相了。
周三到欧辰家,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开的门,当陈露听师兄说就是余励徵上次照顾自己的小狗一整天,连忙连声道谢。欧辰还捎带提了下过敏的事情,不过没说过敏的严重程度,只是状似玩笑道:“估计这小子以前都不清楚自己对动物皮毛过敏呢。”
陈露有点过意不去,所以在几个师兄师姐到了欧辰家,询问余励徵身世琐事时,她都会添油加醋的说照顾小狗的爱心事件,末了还添一句:“真是个好孩子。”搞得师兄师姐大笑不已,余励徵内心世界无比郁闷。
经这一次,欧辰的表弟小余同学给欧辰的几位师兄弟和师妹留下极佳印象,不过欧辰也实在“狡猾”(阿徵语),此后但凡见面几乎都有“电灯泡”在场。
寒假过后,欧辰忙于工作、买电脑、入宽带,小余同学学业繁重,等到四月末,小余同学按捺不住电话过去,问黄金周有没有时间一起出去郊游,欧辰非常干脆拒绝:“不行,我和我男朋友约好了五一去青岛。”
小余同学的玻璃心哗啦啦的碎了一地。他当然记得欧辰当日那个承诺是有前提的——“如果我还没有恋人”,所以他现在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果决地放下电话,欧辰曾经也考虑过对一个还是孩子的追求者这样做是否残忍,但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已经认定与其交往后再无情地甩掉,不如尽早打击掉他的奋斗心,人在还是孩子的时候是能够最快的从打击和伤痛中中走出来。
第十一章:故友
欧辰现在的男友吴奇,余励徵见过几次,和印象里粗犷的山东大汉的外表很不相符,身高只是中等,并且生的眉目清朗、面容白净,这个男人在一家品牌电脑专卖店担任店长,二十七八岁却因修饰得体看起来仅二十出头的模样。
余励徵私下里对此人很不喜,不光是对情敌的眼红,还有一点就是他在他所特意观察的某些细节中,发现此人的人品并不如其表现的那么优质。不过这些负面看法,余励徵并没有在欧辰面前提及,无论用何种方式何种措辞,以他的身份都是不合适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余励徵不相信以欧辰的精明会看不出男友的蹊跷之处,甚至疑心这莫非是欧辰对自己追求之事的敷衍,然而多次亲眼所见,那两人间的默契与感情又不似作伪,久而久之,小余同学虽然仍未完全放弃,却不会孩子气的突然拜访再来做灯泡打扰,终于可以让欧辰卸下来一副沉重的担子。
2004年到2005年,在余励徵看来,应该说是欧辰事业与爱情“双丰收”的一年,04年8月升为主治医生的他,很少去做住院部琐碎的基础工作,转而又是一段全新的忙碌阶段,带了几个医学院轮科转的实习生,对交上来的“大错少见、小错迭出不穷”的病例特较真,等到那几个年轻人低声下气地来拍马屁,仍板着脸、拧着眉头作严肃状,喝令他们重写直到他满意,目的就是为了戒除在校大学生的浮躁气。有几个在儿科实习的小姑娘对他是又敬又怕,见了他都要绕道走。
欧辰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很放松。余励徵注意到他举手投足之间的一些变化,比如衣着的搭配、出去吃饭时挑选的餐厅、开始有在假日喷男士香水的习惯、会专业地品评咖啡和红酒、工作之余偶尔会邀朋友出去泡吧跳舞……这些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余励徵,在自己与欧辰越来越像普通朋友般相处的时候,另一个人却给欧辰的生活刻下永久的印记。
这些所见所闻,不能不让小余同学心生沮丧。05年上半年,就在小余同学告知自己“你好他好大家好,那么我就算了罢”,决定放弃前夕,欧辰却对圈子里宣告“和平分手、恢复单身”,本就留有遗憾的小心脏又蠢蠢裕动了。
熬过痛苦的考试月,小余同学掉了不少肉,不过身高似乎又增长了,显得瘦条条好似一条长竹竿。欧辰给自己倒了杯蜂蜜水,饶有兴致地打量因为贸然前来而颇为窘迫不安的少年,说:“喝咖啡。”
余励徵非常干脆地一口闷了一杯咖啡,幸而加了足够的奶精和方糖,不然还不得苦死。
欧辰斜眼鄙视他:“巴西空运来的上品豆子,你是在暴殄天物。”
“这么好的东西,用来招待客人?”余励徵注意到欧辰手中的蜂蜜水,对自己的洋相倒是毫不在意。
“胃不好,”欧辰抿了口水,“咖啡又不是我买的,招待客人不心疼。”
余励徵低头默默:“……对不起。”
“脑壳被门给挤啦,”欧辰坐过来敲他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笑道:“球烦你这德性,这圈子不就这样么,处不来就散伙,你还少见了?”
“不是说那个,”余励徵忽地抬起脸,郑重道:“能重新考虑我么?”
说不惊讶,那欧辰一定是在说谎。即是这两年小余同学一直尽心尽力扮演小弟弟的角色,欧辰也没忘了当初少年人的执着,只不过自己刚“失恋”,小余同学也不缺心眼,就算要再次告白也不会挑这个时机,却不料他还真说了。
罢了,早晚都得来这么一下,才能让这孩子彻底死心呢。
“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位故人,”欧辰看见从沙发上跳起来急于辩解的余励徵,说:“你先不要着急解释,我只是说说我的感觉,而且无论你现在说什么,都不会动摇我已经根深蒂固的感觉。”
“……不仅如此,你有时无意间的‘口误’,”欧辰强调了最后两个字,“我却觉得很熟悉,似乎曾亲身经历,可是有一次夜班的闹钟将我吵醒后才发现那些只是存在于梦境里,我一度猜疑自己,要么是失忆要么就是人格分裂,”欧辰嗤笑摇头,“因为梦境太过清晰,在梦里,我们开心的聊天饮茶,一起去丽江拜访当地的山民,一起对着世界上最洁净的海水欢呼惊叹……到底是记忆伪造梦境还是梦境伪造记忆,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去做脑部CT,和心理分析师聊天,甚至在家里安装了监控,种种事实证明我并没有第二种人格,”欧辰用好似玩笑的语气说,“哦对了,在梦里我也是个医生,不过严格说应该是心理诊疗师。但他又的的确确不是我,最起码不是现在的我。性格、经历都不相同,他比我纯粹,而我比他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