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榻上人的淡然闲适,一旁坐着的人则显得有些焦躁却更多的是无奈。仍是一身紫衣,近乎于纱的质地让这人
的身体若隐若现,甚是勾人。一头乌发照着眼前人的要求用紫带缚住,看向那张脸,明艳不可方物,稚气逐渐被媚
意取代,端的是个绝色的少年,此刻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诱人模样。若将屋内这两人作比,眼前这个鲜嫩娇艳如那
迎春而放的桃花,而榻上那不知容貌的却如西天上瑶池里的清莲,不曾亲眼见其华,只好兀自作想,却饶是想尽世
间最美丽的言语,也琢磨不出所以然来。
榻上的人停住扇风的手,缓缓的睁开眼睛,清澈的黑眸射出淡淡的绿光,宛若一方碧潭,细看却如深不见底的旋窝
,似要直把人的魂魄吸个干净,眼的形状是极好的,浓密的睫毛顺着上翘的眼角伸出,不禁猜想,若那人愿意,这
眼又会生出怎样的媚来,此刻,他看一眼身边坐着的人,缓缓开口道:“宓杉,可是有些热?喝些凉茶罢,我加了
薄荷叶,最是消热解暑。”
“当家的,莫要再戏弄我了,再喝可就是第四碗了。”宓杉有些恼的看向自己的主子同时也是合伙人,虽然自己并
不是被卖到这里的,实际上二人也没有主仆关系,但他觉得有这样的男人做主子,他心甘情愿也乐此不彼。
榻上的人闻言似是笑了笑,因是那纱上印出的唇的轮廓弯成了十分美好的形状,他笑眼前这少年,好强的定力,连
喝三碗凉茶竟还能一点去如厕的意思都没有,闹也闹够了,他清清嗓子方开口道:“我歇也歇够了,说罢,今日所
为何来?”
“当家的,你要我卖艺不卖身,却为何要传出那样的流言?”他口中的自是那坊间相传的流言。
“现在你宓杉之名已传遍整个京城,若想坐得头牌,怎可没有些身价?”榻上人缓缓说道。
“虽说能起到这个作用,可口口相传难免变味,最后还不知要变成个怎样的人尽可夫之货。”紫衣的人有些忧虑的
道出心中所惑,他要对付的那人,绝不是个好色的酒囊饭袋。
“风尘之人,怎会不被人如此臆想?大可放心,有传你媚惑勾人的,就自有说你冰清玉洁的,真真假假,孰人可知
?越是神秘的事物便越能勾起人的好奇,也越能满足男人的虚荣感和征服欲,你欲迷住那江远秋便越能容易些。况
且你这一月为那些王孙贵族抚琴吟诗,倒真迷住了不少人,佳名怕是早就在那些人中传遍了。”这口中的‘那些人
’自是指江远秋待的圈子。
“那接下来我该如何做,仍是这般悠闲得过么?江远秋这阵子倒老实,自那次赴杨大人之约后便再没来过了。”
第 十七 章
榻上人似是没听见身旁人的话,兀自悠悠扇起了手中的羽扇,颈边的青丝随着风逸逸而动,半响开口道:“后日是
齐尚书幺子二十生辰,杨大人已向断情阁预定了一件贺礼,便是宓杉公子的一曲《临江仙》。”
“他可去?”
“自是会去。那齐尚书两朝元老,官场沉浮近三十载,齐家势力不容小觑,他一个小小的状元怎敢拂了齐大人的面
子。”
“如此甚好。”紫衣人放下了端着的心,露出一抹笑,眸中的光甚是炫目。
“莫露锋芒,点到为止,萍水相逢,把酒言欢,得一知己,岂不妙哉?”淡淡道出,碧光微闪,颇具深意的扫过眼
前之人,随即墨扇一阖,便不再言语。
“宓杉谨记。”紫衣人轻身而起,看那人似是累了,便径自退了下去。
本以为榻上人已睡去,却见他闭了眼片刻之后又慢慢睁开,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流光溢彩的令人为之惊心动魄,似
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唇侧上扬的弧度印着水蓝面纱现出明显的一弯阴影。听闻齐尚书幺子十五岁便以一篇《月
上赋》名动天下,文采飞扬乃当今少有,手书潇洒飘逸,灵动之气漫溢,更是千金难求,如此绝世之才,却自弃科
考,举世无争之怀令人无限敬仰。且生的是俊美风流,为人亦谦恭有礼,曾多次留宿宫中与帝把酒论诗,甚得帝喜
。
齐府莲池之畔,虫吟蝉鸣,和着远处的喧嚣,似有愈唱愈欢之势。
今日齐小公子双十之寿,白天行完一堆繁礼,天黑便真正进入高潮。
偌大的中庭内灯火通明,酒榻相连,竟座无虚席,前方留有半亩空地,有锦缎绵延而铺,一众女子赤足翩跹而舞,
玲珑身段,如玉佳人,撩人眼乱。
席上众人举杯共贺,端坐于中的人开怀而应,虽已不复年轻,深沉儒雅之气却不减分毫。一锦袍玉冠的年轻公子坐
于其左手边的下席,俊美非常,一派风流倜傥之态,想必就是今日的寿星齐融齐小公子。
“齐大人,席已近半,在下这份礼再不献可就要弄巧成拙了。”席下人一身官袍,起身垂手而道。
“杨大人哪里的话,如此神秘,定是为我儿备了份大礼,稍延片刻,又有何妨?”
席下人闻言而笑,击掌三下,便有一人着一身紫衣自庭后缓缓而来,衣料甚是轻薄,隐隐显出纤细的身体,他手捧
一把檀木古琴,赤着玉足,美艳轻灵仿若午夜幻妖,一时周围众人声响俱息,只闻那夏夜草间特有的喧闹,更显安
静。方才的一众舞女早已退下,那人行至一方锦缎的正中,微微侧身,抬眼看向众人,轻轻一笑,开口道:“断情
阁宓杉,应杨大人之邀,特此献一曲《临江仙》以贺齐公子之寿。”
说罢他便屈膝而坐,将琴放在下人端来的琴台之上,玉手轻抚,一串灵动之音随即飘出。
似闻山涧之幽泉泠泠作响,沁人心脾,又如临远渺之江,浩浩汤汤,怡神旷达,遗世独立之感怵然而生。忽而轻快
,忽而恬然,忽而愉悦,忽而淡定,高朋满座之喧嚣,独钓寒江之清远,动静两态,交融变换。檀木之沉香飘忽逸
转,胜似一曲御香歌,众人梦幻沉醉之中,音符戛然而灭,余有留香不止。
乐止,人起。
一如来时之姿,捧起檀木琴,扫过众人意犹未尽的脸,淡淡一笑道:“宓杉献丑了。”
眸光转向一处,笑意更深,似有情愫暗涌,一瞬便平淡若水,移向别处。
“来人,为宓杉公子添座。”座上之人吩咐道。
“不必了,宓杉助兴之人而已,这便告退了。”紫衣人淡淡婉拒,微一颔首便抱琴退了下去,徒留众人一脸挽意,
经过靠后的一席,他淡淡瞥一眼座上温文儒雅的男人,嘴角微翘,甚是撩人心魄。
“杨大人之礼,果然不同寻常。”
“谁不知道千金难求见这宓杉公子一面,今日我等算是占了光啊。”
“哈哈,这宓杉公子确为尤物啊。”
“诸位过奖,此次我也是提前半月约了这礼,这宓杉公子虽人间绝色,却是卖艺不卖身的主,一身琴艺也当为一绝
。”
“如此人物,奈何为娼啊。”
在场的虽也有些女眷,但众人注意力似乎都被那紫衣人吸了过去,男人们肆无忌惮的讨论着,女子们也有不少对此
甚有兴趣的,一言一句一来一往中,话题随即又岔道了别处,觥筹交错,杯盘狼藉,悠悠夜风,吹不散这满园喧嚣
。
“齐府之游如何?”阁窗前的人逗弄着面前的雪色鹦鹉淡淡问道,一如既往的水蓝长衫,腰侧用缎带束住,显出纤
细的腰身,外罩一层浅蓝缦纱,愈加飘逸出尘,身材挺拔修长,只是略有些瘦削。
“抚罢琴曲便告退了,我随后差人私下递了张请帖,邀他一聚。”宓杉答道,伸出手想逗逗木架上雪色的鹦鹉,不
料被它突然伸展开来扑闪的翅膀吓了一跳,鹦鹉随后甩过头挑衅的看着眼前一脸惊愕的紫衣人。
“你莫惹它,小呆瓜虽笨脾气却是大得很。”男子放下盛着碎肉的瓷杯,好笑的看着眼前这很不讨人喜的宠物,又
转头看向宓杉问道:“邀他的理由?”
“一见如故。”
“你还真是照搬不误。”
闻言宓杉笑笑,未作辩解。
“你应是见到那齐小公子了,与我说说,是怎样一个名动天下的人物。”男子移步走到桌边坐下,好整以暇的等待
宓杉开口。
宓杉也跟着他的脚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到没怎么在意,想来应是坐在正中的人身旁的那个年轻公子,确实是
一表人才,生的也很俊俏,一脸眼泛桃花的风流样,与传言相差无几,不过既为才子又怎会不风流。”
“与传言相差无几,是么?”男子呢喃般的道出几字,眸光一紧,蓦地深沉。
“当家的,你说什么?”宓杉觉得对面男子似乎说着什么,声音机不可闻,却因看不见他的嘴唇而怀疑是否是自己
听错了。
“江远秋不久便要到访,你还赖在我这作什么。”
“是,宓杉这就告退。”宓杉有些无奈,心下苦笑,自己早就该习惯这男子变幻无常的心绪和跳跃无序的思维了不
是么?
他常常想,这清灵出尘的人,当初答应帮自己,是出于商人的利益,还是,只是纯粹的觉得好玩?现下看来,基本
上可以肯定是后者了,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个开男倌馆的。
第十八章
“江大人的到来,着实令宓杉这小小的庭院蓬荜生辉。先前宓杉不请自邀,还望大人莫怪宓杉唐突。”嘴上虽是道
歉,紫衣人却是满眼笑意,引着青衣走到中庭,石桌上早已备好了酒菜。
“实不相瞒,在下收到公子之邀,着实有些吃惊,却并无半分责怪之意,而是倍感荣幸,在下这等俗人能得宓杉公
子一邀着实受宠若惊。”青衣一脸诚意的看向对面紫衣之人,月色迷蒙,眼前这张脸越看越发妖冶惑人,不禁有些
怔住,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微咳着掩饰过去。
宓杉从刚才便一直看着眼前之人,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将对面人的行为表情尽收眼底,眸光微闪,似有万千情绪集
聚,又觉澄澈无欺,淡然如水。
忽的“扑哧”一声,在江远秋的错愕中宓杉开怀而笑,“你就莫与我说这些客套话了,来来,宓杉能与状元爷共饮
一杯也不枉此生了。”边说边为江远秋斟上醇酿。
“来,我先敬你,为我的一见如故,我们的相识一场。”宓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倒摆酒杯示意,江远秋微笑,
头微仰,一杯醇香入腹。
“宓杉久闻江大人才名,犹对那《春晓图》情有独钟,图中睡儿之憨态,栩栩如生,令人一望便觉春日之闲适舒畅
。”宓杉笑意吟吟,偶见沉醉之态,想是对那《春晓图》甚是喜爱。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江远秋夹起一块菜入口,微笑而应。
“我可以唤你远秋么?”
“当然。”
“那你唤我宓杉罢,莫要再公子公子的叫个没完。”似是得了糖的孩童,宓杉绽颜一笑,“我抚琴一曲助兴如何?
”
“再好不过。”江远秋目送着紫衣入内取琴,心头不禁有些可惜,如此率性纯真的人,怎进了这么个地方。
是夜,琴音不绝,间或低诉轻言,欢声笑语,未见既白。
谁欢愉了谁,谁又沉沦了谁?
“回禀夫人,老爷这一月来进出断情阁不下十次,都是见的那宓杉公子。”
“就是那天齐府献曲的宓杉?听说是个美人,身子不适到错过这么个睹其风采的机会。”厅堂中端坐着的娇美女子
漫不经心的说道,面上却闪过一丝怨毒。
“夫人,老爷那您……”
“这你不必管了,给我看好老爷,下去吧。”
“是。”
女子看着离去的下人,脸上似无奈似痛苦似伤心似狠毒,一时百感交杂,愈显狰狞。
“宓杉,明晚有位秦公子包了你的场,当家的吩咐你好好招待。”
“海叔,我不是说身子有些不适,明晚不见客么?”紫衣人诧异的问向面前的老者,按理说,当家的应是不会为难
自己。
“当家的说凡事不可太露痕迹,还说他自有用意。”老者面无表情的答道,说罢便离开了宓杉住的小园。
紫衣人凝视着老者离去的方向,思绪渐渐飘远。
自第一次相邀已一月有余,江远秋隔三差五的便来与他把酒赏月,抚琴论诗,以致他都没怎么见其他
的客人,不过,这就是自己的目的不是么?
“公子,秦公子到了。”
“请他进来。”
宓杉坐在桌边,凤眼紧视着房门,片刻后,门轻轻由外向内开启,一身绛色缎袍的年轻男子抬腿踏入房内,丰神俊
朗,站定便绽开一个笑容,绸扇轻启,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断情阁宓杉公子,闻名不如眼见。”不请自坐,男子挑货鉴画般的盯着眼前的紫衣人。
“难道让秦公子失望了?”
“宓杉如此妙人又何必曲解我的意思?听传言便让人神往,那齐府一见,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若不是为公事所
累,早就前来拜访了。”
宓杉闻言有些诧异,那齐府之夜面前的这个人也在场?转而苦笑,自己真是满眼只见江远秋了。
“啧,美人一笑,百花失色。”
宓杉笑容更开,这个人还真是脸皮厚,“秦公子想听什么曲子?秦公子不会打算整晚看着宓杉而流去这一千两罢?
”
“叫我映竹,就听上次的《临江仙》罢。”绛衣人扇几下绸扇,笑意吟吟对宓杉说道。
映竹,秦映竹?宓杉转身走向琴台,掩去脸上的惊讶无奈气恼,当家的,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当家的,宓杉公子求见。”
“让他进来吧。”安躺在凉塌上的人轻轻一笑,似是早预料到宓杉会来。
紫衣步入二楼,掀开层层飘动的缦纱便看到那躺在榻上一如既往安适的水蓝身影,满腹的怨气想发又不知为何一时
难以发作,更觉心胸郁结。
“那秦公子如何?”榻上的男子瞥见他一脸欲说还休的模样,笑意更深。
“无赖一个,光听他一人谈天说地耳朵都快出茧了。”宓杉嗔怒道。
“我看你也不是很讨厌他。”
“哼,不讨厌又能如何?”宓杉脸露讽意,“他可是鸿元钱庄的主人,也难怪脸皮如此厚。”
“商人最是轻别离,不知这秦映竹是不是也如此薄情。”男子感慨般的说道。
“那是自然,他只是一时新鲜于我的容貌,以后……”说到这,宓杉停住,那结果,还需要说么?
“无人可以预料还未发生的事,若那秦映竹念些情分,你也不必说什么自绝的傻话。”男子轻轻说出这番话,低沉
的声音随风而散,坐着的人闻言略一怔便嗤笑开去。
“当家的,你在说笑么?难道让我见秦映竹就是打的这个算盘?别忘了,我要毁的,是他的妹夫,要夺走的,是他
亲妹的幸福。”
第 十九 章
“这倒也是。”男子眼泛笑意,对着宓杉道:“你就当我在说笑罢。现在整个煌月城都知道断情阁艳绝天下的宓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