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留校这件事可以，但是你如今也长大了，纵然还不到结婚的时候，但是订婚还是可以的……」

「我不会订婚的。」

第三章

季父的话语被突然打断，看着这个一开始连抬头勇气都没有的小儿子，他慢慢地说：「你，说什么？」

「我不会订婚。」季阳清晰地把刚才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怕父亲不明白，接着说了下去。

「我这些年来在季家的花费，我会补上去，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季家也可以收回去，我会另找房子住，若是觉得这样会令季家大失颜面，那么这些事不妨私下进行也可以，我也还可以挂着季家的姓氏。

「但是，刚刚说的那些什么订婚之类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季阳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这些，随后便看到书桌后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那身冰冷的气质却昭显了季父的不快。

就在季阳以为父亲要大发雷霆时，没有想到，得到的却只有一句。

「这件事你再好好想想吧，至于你刚刚说的那些，我是不会同意的。这几天你就在这里住下吧，什么时候有答案再来告诉我，我也该走了。」

不等季阳回话，季父就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听到身后书房的门声响起，季阳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算是稍微放松了下来。

「这么说，他的意思是，只要你没有给他满意的答覆，那么你就要一直住在这里了？」

季阳回到后面的新宅找到渚，把刚才的谈话内容告诉他后，渚不置可否地说。

「就是这个意思吧。」季阳叹了口气，「你知道，如果父亲非要等我答应了才放人的话，那么就是学院和教授那里也没有办法的。」

「是呢，区区的一个学院又哪有权力来反对一个元帅的决定？除非他们疯了。」渚语气很是嘲讽地说。

「这件事不到万不得已，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季阳疲惫地说。

「好，不是真到了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插手的，你先好好休息吧。」

「嗯。」

又做梦了吗？

看着周围熟悉的摆设，季阳知道这里是老宅，但为什么又到这里了呢？难道是因为回来的缘故吗？所以就连睡觉也不安稳？非得绕着这老宅打转？

季阳想要清醒过来，但却身不由己，只觉得意识沉沉浮浮。他静静地在长廊处站着，不想再去碰触有关过去的任何事，可是梦之所以称为梦，那便是因为它毫无道理规律可循。

所以，季阳仍旧站在原处，在透过长廊处的窗户往下看时，却仍是看到了最不想看的一幕。那时的他刚刚懂事……

小孩在楼下的草地上追逐着刚出生不久的小狗，除了佣人在一旁看护着，刚结束家庭教师课程的季凡很是恶劣地在小孩每每快要追上小狗时就阻碍一把，让小孩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后，不得已再次开始了他的追逐游戏。

跨入少年的季凡却没有做兄长的自觉，将小孩逗得团团转后诱哄说：「现在大哥出国留学不在，家里就属我最大，你要是叫我一声『大哥』的话，我就帮你把小狗，呃，球球追到，怎么样？」

他的话只换来小孩气呼呼地一瞪。

季凡当然不会把这一瞪放在心上，难得脱离了枯燥无味的课程，总算有个能够娱乐心情的送上门来，他才不会轻易放过。

「怎么样？你叫我一声『大哥』？」

小孩刚要开口，季凡突然看到那个正向这里走来的身影，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拍拍小孩子的脑袋，对着那个向这里走来的人恭敬地称呼着，「母亲。」

季阳彷佛在看着别人的故事一样，看到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母亲到来时全都拘束起来，完全不像是其他家庭间的母子相处模式，他心下叹息，同时也看着生性严谨的母亲向两个孩子走近。

像是对于孩子们在玩闹时身上弄出的尘土万分不满，季母也只是皱了皱眉，接下来就严厉地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季凡，你的功课确实做完了？」

看到季凡点头，季母并没有满意的神色，反而接着还是训斥。

「就是功课做完了也不能这样随意玩闹，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多向你大哥学学，季旬只比你大上几岁，都能一个人在国外独自生活了，而你却还是这样没有自主能力怎么行呢？」

说完季凡，她接下来把目光又投向了年龄最小的儿子，「季阳，你现在一天除了玩闹怎么就一点也不知道上进呢！」

一声声严厉的训斥让两个小孩都低下了头。

季阳在楼上看着这早已埋葬的记忆，只感到一阵阵心痛，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被母亲训斥的幼小孩子。

他那时还太小还不懂，母亲时时拿他们与大哥作对比，除了因为希望他们争气之外，另一个原因是母亲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

父亲第一位因政治联姻而生下大哥季旬的妻子，已经因病过世了，大哥季旬和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自然在那时，也就对于母亲以及这两个弟弟的感情不会太过亲近。

而且，季旬自小优秀异常，又是长子，还有生母那方的家族势力依靠，对于继母以及弟弟们都是冷漠而疏离的，纵使当初季凡季阳对着那位大哥有亲近的意思，但在季旬的冷淡和母亲动不动的对比下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对于季旬也只有敬畏居多。

季阳看着那个在记忆中严厉的母亲，他明白大哥季旬的冷淡让向来好强的母亲大失颜面。

母亲凭着自己的聪明与努力在议会中争得了一席之地，但是毫无背景可言的母亲最终选择了与父亲结婚，除了希望能够藉着季家的势力更上一层楼之外，恐怕父亲也希望能够控制毫无背景的母亲为季家在议会寻得一份助力。

他们的婚姻称得上是各取所需，所以在婚后也一直是相处融洽，渐渐地也就有了感情，除了季旬是母亲心中的一根刺之外，她在季家这些年一直过得不错，所以对于两个亲生孩子的要求也就更加严格。

季阳在这里看着被训斥的、委屈的自己，不知怎么回事就来到了幼小的自己身旁，本想摸摸头发以示安慰，却才又想起来这里是梦中只得作罢。

这梦里的场景很是熟悉，但季阳就是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发生的，直到看见幼小的自己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母亲时，他的目光也随之望去，然后……

季阳终于想起来接下去发生了什么，只是他想去阻止也是不能的了。

只见幼小的自己望着母亲的身后，好奇的开口：「母亲，你今天带小朋友来陪我玩吗？还有那个叔叔，是客人吗？」

季阳即使是身处梦中也觉得自己浑身冰冷，面色苍白，他和梦中的母亲同时向她身后看去，季阳此刻再次见到了那个打扮气质犹如学者的男人，正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站在母亲身后不远处……

「我身后什么也没有。」母亲转过头来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极为难堪，语气中除了斥责外也带了一丝惊慌，「小阳！谁教会你撒谎的！现在立刻给我回房间去好好反省！」

季阳看到季凡那着急的神色，还有幼小的自己先是委屈，然后倔强地说：「我没有说谎！他们明明就在那里！」

彷佛为了证明一样，小小的手指指向了母亲的身后。

「季阳！你给我回去！」

母亲的声音变得尖利异常，而换来的却是小孩的大声哭泣。

季阳只觉得这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他头疼不已，同时抬眼正好看到了那个在母亲身后的小孩诡异一笑，让他吓得险些惊呼出声……

第四章

季阳睁开了眼睛，在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是身在梦中，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知道现在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

当季阳打开门的同时，看到了渚的房门也随之打开，他和渚就那样对视了，季阳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而渚则是几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怎么？晚上没有睡好？」渚担心地问。

「好像是做了一晚上的梦。」季阳十分疲惫地看向渚，「渚，我想尽快地离开这里回家，在这里总是休息不好。」

渚轻轻点头，同时提醒季阳去老宅那里用早餐，「只要你有把握说服你父亲。」

季阳一听到这个，连本来不多的那点精神都没有了，有气无力地说：「我试试吧，你也要去用餐吗？」

「不了，好久没有回来了，我到处转转。」

季阳听到渚这样说也不觉奇怪，只是点头说：「那我就先过去了。」

渚看着季阳远去的背影，担忧的神情一闪而过。

早餐由于季父的在场依旧显得沉闷而压抑。季凡夫妇或许是因为新婚，眉目间总是添了几分喜色。季阳则是在想着，待会儿怎样才能在父亲离开时开口让他放自己回去。

早餐上除了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响，一时无声。

季阳看到父亲用完早餐正准备离开，刚想张口，却被季旬打断。

「小阳，一会儿你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就在季阳这分神的一刻，季父已经离开了，他只好将疑惑的目光望向季旬，而季凡这时则趁机冲他眨眨眼，弄得季阳一头雾水。

还不等季阳开口询问，季凡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就和妻子离开了，现在餐桌上就只剩下季旬和他。

对于这个大哥，季阳向来是敬畏居多，直到季旬示意他到外面说话，季阳这才跟在季旬身后离开了餐厅。

即使现在外面的花园中没有什么好看，但在离开了室内那股沉闷的气氛后，呼吸到清新的空气，还是让季阳精神一振。

季旬一直在观察着季阳的神色，看到他这样，便知道自己决定的谈话地点没有错。

和季阳在花园中慢慢地散步，季旬也在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就这样慢慢地走了一会儿，看到季阳的神色放松下来时，他才说：

「小阳，这几天你好不容易回来，就在家里多住几天吧，顺便也多认识一些朋友，季凡新婚正好交际应酬也多，你若有空也多帮帮他，就是不耐烦这些，你也多在一旁看一点，说不定能学一些处事的手段。」

看到季阳并没有反感的神色，季旬接着说：「另外，嗯，季凡的妻子近些时候也有一些朋友会过来，到时候你也可以看看。」

季阳听到后当然明白这其中暗示的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变相的相亲吗？

他正要开口拒绝却听季旬说：「这一次也是父亲的意思，你就是不愿意，到时候做个样子也就是了，别这么气冲冲地拒绝。」

季旬这已经算是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了，季阳只好憋屈地点了点头，同时看向季旬问：「父亲他一直都是这样不顾他人意愿的吗？」

季旬倒是比较理解季阳的心情，解释说：「父亲他是个军人，向来就是言出必行，就连我，那天早餐的时候你不是也已经看到了吗？

「只要还是季家的人就根本没有选择的馀地，父亲他……考虑得太多，所以这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以季家的利益为前提，我们这几个儿子是这样，父亲他自己也是如此。」

「可是我已经和他说了……」

「说你想要和季家脱离关系？」季旬接口：「小阳，父亲永远不会同意的，哪怕就是碍于渚的存在，他也不会答应。」

季阳听后，心慢慢地沈了下去。

虽然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是在听到季旬如此肯定的回答后，心里依旧还是不舒服。

季旬接着提醒：「小阳，这几天先不要说你想回去的事情，再等一些时间看看，到时候我帮你找个合适的机会。」

季旬都已经这样说了，季阳哪怕就是再不甘愿也只能答应下来，十分郁闷地吐出一口气，才发现他们已经走了不远的距离。

回过头去看着那栋已经显得陈旧的老宅，季阳不由地问：「父亲他……仍旧还在老宅那里吗？」

「嗯，父亲说他不会离开那里。」季旬看了季阳一眼后回答。

季阳听后只是沉默不语。

季旬道：「你难得回来也不要总是待在房间里，正好季凡也在，让他抽空多陪陪你，我这几天还有事，毕竟手头上的事情需要交接一下，等到有空了，就来陪你。」

「你想去军队？」季阳皱眉问。

「季家的根基在军中。」季旬这样回答，「小阳，你在家的时候，哪怕和父亲意见不同，也不要和他吵起来，父亲他……也不容易。」

看到季阳并无反应，季旬只有心下叹息，反正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剩下的他也无能为力了。

季阳感到头疼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和季旬在一起时，走的时间太长以致着凉了，再加上季旬说的那些话，他更是想起来就不痛快，浑身只觉得沉沉的。

而这时还隐隐地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季阳感觉到他就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样，向那哭声走去……

盛夏的知了在不断鸣叫着，季阳走近凉爽的树荫，终于在那栋老宅的后面找到了哭声的来源。

在一块不大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些简单的游乐设施，而那哭声正是从一座滑梯下传来。

季阳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幻境，他来到那个蹲着身、不断哭泣的孩子面前，心中只觉得一阵抽痛，但是季阳却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不发一言。

幼小的孩子伤心的哭泣着，嫩嫩的脸上有了一片红印，倔强的孩子不想别人看到他这样，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地哭泣。

「我没有说谎！我不是坏孩子！」

看着这样伤心哭泣的孩子，季阳断断续续地想起了事情的原因，却也只能这样呆呆地站着。

那是母亲第一次对他动手。

孩子只不过是说出实话而已，而实话往往是真实与残酷的，但一个孩子却不会懂得这些。

第五章

不过那时的自己恐怕也是感觉到了什么，否则也不会挑上安静的午后一个人去和母亲说。

躲在滑梯下的孩子似乎是哭够了，用小手把脸上的泪水抹净，因为蹲的时间太久，只能慢慢地起来，似乎是不想回去，一个人闷闷地顶着阳光来到一旁的沙地上堆起了沙子。

季阳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小孩堆起了一大堆沙子，似乎是准备来一个浩大的「工程」。

孩子努力地用沙子堆起那心目中的房子，只是红红的眼圈表明了他刚才的委屈。一个粗糙的房子渐渐成形，正当孩子露出了高兴的神色，季阳也在身后微笑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季阳对于这个已经陪伴了他许久的声音是再熟悉不过，他惊喜地向声音处望去，那个人……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这样做房子很快就会被风吹走的。」

孩子惊讶地看向了那个人，似乎还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又突然地出现在这里，不过在他的记忆中，家里的人他始终都没有认全过，而在这个家里他也不怕生，尤其是这个人之前还见过一面。

听到他这样说，孩子刚刚那好不容易升起的成就感霎时就被打击了大半，一张小脸马上垮了下来。

那个人似乎还嫌打击不够似的，很是不满意地对小孩说：「你这房子怎么还是盖得这么……难看啊。」

他话音一落，小孩的脸上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立刻红彤彤一片，煞是好看。

那人似乎是觉得打击够了，这才蹲下身来与孩子平视，「不如我来和你一起堆一座城堡吧。」

小孩看着那人并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开始自动自发地改造他的房子，一时呆在了那里作声不得，直到看见他的房子已经被拆得缺了大半边，这才连忙跟着动手。

季阳看着这一大一小玩沙子玩得不亦乐乎，一时也怔在了那里。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任何变化，那人是——渚。

又一次在梦中看见了他，不知为什么，这次看到了他反让季阳感到分外的安心，他第一次发现，渚和幼时自己见面时的穿着，与现在完全不同，白衬衫黑长裤，很是简洁清新的打扮，让人一看就有了好感。

在这时的季阳看来，这人明显就是为了拿一个印象分才来自己这里装样子的，看来当年为了「拐诱」自己，渚还真下过一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