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夫俗子异闻录 上——Puck
Puck  发于:2013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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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修略显僵硬地转头望向柳安居,正好与他的视线相撞,两人面面相觑。

09.逝去的爱恋

“我今天去了刘顺的面摊,问他蒋家命案的事。没想到,他的妻子就是我所寻找的姑娘的婢女。本以为终于可以见姑娘一面,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说到伤心处,崔谦竟然毫不遮掩地放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与平日谦和稳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赵修这时才知道,崔谦竟是用情如此之深的人。

三年前,崔谦还是一介书生,家境贫寒,前途未卜。他借住在邻村的亲戚家中,每日都到翠幽山脚下的私学跟着老师学习。从他借住的地方到翠幽山,必须要经过小河上的木桥。然而那天,木桥却被前夜的暴雨冲毁了。

崔谦不识水性,而且也不能全身湿透地去私学上课。岸边虽有摆渡的船家,但是身无分文的他出不起船资。眼看上课就要迟到,束手无策的崔谦只能站在岸边望着对岸心急如焚。

这个时候,对他伸出援手的正是孔家千金。直到今日他还记得她那清秀端丽的容颜。白皙纯净的肌肤在清晨和煦的阳光下如同琥珀一样令人陶醉,一汪清泉似的眼睛比面前的河流更加清澈。然而那双薄薄的珊瑚色的嘴唇却透出一丝倔强,在她的温柔恬静中增添了几分凛然之气。

一时之间,崔谦就只听得见夏虫的鸣叫声和潺潺的流水声。浓绿重叠的青山,蜿蜒无尽的河流,随波而动的扁舟,与眼前的佳人一起,构成了一幅如梦似幻的画卷。一不留神,他就沉浸其中,竟然连礼节都抛诸脑后了。

“你这穷书生发呆发够了没有?”

撑船的红衣婢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听到婢女的揶揄,崔谦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禁羞红了脸,手都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好。

“小红性情顽劣,希望公子不要介怀。”

姑娘清灵透彻的声音乘着暖洋洋的夏风而来,纤细得好像稍微用力便会破碎。在小船轻微的摇晃中,姑娘露出浅浅的笑靥,更令崔谦仿佛置身幻境。

“穷书生,你是去对岸的书院上课吗?”

“没错。”

“哎呀,那间书院每天都‘之乎者也’,吵得我们家姑娘都没有办法安安静静赏花了。”

红衣婢女摇头晃脑地学着孩童读书的情态,虽然在被对方指责,然而崔谦的心情却比被人夸赞还快乐。

“姑娘是去翠幽山下的山谷里赏花吗?”

姑娘轻轻地点了点头。翠幽山下的山谷里开遍兰花,从五月一直到十二月,那里都点缀着柔韧低调的小白花。

“我家姑娘只要天气好就会去那里赏花。”

那段山路虽然并不险峻,但是山中也偶尔会有野兽出没,并不适合姑娘家独自前往。

“既然喜欢谷中的兰花,为什么不在家中栽培一些,这样不就时时可以看到了吗?”

姑娘听了微微一笑,朱唇轻启:“公子可知兰花是会幻术的花。”

“幻术?”

“是啊。西域幻术能在荷花池中令鲸鱼喷雾翳日,转瞬之间,又变成七尺黄龙。兰花虽然没有那么厉害,不过它也是会幻术的。在谷中生长的兰花,每天风吹日晒又无人照料,但是却可以连续盛开七个月,充满生气而又顽强,清丽而不谄媚。但是只要回家种植,不出一个月,兰花的形态和习性就会改变,变得娇贵而又艳丽,每日必须施肥浇水,否则就会一蹶不振。明明是同样的话,只是换个地方,就会有这么大的改变,你说它是不是会幻术?”

小船已经快要靠岸,一阵夹杂着清香的微风拂过崔谦的脸颊,那是姑娘身上的香气。凉丝丝的、清淡而又持久的香气沁人心脾,那沉静地坐在船头的娇嫩身躯,不正是一朵含秀芬芳的兰花吗?

“那么美丽的东西我并不想占为己有。”

轻声低语一句,兰花一样的姑娘轻盈地起身走上河岸。望着她纤细美丽的背影,崔谦却连询问她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人家是富家千金,我只是一介寒儒。崔谦这样劝诫着自己,不言不语凝视着那远去的背影。当时他并没有觉得可惜,还天真地以为来日方长,终有一天可以再次见面。等到他考取功名,不再像漂泊于世的浮萍,就可以将自己的真心告诉那位姑娘。

“没想到她在三年前的中秋得急病去世了。”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以为那美丽会同山谷中连续盛开七个月的兰花一般,日复一日地持续下去不会改变,哪知道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永远延续,人的生命更是脆弱不堪。来日方长,来日方长,最终只给活着的人心中留下用再多泪水也冲刷不尽的悔恨。如今即使有再多的话想跟姑娘说,她也永远听不到了,崔谦伫立在她的墓前追悔莫及。

“崔大人找的姑娘,就是孔家千金?”

赵修惊讶地问。

“可是孔家的千金不是得急病去世的。”

昨晚一语成谶的柳安居又说出了令两人目瞪口呆的话。

“此话怎讲?”

“她是服砒霜自尽的。那晚也是花灯会,城里其他的大夫都不在家,所以孔家的家仆就找我出诊。但是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砒霜已经毒发的话就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不过当时真是吓死我了,平日那么温柔漂亮的姑娘变得像厉鬼一样,口吐白沫,眼睛都变红了。她还一边抽搐一边手舞足蹈地大声嚷着什么,我走过去想要给她灌些生鸡蛋,谁知道一走近就被她掐住了脖子,把我都吓晕过去了。”

被病人吓晕过去的柳安居几乎成了全城人的笑柄,从此他便从一个不可信的“郎中”彻底变成了一个“卖药的”,百草堂也从医馆变成了真正的药铺。不过孔家更加凄凉。大概是认为此事有辱家门,而且孔家小姐死状凄惨,孔家第二天便匆匆下葬。自那以后,柳安居听说孔家就开始闹鬼,老爷夫人竟然大叫着“不要杀我”从梦里惊醒。不到一年,两人便相继去世了。就连毫无关系的柳安居,有时都会在噩梦里看到孔家小姐死前的样子。

“我在七月份见到那位姑娘时她还好好的,为什么忽然之间要服毒自尽呢?”

崔谦在河边偶遇孔家千金十天以后,就离开了桃源县前往州城应考。短短一个月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令她无法再活下去呢?

“李三嫂说邻村的恶霸抢了孔家千金的小金锁,孔家千金要不回来,觉得很没面子,所以要自杀。”

听了柳安居的话,赵修和崔谦一时如堕烟雾。但是很快,赵修就开始佩服起李三嫂的想象力。他自己就经常被柳安居问得哑口无言,因为某些话实在对他说不出口。

“原来是这样啊。”

崔谦的声音变得苦涩干硬,向远处投去虚无飘渺的视线。因为太过悲哀,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在他眼中视若珍宝的兰花就这样被人踩在脚下,就连他的心好像也一起碎了。

赵修拍了拍崔谦的肩膀,然而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空中自有物,有中亦无常。看看这孔家自称孔夫子后人,在县城显赫一时,然而现在却无人后继香烟,只剩下这冷清萧条的墓地。由于多年无人打理,蔓草丛生,竟然连普通人家的墓地都不如。

轻轻地叹了口气,赵修忽然发现了一个不自然的地方。其他的墓碑前都长满了杂草,唯独孔家千金的目前干干净净。他查看四周,并没有发现除草的工具,而崔谦的手也是纤尘不染。他弯下身去,在土中找到了被埋在下面的杂草。

“崔大人,姑娘的坟好像最近被人动过。”

崔谦愣了一下,观察一番也发现了不妥之处。

“我听说孔家生活富庶,下葬的时候应该会在棺椁之中放进死者生前喜爱之物,会不会有人看中了这点,挖开姑娘的坟墓,盗取其中贵重的东西呢?”

“如果是这样,那么就不应该只有一个坟墓被打开。这片墓地根本没有人来拜祭,而且这片竹林也人迹罕至,鲜少有人经过。既然要盗取墓中的财物,为什么不把所有的棺椁一一打开呢?”

“若是盗墓的人体力用尽,没有办法打开所有的棺椁,或者那人只是一时窘迫,不希望作孽太多,所以只打开一

个呢?”

“如果是这样,就应该选择老爷或者公子的坟墓。女儿家的东西,值不值钱都是未知之数,既然只有一次机会打开这个坟墓就太冒险了。如果只是普通的玉梳或者簪子,岂不是白费力气?至少在老爷或者公子的坟里,一定会有贵重的玉扳指啊!”

崔谦听了以后,沉思片刻,对赵修说:“我想起前几天翻阅案卷时看到的一件事。”

“那件事闹得很大,我也知道一点。只不过,如果要查证的话,就必须打开姑娘的棺木,这样会打扰姑娘安息。”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崔谦深吸了一口气,为难地说,“如果是真的,姑娘岂不是一直都得不到安息?那样太受罪了。”

10.重现的尸体

“我现在回县衙找衙役过来,麻烦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

崔谦说着行了个礼,转身匆匆离去。

“你跟大人究竟在说什么啊?”

柳安居被崔谦和赵修弄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你还记得上个月孙大有的事吗?”赵修笑着摇了摇头说,“孙大有说在竹林里看到一具尸体,但是后来不见了。我当时说尸体可能被人扔到了河里毁尸灭迹,但是现在看来,那个人可能把尸体藏在这个坟里了。”

但是那个人为什么这么做,赵修却有些想不明白。能够想到把尸体藏进死人的棺木中,说明这个人并不是脑筋愚笨。但是明明在尸体上拴上石块沉入水中更加方便,为什么还要这么费力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孙大有发现尸体的时候,这座坟墓就已经被打开了,否则挖开棺木上的土,再打开棺盖把尸体放进去,然后再掩埋好,那点时间肯定不够。

第二个问题就来了——为什么要挖开姑娘的坟。难道真的如崔谦所说,是盗墓者所为?取得财务以后,分赃不均。于是产生内讧,一个把另一个杀死,于是藏尸于打开后尚未填埋的墓中。可是当时自己反驳崔谦的几个问题仍然存在,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不管怎么说,要等崔谦过来打开棺木验证之后,才能证明他们的假设。说不定可以在尸体身上发现蛛丝马迹。

思考得过于投入,赵修隔了很久才发现柳安居一直在叫自己。

“我听说孔家千金因为怨气太重变成厉鬼了,如果打开棺木把她放出来怎么办啊?”

“如果她已经变成厉鬼,你认为区区一个棺木能困住她吗?”

赵修尽量用安抚的语气说。然而这样的话只会让柳安居更害怕而已,他不再出声不是因为赵修的话起了作用,而是因为害怕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幸好崔谦很快就带着衙役回来,几个人合力将孔家千金的棺木抬了出来。明眼人都能看出那副棺木早已被人动过,本应严丝合缝地定在棺材上的棺盖此刻正歪歪斜斜地盖在上面,从缝隙中散发出浓重的腐臭味道。

随着“嘡啷”一声,棺盖落地,赵修立刻捂住了柳安居的眼睛。棺材中是一具已经严重腐烂的男人尸体,透过胸膛的伤口可以看到里面不停蠕动的成堆的蛆。尸体身上散落的内脏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态,发黑变绿流淌着黄绿色的黏液。更加令人不舒服的是,这具尸体的脸曾被人损毁过,腐败得非常厉害,而且还能隐约看到森森白骨。

光是闻着味道,赵修就觉得胃中翻江倒海。看到那惨不忍睹的尸体,更是皱起了眉头。几个衙役似乎忍受不了,跑到一

旁大吐特吐。崔谦虽然表面镇定,但是脸色却变得更加苍白,嘴唇上也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赵道长,看这男尸的衣着大概是个道士,你有什么印象吗?”

崔谦的声音还算镇定,不过却带着微微的颤抖。赵修强忍着吐意又看了那尸体一眼:内着白色汗衫,外着深蓝色道袍,质料只是粗布,袖口绣有一对双鱼图案。

他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印象。”

虽然桃源县笃信佛教的人比较多,但是岭南和长安都盛行道教,全国的道士更是不计其数,互不相识也是人之常理。

“大人,这具尸体身上没有身份文牒。”

仵作初步检查完尸体以后说。崔谦听了脸色更加难看,没有身份文牒这件事给案子又增加了难度。

毕竟必须破案的人不是赵修,他虽然对于最近在桃源县发生的事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小小的好奇心终究敌不过那难闻气味的侵扰,他还是匆匆与崔谦道别,带着柳安居离开了那里。

然而那个味道已经沾到了他们的身上,走到哪里都跟着。总不能带着一身腐尸味回到县城,他们决定先去山上的无鱼池洗个澡。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这个小池的名字正是由此得来。柳安居常去采药的山上有一个小瀑布,瀑布下面是个清澈见底的水池。这个水池最深的地方也只能没过赵修的胸口,即使不识水性也没什么危险。一到夏天,柳安居与赵修常来这里洗澡,除了能够省下几文钱,还能顺便游游水。

八月的时候,天气已经微凉,好在正午的时候阳光充足,小池的温度还算适宜。柳安居脱去衣衫,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高兴地玩起水来。暗暗想着这家伙真是不知道什么叫烦恼,赵修也脱掉衣服进入水中。

刚开始有点不适应这个温度,赵修打了个冷战,连忙往自己身上浇水。柳安居不知什么时候潜到了他身后,突然在水中抱住他的小腿往后一拉。赵修一下子失去平衡,整个人扑到了水里。他本是浔州人士,深谙水性,但是被柳安居这么一闹腾,心中难免惊慌,在水里胡乱扑腾了好一阵才再次站起来。

“哈哈哈,我总算报仇了,臭道士,下次你再打我看看!”

趁机游得远远的柳安居,得意忘形地嚷道。赵修气愤地向他冲去,可是柳安居在水中快得就像一条鱼,赵修好几次以为抓住了他,又被他溜走。

“蛇!”

赵修大叫一声,柳安居果然上了他的当,立刻从水中钻了出来,惊慌失措地向岸边跑去。赵修立刻游过去逮住了他,紧紧地捆住他的双臂,让他无法逃脱。

“现在轮到我报仇了吧!”

柳安居一听立刻挣扎起来,可惜他力气太小,根本不是赵修的对手。他越是挣扎,赵修就把他嵌得越紧,最后也就只有干蹬腿的份了。

“你这个人真赖皮,抓不到我就使诈。那天你打得我那么疼,今天我跟你闹着玩一下都不行吗?”

放弃了挣扎的柳安居开始抱怨起来。

“玩一下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这小鬼可不许得寸进尺。”

“我什么时候得寸进尺了?”

“现在不就是!”

赵修说着抱着柳安居快速地转起圈来,吓得柳安居吱哇乱叫,连声哀求之下赵修才停止。

“好玩吗?”

明知道柳安居都快吓哭了,赵修还坏心眼地问道。

“等我长大的,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柳安居握着拳头恶狠狠地说。

“那你就快快长大吧。”

赵修在柳安居耳边轻声说道。他解下柳安居的发髻,漆黑的长发立刻飘散在水面之上,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你是怎么长这么高的?”

“多吃多睡呗,小孩子想要长高还能怎么样?”

一边洗着柳安居的头发,赵修一边不以为意地回答道。

“我每天除了吃和睡也没干别的啊!”

除了不时心血来潮的抽风,柳安居每天脑袋里想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两样。至少到现在,赵修还没见过能让柳安居吃不下睡不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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