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记得，可是他感觉熟悉，熟悉到就像他看见一个人一样──灰发蓝眼的洛可·安贝路克……

「暗鬼先生，你的神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莉莉柔美的嗓音响起，暗鬼迅速定下心神，这时候他竟然会想起昨夜的梦。

「莉莉真是有同情心的好孩子呀……」撒米安啧啧地称赞道，「她还懂得去关心对她没好感的人呢。」

「我可不这么认为。」做为兄长的洛可耸着肩。

「要是太累就去休息吧，免得第二天容易没有体力。」莉莉接下来的话令撒米安只能苦笑。

果然不能太小看女孩子啊，魔法师搔搔他那头海蓝色长发。

洛可投给他一记「你看吧」的眼神。自己相处十七年的妹妹，他还会不清楚吗？

「不，我只是有些分心。」暗鬼不带人气的红眼盯着笑得甜却又狡黠的少女，「我想到一个梦，一个有关探索者，

还有修改者的梦。」

莉莉的笑瞬间冻结在唇边。

这是少女第一次在暗鬼面前泄露异样。

抓到了！

暗鬼猩红色的眼瞳冷得更加可怕。所以说，这两个人果然跟他有关系是不是？

「你做这个梦？为什么你会做这个梦？」洛可吃惊的表情不像是在作假，他瞪着他，用力的瞪着他根本没记忆的黑

发男人，「我明明不认识你。」

「你是探索者还是修改者？」暗鬼不留余地的再逼问。

撒米安对三人奇异的状况反倒保持沉默，他旁观地看这对越来越像迷团的安贝路克兄妹，他们身上的秘密似乎持续

地在增加。

必须要帮助的安贝路克兄妹，和「门」有关的安贝路克兄妹……然后，是探索者和修改者……他究竟是跟怎样的人

在旅行？

伊菈成为里面最不了解事情的人，她完全不懂她的同伴在讲些什么。可是，她的个性中值得赞赏的就是冷静与理智

。

她拥有一种超乎想象的沉着，所以她只是听，用几乎可以抽丝剥茧的敏锐态度在聆听。

「我是谁跟你无关。」拥有蓝眼睛的少年不客气地挑衅回去，「我只答应协助这莫名其妙的鬼任务而已，身家调查

不在范围之内。」

那一对湛蓝的瞳孔变成一种冰似的色调，隔绝任何探询，划过右眼的疤痕像剑锋地要割伤人。

那道疤。

暗鬼鲜红的眼突然像是血液要凝固前的深暗，他总算是清清楚楚地看见，那道夺去少年右眼视力的疤了。

「我绝对认识你的哥哥，莉莉·安贝路克。」经过莉莉的身畔，暗鬼轻声无感情的说，「因为他眼上的『伤』，只

有我才能做到。」

莉莉完全的安静下来，沉寂的一张表情。

望着暗鬼自顾离去的背影，撒米安真正体会到，他们这一群人的旅行实在是前途堪虑。

「莉莉，他跟你说了什么？」洛可问。

「没什么，哥哥。」莉莉低垂着头，「你用不着去在意他，你只要记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就行，我不可能

会伤害你。」

「我早就知道了。」最后，洛可这么的回答她。

两个孩子都让伊菈涌起担心。真是糟糕，她无声对自己自言自语，亮丽的眉眼不自觉染上黯淡的色彩。

这一趟旅行比想象中的还不平静。

「先别管他们。」撒米安拍拍同是局外人的伊菈，「那边有个人等我们很久了。」

伊菈闻言转过头去。

「客人，请问要住宿吗？」旅馆的老板搓着双手，一脸陪笑。

伊菈无言的再转回头，就这事？

「啊，就这事。」撒米安相当肯定的说。

昏暗的房间里，莉莉坐在床沿，她沉默地梳理散开的银灰色头发，一下又一下。她的孪生哥哥双手枕在脑后，躺在

另一张床上，一样是沉默。

谁都不开口，也或许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安贝路克兄妹在今夜陷入了无言的境况。

莉莉继续梳着发，蓝眼半垂下。

雾很大，窗外没有月亮。

「你还是骗了我，莉莉。」洛可平静的声音不像在责怪，「你对我做过修改，是不是？」

莉莉梳头的动作停止。

「因为是你要求的，哥哥。」她的呢喃宛若叹息，既轻又重，「更何况我的修改，对你根本毫无意义不是吗？你是

探索者，探索一切真相之人。」

「暗鬼是我被修改前，存在于我记忆中的人？」洛可从床上坐起，年轻的脸庞找不到一丝稚气，「很重要的人？」

「重不重要你心里有数，哥哥。你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你早已经知道有怎样的命运在前面等着你。命运是一定

的，对安贝路克家族而言，所谓的命运全是注定好的。」

「我知道。所以……是我要求你修改暗鬼的记忆？」

「是你要我修改的没错，这样对你们彼此最好。」莉莉的蓝眼在黑暗亮得吓人，「只是他竟然还对你残留熟悉感，

甚至做那样的梦。」

「那么，就抹杀掉。」洛可的口气冷到缺少温度，他伸手抚过右眼上狰狞的疤，「莉莉，把最后的感觉也抹杀掉。

你行的，是吧？」

所以，我以族长的身分命令你。

「就照你的意思，洛可哥哥。」莉莉放下梳子，一头灰发在夜气里飘散，竟有种属于银月的光辉在闪耀，无比的尊

贵，「我会完成修改者的任务。」

「那很好。」坐在床上的洛可说。

门板掩上。

回头再望一眼的莉莉低声说，用着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但是，那也要你不会亲自探索自己的记忆才行，哥哥

。」

你真的真的，能控制得了吗？

只有莉莉独自一人在的走廊，当然不会给她任何回答。

抚了抚裙上的褶痕，莉莉·安贝路克踩着比猫还要轻盈的步伐，无声无息，慢慢走向那个男人，那个红眼睛的暗鬼

所在的房间。

门把可以转动，房内人并未上锁，莉莉小心翼翼地屏住气息，尽量抹杀自己存在的感觉。她知道她要面对的是谁，

最擅长暗杀的前暗部队长。

「你曾经，认识过我？」

还是非常的深呢，暗鬼。少女眯起她一双不复天真的眼眸，踏进了房中。

「我想到一个梦，一个有关探索者还有修改者的梦。」

那代表我的修改不够彻底，我果然不该为了哥哥，而没将你的记忆完完全全修改。

现在，莉莉就站在男人的床边，房间里暗得不象话，看不清楚男人的轮廓，甚至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一双月牙色的手臂轻轻地探了出来，指尖是完美的尖弧形，越来越往目标物接近……

莉莉的动作忽然停止，没有人阻止她，但她的手确实是停在半空中。

「你醒着？」莉莉甜美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清晰，「暗鬼先生，你早发现到我的存在了是吗？」

站在她背后的红眼男人将小刀贴上她的脖子。

冰冷、危险，而且不偏不倚的抵住跃动的颈动脉。

「莉莉·安贝路克，你似乎忘记我是谁。」暗鬼微微一使劲，血丝渗出，「我不知道，你竟然会蠢到想侵入我的房

间。」

「我从来就不曾忘记你是谁，暗鬼先生。前暗杀部队的队长，哥哥也吃过你好大的亏呢。」莉莉在微笑，她真的在

笑，「但是我必须要来啊，因为是哥哥叫我来的，因为你不该记得哥哥的。」

「为什么？」

这三字很轻也很冷。

「结果不是你承担得起的。」莉莉说，月牙白的手指又举起。

「我会切断你所有的手指，莉莉·安贝路克。」暗鬼的声音森冷到像是自黑暗深处透出，不属于人的声音，「你想

试试看吗？否则就别，轻举妄动。」

「放开我，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颈侧在痛，但是莉莉的态度沉着。

「然后再修改吗，修改者？」暗鬼加大手劲，刀锋微陷肌肤。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呢。」被识破计谋的莉莉弯起甜美的唇瓣，没有丝毫慌乱，「从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你

不是简单的人物。」

「修改记忆的修改者。」暗鬼冰冷的瞪着莉莉，「那么洛可是探索什么？」

「探索……真相啊。」无视小刀在她的颈上留下一道深刻的伤口，莉莉猛然一旋身，抬腿一个后踢。

扑空，暗鬼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蓝眸的痛楚只是一瞬，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少女的手臂扭到背后，被箝制住了，动弹不得。

暗鬼的猩红之眼是不见底的血洞，冷酷的愤怒。

「你真的惹火我了，莉莉·安贝路克。」他不留情地对待即将被折断的手臂，「你既然认识我，就该知道我会怎样

对你。」

「即使我要杀了你？」

洛可的声音响起，像是蕴含风暴前的平静响起。

房内灯光大亮，提着巨剑的洛可·安贝路克就站在门口。

那个孩子的表情恐怖到吓人。

在看清楚莉莉脖子上血淋淋的伤口后，洛可的蓝眼睛一瞬间涌上狂怒，有如暴风雨来临时的海面。

「放开莉莉。」他说，年轻的语气有种压抑的危险性。

「你的运气真好。」暗鬼松手，将少女推向前，「因为你的哥哥来救你。」

没料到男人真的会轻易地放过她，莉莉无预警的一个踉跄，跌进兄长伸出的双手中。

「你伤了她？你竟敢伤了她？」扶住自己妹妹的肩膀，洛可凶狠的眼睛瞪视暗鬼，那只瞎掉的右眼似乎也着上火焰

。

「知道我敢伤她的话，一开始就别叫她过来。」暗鬼收起小刀，态度冷淡，「洛可，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自以为是。

」

「你说什么？」洛可戾气欲露。

「不要以为我的记忆是可以随便修改的东西，把属于我的还给我。探索者，洛可·安贝路克。」

鲜红对上湛蓝，在空气中针锋相对。

「做不到。」洛可别开脸，撕下自己的一截衣角，将它按到莉莉的伤口上，「痛吗，莉莉？」

「还好。」莉莉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止血的工作，「你怎么来了？」

「我感觉到你有危险。」说着，手中巨剑握得更紧。

「很可惜失败了呢，我接近不了暗鬼。」莉莉仰高头，无惧地同红眼的男人对视，「哥哥，你要还给他失去的东西

吗？」

「我说我做不到。」洛可用他要咬人的眼神瞪着。

「你是一个懦夫，洛可·安贝路克。」暗鬼冰冷的声音底下，是难察觉的失望。

这句话绝对是对一个年轻的剑士最大的侮辱。

「有胆再说一次。」灰发蓝眼的少年慢慢站起。失望？他对他失望？他敢，对他失望？

洛可忽略掉他内心怪异的字词使用。

「懦夫。」暗鬼向前走近一步，猩红之眼牢牢的盯紧他，觉得有某种焦躁在骚动。心底的城墙早已经被那一只无形

的手刨得摇摇欲坠，他开始对现下的情况感到极烈的不耐烦，「你到底在怕什么？是什么东西那么可怕？」

洛可抿紧唇，防备的姿态，拒绝回答。

「洛可·安贝路克，你到底在怕什么！」已经不再是无人气的声音了，「怕到要修改我的记忆，甚至连你自己的记

忆也做过修改？」

「跟你没有关系！」像是被逼到无路可退的野兽，洛可咬牙切齿地吐出六个字。

暗鬼真的发怒了，他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一把揪住洛可的衣领。

「还给我。」他逼使他的眼睛只能看向他。

红眼的男人从来没有这么的焦躁过，自从见到少年就开始堆积的奇异情感，像是即将破闸而出，激烈的想要找到出

口。

他的心脏在狂跳着狂跳着，那个仅能维持生命的无用肉块，第一次真正的因为自己以外的人，而疯狂跳动起来。

他血红色的瞳孔几乎要滴出血了，红得骇人。

「我要你还给我！」

「我拒绝！」洛可狠狠的挥开他的箝制，上勾的眼角更显示出愠意，「难道你听不懂人话吗？你这杀千刀的混账！

」

吼出心中的不满，洛可愤怒的咬紧下唇。望下静静注视他的妹妹，他提起巨剑，忽然头也不回地自窗口一跃而下，

消失在浓厚的雾里。

「哥哥！」莉莉惊喊。

没有任何犹豫，暗鬼立即追了出去。

第四章

无聊地用木匙搅拌着浅盘中名为「浓汤」，但其实只是稀疏液体的宵夜，蓝发的魔法师独自地坐在桌前，单手托住

下颚，并不是很有食欲。

旅馆老板安静的擦着柜台，不时用眼角余光偷觑这位外地来的客人。

叹了一口气，撒米安捞起几片蔬菜，盯看了几秒后，还是放回汤里。

心情沉重啊……撒米安不自觉的拧结起俊逸的双眉。

暗鬼和莉莉间的暗潮汹涌，实在是令人忧心不已，再加上一个洛可，任务根本就不可能达成吧？路还没走到一半，

已经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不断出现，老耐瑟派暗鬼来，看来是失算了。

未绑束的长发遮住撒米安苦恼的表情，碧绿的瞳眸盯着浅盘内的汤，焦距却不在里面。他真的是苦恼得不得了，万

一有天那两个发生冲突时，他该帮谁？莉莉？暗鬼？不，说不定会先变成炮灰被劈死。

「那个，客人……」一旁的老板终于忍不住地插嘴。

「干嘛？」撒米安无力的哼道。

「那碗汤真的那么难喝吗？我看你舀起来放回去，都三十九次了。」

「……你会不会太无聊了？」撒米安抬头白他一眼，干脆将浓汤推到中央，「收走吧，这的确很难吃，换一杯苹果

酒给我。」

「也给我一杯。」

「伊菈？」魔法师顺着声音惊讶地抬起头，望着以为已经去睡的金发女子。

「老板，我的苹果酒要加冰。」伊菈缓缓的自楼梯上走下，那一张清艳的脸孔笑了开来，比花还动人。

旅馆的老板几乎要被夺去呼吸，宰相之女的过人美貌，在这座小村落是不曾出现过的。

「老耐瑟竟然能生得出像伊菈这样的美女？上天待他还真是不薄……」撒米安的语调满怀着感叹。

「我遗传母亲的部分比较多。」伊菈勾起她的一缕金发，很认真地回答着，「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也是……啊，谢谢

。」接过自己的饮料，她回给老板一朵微笑，紫眸明亮勾魂摄魄，对方的心脏开始狂跳。

「老板，请别当我不存在。」撒米安的食指在桌面敲敲，美人果然比他吃香，「我的苹果酒，谢谢。」

老板尴尬的咳几声，连忙送上另外一杯饮料。

优雅地轻啜一口薄酒，伊菈也不拖泥带水，很干脆的切入她想问的问题，「你知道我们队伍出了点麻烦吧？」

「亲爱的伊菈，我的眼睛并没有被鸟啄瞎。」撒米安说话总是这个调调，一贯的轻浮，显得心不在焉，但不惹伊菈

讨厌，「不过源头是谁我并不确定。」

「是莉莉。」伊菈低声说。

「洛可不算吗？」

「因为莉莉应该是认识暗鬼的，不，我甚至可以确定，她『确实』是认识暗鬼。她认识，却又装作不知道，为的是

什么？」

「你问倒我了，小姐。」撒米安一摊手，他私心的隐瞒大贤者曾经无意泄露的消息，「那么可爱的莉莉·安贝路克

呀……」

「所以怎么办？」伊菈挥手截断。

「什么怎么办？」撒米安反问回去，「难不成你要跟暗鬼那家伙讲，莉莉还小就别和她计较了？拜托，我们完全不

晓得他们三人之间到底有何过节，一个弄不好，可不是好玩的。」

「我没蠢到要插手管他们的事。」美眸不耐地一瞥，「我现在要问的是任务，明天总得离开村子，万一碰到米杜莎

呢？」

旅馆老板一惊，差点掉了擦拭中的盘子。

「看样子你知道啊，来来来，这里坐。」撒米安露出善意的笑，朝老板招手，「干嘛，我又不会吃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