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满园 下+外篇——猫瞳
猫瞳  发于:2012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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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沈剑心露出清风般爽朗的笑容,青色的衣衫素雅不失气度,相比之下,白若寒很落魄,衣衫不整,满脸血污。

可是,他骨子里的那股气度,却是不输给任何人的。

换了衣服出来,沈剑心还坐在那里。

白若寒知道他在等自己,但是——

“你走吧,若是让老头子知道你到我这里就不好了。”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

“你受伤了,我给你上药吧。”

他这才察觉到对方手里一直拿着金创药,但还是淡淡的回绝了:“不需要。”

“留了这么多血,不止住怎么行?”沈剑心说着就想把他拉近自己身边。

“不是我的血。”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他的回避显而易见。

沈剑心叹了一口气。

明知道他是不想让他被爹责罚而拒绝自己的好意,但心里还是有点伤感。他虽然名义上是沈家的养子,实际上却是与自己有确切的血缘关系,直到他被领回来的那天,沈剑心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让人惊奇的弟弟,俊美,出众,明眸皓月,温润如玉。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若寒,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帮你上药。”

凝视他片刻,他终于妥协。

“好吧。”

脱下上衣,露出近乎完美的身体,蜜色的肌肤泛着健康的色泽,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无可挑剔。只是,背上的几道刀伤为这具身体增添了几分狰狞的感觉。

明明伤得那么重,还是不肯让别人为自己疗伤吗?

你的软猬甲,何时能够在面对我的时候脱下?

沈剑心轻轻的呼吸,俯下身为他上药,表情很专注。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也很仔细,但还是会不小心弄痛他,可是他只是紧绷着脸,血色全无,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上完药以后,沈剑心抬起头,才发现他额头全是冷汗。

“弄疼你了吗?对不起,我已经很小心了。”他有些抱歉。

“我没事。”

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身边的人把衣服披到了他身上,温暖的感觉包围了他,让他的心头一颤。

沈剑心继续笑得很清浅:“不要着凉了。”

白若寒有点茫然。

“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直到他离开,房里的人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缓缓坐下,伤口已经不会很痛,可是,心却开始痛。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一个黑影敏捷地掠过高墙,悄无声息地潜入后院。

后院只有一栋小阁楼,在沈园华丽壮观的庭院遮挡下非常不起眼。

黑影进入阁楼,在一个精致的房间前停下了脚步。

房中琴声悠悠,婉转清吟,优雅如花间流水,幽静如深谷蝶泉,龙涎香淡淡萦绕,纱帐半掩,满室风情。

似是察觉到门口的动静,房中的琴声戛然而止。

“是若儿吗?”一个温柔的女音说道。

黑影从纱帐后走出,揭开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苍白俊美的脸庞。

“若儿。”

红唇轻启,肤色如雪,明眸皓齿,青丝如瀑,只是眼角的几抹皱纹泄露了年华似水的遗憾,暗淡的双眸只在见到俊美的青年时才有了些许光彩。

“娘……”似是有些犹豫,却还是轻声唤道。

“你也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白衣飘飘,拂尘花下,她心里再明白不过。

他还是在继续那样的生活。

这一切,除非她死,否则不会有任何改变。

若儿,娘亲的若儿。

你本不会如此啊……

“娘亲近来可好?他有没有再为难你?”

看她脸上憔悴的神色,他的心里就泛起阵阵苦楚。

“他很久没来了,”她释然一笑,朱唇显尽风情,“没有什么好不好的,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习惯了。”

他只觉得难过的感觉更重了,每次当她说早就习惯了的时候,他就开始恨自己。他没有能力把她带离这个地方,这个像牢笼一样的鬼地方,她一生的光阴都被这里吞噬,虚无地浪费在一个并不爱他的男人身上,苦苦耗尽,蹉跎成灰。

他不想她的葬身之地亦是在这个没有任何美好回忆的地方。

这里不属于他她,也不属于他。

“娘,我会带你走的。”终有一天。

她只是笑着摇头。

这样的话听过很多遍,她早就已经失去期待,不再奢望。

不经意间看到他手腕上的绷带,她的目光骤然紧缩,扶住他的手臂痛心道:“他是不是又让你去杀人了?”

他眉间很平静:“运了一批货,半路遇到山贼,耽搁了一下。”

“伤得重吗?”

“还好。”

“若儿……”心头的酸楚化成泪水,却始终不敢在他面前流下,只是因为怕他再为自己担心。

他所受的煎熬已经足够,如果不是因为她,若儿早就离开了沈园这个是非之地,又何苦再为沈惠山奔波卖命,刀头舔血。

“娘,没关系的,只要你平安无事,我什么都不在乎。”

他的娘亲,当年江南无人不知的艳妓白靥,清冷孤傲,才貌双全,在才女中独占鳌头,虽然出身青楼却出淤泥而不染,多年来只卖艺不卖身,却偏偏爱上了一个不真心的男人。

这个男人曾经狠心抛弃了她,却又在他出生以后把他们母子寻回,避人耳目地养在深院中,从不让外界知道他们的存在。

对他来说,这个女人和刚出世的孩子只会是世人耻笑他的把柄,是会让他名誉扫地的祸患,若不是为了沈家的大业,他也不会想到认他为义子留在身边,养着这样的孽根。

他的存在,只为了沈剑心。

他为沈剑心扫除所有敌人,在江湖上靠血腥杀戮为他铺出一条平坦大道,江湖人都知道沈剑心的名号,敬仰他身手不凡出类拔萃,却没人知道那只是一个带着人皮面具的替身。

他作为一件弃之可惜的工具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不是没有想过离开。

可是娘——

“娘,你的身体有没有好一点?最近那个发作了吗?”

“我没事的,这么久调理下来,再发病也不会像以前那么疼了。”白靥强颜欢笑,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病发时那种撕心裂肺求死不能的痛苦。

“我会让他用更好的药,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若儿,答应娘,不要再这么拼命了。”为了她,不值得。一个将死的人,不需要你拼了命去争取那一点点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我会小心的。”握住娘亲冰冷的手,白若寒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着她几乎僵硬的内心。

“我要回去了,被下人发现又会多生事端。”

戴上面罩,白若寒身形一闪,消失在窗口。

白靥暗淡无光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窗口良久,才无奈的叹息一声,一行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沾湿了枯黄的窗柩。

“真不愧是你的好儿子啊。”

背后突然传来阴冷的声音吓得白靥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转过身,眼睛正好对上那一双诡谲发亮的瞳孔。

“你……”白靥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在窗边大口大口的喘气。

“我可是念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来看你一眼,没想到正好碰上这一幕母子相见的感人场面,真是让我感动万分啊。”沈惠山不冷不热的说道。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她只是担心若儿又会被这个畜生一样的亲爹给折磨到不成人形,心中暗暗在害怕。

“你说呢?我对你们情深意重的屁话根本没有兴趣,懒得去听。”他瞥了战战兢兢的女人一眼,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

“你的宝贝儿子很在意你的病情呢,若是我告诉他,他的娘亲不是得了久治不愈的怪病,而是中了奇毒鬼婆罗,会一点一点痛苦至死,你说他会怎么反应?”

“你……你这个禽兽!他是你的亲生孩子!”白靥心如刀绞,嘶哑着嗓子喊道,“堂堂沈园之主,居然用这种卑鄙手段来逼自己的儿子,你简直是混账!”

“啪”地一声,白靥瘦弱的身体像一片叶子一样飘落在地上,嘴角溢出的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襟,绽放成桃花的形状。

“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这样说话?如果不是为了留住他,你早就不会活在这世上,还是多感谢我吧,让你多了几年的命,亲眼看着他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种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鄙视,仿佛是在看一条狗。

“不!”虚弱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哭泣,放下自己引以为傲的尊严,跪倒在那个男人脚边苦苦哀求,“不要伤害若儿,他也是你的孩子,也是你沈家的骨肉啊!他为你出生入死做了那么多事,你怎么忍心杀他?”

“只要剑儿继承沈园,他就再也没有用了,到时候,我会送你们去你们原本就该去的地方。”但在这之前,他的确算得上有点用处,不,应该说是很有用处。

“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拿我的命去威胁若儿。”白靥似是狠下了心,咬破了嘴唇说道。

“你敢!”沈惠山揪住她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拖起来,狠命地一扯,痛得她一时之间没法说话。

“你要是敢自寻短见,我立刻就让你的宝贝儿子去陪你!”

“你……你会遭到报应的!”整个脑袋都被扯得往后仰,虽然痛得无法呼吸,白靥还是咬紧了牙关没有喊一声。

鬼婆罗毒发的痛苦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都熬过来了,这些一时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

沈惠山啊沈惠山,善恶终有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笔债,终有一天我们母子会向你讨回来!

“想报仇?做梦!”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白靥只感觉整个头皮都要生生的被他扯下来了,痛得她连脸部肌肉都开始抽筋,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鬼婆罗是我从幽灵谷师通大人那里求来的‘三圣’之一的奇毒,而且我根本没有解药,他想救你,简直是妄想,你还是乖乖等死吧,按时服我的药还能帮你减轻一点痛苦,让你死得轻松一点。”

“……”白靥现在只剩下干喘气的份,哪里还能讲话。

“那东西虽然能止痛,就是戒不掉罢了,顺便提醒你,那个吃多了也是会死的,要是你不小心多服用了一些,我可没有办法。”

“放过若儿,我只求你不要伤害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的性命只是草芥,不足为惜,可是她的若儿,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错误的降生到这个世上,有一个被世俗所抛弃的母亲,和一个从不拿正眼看他的父亲。

他不该为她承担所有的罪过……

“我只要你好好扮演重病母亲的角色,把你的宝贝儿子管教好了,顺利地助我的剑儿继承沈园,没准我还可以念在咱们这些年的情分上放他一马。”

“真的……?”白靥只觉得眼前一片昏眩,唯有沈惠山冰冷的话语清晰地在耳边回荡。

事到如今,除了相信,她已经别无选择。

只要若儿平安,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认为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吗?”

松开她的头发,看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空壳一样瘫软在地上,他心里充满了至高无上的快感。

看到了吗?这就是和我作对的下场,没有人能挣脱我的摆布,所有人都会为我所用,为我所控!

“你不是很骄傲吗?你不是向来清高吗?现在你所谓的尊严都到哪儿去了?刚才你下跪的摸样还真是让人不忍心呐……”

用嘲弄的话语尽情攻击已经徘徊在崩溃边缘的人,就算是自己曾经被她的美貌所征服,就算是自己真的有过那么一种喜爱她的心情,那也早已经如流水般逝去不复存在了。

白靥匍匐在地上,瘦弱的双臂再也无力支撑身体,只能以一个耻辱的姿势趴在冰冷的地面,苍白的手指在大理石上抓出一条条痕迹,直到血肉模糊。

第二章:冷月若寒(下)

这一夜似乎过得十分漫长。

夜色冰冷,寒气笼罩,就连月光都冷得像霜一样,破碎地落在庭院中。

白若寒披着一件单衣,站在角落仰望夜空,感觉脸上湿湿的,夜露冰凉,像泪一样苦涩。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心神不宁,难以入眠?

难道是因为月色太过寒冷,让人的心都开始结冰了吗?

“是谁在那里?”

梅花树后有人出声问道。

白若寒吃了一惊,没想到深更半夜也有和他一样不眠的人,但又马上恢复平静,淡淡说道:“还是出来说话吧。”

来人撩开树枝,露出一张如玉般温和的脸庞,在清冷的月光下亦显得十分亲和。

“大哥?”白若寒又是一惊。

“若寒,你怎么还没睡?”

“大哥不也一样吗?”

“我向来无所事事惯了,白天晚上对我来说都一样,所以这种时候也会到处走,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碰到若寒,莫非你也和我一样?”

“我只是不想睡。”其实是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从阁楼回来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好像在担心些什么。

但是这些话,又怎么可以告诉他。

“你有什么心事不妨对我说,大哥是个不错的倾听者。”沈剑心含笑的嘴角在朦胧月光下很是温柔。

又来了,这种过分自信的语气,总觉得让人很不喜欢。白若寒拒绝得很干脆:“不用了,我什么事都没有,要是现在你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就很好了。”

听到这样的话,沈剑心的表情变得有几分寂寥:“若寒果然是在讨厌我。”

“没有,只是大哥你想得太多了。”白若寒敷衍道。

“不是我想得太多,而是你真的讨厌我,对我很排斥,所以一直以来都拒绝我的照顾,对我也很冷淡,每次我想帮你做点事情,你总能找到理由回绝,而且,自从你进这个家以来就从没有笑过。也许你很讨厌爹,也很讨厌我,因为爹让你不停的杀人,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是我。”

“大哥真的想得太多了。”白若寒的语气还是很平静,而且眼睛一直没有看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梅树,细枝被风吹得微微颤抖。

“我想,你一定是在心里怨恨我的,为了我,你的手沾满鲜血,在江湖上孤身闯荡,得到的荣耀又一点都不属于自己,在你心里,肯定很不平吧。”

“大哥错了,那种东西对我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我也没有必要因此怨恨你。”

“那么若寒心里究竟在乎什么东西?”有什么事情是能让你念念不忘的?有什么东西是本该属于你,却偏偏成了我的?

如果我知道,哪怕只是一点点,我都会尽数奉还给你。

我不想被你怨恨,不想被你讨厌,就算只是对一个陌生人那样也好,请对我一笑……

“知道这些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的确,没有意义。

我们的身份是不同的,考虑事情的立场也是不同的。

我们虽然是兄弟,却完全不存在感情。

这种悲哀,你永远没有办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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