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雾很大。

虽然还不至于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却已经足够让追出旅馆外的魔法师和宰相之女伤透了脑筋，根本看不清洛可

究竟是跑往哪个方向。

「怎么办？」伊菈最直接也最实际的疑问。

「不要老是问我怎么办。」撒米安不太高兴地拢着长发，「那小子干嘛一定要挑这种时候闹脾气呀。」

「因为跟暗鬼闹翻了吧？」雾里含有的湿气，沾得伊菈皱起细致的眉，「你有看到莉莉脖子上的血吗？我不会认为

莉莉有自残的习惯。」

「谁自残会对自己的脖子下手？亲爱的伊菈，你可以直接说是暗鬼弄的。」

低念咒文，撒米安唤出一盏照亮的蓝色火焰。

「反正不外是暗鬼跟莉莉起争执，然后洛可适时出现，结果两人说不到几句又吵起来，洛可气不过才跑出去。」

几乎和事实差不多的推测内容。

「所以，莉莉要求我们比暗鬼先找到洛可的原因，是？」

「怕暗鬼对她的哥哥下手吧？」完全不负责任的猜测，「现在，第一个选择向前走，第二个选择向右走，第三个选

择则是向左走。哪一个，伊菈？」

「基本上我是觉得都没差。」伊菈耸起肩膀，美眸转往四周，放眼一片尽是雾气弥漫，大雾已经将两人包围住，「

我比较想知道，到时我们出得去吗？」

「这个嘛……要是到了那时候，我会把这片雾给轰走。」大贤者的第一弟子微笑说，「不过得先确定洛可不在里面

，否则我可没办法还给莉莉一个完整的哥哥。」

因为火系的魔法他很不擅长嘛。蓝发的魔法师眨下眼，笑得暧昧。

「是是是，赶紧找人吧。」伊菈敷衍地应和着，手圈起放至嘴边大喊，「洛可！洛可！」

「莉莉的哥哥！」撒米安跟着扬高声音，「喂，莉莉的哥哥你在吗？」

「一定要这样叫？」伊菈瞥一眼过去。

「没办法，我实在不习惯只叫男性生物的名字。」撒米安继续向前深入，不时还以蓝色的火焰照耀搜寻，「如果加

上莉莉，会比较顺口。」

是哪里顺口呀？伊菈完全不予置评。

「洛可！你有听到吗？洛可？」

「莉莉的哥哥！在的话就回答一声，不在的话也顺便应一下！」

「喂喂。」伊菈瞪了过去，「撒米安·以瑟，请不要在这种时候，展现你的愚蠢好吗？大贤者会哭泣的。」

「他早该哭死了……」撒米安喃喃说。房间加上半间实验室，还有实验室里最主要的资料，根本是不哭死才怪。

「真是……洛可·安贝路克！」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喊起他一点也不想喊的男性名字，「洛可！是莉莉要我们来找你

的！」

白雾中依然没有任何响应他们俩的声音。

「不，有哭声。」伊菈忽然抬起手制止前进的脚步，清艳的紫瞳浮现警戒，「撒米安，你听到有人在哭吗？」

「听到了，还可怜兮兮得很。」撒米安将飘浮的蓝火球更向前推进，驱逐视线的遮蔽度，「而且是女性。」

但是，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女人？

「猜谜时间到了，伊菈。是米杜莎呢？或者是无辜路人？」魔法师挥手再造出一团蓝焰，上下地把玩。

「谁知道。」伊菈回答的语气并不是如字面的犹疑，她美丽的嗓音清晰地渗入，「但是，总得要去的。毕竟我们没

办法见死不救，只能赌那一半的机率。」

撒米安笑了，他喜欢伊菈这种直率的地方，和狡猾的老耐瑟完全不一样。

魔法师制造出来的光球在前头替两人引路。

虽然很对不起莉莉，但洛可的事只能先搁着了。好歹剑组优胜的头衔也不是摆好看的，没那么快就玩完吧。这是撒

米安的想法。

女人的哭声越来越清楚，虚弱而且充满惊恐。

借着照明的蓝光，撒米安和伊菈都看见倒卧在路上的女子，半身掩在树丛里，苍白的手臂跟苍白的脸庞，在光下特

别醒目。

泪湿无助的眸子几乎是在听见人声后，就反射性的大睁，嘴唇也快失去血色。

「救……我……」女子的唇孱弱地一张一阖，金亮的长发散了一地，「有东西……有东西拖住我的脚……」

拖住她的脚？

前来救援的两人不禁那么一悚，「米杜莎」三字顿时浮上心头。

「撒米安，你先拉住她。」伊菈立刻果断地做出反应，「我绕到树丛后看。」

「小心点。」撒米安真诚的说。

伊菈回给她一个不用担心的手势，随即尽量使自己有若猫步一样，无声的潜入。

但是但是。

树丛后什么都没有。

上当了！

伊菈心中大惊，赶忙一箭步冲出，映入眼底的，却是女子紧紧缠绕在魔法师身上的模样，用她下半身属于蛇类的部

分。

「撒米安！」

动弹不得的魔法师回给她一个和往常没两样的微笑，有些轻佻，而且不当一回事。

「抱歉……被抓到了呢。」即使成为人质，撒米安的口气仍然听不出诚意的成分，「你一进去后，这位小姐就非常

迅速的用她的下半身，嗯，把我缠得死死的。结果要小心的人似乎是我才对啊，亲爱的伊菈。」

如果有一天，撒米安是让这种态度给害死，伊菈也绝对不会怀疑。她直视方才还一副虚弱模样的女子，不，现在称

呼她为米杜莎才是。

撒米安制造出来的蓝光球在两人身边一飘一浮。

诡异的光芒、苍白的肌肤、金亮的长发、以及布满深绿鳞片的蛇尾，在雾里偷袭旅者的魔物·米杜莎，此刻就在两

名人类面前。

「你们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聪明，自以为是的同情心，果然是人类的弱点。」米杜莎咧嘴而笑，猩红的舌头有如蛇

般地吐出，嘶嘶作响。

「用『果然』两个字有点不太对，如果你遇见的是另一个家伙，就完全不一样了……虽然同情心不能否认是我的优

点，但『自以为是』四个字，我可以要求去掉吗？」撒米安诚恳地发表意见。

米杜莎给他的回应是将他勒得更紧。

「的确是高明的手法。」伊菈承认，「很少人会对一个受害者产生怀疑。不过，不要以为这么简单就算了。」

「不是那么简单吗？」米杜莎吐露妖艳的笑容，红舌舔过撒米安的俊颜。

魔法师忍不住一阵颤栗。

伊菈盯紧随时都可能对同伴不利的魔物，右手慢慢的朝背后探去。

忽然停住。

「抱歉……」那张美丽的脸庞闪过一抹无辜的神色，「我似乎忘记……嗯，带弓箭出来了。」

「你这个家伙……亏你还是弓组优胜。」撒米安发出呻吟。

「那时候太匆忙了。我总不能跟莉莉说，我去拿一下弓箭再追洛可吧？」紫眸眨动，伊菈为难的瞥他一眼，「只好

请你自救一下了，撒米安，因为我只是个弓组优胜而已。」

米杜莎大笑。

「果然还是很简单就算了啊，人类。」双手圈上撒米安的脖子，红唇吐出的气息却是腥臭的味道。

撒米安厌恶地别开脸。

「难得见到这么英俊的男人，最近吃到的都是一些难吃的老头和小孩……呵呵，你说我该从哪里先咬呢？」魅惑人

的嗓音爬进耳膜中，那条前端分岔的舌头眼看就要探入耳洞。

「我真是太难过了，伊菈……真的是难过死了……」

撒米安突如其来的抱怨，令米杜莎些微吃惊地停住动作。

「同伴不争气就算了……为什么还得给一只半人半蛇的东西骚扰啊，我比较想被美人骚扰说……」

「死到临头还敢耍嘴皮子？」米杜莎一把扯紧撒米安的蓝发，恼怒。

「我干嘛不敢？」

撒米安的头被迫向后仰，但唇角奇异地渗出笑意，那双绿眼里闪烁着奇异的锋芒。

「存于周遭的火焰精灵，我是与你订定契约之者，我的身体将成为你的媒介，而你的力量也将成为我的剑、我的盾

！」

火焰从魔法师的身体如漩涡般地袭卷而出。

米杜莎发出惊叫，原先紧缠的蛇身顿时滑开。

「你这家伙……你这该死的家伙！」她嘶声尖喊，苍白的人类肌肤留下伤灼的焦痕。

撒米安眯起一双鲜碧色的眼睛。

「敢伤害我之者，等同于藐视你的力量。」

火焰开始全数汇聚在撒米安的掌中，迅速的旋转、膨胀、拉大。

「火之精灵·达曼沙提，给予在我眼前愚不可及的生物，降下你的惩戒！」

撒米安最后低喝一声，庞大的火焰团落至半人半蛇的魔物身上。

米杜莎凄厉的声音像断裂的弦，刺进人类的听觉神经。

随着魔物的烟消云散，白雾竟似有所感应地渐渐褪去，一旁传来清脆的鼓掌声，是伊菈·芬·拿勒。

「在旁袖手旁观是件很糟糕的事，我亲爱的伊菈。」撒米安拍拍双手，眼角斜挑高着，「你这点绝对是遗传到老耐

瑟。」

「你不能要求一个未带弓的弓组优胜可以做什么。」伊菈轻笑的说，「在这种时候，我等同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

女子。」

「如果你把预藏在衣下的暗器都丢掉，我会更相信你。噢，还有靴子里的。」

伊菈不在意地扬高美丽的唇线。

「总之，现在雾散了，魔物也死了，可是洛可呢？」撒米安收起魔法制造出的蓝色火焰，「我们的洛可小弟弟，似

乎不在这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就直讲。」

「他该不会已经被暗鬼……痛！谁打我？」撒米安摸着被砸的后脑勺。

「说人坏话还敢这么理直气壮？」手中的一粒石头再扔过来。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影。

「洛可？」

还有……

「暗鬼？」

「洛可？」撒米安有些吃惊的看着仍旧背负巨剑的少年，少年跟前暗部队长一起出现，是他未想过的事，「原来你

没被暗鬼给……」

第三粒石头成功的令撒米安顿时闭嘴。

「洛可，你还好吧？」伊菈是唯一真正表达出关心的人，「莉莉很担心你跟暗鬼起冲突。」

「我没那么幼稚。」洛可回头瞥了暗鬼一眼，两人的距离维持冷淡。

「这句话由你口中说出来，立刻失去它的说服力。」

撒米安摸着额插嘴道，惹来少年凶恶的吊高眼，他似乎未觉地微微一笑。

「洛可小朋友，擅自行动实在是不合群的行为。为了找你，害得我牺牲色相被性骚扰的代价，你说该怎么办？」

「那只能说对方瞎了眼。」洛可冷冷的回一句。

恶毒的孩子。撒米安的自尊有点小受到伤害，他放弃似地向后耙起一头蓝发。算了，反正听久也听习惯，他可是成

熟的大人。

「我听到尖叫，你们杀了魔物？」暗鬼问的永远都是最实际的问题。

「啊，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剩一堆灰而已。」一想起蛇身缠绕自己时的触感，撒米安就忍不住一身的鸡皮疙瘩，

「真是……我只接受美人的性骚扰。」

「她确实是个美人。」伊菈勾出笑意，「我是指，单纯就上半身来讲的话。」

「饶了我吧，伊菈……」撒米安呻吟，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而且我讨厌蛇。」

「为什么魔物会在这？」暗鬼第二个问题令两人一怔，红眼淡淡的扫过，「你们没想到要问？」

「完全没想到。」撒米安承认，「光忙着脱困就来不及了。」

「是我们疏忽了。」伊菈以指拢拢金发，紫眸盯着地上的一堆灰，微微的懊恼，「烧成这样……真不晓得谁这么的

不会控制力道。」

「喂喂。」被嫌不会控制力道的撒米安投来一睨，「又是谁忘记带弓箭的？洛可，你在做什么？」狐疑的视线转向

忽然蹲下的少年，「那堆灰有什么好碰的吗？」

「这堆没什么好碰的灰，原本是一个魔物。」洛可说，「要知道什么？我可以把她从生到死的所有一切，都告诉你

们。」

暗鬼的神色冷漠，他似乎又不想知道了。

「所有……一切？」伊菈惊讶。

「啊，甚至连她吃过谁都可以。」洛可耸耸肩膀，「不过我猜你们应该不会想要知道这个。好了，告诉我，你们想

要知道什么？」

「出现原因，多余的可以省下。」暗鬼开口，简短是他的特色。

但是，撒米安却觉得那两人间的气氛不一样了。

「你一点也不讶异洛可为什么做得到，暗鬼。」绿眸浮上深沉的颜色，轻佻的笑意下是犀利，「怎么，你果然是认

识洛可小朋友的吗？」

「管太多的人通常早死。」前暗部队长冷淡的说，「撒米安·以瑟，我不介意队伍少一人。」

「我本人倒是挺介意的。」被一双骇人的红眼瞪视实在不好受，魔法师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够了够了，我本

来就不想插手管你们的事，又不是疯了要当炮灰。我只是想确定，你和洛可应该不会再有今天的事发生了吧？」

说真的，劳师动众加遇上魔物，很令人吃不消的。撒米安觉得他的寿命开始在缩短，也许会早死。

但是，对他人无动于衷的前暗部队长，在取回真正的记忆后，依旧是无动于衷。

「与你无关。」不带人气的四字是暗鬼的答复。

撒米安觉得有什么东西断裂掉了，啪嚓一声。

「撒米安你住手！在你念完咒文之前早被暗杀掉了！」伊菈用力的拉住暴怒的蓝发同伴。

这三个人是在演闹剧不成？洛可松开掌中的黑灰，任它一点一滴的随风消逸。

「攻击撒米安的米杜莎，原先待在多玛之森外围附近的沼泽边。」

洛可出声，使得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因为出现更强大的魔物，所以才移居到此地。强大压制弱小，非常标准的魔物生态。」

「是幽界与人界之间的『门』的影响吗？」撒米安问。

洛可「啊」了一声表示正确。

「找到原因是很好。可是洛可……」伊菈轻柔的语气像在梦呓一般的呢喃。「为什么你有办法知道呢？」

「因为我是探索者，伊菈。」灰发蓝眼的少年露出笑，「探索真相的探索者。」

「那么莉莉是？」

「修改记忆的，修改者。」

撒米安在下一瞬恍然大悟了。暗鬼对洛可的熟悉感，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吗？修改记忆、探索真相……现在的暗鬼

，不再是之前的暗鬼，对吧？

「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能力，你要说是神赐的礼物也可以。」

「和读心术差不多吗？」

洛可的唇角流泄一丝嘲讽。

「你这是太小看我了，撒米安先生。读心术读的是人的心，而我探索的则是真相。人的记忆其实是非常不可靠的东

西，人总会在无意识间，对自己记得的事做过修饰或者美化……唔，例如大叔你被女人甩了。」

「干嘛又拿我举例？」有人不满的嘀咕，「还有谁是大叔？明明就是哥哥……」

「闭上你的嘴。」宰相之女发出警告。

「然后你记得那天是下着雨，你满怀伤心的淋雨回去。但那天的真正经过却是天气微阴，你根本没有特别的反应，

只是答应分手，接着就跑去常光顾的饭馆大吃一顿，结果还闹肚子疼。」

「慢着慢着，我是跟你有深仇大恨吗？」撒米安想磨牙，他发誓他看到的笑已经不是嘲讽，而是邪恶了。

「谁叫你曾经用言语性骚扰莉莉。」洛可证明人是会记恨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伊菈不可思议的问着。

「我能知道所有一切的真相。」洛可将食指放置唇边，一抹深沉的狡猾扩散，「真正的真相。伊菈，这世界没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