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如醍醐灌顶。杨维湛挑眉，会心一笑。千算万算，丰麟是否会将他这个不定因素也考虑进去呢……

杨维湛想的不错。人常言人往高处走——丰麟的确是迫不及待想要登上皇位。首先他已经五十余岁了，而晟帝甚至

未过而立之年。等晟帝退位，又要等到何年何月呢。再者，一个杨维湛带给他的威胁怎么可能超过晟帝呢。据他所

知，对皇位有兴趣的人不只他一个啊，还有，澹台轩。

澹台轩，这个璇玑皇族。与其说是国师，不如说是璇玑所送的质子。他，晟帝，澹台轩三人之中却只有澹台轩洞悉

所有。所以他对澹台轩忌惮尤甚。不过这些年下来，这个璇玑皇族似乎已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内敛过了头。纵然几

年前是他先对二皇子杨唯夜出手，却在所有人疑惑时骤然收手。没有他人知晓那日他与二皇子谈话的内容，也许是

某种条约内容，又或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不过是转移众人视线的无聊之举。

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三年来澹台轩默默无闻，却是不争的事实。丰麟沉思。将近些年来朝中异常状况一一反诌，却

依旧无果。不过似乎有种势力想要进入官场，丰麟追踪过。结局表明的是某个商业大族欲揽大权，一清二白的背景

与澹台轩毫无瓜葛。所以丰麟迷惑了。

其实迷惑的不只丰麟——至少还有夏青夜与晟帝。各个势力均有其精准的情报，所以三方掌握的其实相差无几。所

以晟帝疑惑的几乎是与丰麟异曲同工。

而夏青夜不同。脑海中回想的是那日澹台轩自信的嘲讽“所有当局者迷的时候——我永远清醒”，再联想这些日子

以来澹台轩的所作所为，夏青夜倒真想相信他的话。幸而林大德说明了璇玑皇族的限制。不过有限制，便绝对有漏

洞。澹台轩如今是否正利用此漏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夏青夜不知道。传说里璇玑皇族是神宠一族，谁知道他们除

了预言外，是否还有特殊能力呢。

不过这也不足以夏青夜担忧。兵来将挡，是对付澹台轩的最佳方法罢。

至于澹台轩，这些年的日子确实不甚好过。

三年前洞悉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而后花费一年时间千方百计却寻不得缘由。寄出的信件得到回复——即便是璇玑

这一代预感能力最强的澹台浅（澹台轩之妹，璇玑公主）也只是模糊间查的威胁来源渊龙皇朝。

几百年来似乎均是如此，所有璇玑皇族均有五年时间宣告死亡。澹台轩颓废愤恨之后渐渐接受这个结局。不过在劫

难逃四个字，有何惧怕呢。人终究是有一死的。只是死亡，离他太过相近。最后的五年，终于还有两年时间了。

既然结局都是死，那么他为何不将渊龙搅个天翻地覆呢？澹台轩微笑起来。还有两年时间，就送自己一个完美的葬

礼罢。

如果说澹台轩原先有多种顾忌，如今却已无所畏惧了。没有一种勇气比明知即将死亡却又坦然活着更叫人敬佩，澹

台轩此时的气度已非当日。皇位之于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这其中的是非关系太过有趣，曾经预言的父子、兄

弟乱伦。如此精彩的好戏还未开场，而他却即将中途退场——这叫他如何舍得啊。

澹台轩走出书房。这是他三年来少有的出门。夜幕覆盖天下，群星闪耀璀璨。西风吹过，许是渊龙冬日这异常的寒

冷。澹台轩轻抚手臂，微微打了个寒颤。

今夜过后，明日还是晴天；黑暗过后，主宰的还是光明。

一切的一切交织成这般希望的假象啊……

澹台轩就这样笑了出来。从来没有过的疯狂笑容，从来没有过的欢快笑容。将所有一切提前，便不算提前退场罢—

—他望着天际，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涌现这个想法——这将是，最完满的。

这看来似乎是明智的抉择。然而两年后，澹台轩真正面临死亡，脑海中却又冒出另外一个荒唐的想法：倘若当初将

死亡的预感置之不理，他不会选择这条破釜沉舟的道路。今日也许，又将是另一个结局。而他，也许不会死……

夏青夜后来为此嘲讽过澹台轩。自以为死亡是不可更改的命运，而又有谁说，他在这条死亡道路上，没有改变曾经

预定的命运，而后正巧面临了死亡呢……

然而未来的事，如今澹台轩怎能知道呢。他只是默默站立在这冬日的星夜里，感受这如同死亡一般的寂寞。冷风切

肤，而他坦然再无人可胜。

翌日，澹台轩伤寒大病。病愈后，却显露出原先隐藏着的上位者气度。众人皱眉观望，无可揣摩澹台轩的真正意欲

。

而大病初愈，澹台轩并无所动作。唯一反常的是，再度寻上冷情殿。平静得坐下，悠闲得饮茶，却又在夏青夜凝重

的神色中含蓄微笑，吐出的几个字却叫那个从容为惯的玄主夏青夜瞬间神色巨变。

“寻君万里，夏夜不离。”他说，嘴角浅浅上挑成诡异的弧度，似乎对夏青夜的表情很是满意。“寻的，究竟是曾

经，还是离人……”

第三二章：风寒

澹台轩的出现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一如五年前的作风，无缘无故拜访了二皇子。只是之前二皇子正好得宠，而如今

却是备受冷落。没有人知道这个国师究竟在想些什么。所以丰麟沉默了，在弄清楚澹台轩目的之前，他亦不再轻举

妄动。而晟帝一如既往从容。嘴角扬起的弧度照旧的完美，只有孙公公发现帝王的完美的笑容中带上不可觉察的嗜

血疯狂。

然而谁又会相信，澹台轩找夏青夜，竟然只是告知他——夏君离的下落呢？

夏青夜也不相信。所以他凝视着澹台轩，目光深邃且逼迫。然而对面澹台轩表情一如隐士般无争。只是松散地饮茶

，静静等候夏青夜的决定。皱眉，垂眸沉吟。也许澹台轩真的知道夏君离的下落，然而夏青夜并不认为澹台轩会告

诉他。而今他却不请自来，甚至以开口便是以“万里”相挟……如此看来，澹台轩知晓的远远比他们预料得多。

“条件。”天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夏青夜收回目光，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大片阴影，看起来竟是如此弱不

禁风。澹台轩微微一叹，理由亦是如同他的作风一般不可预测：“如果说，我是被你的深情感动，你信么。”

“……”眯起眼，夏青夜审视着那个格外光明磊落的男子。他人说这句话，夏青夜也许会信。但澹台轩？恕他无可

想象。

“这不就是了？”澹台轩摊开双手耸肩。夏青夜的表情全悉在他的预料之内，这使得他分外愉悦。原来比起预言未

来，算计才是最有趣的事情啊。“我说的任何事情你都会觉得荒谬，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夏青夜还是眯着眼。森冷阴寒的杀气蔓延开来，冷情殿甚至远比他日更冷寂。刹那间澹台轩只觉胸口剧痛。闷哼一

声，毫不怀疑倘若夏青夜失控，他甚至见不到下一刻的阳光。然而他没有退。这是气势与胆量的较量——一退，他

便是输。而他不能输——至少，不能输在现在。

“国师大人。”夏青夜笑开来，漫不经心轻敲桌面，发出的声响沉重压抑，一切的一切均在呼唤澹台轩的臣服。“

我不习惯，也不喜欢来猜测一个人的心思。有话，还是明着说便好。国师难道不认为，打哑谜很累么。”

磅礴的气息压迫在澹台轩的身上，迫使他甚至直不起身子。但他咬牙一掌击上木桌，脚尖看似轻松一点地面，身形

却是退至门口：“二皇子如此咄咄逼人，看来此消息之于二皇子不过微不足道。”

木桌在眼前崩塌，夏青夜无动于衷。他只是将目光聚集在手掌上，如玉般光洁无暇。澹台轩顿了顿，继续道：“轩

确有私心。不过这私心其实无关紧要，不说也罢。何时二皇子有兴趣知道夏君离的消息，轩的大门永远为二皇子敞

开。”他将夏君离三字咬得极重。夏青夜一窒，杀气颓然消失。澹台轩见此，划开古怪的笑容，转身离去。轻甩白

袖，一如来时云淡风轻。

“……”离开冷情殿，澹台轩立即从偏僻小道离开皇宫。他的步履有些虚浮蹒跚，于是再也支撑不住地靠着树干猛

的吐出一口鲜血。他算到夏青夜会武功，却不曾了解他的武功竟然如此厉害，仅仅只是在他的气息下坚持未过半盏

茶时间，已受如此内伤。澹台轩自嘲一笑，翻看手掌，日益惨白。希望，真的能支撑两年时间啊……

夏青夜闭上眼，林大德已候在身边。一时间冷情殿寂静如墓穴，只有风吹散雪粒的声音，以及古树枝桠上那消瘦的

乌鸦发出的“嘎嘎”怪叫声。索性冷情殿的奴仆已被夏青夜支开，木桌破裂的声音也只有林大德青绝之人听到而已

。

夏青夜没有说话，林大德亦不与打扰。以他的耳力，澹台轩说的话自然听得一清二楚。这些年下来，他几乎是片刻

不离地跟随夏青夜，却从未见过他如当时一般的失控。“寻君万里，夏夜不离……”他在心底慢慢咀嚼这句话，疑

惑未曾表现分毫。

夏青夜是完美的玄主——这点，玄杀所有人都承认——无论能力，还是潜力。更重要的是，迄今为止他甚至没有展

现任何弱点。一个对亲情置若罔闻，对复仇毫无感觉的人，根本没有弱点，这便是无敌。然而千算万算，竟然算漏

玄主心里的那个人。那个不知道存在哪里，却牵动他所有心绪的人。思及此，林大德垂眸掩住一闪而逝的寒芒。

情这一字，祸害不浅啊……林大德微微叹息。自古情为祸根。无数帝王英雄陨于斯，前代玄主更是因情而远走渊龙

，最终却是亡于皇宫。不知，夏青夜将会是何下场。

林大德抬眼，却见夏青夜像是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只是全神贯注地凝视那奇怪的戒指。

“我的离……”夏青夜喟叹着，面上洋溢的像是至宝重获的满足感。将戒指递到嘴边，浅浅亲吻，“……你终于，

要回到我身边了么……”

大约是四周环水，殇城冬日比渊龙大多城均温暖。新年即将来临，大部分家庭都开始忙碌地打扫装扮起来。纵然荷

花早已衰败，进入新一期休眠。殇城却隐约透露出些许温情。

然而殇城府却是冷清异常。所有人均垂首工作着，偶尔有奴仆小声交谈，大多却是无关紧要的事。细看，似乎众人

面上均是笼罩着一层担忧。

“山庄的梅花该是开了……可惜了……”略带遗憾的叹息打破寂静，却是裹地严严实实的夏君离。

寒殇将人锁在怀里。眉头拧成“川”字，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忧虑：“待你病愈，我们便回山庄。”夏君离苦了脸

，对着寒殇无奈一笑。

“看来气色不错。”身后有低沉的声音响起，回头。明黄与深蓝映入眼帘。居然是杨瑾瑜与杨瑾仁从梅雨城过来了

。夏君离欣然一笑：“你们来了啊，还以为今年不能与你们一起过年了呢。”

“日子缺乏新意。”杨瑾仁撇嘴皱眉，算是解释。一旁杨瑾瑜微微一笑。看来仁真的改变很多了呢……

“爷爷与黎叔叔呢？”夏君离挑眉。因感染风寒而不能回山庄，爷爷与黎叔叔该是来殇城才对。怎么见不到人呢。

“在的，刚去看了前些年种的草药。”带笑地声音，黎烬与端木礼走近。一些珍贵的药草，殇城不大的温差刚好适

合。

寒殇松开怀抱，面上亦扬开温暖的笑容。拉着寒殇的手，夏君离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袭来。来不及说上什么，只软软

向后倒去。

“忆儿！”寒殇面色一白，慌忙将人抱进怀里。闪身回到房间，其余众人亦紧随而去。杨瑾瑜皱眉看向杨瑾仁，寒

冬里正是同样的凝重与不解。风寒太重导致的昏厥么……看起来，似乎并非只是如此罢……

第三三章：新年

西风肆意，梅影绰绰。夜已深，人未静。

又是一度过年时，整个皇宫笼罩在欢庆的气氛里。半空中烟花灿烂，星夜在这一刻失去光辉。火光照耀在众人脸上

，皆是如出一辙的喜悦。

一如往年般宴请百官，虚伪与真实完美交织在一起，异常嘲讽。酒过三巡，宴席过半。夏青夜寻得理由告退，满心

落寞终究是忽略他起身后众人异样的表情。

澹台轩微晃着酒杯，浅抿一口葡萄酒，表情极其享受；丰麟眯眼而笑，沉默淡然一如既往；路子风抬眼复杂凝视晟

帝，依然只能从对方微笑中看到“深不可测”四字……妃嫔依然笑闹着，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席间气氛微妙的改变—

—也许确实是没有改变。

自小道慢慢踱回冷情殿，心下是不可言喻的苦涩。回首遥望，灯火通明处喧嚣繁华似锦；四下顾盼，星夜阑珊处寂

静萧瑟如坟。只得怅然长叹，双手负后立于园中，长发随风飘舞。不过一袭淡青色长衫，简朴不似皇子。夏青夜微

扬起下颚，阖上眸子。清逸的脸上似笑非笑。

此景一如被记忆遗忘的多年前，只是物是人非。就算是睁开眼，面前的也不会是他的君离。

“喝一杯，如何？”回忆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回头，居然是许久不见得杨翟。依旧是一袭红衣，如灼烧般的颜

色。微微刺痛眼睛。点头，命青绝送来酒具，于古树下对饮成欢。（新年奴仆都潜水了）

在夜光杯中倒入小半葡萄酒。在其衬托下，微粉透明的酒色格外漂亮。夏青夜一手托腮帮，一手执夜光杯，微微摇

晃的动作看起来异常慵懒。清嗅，浅尝，甜美芬芳的回味叫他不禁笑开：“竟然是PinotNoir，这里居然有如此极

品。想来今日，你确是不枉此行。”

“……什么……？”夏青夜脱口而出的英文显然没有得到共鸣，杨翟只是皱眉疑惑地望着他。夏青夜耸肩无奈：“

PinotNoir，葡萄的一种。不过因为难以种值、酿造而极其鲜少。而我们如今喝的便是这种葡萄酿的酒——还酿的

很成功。看这酒的成色，气味，纯度以及回味，恐怕是珍藏近十年的佳酿。这样的极品，自是可遇不可求。”

“……”杨翟默。他对葡萄酒并不了解。知道的仅有：似乎是二十年前这种酒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而后因为昂贵

与稀有迅速风靡成为贵族竞相显摆的资本。显然皇宫对此很是关注罢。所以他点头随口问：“你似乎对此很了解。

”

夏青夜一顿，而后扬起牵强的弧度：“他喜欢。”不过淡淡的三个字，像是在诉说无关紧要的事情。曾经疯狂学习

了解过有关葡萄酒的一切，无论酿制还是品酒鉴定——也不过因为他喜欢而已。思及此，夏青夜敛下的笑容重新绽

放，再一次确定：“他喜欢。”

“寻君万里，夏夜不离。为他而建‘万里’，你似乎爱他。”杨翟仰望星空，远处烟花太过美丽，迷离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