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们并不是闹着玩，我们是认真地，从很早开始我们就喜欢对方的啊。”

“妈，苏妈妈……你们就，就不能试着接受吗？”

“接受？接受自己儿子不正常你，你自己往火坑里跳就算了，我就当没生没养你这么个儿子，你还拉上人家子钦，你，你是要把我气死才甘心是吧。你让我怎么向文婷姐交代！！！怎么向欧阳家交代！！！”

母亲脸上的厌恶和眼中的鄙夷让欧阳辰大受打击，心里五味陈杂，又酸又痛。不是没有想象过这样的情景，但是真的来到眼前，恐怕承受能力再强的人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坦然自若。

欧阳辰见母亲又是责骂又是唾弃，强脾气也上来了，口气中带着心灰意冷的干涩，“上一次，我放手了，之后的几年里，我每天都在后悔，后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手。”

陈姨已经气得将头扭向一边，苏妈妈见状，放柔了口气准备换怀柔攻势，劝解道“小辰，苏妈妈也算是读过点书，见过点世面的人，所以也不是那么的不开明，不理解你们。你和小钦，额，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互相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你们互相需要，互相信任，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不能和爱情混为一谈。自古以来，异性相吸，阴阳相合，这是自然之道。再说，你，和小钦都结过婚，都曾经和女人有过婚姻，这更证明你们性向上绝对不是天生的同性恋，你们对女人还是有感觉的。只是可能恩，被某些情感迷惑了，误以为那就是爱情。所以，你和小钦都应该冷静下，分开一段时间是最好的选择。等你们都找回理智了，也能在感情上分清楚了，你们还是可以像普通的发小，兄弟，朋友一样见面，相处……”

“不，我已经花了10多年的时间，来探究证实这份感情，我很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10多年，人生有多少个10年。我已经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我不能再……”欧阳辰咽了咽口水，喉间一阵灼伤般的刺痛。“妈，如果，如果你真觉得恶心的话，从今以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反正，我辈子已经做错了那么多事，伤害了那么多人，死后估计免不了要到地狱里刀山油锅来回试几遍了，现在再加上个不孝，也，也无所谓了。如果，好命有来世，我再报答你生我养我的恩情吧。我和子钦先回房了，你们，再坐坐？我让老许给你们安排酒店。”

说完，起身拉着苏子钦就往卧室走。一直冷眼旁观不言语不表态的苏子钦随着他走了两步忽然站在原地不动，毅然的甩开挣脱一直抓着自己的大掌。

欧阳辰回头，惊疑不定，“子钦？”

“欧阳辰，我要离……”

苏子钦话没说完，就见欧阳辰脸上血色尽退，仿佛还能听到牙齿打颤的细碎声音，睁大的眼睛中茶色的瞳孔剧烈的收缩颤动，眼神却是越过他看向他身后。

第六十八章

晚饭后，苏妈妈拍拍屁股陪着孙子进房间写作业，苏爸爸则窝进他的书房里翻箱倒柜的找他不知道几几年发表的某篇学术报告。苏子钦收拾完碗筷，给自己冲了杯热茶，漫步移至窗边，欣赏楼下风景。

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白天还有惨白的阳光勉强支撑着，到了夜晚，冷风长驱直入，光听那呼拉拉的声音，就让人忍不住脊梁骨处打几个哆嗦。还真是应了古人的那首诗“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厚冰无裂文，短日有冷光。”

手里的热茶捂热了苍白的手指，也温暖了冷情的心肺。苏子钦斜倚在窗棂上，楼下的人好似有着和他一样的百无聊赖，一样慵懒随意的靠在车上抽着烟。

电视里正播着整点新闻。南方的灾情这几天报得沸沸扬扬，大雪封山封路，面容姣好的女主播正在动员广大市民向受灾地区捐赠物资，只是那厚重的妆容搭上刻意煽情的表情让人倒足胃口。

听说，有专家预测，今年H市将会出现五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纷飞。

雪吗？在H市还真的没见过呢。至少在苏子钦的记忆里，H市就从没下过雪。不过，倒是听过有下了几次冰雹，但终究还是没亲眼见到。

不管是不是下雪，但气温已低得侵肌蚀骨那是毋庸置疑的。苏子钦一向怕冷，如果可以，他还真希望能像动物那样挖个洞裹着棉被钻进去不吃不喝的睡上一整个冬天。

楼下的人抬头看着他，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苏子钦知道他在看着他，用一种炙热的眼神看他。风刮着，一支烟没抽几口就燃尽了。那人拍掉不小心落在大衣的烟灰，打了个寒颤，又赶紧将手插进口袋中，抬头对他笑了笑。

真是，这么冷的天，车里就不能抽烟么。

手里的茶叶泡得太久了，茶汁太浓，免不了失了香韵。苏子钦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甚至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楼下凝望他家的窗户。只是当他有天忽然察觉时，他已经在那儿了。

既然他这么想见他，那他站在他看得见的地方，让他看个够。

那天过后，他们真的没有再联系。如果有机会，其实苏子钦还挺想问他陈姨怎么样了。那天欧阳辰在一开始的无助慌乱后就迅速的冷静下来，一边将陈姨抱到楼下开车赶往医院，一边沉稳的调兵遣将。当他们到达医院时，主治医师和护士都已经准备就绪。看着医生护士蜂拥而至，一阵手忙脚乱后又鱼贯而出。得知陈姨没什么大碍后，他便随母亲回去收了东西离开。

“子钦。”苏妈妈一出来就看到儿子又站在窗边傻傻的望着窗外发呆，看这情形不用想也猜得到估计那孩子又来他们家楼下了。

叹了口气，也不点破，苏妈妈只开口道，“小宝贝儿有道数学题把我也搞糊涂了，呵呵，你进来教教他？”

苏子钦微微颔首，见母亲倒了杯热水先进了房，随即又转过头。楼下的人，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别在意。苏子钦不动，底下的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将还未抽完的烟随手一掷，开了车门坐进去，发动了车子，又降下车窗探出手来挥挥手朝他告别，催促他赶紧进去忙他的。

缩回身子，将窗户关好又将窗帘拉紧，苏子钦有些迷茫。

这是一个死局，他原本以为，只要离了欧阳辰，就可以摆脱这没有出路没有未来的困境。他深谙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回头路，何况这几年，他们之间横插近太多太多的东西，将他们的距离拉的愈来愈远。他没有自信可以逾越这万丈沟渠，也没有自信会有冰释前嫌说的一天。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也许他这辈子唯一爱的只有一个人。那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已经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长出茂盛的枝蔓，张牙舞爪的将他整颗心桎梏。别人也许可以，但是以他的性格，要他将他的爪牙拔除，抛开一切去重新寻找一份感情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他不是听不出来那天欧阳辰话里的真心，他也不是看不到这些日子里他所表露的心意。可纵然他想遗忘，但又怎么遗忘，如何遗忘。背叛，欺骗，家庭，压力，以及心中结痂的疤痕，一切的一切，都血淋淋的躺在那里，逼迫着他，胁迫着他……谁来告诉他，破镜如何能够重圆！！！

所以他一心的想要离开，无论如何也要离开，那些伤痛的回忆还历历在目，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他宁可选择不爱。

是的，他以为他已经不爱了。但是，在平静如常寒若冰霜的面孔下，是狰狞扭曲的痛苦。悔恨，孤独，煎熬，绝望，所有折磨人的感情，每晚都像一群饥饿的老鼠，轮流的啃噬千疮百孔的心。这样的心情和感受，除了自己以外只有他知道。

是的，他肯定是知道了，从他第一次看到出现在窗户边的他时，他皱得快连在一起的眉毛就在无声地告诉他，他体会到了，他知道了。所以他没有像以前那样上来死缠烂打，也没有了强势霸道，而只是时不时的出现在楼下，抽几根烟，看看他，然后再驱车离去。

而自己也无法忽视或否认，在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时，心中的悸动和不安分的情感。

困惑，希翼，挣扎，迷茫，何去何从，无从知晓。他已经看不懂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里哪一条才是命运的轨迹。他从不是一个豁达开阔的人，往昔种种今生恐怕是等不到云淡风轻的那天。可这样的僵持，又使他泥足深陷，心中渴望的诉求越来越挥之不去。

也许，我们急于摆脱的正是我们要追求的命运。

第六十九章

都好几年过去了，春晚怎么还是一点进步也没有。除了舞台灯光更炫丽了些，服装道具更华丽了些，其他的还是一如既往的保持了乏善可陈的优良传统。欢笑和掌声都是循规蹈矩的，相声讲到哪里该喝彩，歌唱到哪句该鼓掌，这种被定格了的欢乐又怎么能感染得了屏幕前的观众？苏子钦斜靠在窗户边上，左手横在胸前，右手手肘支在左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着耳珠，试图平复心中那么一点焦躁的情绪。

苏子念到时很欢乐，坐在爷爷奶奶中间嘴巴唧唧咋咋的，一晚上就没听过。也难怪，第一次在国内过节，天天有吃不完的饼干糖果和美味佳肴，当然感觉比在国外过圣诞新年热闹上了好几倍。

“子钦，干嘛不过来坐着？”苏爸爸被孙子逗得呵呵直笑，语带笑意的问到。

苏妈妈不说话，丢给苏子钦一卫生眼，满满的不屑和无可救药，倾了身子从桌上叼了一包旺旺仙贝，和孙子你一块我一块的迅速消灭。

“……恩，吃撑了，站着好消化。”

“啊？你的胃怎么越来越小了，一大老爷们儿这样就撑了？难怪吃的瘦不拉几的，跟瘦猴儿似地。你爸一小老头儿都比你壮。明儿让你妈给你做些健胃开脾的补补。”

“哼，补脾胃有什么用啊，你给他开个能把心神勾回来的药说不定还管用点。来宝儿，最后一包咱一人一块。”

“额？”苏爸爸眼神在儿子和老婆之间转着圈，有些搞不清状况。

苏子钦摸摸鼻尖，有些无趣。眼角往窗外一扫，楼下空荡荡的，只有路灯在寒风中摇来荡去。走到单人沙发上坐下，苏子念拍了拍手上的饼干屑爬过来窝进苏子钦怀里，穿着袜子的小脚丫子搁在他膝盖上晃。

“爹地，你看，那唱歌的小朋友漂亮吗？”

苏子钦往电视屏幕上瞟了眼，“恩，漂亮。”

“他可爱还是子念可爱？”

“他。”

“爹地！为什么！子念觉得子念比他漂亮。”小嘴嘟得可以挂上3斤猪肉。

“他上电视你没上，所以他漂亮。”

“那是因为，因为……额，那我也要上电视！我也会唱歌啊，Jingle bells，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电视台叔叔阿姨们不会让你上的。”苏子钦看着电视机，四两拨千斤的敷衍着小家伙。

“为什么！！！！！”

“因为你不够漂亮。”

“爹地！！！！！！”

唱京剧的小花脸已经下去了，上来了穿着长褂一瘦一胖的俩人说相声，胖的那人开口一捧杀，台下的哄然大笑盖过苏子念委屈的怒吼。

苏子钦盯着电视看得认真，嘴边噙着笑。

“奶奶~~~~”小家伙开始搬救兵。

“诶？老大不小了，还欺负自己儿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来，宝贝儿过来奶奶这儿，奶奶疼。”

苏子钦揉揉鼻子，好吧，自己心里不舒服是不该拿儿子开涮，不该在太后场的时候开涮。诶？自己在不爽个什么劲儿，年三十的，谁会不呆家里过年跑人家楼下挨冻，真是傻了。苏子钦这样一想觉得有些失落，不过倒也死了心，放开了坐着陪老人们看电视。

当主持人将世界各地的名字都报了个遍后，时间也将近十二点了。闹了一晚上的苏子念早困了，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硬撑着等12点吃饺子。苏妈妈见了自然心疼得不得了，在11点半不到的时候就开始烧水准备下饺子。苏子钦起身，习惯性的往窗户边上一瞥，不由得一愣，连忙走近了，黑色的大衣长至膝盖，脖子上的围巾还像以前那样缠了好几圈，像条盘在脖子上的大蟒蛇。将息未息的烟头被风吹出点点火星。果然不是自己眼花看错。

苏子钦看了一会儿，拿上大衣就朝门口走去。

“小钦。”苏妈妈边从厨房疾步走出来，见苏子钦扶着墙，保持着一只脚半穿进鞋子的动作看着她，又急忙停下，笑着说，“小钦，来帮妈下饺子。我怕一人忙不过来，等下饺子煮破了。呵~”

苏子钦低头，慢慢的将鞋子穿好，舔了下嘴唇道，“妈，我出去下。”

“子钦！”苏妈妈声调拔高，叫得又急又怒，连苏爸爸和苏子念都注意到这边。

“诶，”放弃的叹口气，“算了，去吧，去吧，天冷别在外面呆太久。让，让那孩子也赶紧回去。”

“恩。”

下楼。夜里，寒风肃杀，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头顶上的路灯发出的光结成了冰掉在地上，叮咚作响。背后是家家灯火，喜气洋洋。面前是一片萧条凄凉。

一步一步的靠近他，那人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没发觉，估计是耳边的风声太大，掩盖了脚步声。他还真像头狮子，不是，应该更像头狼，全身散发着孤独冰冷的气息。他伸手往口袋里掏着什么东西，也许是烟和火机。对了，是烟，又皱着眉在另一边的口袋子里摸着火机，不过好像并不顺利，他盯着地面的眼神终于收回，移到身上，又突然一僵，抬头一脸讶异的看着他。

“呵，怎么，下来了？”

“……”

“我，我没啥事儿，就是大过年的，有些想你了。”

“……”

“额，我本来想说，呆一会儿就走，额，以为你不会发现的……你还是赶紧回去吧，穿那么少，别冻坏了。”

苏子钦不答，走过去，和欧阳辰并排靠在车上，肩并着肩。

他站了多久了，一身冻死人的寒气。

“额，我，你妈怎么同意你下来了？恩？我们有多久没靠这么近了，呵，额，你怎么样了？前几次，也看不真切，就感觉你，好像不大好？额，还有，那小鬼怎么样了？以前在身边唧唧咋咋的跟麻雀似地烦都烦死了，一下子清静了还怪想他的。呵……” 意识到自己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欧阳辰想对苏子钦笑笑，才发现脸颊上的肌肉已经被风吹得没了知觉。

“恩，子钦。”

“子钦。”

……

“陈姨还好吧？”

“啊？我妈，还好，现在就是养着，一直在S市了，那儿毕竟比咱这儿好，医疗水平啥的也更好，而且，我还好照顾。直到前两天才回来的。她说，年一定要回来过，不然我爸一个人孤零零的。呵，小老太太身子不好还那么爱折腾。”

“那，你爸……”

“我爸一年多前就走了。二把手的位置，不好坐。”

“额……”苏子钦感觉喉咙里被灌进了一口冷气，噎得他不得不吞下去，可吞了之后，心肺又被冻得一阵痉挛。

“你回去吧。”欧阳辰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大过年的，又那么冷。一家人等着你吃饺子呢吧。呵呵，还是，你是没钱给那小鬼包红包，所以才逃出来的？”

苏子钦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想到这段时间欧阳辰很可能是在两城之间来回跑，就觉得冷得连胃都开始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