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夫俗子异闻录 上——Puck
Puck  发于:2013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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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你长了个猪脑啊!”

柳安居听了立刻不满地瞪了赵修一眼,自己爬上了岸。

“你把衣服洗了吧,我这头猪累了要睡觉。烤干了以后再叫我。”

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扔进了水里之后,柳安居竟然真的挑了一块阳光充足的草地睡起午觉来。赵修本以为是说他长了猪脑子生气了,在闹别扭而已。没想到洗好衣服上岸以后,发现他睡得沉沉的。

光着身子在这么粗糙的草地上都能睡着,赵修佩服得五体投地。幸好来的路上已经捡好树枝,只要把火点上就可以了。

“啊啾!”

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柳安居揉着眼睛坐起身,低头不知呢哝了一句什么就又倒了下去。但是接连打了三个喷嚏之后,他终于一脸不高兴地起来。赵修把烤干的衣服扔给他,他却连眼睛都不睁开就拿着衣服乱套。

看到柳安居拼命地把胳膊伸进裤子里,赵修终于忍不住过去把他拍醒。

“喂,你看看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

柳安居这才睁开眼睛,反应了一下才发现这是一条裤子。他每次睡醒都处于这种异常迟钝的状态,赵修已经见怪不怪。他穿好衣服以后,赵修又帮他把头发梳好,两人一同下山回家。

常走山路的柳安居平时下山的速度很快,而且喜欢捡根木棍东戳戳西戳戳,一刻都不闲下来。可是今天他却走得很慢,动不动就被赵修落在后面,还一直兴趣缺缺的样子。

“赵修。”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赵修转身看到他扶着树,好像身体不舒服。

“好像有点发热,肯定是感染风寒了。”赵修按着他的额头说,“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在那里睡着了呢?”

“我没想睡,只是想装睡而已,哪知道真的睡着了。”

看他这么虚弱的样子,赵修都不好意思再责备他。不过只想着“吃”和“睡”这两件事还真是没说错。赵修把他背在背上,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百草堂。

赵修虽然不太懂医术,不过治伤寒的药他还会配。感染了伤寒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饮食清淡,这并不难办到。

喝过药后,柳安居又沉沉地睡了。难得能有一会儿清净,赵修趁机把竹笛做好了。这个手艺是在罗浮山时,一个云游的道人教给他的。以前在太清宫的时候,有一个人常常缠着他要听他吹竹笛。后来一气之下,竟然将伴随了自己十年的竹笛折断,还发誓以后再也不吹。

但是现在,把刚刚做好的竹笛拿在手里,过去的愤怒和决心好像变得异常遥远。赵修轻轻地把竹笛放在唇边,吹起了那个熟悉的旋律。

“师兄,别来无恙啊!”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11.微弱的希望

赵修听到吃了一惊,手中的竹笛掉落在地上。

“师兄,你不会是高兴得连笛子都掉了吧?”

平淡的语调的背后,是冰冷的嘲讽。男子的声音虽然清亮,但是对于赵修来说,他的话就是饱含着恶意的毒蛇。

“你来这干什么?”

赵修以同样冰冷的声音回应。他知道那人就站在门后,然而他并不准备让对方进来。这个破旧的百草堂对他来说是圣地,他绝不允许那种人入侵。

“我来当然是给师兄报丧啊!师父在四个月前羽化升仙,这个消息怎么能不告诉师父最疼爱的徒弟呢?不过真没想到会在这种穷乡僻壤找到师兄,看来你真是变了很多啊。”

这个人明明知道赵修当初与师父意见相左,最后还不告而别。师父“最疼爱的徒弟”早就不是赵修,而是门外的那个人。他故意这么说,多半是为了向赵修示威。

“师父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你特地前来。”

赵修深知这个人的个性,他绝不会因为这种事费这么多精力。不过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对赵修来说都已经无所谓,因为与这个人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想再触碰。

“哎呀,那师兄可真是有情有义啊。”

辛辣的口气根本就是在指责赵修无情无义。不过被天下最薄情的人指责,赵修只觉得无关痛痒。若是以前,一定会气得一拳打过去,赵修惊讶于自己现在平和的心境。

“无论怎样都与你无关吧。”

门外的人沉默了,再次开口却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虚张声势:“有了新欢就立刻忘了旧爱吗?不过师兄你的口味真是变了不少,居然看上那种货色,还留在这个山穷水恶的地方。”

“那就用不着你费心了。我不管你现在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不过在我这里你捞不到任何好处。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这种穷山恶水不适合你。”

“师兄,何必如此绝情呢?我这次过来是专程提醒师兄,你欠我的可别忘记了,我随时都可能向师兄来讨。”

“随时恭候。”

冷冰冰的话语一抛出,门外便响起一阵轻笑。听到那熟悉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赵修的心却难以平复。当初抱着病榻上的他说出那个承诺时,从未想到它会像根刺一样扎进自己的心里,随着跳动带给自己无法消解的疼痛。

既然他要,那就还给他,还完了,自己才能真的自由。赵修想着,背上就好像负了千金一样沉重。深深地长叹一声,他把竹笛轻轻地放在了熟睡的柳安居枕边。

银色的月光静静地洒在柳安居身上,不但不令人觉得冰冷,反而像沾染了温度而融化一般柔软,仿佛在轻抚着那个熟睡的人。今天喝的药似乎起了作用,柳安居的身上蒙了一层水气,但仍旧很冷似的蜷缩着身体。赵修的嘴角无意识地浮起一丝微笑,帮他掖好被子。

四天以后,赵修悠闲地坐在前堂,享受着难得的清净时光。虽然是下午,赵修还是严厉地把柳安居赶出家门,让他上山采药去。再让他呆在家里,赵修恐怕会整个人疯掉。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前几天做的竹笛。因为在柳安居头上打出了一个大包而心怀愧疚,赵修没能拒绝他想要个竹笛的愿望。然而正是因为这一时心软,把自己推入了悲惨的境地。

赵修本来是打算教柳安居吹竹笛的。但是由于这几天他感染风寒,赵修不止一次看见他的鼻涕流到了竹笛上,于是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结果柳安居那个家伙,根本是把笛子当哨玩,别说是动人的乐曲了,就连一段连续的小调他都吹不出来。他所做的,就是用手指按住一个孔,猛劲地乱吹。发出的声音堪比凶器,简直可以杀人于无形。

所以今天一吃过午饭,赵修就把柳安居推出了家门。他的伤寒刚刚痊愈,赵修本来不想这么快就让他操劳,但是被他的笛声摧残了一上午之后,赵修已经顾不得这么多。还是让他上山摧残鸟兽去吧!这样想着,赵修竟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山上的无辜鸟兽。

“不过也没办法,他再呆在家里,我非疯掉不可。”

赵修自言自语道。一想到自己至少有两个时辰可以逍遥自在,惟一那么一丝歉意也消失无踪了。

这时,一个衙役打扮的人来到了百草堂,他向赵修行了一礼之后,告诉他崔谦请他到县衙一趟。

“崔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既然派衙役过来,应该不是私事。

“到了之后自会知道。”

衙役毫无感情地回答他的问题,然而赵修没有错过他眼睛中掠过的一丝警觉。莫非我被当成凶手了?赵修感到些许不安。

看到公堂上没人等着他,赵修终于松了口气。跟着衙役穿过二堂,到了县衙的后院。后院中停放着那天挖出的棺木,崔谦站在棺木旁仔细地查看着什么。

“崔大人。”

衙役在后面叫了一声,崔谦才发觉他们已经走到自己身后。他点头示意衙役离开后,就面色凝重地拿出一块布片。

“这是我从那具尸体所穿的道袍上剪下的袖口,赵道长请看这个标志。”崔谦指着布片上一个白色丝线绣成的太极双鱼标志,“上个月十五的时候,我曾拜托赵道长为我测字,当时赵道长所穿的道袍袖口也有一个同样的标志吧?”

“没错,大人果然细心。”

赵修抿抿嘴,做了一个深呼吸。

“既然如此,赵道长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标志是太清宫的道士所特有的吧。如果我没有猜错,赵道长应该也是太清宫的道士。为什么我问你对这死者是否有印象时,赵道长不肯如实相告呢?”

崔谦定定地注视着赵修,平日温和的面孔此刻却异常严厉。他说的没错,当时赵修的确注意到了那个标志没有作声,但是那个死者他真的没有一点印象。他本来个性倨傲,太清宫又有上千道士,除了几个地位相近的师兄弟他与其他人鲜有往来。

“实不相瞒,赵某是太清宫弃徒,离开那里已经一年有余,所以不太希望提及此事。而且我对这死者也的确毫无印象,恐怕不能给大人提供什么线索。”

赵修本不想提及太清宫的事,说那是他的“禁区”也不为过。只是事到如今再不说清楚的话,恐怕会被当做杀人犯一样对待了。崔谦听了他的话脸色立刻缓和下来,叹了口气。

“我不是怀疑你,也无意逼你说自己不想说的事。只是这几日所发生的事实在扑朔迷离,怎么都理不出头绪,心中有些焦躁。刚才语气不好,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望见谅。”

案子已经发生将近十天,崔谦不只连一个有嫌疑的人都没找到,反而又发现了一具容貌尽毁还没有身份文牒的尸体,真可谓雪上加霜。现在不只无法还往死之人一个公道,恐怕朝廷怪罪下来,自己连刚刚得到的官职都保不住。一想到这里,崔谦就无法抑制自己郁卒的心情。

“大人,孔家千金安葬好了吗?”

赵修见崔谦把整个棺木都抬了回来,感到有些诧异。不过以崔谦对孔家小姐的情意,应该不会让她暴尸荒野才对。

“安葬?”

崔谦困惑的反应是赵修始料未及的,莫非自己说错话了?

“是啊,大人你把棺木搬回来,那么孔家千金的尸首不会也带回来了吧?”

崔谦立刻摇摇头,眯着眼睛说:“没有啊。我没有把姑娘的尸首带回来,因为棺木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尸首。”

“那就奇怪了。大人你看这具棺木,即使放入两具尸体也还有剩余的空间,那人为什么要特地把孔家千金的尸首拿出来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赵修仔细地观察起这副棺木。上乘的木料被仔细地涂上黑色,是家中年龄较小的人所用的棺木。宽度大概有赵修的一臂,深度有一臂半左右,非常气派,放下三具尸体都不会拥挤。大概是搬运的时候不小心,棺盖内侧有几道划痕和几点血迹。既然如此,那个藏尸的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拿出孔家千金的尸首呢?

这样想来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放入尸体时,棺木里根本就没有孔家千金的尸首。莫非孔家千金没有死,她的父母假传死讯保住女儿名声,再把她送到别的地方吗?赵修忽然想起柳安居曾经说孔家在千金死去的第二天就下葬,连守灵都没有,说不定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大人,在那么多坟茔中,比孔家千金的坟墓更加方便、更加安全或者更加有价值的他都不选,我想是因为这个人知道唯独这个坟茔是空的。”

“假死这种事通常都会避人耳目。她的父母应该会知情,但是他们都已经去世了。这么说来,还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这件事。”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姑娘的婢女。”

12.无尽的黑暗

姑娘的婢女小红在去年嫁给了街口卖面的面条顺,现在仍居住在县城中,赵修还喝过他们的喜酒。他们成亲以后就一起在城中摆摊,她手艺好,人又活泼爱说话,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把尸体藏起来的人。

总而言之,他们决定先到面条顺的摊子问问小红到底知道些什么。告知崔谦姑娘的死讯时,她就隐瞒了姑娘真正的死因。也许姑娘没有死,那么小红会不会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呢?心里那早已熄灭的火焰似乎又被煽动起来,崔谦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不管那位姑娘经历过什么,他都愿意娶她为妻,跟她共度余生。

刚到申时,虽然仍是艳阳高照,但已经看得出它略微西斜。这个时间面条顺的摊子上一个客人都没有,但两个人都没有闲着,而是在为晚上做准备。小红一见崔谦过来,立刻笑着行了个礼。

“今天我过来是有事要问你。”

崔谦的语气并不严厉,但是他身穿官服,已经足以令小红和面条顺两人伈伈睍睍地站在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想知道三年前的中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

小红的眼神闪闪躲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此事与最近县里发生的凶杀案有关,如果你在这里有所隐瞒,以致延误案情,到时候恐怕我就要请你到公堂去说了。”

一听到“公堂”二字,小红吓得立刻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民女知错,请大人恕罪啊!”

从面带惧色的小红口中,赵修和崔谦终于得知了实情。而这个事实,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孔姑娘并非服毒自杀而亡,也没有被她的父母改名换姓送往别处,而是被她的亲生父母下毒害死。

三年前,她在城外遇到了邻村的恶霸,遭遇了不幸的惨事。虽然恶霸被治罪,但是全县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所有的人都对她指指点点,都在背后小声议论。即便是说着同情的话,他们的神色和语调中还是带着无法忽视的轻蔑。无论走到哪里,那些毫不掩饰的视线都犹如芒刺在背。

然而这些跟父母的埋怨比起来,已经算是无关痛痒的了。败坏了家族的名声,影响哥哥的仕途,每天每天,父母都在这样埋怨着她。没有人安慰她,没有人对她说“这不是你的错”。她的痛苦、她的恐惧对于自诩为孔夫子后人的父亲来说不值一文。即便如此,她也没想过要自杀,她可以挺过去,可能一辈子嫁不出去,但是无所谓。这世间美好的东西太多,她没有办法这么舍弃。

“八月十五那天,小姐最喜欢的花灯会她不能去,心里很难过,于是我到厨房端甜品给她,想让她高兴一下。没想到居然看见老爷和夫人在小姐的甜品里下药。我冲进去问他们在做什么,夫人吓了一跳,把药洒到了地上。我一看,那药就是砒霜。被我发现了以后,老爷和夫人命人把我绑在柴房,不让我出去。第二天,我就听说小姐死了。”

说到这里,小红已经声泪俱下。她从小就被送进孔家作婢女,孔姑娘将她视为姐妹,从不以主人的身份随意打骂她。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孔姑娘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毒死而无能为力。

“你为什么不立刻报官?”

崔谦的声音意外地平静,但是赵修看到他紧握的拳头不住地颤抖,手上都浮现出几道青筋。这么荒谬的事谁听了会不愤怒?难道女儿的性命还不如那些虚名来得重要吗?

“我、我家是孔家的佃户,连续三年收成不好,欠了孔家的银两。当时老爷和夫人威胁我说不许我透露半个字,否则就把我爹娘送到官府。我爹娘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更何况小姐已经死了,做什么她都不能再回来了。”

事到如今,再去责怪谁都没有用了。但是这样的话劝慰不了任何人,崔谦的指甲因为紧握拳头而嵌入肉中,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

“大人。”

赵修悄悄指了指崔谦的手,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上已经比刚才多出了几个半月形的伤口。

“我们回去吧。”

轻飘飘的,他的声音和背影都是轻飘飘的。几乎是木然地回到县衙以后,崔谦就一直呆呆地注视着放在院中的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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