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诚最后还是选择以近乎调侃的口吻说出来。

“你说的不会是我吧。”

互相注视的两人，谁也没有把话题接下去。

沉默的气氛笼罩着整间屋子。嘉时白皙的脸庞看上去有些红润，薄薄的嘴唇也似乎在颤抖。莫诚不由自主的慢慢接近他，不知道过了几秒钟，他感觉自己已经吻上了对方有些冰凉的唇瓣。只是轻轻的接触，感觉并不真实。

随之而来的，是嘉时推开莫诚肩膀的力道。

“你误会啦，我说的不是你。”

听到他这样说，莫诚抓着他的肩膀，感觉就像是被人玩弄了一样悲惨。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难看。

“……对不起。”

杨嘉时反倒是笑了起来，只是显得有些尴尬。

“我们是好兄弟！哪还计较这些。”说完，他又犹豫着开口，“不过，你可不能背着杨凡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情，他很单纯的。”

一瞬间，莫诚非常无力。真正单纯的是你呀！真的很想就这样说出来。

“看来我是猜不出了。“莫诚做出一副沮丧的样子。

杨嘉时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对了，我决定要回老家一趟。”莫诚突然正经八百地说，“今天下午就走。”

杨嘉时露出惊慌的神色：“没听你说过啊？”

“当然了，我刚才决定的。”

“回家过年吗？”杨嘉时询问，又小心翼翼地说，“还回来吗？”

莫诚有些奇怪的笑了：“肯定回来了，你在想什么呢。”

11.危机解除

在老家呆了仅仅一个星期，莫诚就坐上了回程的火车。离开的时候跟来时一样，只背着一个轻巧的帆布背包。走进车站的时候他没有什么留恋，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这座已经跟他不再有任何关系的城市。

每一次长时间的旅途都让莫诚感到枯燥疲乏，但因为还不到春运的时段，车上并不十分拥挤的环境稍微减轻了一点内心的压抑感。

车窗外，田野和电线杆交错着飞驰而过，莫诚用手托着腮，怔怔地望着，任由自己的思绪天马行空。无论是天上的飞鸟还是路边的野草，所有激起莫诚想象的事物都逃不过那个人的影子，那就是杨嘉时，他现在深深地体会到自己还能够活着就是为了他。失去了亲情，远离了友情，唯一还让他牵挂的人就只有杨嘉时。他不知道这种想法是不是病态的，尽管他从来不把同性恋当成是病态的，可是他无法不怀疑这近乎疯狂的偏执是不是也是正常的。他不知道这份执拗会不会害了他最想保护的人。

紧紧攥着的牛皮色档案袋出现了褶皱，莫诚紧握的拳头不由得颤抖着。他感觉自己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并且正在为不属于自己的拼命努力，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这是自己坚决要做的事，并且一辈子不会后悔。

跟在一群拎着大包小包的拥挤人潮最末，莫诚看到了熟悉的城市夜景。仅仅只认识这座城市三个月，却感觉自己的根就在这，大概也是因为那个人在这里生活的关系。

莫诚重新稳了稳背上的帆布包，把手里的档案袋攥得更紧了。当的士把他载到嘉时的店铺门口时，正好是晚上十点。在出租车上已经发过短信让杨凡在这里等他，所以他看到虚掩的店门里亮着昏黄的灯光。

拉开铁栅门的声音在静寂的夜里格外响亮。大概是听见声音就匆忙从里屋办公室跑出来，杨凡神色匆匆地打开大厅的灯。一看到站在门口背着帆布包的莫诚就冲上去拉住他的臂膀。

“你回来啦。”杨凡欣喜地喊着。

“嗯。”

“怎么突然想到回老家呢？”杨凡拉着莫诚的胳膊把他带到里屋。

“因为有办法帮嘉时了，我必须回老家一趟。”杨凡有些迷惑地把莫诚按在沙发上，走到窗台旁的柜台熟练地打开速溶咖啡的包装袋。

“你回老家借钱吗？”

“也算是吧。”

杨凡端着两杯咖啡来到茶几旁时，正看到莫诚在盯着手上的档案袋出神。

“那你借到多少钱？这档案袋里装的是钱吗？”

闻言，莫诚抬起了眼睛，微微地舒展眉头，把档案袋递到杨凡的手里。

杨凡带着困惑握着这薄薄的袋子，随即胡乱的拆开了包装线。里面只有一份白纸黑字的协议。看过后，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份是房屋买卖协议，杨凡把他在y城的200多平方的房子用三百万的价格卖了出去，而且要求对方一次性付清全款。

“你……”

杨凡说不出话，他震惊得就像是被人打到快失去意识。眼前这个镇定自若的人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决心才把房子卖了呢。杨凡一想到这，心前所未有的绞痛起来。稍过些时候，他才恢复了一点理性思维。

“你爸妈怎么会同意的？”

“我相信我爸妈会支持我的，他们从以前就很支持我。”

“你爸妈还不知道这件事吗？”杨凡再一次被吓住了。

“我告诉过他们的，只是……”莫诚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低声说，“是在他们的坟前。”

前面所有的冲击都没有这一句话来得厉害。杨凡顿时涌起了想哭的冲动，强大的冲劲在他的胸膛里胡乱踢着。胸口很痛，眼睛也很痛。

“对不起，我……”

看到大大咧咧的杨凡居然摆着一副泫然若泣的脸。莫诚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什么对不起的，我把钱都打到你的账户上了，快上网查查，明天就要下订单，电源的事不能再拖了。”

杨凡伤心地眯着眼睛，肩膀重重垂着。

不想沉浸在这么阴郁的气氛里，莫诚试图用一种极轻松的拜托口吻请求道：“对了，我还有事情要拜托你呢。”

杨凡有些湿润的双眼激动地闪着光：“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

莫诚双臂交叉，嗤嗤地笑了。

“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肯聘用我。”

杨凡疑惑地扬起了一挑眉毛。

“前天我接到了公司的电话，说我频繁请假和无故消失，把我炒鱿鱼了。”

杨凡苦涩的脸上露出了勉强的笑容，狠狠地朝莫诚的胸口锤了一拳。

“你居然为了我哥哥……”杨凡这回是真的落下了眼泪，“该怎么说呢，要说我被你感动了吗？”

12.矛盾的心情

从公寓的玻璃窗向外看，白银般的雪花纷飞，一片片簌簌落下，不急不慢，冬天里的枯树枝也跟着舞动起来，发出乱颤的声响，带点诗意。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平安渡过电源危机的杨凡早早关了店铺，准备过年。他、哥哥和莫诚在家吃过午饭，正围坐在客厅的茶几旁闲聊着。三人脸上都映着电暖炉泛出的红光，散发出的暖意跟外面显出极大的反差。

“你真的不回家过年吗？”

杨嘉时把两只手伸向电暖气的灯柱，来回搓着，脸色有几分担心。

“我留在这里打扰你们了吗？”

“没，没，我不是这个意思，”杨嘉时低着头用余光瞄着莫诚，“我只是担心你爸妈会不会想你回去。”

“没事。”莫诚尽量温存地轻轻说着。

一旁的杨凡左看看右看看，实在看不下去了，忙打断道：“哥，莫诚真心想呆在这！”

杨嘉时抬眼看看弟弟，又低下头去，神情有点哀伤。

“杨凡，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准备今年把莫诚带回家介绍给父母呢？我担心……”

不等哥哥说完，杨凡就急躁得狂叹气，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抢着说：“有件事我想必须跟你解释下！”

闻言，莫诚紧张地看着杨凡，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杨凡则撇了撇嘴，一副非说不可的样子。

“哥！其实我跟莫诚并不是情侣呀！”

话音才落，杨嘉时猛地抬起头来，圆睁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弟弟。

杨凡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其实，我确实有私心，因为喜欢莫诚，所以装的好像是这么回事似的，但其实……他并没有答应我啊！”

一股脑的说完，杨凡的胸膛还微微起伏着，他双眼虽看着哥哥，手却抬了起来指着坐在右手边的莫诚，“呐！你问他！”

杨嘉时的视线呆呆地转向了莫诚。

“还有！莫诚不回家过年，不是因为我啊，你知道吗，他的父母都去世了，他回去也举目无亲，他的房子也……”

“杨凡！”

莫诚厉声打断，眼神里透出一股杀气，他绝对不想嘉时知道房子的事情。

杨凡还僵硬着的胳膊，唰地一声落下。不服气地放在膝盖上绞扭着。

面面相觑的三人，仿佛互相看穿了心思，谁都没有出声，只有杨嘉时的脸色显得很格外凄怆。

“对不起，我不知道……”

“别再说对不起了，没什么的。”

于是，杨嘉时再也没什么话可说，只能任由脸色苍白着。

沉默着的三人中，杨凡咻地起身，拿起茶几上的钥匙，越过哥哥朝大门走去，扭动把手的时候回头说，他要先去爸妈那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短暂的声音却久久回响在杨嘉时的耳畔，屋内只剩下他跟莫诚两人。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坐在对面的莫诚似乎也不是那么自然。

“其实……”

“我……”

一开口就是同时说话，两人又不知所措的沉默了。

莫诚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的心脏紧紧地缩着，越来越不安，到最后，连冷汗都从额头流了下来。用手轻抚额头，莫诚抬起头，他凝视着杨嘉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

他哭了！

淡淡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眼睫毛上也沾着沈甸甸的泪珠。

莫诚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拥住了面前哭泣的人。

温暖的胸膛更衬得杨嘉时的脸冰凉凉的，他哭得更凶了，指甲陷进了莫诚的衣料。后来，他几乎是号啕大哭，尽情宣泄着自己的不满，捶打着莫诚的肩膀。

莫诚轻轻拍打他的背脊，像是哄小孩一样轻柔。

渐渐的，杨嘉时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他抿着嘴唇抬眼注视莫诚，带着一丝幽怨，旋即松开抓着莫诚的手，转开了头。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杨嘉时幽幽地低语，不知道是在跟莫诚说，还是自言自语。

“当我发现你跟杨凡在一起的时候，我突然强烈地感到自己好像……对你抱着一份强烈的感情，特别想说出来，极其想表达出来，我半夜到你的房门口守候，闲聊时暗示你，甚至每天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你！”

莫诚摒住了呼吸。杨嘉时斜着瞄了他一眼，又痛苦地紧皱眉头，咬住下唇。

“可是，刚才我听到并没有跟杨凡在一起时，我却好像又害怕起来，害怕承认我对你的那种……强烈的感情，”他的目光闪烁了，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我也不明白，我……我是不是太懦弱了，可是，我又怎么会对你……”

这回，杨嘉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莫诚，两人的视线紧紧相依。

莫诚再次揽过杨嘉时，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我真的好感动，我没想到你对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不过这也可能……是友情，是兄弟情，你不要因此害怕。”

听到害怕这个词时。被抱住的杨嘉时颤抖了。

“只是，我想告诉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从很久以前，我自己都记不清的时候，也许是在寝室里每天默默看你拉窗帘的时候就开始了！”

杨嘉时的泪水又沾上了睫毛，闪烁的眼光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也许你现在还不能接受同性的感情吧，但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莫诚轻轻推开了杨嘉时，直视着他的双眼，“我已经把我所想的都告诉你了，不管你对我是友情也好还是其他的，我只希望你能让我一直留在你身边照顾你，看着你，我知道我很过分，但是，除了你之外，世上再没什么值得我留恋了！”

杨嘉时怔怔地听着，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莫诚从茶几上抽出抽纸，把杨嘉时的眼泪擦干。

“我送你去你爸妈家吧，过年还有好多事情要准备，你暂时不要想这件事了。”

杨嘉时轻轻握住对方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点了点头。

13.（上）过年

毕业后没有去外地果然是对的！每当跟父母在一起的时候，杨嘉时就会这样想。在29岁这年的大年三十的今天，他依然这样觉得。

夜色是昏暗的，所幸反着雪地的一层白，喧天的鞭炮声传到旧式单元楼二楼。这间60平方的小房子是他跟杨凡一起长大的乐园。此时，杨嘉时正跟家人挤在沙发上看每年必看的春节晚会，他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就像回到孩童时期一样。

陕窄的客厅里挤满了人，除了父母之外，还有跟父母同住的爷爷、奶奶，住在邻院的姥姥，从外地赶来的舅舅、舅娘和至今未婚的小姑。

当然了，杨凡也在众人之中。他就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夹在小姑和舅娘的中间，脸上并没有显出团聚的愉悦，虽说越长大越不会期持过年，但是他那急躁地嗑瓜子的样子，像是在担心着什么。

其实，杨嘉时的心情也不平静，他在想一个人——守在自己公寓里的莫诚。

失去了父母的他，现在孤伶伶的在空荡的房间里做什么呢。也许，冷冰的寂寞让他想起天堂的父母，然后捂脸哭出来，或者，他不会哭，只怔怔地盯着电视发呆。不管是哪一种，都让杨嘉时感到罪恶，自己在大家庭中享受亲情，而他却在孤寂中迎来新年。感到一丝凄凉的杨嘉时发现，莫诚的影子已经渗入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了，在很多时候会自动从脑海里蹦出来。

”凡凡，你怎么了？”

虽然隔的有些远，还是被小姑尖锐的噪音惊到，杨嘉时和家人一致朝她和杨凡的方向看去。

突然被视线围攻的杨凡不知所措，他还抓着瓜子的手有些颤抖，脸上的肌肉僵硬地展不开。

“你看看你，瓜子皮都甩到小姑脸上了！”小姑用教训地口吻说，“你今晚一直都心神不宁，在想心事吗？”

尴尬的杨凡朝沙发另一侧的大哥看了过来，眼神透着幽怨。

“没有啦，我在担心我的一个朋友。”他照实说了出来。

“这时候，大家都在过年，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他没有家人！让他一个人在外面，我真的很担心。”杨凡一直盯着杨嘉时，好像在暗示什么。不过，杨嘉时没有给他回应。

“哎！”

长叹一声，仿佛埋怨哥哥的不开窍，杨凡猛地从沙发上起身。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去哪呀？”“过年还出去，你真是的！”

在此起彼伏的抱怨声中，杨凡又看了眼哥哥，就径直出去了。但只过了不到20分钟，就传来了非常粗鲁地开门声，他又回来了。

一进玄关，肩膀上还披着雪的杨凡双手背在身后，嘿嘿地笑着。看没人理他，就闪开自己的身子，露出了身后的人。

果然，他把莫诚给带来了。客厅里，除了杨嘉时以外的所有人都震惊了。虽然家里来个客人不奇怪，但是大家都知道杨凡不喜欢女人，所以看这位陌生男子的眼光自然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