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日子都快要入冬了,夜里也冷得让人只觉如坠冰窟一样,谁还有闲情逸致去那种高处不胜寒之处,真是……他才不陪那种花心的人疯呢!
那名侍卫从未见子虚如此神态,等到子虚的身影慢慢远去,才忍不住『噗哧』大笑出声:真是有趣!看来大殿下招惹上的,也不尽是对他千依百顺之人嘛……
侍卫抱着看好戏的心情,迅速回到李瞬身边复命。
第三十章
子虚嘴上说是不去,可当天夜里,还是天幕一沈便偷偷溜出了府,到约定的地点去会李瞬。
冬夜里的寒气异常刺骨,即便出门前多加了件衣服,还是挡不住呼啸的冷风灌进口鼻,冷却了全身上下的温度。
子虚站在摘星楼前,看着在月光的照射下,周身虽被覆上一层梦幻般的荧光,却抵挡不住其破败的气息的楼宇,不由拧紧了眉。
摘星楼已多年无人问津,要论外观的精美,和内里的繁华,自然是比不上长安城中,那些门阀们新起的楼宇。
这一点,子虚是一直都知晓的。
他没想到是,不过匆匆数年的时间,摘星楼居然会变得如此残破不堪;若不是剥落的正门上,那歪斜的匾额写着『摘星楼』三字,真会让人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子虚初初来到长安时,也曾慕名来到过在前朝轰动一时的摘星楼。当时的摘星楼还算保存完好,墙身虽然斑驳了点,却也没有到如今脱落的地步。
估不到……
果真是时过境迁么?
子虚站在楼前踌躇了片刻,决定走进楼内等李瞬。
至少,能暂时挡挡寒风的侵袭。
破败的楼内,并没有起到多少挡风的作用,寒风依然是会从裂开的墙缝中穿过,带来一室的阴冷。子虚找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抵挡无处不在的冰寒。
!、!——时已二更天。
子虚揉揉有些疲乏的眸子,听着楼外更夫敲响的铜锣和梆子,暗笑自己真是来早了,离合李瞬约定的时间,居然还有些时辰。
事实证明,挨不住三个月不见的『惩罚』之人,原来是子虚呵……
子虚朝掌心呵气,温暖自己冰冷的掌心。想着再过不久就可以见到李瞬,心头就流过一股热流,冲散了周身上下的冰寒。
摘星楼外,寒风还在肆意呼啸。
子虚坐在黑暗之中,听着楼外如泣如诉的风声,无聊的数着时辰,等李瞬的到来。
他现在可总算明白了,李瞬为何要把地点约在这里;夜晚的摘星楼,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就算他们在此做了什么,也不会怕被人看见。
见不得光的感情,自然要有一处,不见光的场所来隐藏……
子虚恍惚的想着,更加收紧了抱膝的手臂。
!、!、!——
瞬!
子虚被犹如敲在自己心上的更声惊醒,仔细聆听着那代表时辰的更声,倏地腾身站起,飞快的跑出摘星楼四望,却依然没有见到李瞬的身影。
子时已至,此刻,正李瞬指定要见面的时辰。
清亮的铜锣声渐行渐远,子虚沮丧的低垂着头颅,削瘦的身躯在寒风中伫立,显得异常的孤单落寞。
瞬怎么还不来?
难道,是临行前有什么重要的事耽搁了,所以才会迟迟不来……
只要等瞬忙完了,必定会立刻赶来赴约的!
瞬不是轻易失信之人……
子虚为李瞬的迟来找着借口,重新振作自己,也不转身回到楼内等候,就这么站在清冷的大街上,任由锐利如刃的寒风,一下下吹刮在自己身上,毫无半点怨言和退缩之意。
他只想瞬一来,就可以看到他。
他只想告诉他,他一直都在等着他……
子虚不断的告诉自己:李瞬是绝对不会失约的!
可却怎么也抵挡不住时间的流逝。
!、!、!的声响还在继续,更夫的敲打每增加一下,阴沉的天色每褪去一丝灰暗,子虚的心便疼得抽搐不已,沉入无尽的比夜更黑的深渊!
三更天,李瞬没有出现。
四更天,还是不见李瞬的身影。
五更天,大街上逐渐出现了为求生计,而不得不贪黑起早的人。
由始至终,子虚都未曾见到李瞬!
定下这个约定的,难道不是李瞬自己吗?既然如此,为何到最后,他反而失约了……
子虚抑制不住眼眶的烧灼,落寞的猜测着原因。半晌,也只得出一个勉强能让自己接受的理由:想来,李瞬是将他昨日的一时气话当了真!
子虚苦涩的摇头失笑,趁着天明未明,快速溜回公主府。
然而方移开步伐,就见地面竟然是一片苍茫之色!
不知何时,地面凝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唯有自己一直站着的地方,没有染上一抹纯白。
子虚愣怔的抬头四望,惊奇的发现,自己在此处站了一夜,却丝毫不觉今冬的第一场雪,离自己是如此的近!
近得一抬首,就可以目睹到;一抬手,就可以触摸到;可惜的是,他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完全没有!
他一心里只想着李瞬,只念着李瞬……
一个,失信于他之人!
为了不让人发现,子虚偷偷的从公主府的后门,溜回自己的院落。兴许是时辰还早,一路也没撞上个下人。
有气无力的推开自己的房门,却见凤仪居然在等着他。
子虚难掩内心的震惊,傻愣愣的停在门口,瞪大了双眸看着凤仪。
公主怎么会来?她又来了多久?都是个有身孕的人了,衣裳居然还是如此的单薄,房中有没有什么生暖的炉火,若是冻着了又该怎么得了?
子虚脑中闪过诸多疑问,一点也不自觉自身的衣着,比起凤仪的来更显单薄!
子虚稍稍回神,没犹豫多久便踱步到一旁的柜中,找了件厚实的袍子,递给凤仪。
「公主,下雪了,小心着凉!」
「你这一整夜都去哪儿了?」凤仪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定定的看着子虚,语气不善。
「我……出去走了走。」
子虚极力保持着镇定,内心震惊不已。
凤仪居然等了他一夜?!
究竟是什么原因,居然让她屈尊降贵的在此,苦苦等了他一夜?
「不是白天才让你出门的吗?」
凤仪死拧着眉心,忍不住拔高了声音质问。
「驸马难道还当自己和三岁孩童无异,一看到雪就出去疯玩,到现在才回来吗?!」
被如此贬低,子虚只觉惭愧万分。
呐呐的说了抱歉后,才大着胆子为凤仪披上了衣裳。
「这儿没外人,大可不必装恩爱。」
凤仪嘴里冷冷的说着,却任由子虚为自己添衣,没有丝毫反抗之意。
「公主是千金之躯,如今又有孕在身,怎可有半点马虎?」
子虚淡笑着说完,规矩的站到了一旁。
「千金之躯?」凤仪对这四个字,可谓是嗤之以鼻,「难道在你眼里,本公主就只值个千金?还是说,等本公主死后,本公主的尸体就只值千金?」
听得凤仪如此扭曲自己话中之意,子虚哭笑不得的作揖请罪,「公主,子虚不是这个意思……」
凤仪冷哼,「那你是什么意思?」
子虚恭敬的回道,「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自是矜贵无比。千金不过是个虚词,用来形容公主的贵气无人可比!」
「呵呵……驸马真是越来越会拍马屁了!」凤仪说着,将手伸进桌上的鱼缸中,逗着几只小鱼儿玩耍,「难怪我大皇兄舍得割爱,将父皇给他的赏赐都转赠给了你!」
这些个鱼儿,可都是别国进贡的奇珍。
本来凤仪是想向皇帝讨要的来着,可偏李瞬也看上了,死活不肯谦让。
皇上看在李瞬方打了场胜战,立下大功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赏赐,便给了李瞬……
如今在子虚这处看到,凤仪这心里,还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公主……」子虚心头微颤,急忙躬身作揖欲要解释,「我和大皇子并没有什么……」
「得了,什么都别说了!」凤仪抬手制止,嫌恶的用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水迹,「你和李瞬之间的那些破事儿,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你只要记住,以后给我少接近他!」
从小斗到大,凤仪是只要听到那个名字,就觉得气愤难当!
子虚听着凤仪话里并无其它深意,便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公主还不知道他和李瞬的纠缠。
「本公主今日来此,只是为了通知你一件事。」凤仪这才将子虚离府期间,宫里派来人宣旨,当今皇帝传召子虚入宫,担任年幼的七公主的西席之事,彻底说了个明白。
末了,凤仪语重心长的交代了一句,「驸马,今后的祸福,就全靠你自己了!」
「公主……」
「高公公在外头等你,你收拾好了,就随他入宫罢。」
第三十一章
西席。
在平常人家,通常称之为教书先生。
子虚不知皇帝为何会挑中自己,入驻宫中给年仅十岁的七公主指导功课,但自古君令难违,他心中就算有再多不愿意,还是得硬着头皮担任此职。
如同他当初娶公主一样,由不得他说一个『不』字。
所幸,七公主虽然年幼得宠,却没有染上一丝骄纵之气,几日相处下来,子虚也不觉得为难。
只有一件事,让子虚颇有些无奈。
他,感染了风寒。
兴许是这几日来作息不正常,给了个很好的导线不说,再加上那日夜里为了等李瞬,而吹了一夜的冷风的关系,子虚入宫的当天夜里便病倒了。
怕自己将病传染给了七公主,子虚向皇帝请了辞,让自己回公主府养病。后者却只笑说无碍,让他继续呆在宫里,等病好了再开始教书。
子虚思量再三,遵从了皇帝的安排。
理由也十分简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只是,他不明白皇帝这么做,意欲为何。直到听说了皇帝最近甚少传召李瞬入宫,太子之位恐又有变卦的消息,才总算有了些眉目。
子虚的心思是何等的玲珑?
只稍一点蛛丝马迹,顿时明白了皇帝真实的打算。
皇帝打算断绝李瞬和子虚见面的所有可能。
子虚将事情想得透彻后,只得点头大赞一声佩服!
子虚暗自思忖:看来,皇上是真的知晓了——他和李瞬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感情!
众所皆知,皇子成年后一律都是在宫外另赐府邸的。除非得到皇帝的传召或是许可,否则是进不了这禁宫之内的。
子虚和瞬之间之所以那般发展,大半是因为二人想要见面时,没有任何的阻碍。
如今子虚身处禁宫之中,李瞬若是没有得到传召而私自入宫,便是有罪。这对李瞬将来争夺帝位,十分的不利。
李瞬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因小失大,间接断送了梦寐以求了多年的皇位。
既对外无故软禁子虚有了交代,又能借机斩断李瞬的孽情,此等一举两得的妙计,不愧是当今的圣上!
想来,上回的召见,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皇帝对子虚说了那样的一番话,全然是一种变相的警告。而皇帝肯让自己回家乡,子虚不否定那是只不过是一种安抚的手段。
说实话,那招的确对子虚起了作用。
子虚真的想过彻底断情的。
可惜,还是被李瞬几句甜言蜜语,给迷得晕头转向,将旧情烧得更炽!
在宫中养了几日,子虚又得知了另一件事,证实自己所想非虚。
那天夜里李瞬之所以没来赴约,也是因为皇上从中阻止——两天前,李瞬买通的小太监对子虚解说:那夜里之所以没去,是因为皇上临时召见。瞬当时也没带任何下属在身边,也就无法联络子虚。
一边找事绊住瞬的脚步,一边找了高公公去公主府中,请子虚入宫担任七公主的西席。以此,来断绝两人见面的机会,加深他们之间的误会……
子虚心中还是恨着那晚,李瞬竟对自己失约了——因此,在听了小太监的话后,也就没有多想什么,赌气的回了一句:告诉李瞬,我那晚根本就没去,我和他完了!
事后仔细想清楚了,自然是满腹的后悔。
但话既出口,便是覆水难收了……
子虚万般无奈之下,唯有感叹:皇帝就是皇帝;随便支一个招,就能让两个晚辈尝尽了苦头!
养病的闲暇期间,子虚也曾想,若是那夜自己再在摘星楼等些时候,是否就可以等到瞬?
子虚半靠着床柱,手中虽拿着书本,满脑子尽是关于自己和李瞬的那些,怎也理不清的千思万绪!
深知再怎么费神也得不出个结果,子虚重重叹了一口气,索性也暂时放弃了。唯今之计,只有早点养好病,教好七公主的功课,好早日离开这个人心难测的禁宫吧……
子虚正想熄灯歇息之际,紧闭的房门倏地被敲响。
「什么人?」听着那声声急促的叩门声,子虚只觉更加头大。
子虚此时浑身还是发着低热,脑袋显然有些晕乎了,以为是宫人给自己送药,便没有多想,撑着有些虚软的身子前去开门。
「把药放下就退……」话音戛然而止。
子虚方抬眸望向来人,就顿时傻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映。
直到被横抱着塞进了暖和的被窝,才总算是清醒过来。
「瞬,你怎么会在宫里?」
第一件事,便是对来人咆哮。但看李瞬身着太监的服饰,自然是不可能以正常途径进宫的。
「你……你居然偷溜进来,你疯了不成?」
「嘘——」李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既然知道我是偷偷进来的,就不要这么大声!」
子虚降低了声响,焦虑的问道,「你这个笨蛋,若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得了?」
李瞬坦然一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方法。」说着,抬手触摸子虚的额头,一脸关切,「感觉怎样,身子好些了吗?怎么好像还有点热……」
子虚摇粒绒摇头,「我没事。」边说着,拿下李瞬有些冰凉的手,紧紧的握在自己手中。不自觉的以自己的温度暖和着李瞬的。
李瞬反手挣开子虚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了下,责怪的道,「瞧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到关键时刻就傻成这样?见不到我来,就不会先回去吗?」
一味的被训,子虚不服气的回嘴,「你才傻呢,也不想想皇宫是什么地方,就算你身为皇子也不该如此乱来!」
李瞬也不恼,径自端过自己带来的药,吹温了才送到子虚嘴边。
「我这不是不放心么?」李瞬的语气有些挫败,「怎么说你病成这样,和我考虑不周脱不了干系。」
子虚顺从的喝了口药,道,「我不是说了那不关你的事吗,我那晚根本就没去!」
「怎么又撒谎了?」李瞬皱皱眉,若不是看在子虚还病着的份上,还真想狠狠的教训他一顿。「我知道你等了我一夜,子虚,不要否认。你是在说气话还是真心话,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瞬,趁着还没人发现,你赶紧回去吧。」子虚咬咬唇,也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皇上已经知道我们的事儿了!」
「父皇他知道了又如何?」李瞬拧眉,「子虚,不要拿我父皇当拒绝我的借口!」
「如何?」子虚简直不敢置信,李瞬居然还能说得如此无所谓,「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瞬,你若还想要皇位,就不要再纠缠于我!」
李瞬有些不耐的放下手中空了的药碗,再次纠正道,「子虚,我说过,拥有你和拥有皇位,不会起任何冲突!你怎么老是说不听呢?」
「说不听的人其实是你吧?」子虚简直气得想吐血。自己和李瞬讲话像极了鸡鸭对讲,「皇上,你的父皇,不会让我们继续下去的!」
「我们偷偷的来往不就好了?」李瞬真不知子虚在担心什么,三年来他们不都这样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