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药可救。”他顿了顿,继续漠然道。“属下说过多次,性淫无药可解。可请玄主记得了。”言罢,脚步再也不
停留。
“嘭——”重物撞击的声音,整个房间似乎为之一震。光之影下意识地向前踏了一步,犹豫的话语始终没有说出口
。折扇“啪”地一声被折断,三人恍若未知。
夏青夜死死扼住见毒的喉咙,力道之大甚至连他身后的墙壁都有道道裂缝。他的目光犹如困兽之斗,绝望却又充满
希望。他扬起笑容,房间内气息却犹如寒冬的凛冽。
没人可见,见毒眼中闪过一丝悔恨与无奈。他掩下眸子,依然是面无表情。这句话,不知说过了说少遍。也许只是
骗了自己,或者同样骗了他人:“属下是说……性淫根本无药可解。”
“属下解不了,黎烬亦解不了。这天底下,能解性淫的人,根本——不——存——在——”
“所以玄主纵然杀了属下,这毒还是解不了。永远永远,都解不了。”
“严格说来,夏公子体内的性淫已成情蛊。倘若要说压制的方法,唯有断情。断情无爱,则无欲望。如此,属下至
少可保他二十年命。”见毒说着,语气渐渐僵硬。“至于玄主,您应是目空一切。而非今日为情一字脆弱不堪的少
年。您今日所出眷恋,他日亦将成为性淫之毒瘾。”
夏青夜颓然松了手。他蹒跚着后退,知道重重撞上书桌才稳住了身体。他的脸色煞白,目光没有焦距。他喃喃着,
声音像不是自己的:“……断情……断的是我的,还是离的……”
“最好,皆断;至少,夏公子必须断。”见毒宣告着。声音略带沙哑。他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再也不顾得夏青夜的
反应,转身离去。只是谁有能知道他眼中的痛楚呢。
这是一世的诅咒啊,又是永恒的谶言。
——抑或许说,这便是命运。
六月,明伦山。春彼岸已凋谢,没有一存夏叶。漫山一片黄色沙土,远远瞧着竟是如此寂寞。
有人踏着石阶。一阶一阶,缓慢却坚定向着山顶走着。
那人一袭白衣如雪,不染一丝纤尘。面色冷漠,眸中却闪烁着隐忍以及欲念。
两年前的殇城一别,大雨如注扬长而去。自己为何这般愚昧?竟是真的舍得放了手,真的放了手。他垂眸,静静看
了双手良久。这双握过他抱过他抚过他的双手,竟然就这样松开……他闭起眼,眉间只余悔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
次可能,如今却只想见他。
即便被他怨着,恨着。也要见他。想见他,只想见他。
寒殇这般想着,仰头遥望天际。天幕昏暗,日暮的山雨突如其来,山道于是愈发艰险困顿。
只要见到他——寒殇微微扬起嘴角,笑容如此梦幻而充满不可放弃地执念。
他踏上最后一阶石道。转身向着明伦后院走去。明伦寺已不是第一次来,所以他驾轻就熟。转过曲径幽深,转过蜿
蜒小道。便有老者默默坐在蒲团上,老者白须飘然,明黄袈裟如是庄严。天下彼岸皆已调谢,他脚下的一片却是怒
放。
“阿弥陀佛……可惜城主晚来一步,端木施主已然离去。”染尘合掌。没有回头,他也知来者为谁。大约亦是叹息
寒殇的情,所以他的语气中带着遗憾。晚来一步,一步却是天涯。
“你说什么!”寒殇不可置信地捏紧了拳,极力克制冲上去质问的欲望。“忆儿不是自己走的,是有人带走了他,
对不对!……他在哪里!”
“是或者不是,又有何意义。”染尘闭眼从容,手指缓缓拨动过佛珠,轨迹一如人生圆满。“城主只需知道,端木
施主已是离去,如此便可。至于如今端木施主在那里,老衲却是不知。”
“不!我不相信他是自己走的。”寒殇眯起眼,厚重的杀气完全倾向染尘。但他很快收敛了怒气,转身离去——若
不是忆儿自己离去,他定将人寻回;若是……他不知道,应如何面对。
“阿弥陀佛,城主可听老衲一句奉劝。”沧桑的话语,成功阻止寒殇的脚步。
明伦山顶,少有的压抑。有风吹过,却是散不去的悲哀无奈。染尘还是平静地说着,他心如明镜,自然不起波澜:
“我佛有云:彼岸之毒,情不为生死,缘注定因果。以此花为引的,其实不过情毒。而情毒的解法,唯有忘情。城
主此番一去。非但无法帮助端木施主,最可能的情况是:导致愈发深重。”
山顶煞气骤然消失。不过清风拂过,没有任何涟漪。
寒殇闭了眼,面色登时一片惨白。他抚上胸口,那里不知为何有尖锐的疼痛渐渐卷席了全身。嘴角溢出的一丝殷红
,瞬间竟像是老了十岁。纵然他的样貌一如三十余岁——这个曾经风华绝代的男子,终究还是抵不住时间遗逝。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山寺的钟声一如既往的空明睿智。身后是谁朗声佛偈,淡了一山哀戚。
第十一章:黯鼏
“我还有,多久时间。”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夏君离在山庄别院眯了眼,微笑平和。这两年来究竟吐血几次,他
是真的记不得了——有何必要呢,将记忆花费在这种无所谓的事情上。
光之影顿了顿,目光冷然:“你的毒已被全然激发,毒发之时会痛苦万分,不堪承受。只是想死,至少五年。”夏
青夜自然不会告诉他,亦不许别人告诉他。只是他光之影是看不下去了。为了一个端木忆,或者说夏君离——夏青
夜如今的所作所为玄杀受不了。所以他要说,一次性就将所有说完。
“还有五年……”他抬起手掌,如此纤细没有丝毫力量。甚至生命的迹象就此流逝,他却毫无知觉。“……事实上
,也许我早该死了。”他喃喃出声,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起前世的未婚妻,萦;还有那个十五年前倾国倾城的黑衣男
子。所以他的眼底有些许的遗憾,却再无其他。
“那为何你却还活着。”光之影负手,面上失去了笑容。第一次,这般的冷漠淡然。
“我也不知,我为何还活着呢。”夏君离依然看着他的手掌。他缓缓收紧,目光眷恋,就如同握着谁的手。光之影
的表情很淡,然而夏君离比他更淡。那是趋于大道至上,大彻大悟的平和。“又有谁知道呢。罹夜曾说,我活着是
为了一段情。也许是当年司马锦千所欠,当年我母亲所欠,当年我爷爷所欠的——此为因。因乃寒殇,所以我活着
。”
他说着,光之影不曾了解这段故事。终究要湮灭在历史尘埃里,知或者不知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夏青夜没有看光之
影皱眉的表情,继续说着:“如果我的情是我活着的原因。那么当情断去的时候,我是否也该死去。”
“你还想着他……纵然他只会害你。”光之影惊讶地回头。不知何时,日光下有墨绿的身影。少年逆光站着,表情
是看不清楚的模糊,目光却清晰地惊心。怎样的痛苦,以及妄想呢。
“他不会害我的,青夜。害我的从来只有我自己。”夏君离闭了眼,悠然笑开。
“你想回去。”夏青夜说着顿了顿,风拂过,将他的声音吹散地如此勉强与僵硬,“回到……他的身边去……”
“不了。”夏君离摇头,坚决肯定。“他当时放了手,于是只有五年时间。他应了然。回去,又有何意义呢。”他
叹息着。也许这只是惩罚,抑或者是种觉悟。脑海里那个白色身影不可磨灭,谁可以磨灭呢。
——不回去,还是要想他的。如此其实,殇城与夏氏,没有区别。
“夏君离。”夏青夜双手撑在他躺着的椅子扶手上。墨发随着他俯身而滑下,落在夏君离的脸庞上。柔软瘙痒的触
觉,而夏君离恍若未知。耳边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低沉沙哑,“我会让你忘记他的。忘记他,然后在我的身边。”
夏君离没有说话,只扬起一抹笑容。任由夏青夜凝视他的目光深沉热切,任由光之影冷漠愤恨。只是这其实与他何
干呢……他是与之毫无干系的端木忆,更是那个从容无情的夏君离。
书房,夏君离随性提笔画梅。手指轻灵,寥寥几笔便有墨梅跃然纸上。夏青夜闭上眼,似乎满屋皆是淡淡的梅花馨
香。阳光撒在窗棂上,他不曾想过,这恍若隔世的温暖。
光之影进屋,见得此番光景。不动声色皱眉,朗声道:“玄主,师傅有事禀报。”
夏青夜望了眼夏君离的淡薄,微微颔首。起身,随之而去。议事厅内,除远在璇玑看守的千面长老,三大长老均在
。皆是面容肃杀,眼底隐有波澜。见得夏青夜一脚踏入,见毒也不多废话:“禀告玄主。三百年来,黯鼏已出。”
璇玑九离,黯鼏已出。
九离山,与明伦、蓝雪山并称天下三大奇山。蓝雪因为雪色泛蓝出名,明伦因四季彼岸享誉,而九离则因诡异的布
局以及阵法
“黯鼏很重要?”夏青夜皱眉。玄杀所有皆已了解,隐约记得这黯鼏便是把宝剑。然而纵然是把宝剑,又与他夏青
夜何干——剑,只需杀人。而他杀人,不需要剑。
“是,玄主体内的圣蛊代表着您的地位。而黯鼏,则代表着您的实力。”见毒面无表情,这是玄杀存在的秘密,“
三百年前当时的玄主拿起了这把剑,尽管当时他不具备完全驱赶这剑的能力。亦已纵横天下无敌。可惜这位玄主爱
武成狂,后不顾当时长老会阻拦独自出世历练,最后陨落。当时玄杀掘地三尺,终究找不到陨落之地。想来是被人
封印在阵法之中。前些日子玄杀九离山两帮派发生大规模争战,死伤无数。而后有人看见山顶霞光隐现,甚至看见
那帮派斗争的始末幻象。因而属下断定,必是黯鼏出世。”
“剑是死物。一把剑而已,真当以为得者便可号令江湖?”夏青夜勾起嘴角,扯出一抹嘲笑。依然皱眉,“以玄杀
如今实力,想要天下不过易如反掌。”
“黯鼏不是死物。”见毒僵硬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目光深处隐约跃动着火焰,灼灼燃烧。“传闻中,那是第一代
玄主玄杀大人所造之剑……他已自身心神与心血日夜滋养,最终……造就黯鼏的……剑灵!”
黯鼏本便用千年陨铁铸造,坚硬锋利无比。剑灵,便是剑有了灵气。甚至有了自己的魂魄,自己的思想。只是那思
想终为使用者所驱使。得到剑灵,便代表着与手中的剑心意相通。剑在千里之外,只要心念一动,瞬间便可出现在
身边。毫不夸张地说——得黯鼏,得天下。
“玄主曾问属下,您需要尽何责任。如今属下便告诉玄主。黯鼏,您必须得到。”见毒说着,眼中激动愈甚。“圣
蛊并不完整。拥有黯鼏,才是玄主的宿命。”
夏青夜闻言沉默。剑灵,黯鼏。联想当日在明伦山下听闻一切,目光微微凝重。
江湖已乱,天下已乱。而他的谜底,将在这场混乱中得到解答。如此看来,去,还是不去?
“倘若玄主担心夏公子,属下可以亲自保护他。而且压制毒性的药,只在玄杀境内。”见毒又说。夏青夜的迟疑无
疑便是夏君离三个字。天下大乱,夏君离一介文弱书生,无力自保。有见毒的保证,甚至抛下如此,不怕夏青夜不
答应。
果不其然,夏青夜的眼底闪过一丝亮光。而后不加迟疑地点头。
见毒扬起一丝微笑。黯鼏,必回玄杀!
确定了抢夺黯鼏之意,便决意翌日便要启程前往璇玑。与夏君离说明了情况,得到一句“随你”的回应。夏青夜一
笑,黯然离去。
夏君离将目光放到他的背影上,如此惆怅的意蕴。他微微一笑,眼中光芒却是渐渐消失不见。伤的太多了,无可回
报的。夏青夜,为何你还是不放弃呢。放弃,于你于我,皆是完满。
月下,独酌。举杯邀月,对影三人。只是当年李太白何其洒脱,而他却又是怎样的失意无奈。
夏君离啊,夏君离。他一杯接一杯饮着,没有丝毫的醉意。这世界能如此简单就要伤到他夏青夜的人,也就只有夏
君离。
他苦涩一笑。笑了之后若能醉了,醉了之后若能忘了,便罢了。
“夏公子……”身后有清脆柔软的声音,夏青夜回头,却是前些日子救回的杨唯雪。
“有事?”夏青夜继续饮着,淡淡回应。
“呃……”杨唯雪顿了顿,紧张地拂了拂鬓发。月光倾倒在她的身上,这个十八岁的少女,已经出落成倾国倾城的
媚然女子。此刻她的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如此美丽动人。她期待夏青夜回来很久了,很久了……“我……我只
是……”
夏青夜冷冷丢下一句话:“如果没事的话,我想静一静。”如今的杨唯雪已经不是当日的长公主,夏青夜没有必要
如何忍让。
杨唯雪闻言,眸中一黯。咬牙,转身离去:“夏公子,酒多伤身……雪儿这便告退。”身后脚步声渐远,夏青夜依
然大口大口喝着酒。
“雪儿没事,还真是出乎意料。”身后有含笑的话语。只是这笑容如何深刻,却是没有人了。夏青夜没有回答,自
顾自喝着。不用回头也知正是耀阳,那个一身明黄耀眼如阳光的男子。他自然有从容进出山庄的能力,也就如此。
因而夏青夜不在意。
他的忽视,耀阳也不甚在意。耀阳望了望满地歪道的酒瓶,笑容如月。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夜儿。”夏青夜闻言回头。月光下那袭明黄太过刺眼,于是他不得不眯了眼。“你看看你
自己。纵然当日在皇宫深处,你隐藏得那么深,面对蓦然还是如此心狠手辣。只是如今的你呢,这么小心翼翼。一
个端木忆,竟然就要你放弃了尊严?夜儿——这不是你。”那语气带着莫大的鄙夷和讽刺,字字句句,狠狠扎在夏
青夜心尖。那里,早已被夏君离磨得鲜血淋漓。
“闭嘴!”夏青夜冷冷出口,“我像不像我,且与你何干。”
那袭明黄微微一笑,说不出的镇定自若。他的眼中有着明显的笑意,看着眼前的小绵羊竖起全身毛发戒备的样子,
是如此好玩:“如果你忘记了,我不介意再提醒你。夜儿,我的夜儿,我的孩子。这一生一世,这一辈子,除非流
尽我的血液。夜儿,你生为吾儿,死还是吾儿。”
“杨睿宁——欺人太甚!”夏青夜紧紧撰了拳,骨头发出“咯咯”的声音。毫不怀疑,倘若夏青夜有能力,必将之
诛杀泄愤。
耀阳凝视着他恼怒的模样,突然觉得趣味盎然。这样生动的夜儿,他何曾见过。当年皇宫深处的那个孩子,连个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