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忧坐起身,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久久地呆坐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慢悠悠地翻身下场。梦的内容
总是千篇一律,他甚至能够背出来每一句台词,就好像一出戏,他是导演,也是演员,已经入戏太深。
无忧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喝。今夜的月色很好,明亮动人。他握著杯子,一时又有些呆呆的,突然之间却听到一
声幽幽的叹息:“无忧……”
乐无忧的寒毛顿时竖了起来:“谁?谁在那里?”
“是我。”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从角落的阴影里转了出来。简单的夜行衣,复杂的眼神。是贺亭甫。
乐无忧猛地後退一步:“你怎麽会到这里来!”他惊惶地四处看看:“那些侍卫……你把那些侍卫怎麽了?”
“没事的,无忧。”贺亭甫踏前一步,安抚道:“他们没有事,我只是点了他们的穴道。”
他又上前两步,乐无忧连忙後腿,满脸戒备道:“你快走吧,你再过来,我便要叫人了。”
贺亭甫一声叹气:“无忧,这附近方圆几里,已没有人能听见你的声音了。”
“你怎能如此!”乐无忧大怒:“贺亭甫,你以为这是哪里,还是霁月山庄吗?还是津梁国吗?可以任你为所欲为
,什麽都不用管?这里是杭魏──是杭魏同王的府邸!你这样擅闯王府,不说被发现以後要如何脱身,若被人将此
事捅出来,你这好不容易拿到的津梁太子之位可不大容易能保住──”
“无忧。”贺亭甫脸上现出一种诡异的笑意:“你是在担心我吗?”
乐无忧愣了一下,然後颇为讽刺地笑了。“看来你对自己确实是很自信的。但是这种自信,也未免太可笑了。”
贺亭甫淡淡道:“无忧,我知道你很想我。”
“是想你去死!”
“没错,是想我去死。”贺亭甫看著他:“没关系,无忧。你和我一起回去,暗杀我成功的几率想必也会大些。若
是在床上,我或许会不太注意──”
“住口!”乐无忧觉得恼火和羞耻。“你把我当成什麽?你以为我会和你回去?我会和你做那种事?很好,我告诉
你,我会先死在这里!”
他涨红著脸,却微微冷笑,这鲜明的对比令得贺亭甫一怔。就在这一怔之间,从乐无忧的袖子里滑出了一把优雅温
柔的刀。
刀锋锐利,抵住了乐无忧脖子上的大动脉。
“你以为我不敢吗?”乐无忧道:“我并不怕死……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不!”贺亭甫脸色一变:“无忧,你这是在做什麽,把刀放下!”
“贺亭甫,到现在你还不懂吗?”乐无忧低声地说著,他的声音带著一种挥之不去的寂寞:“我们之间,根本没有
爱情存在过。你何必如此执著?你只是想要证明,没有任何人或事能逃过你的掌握吗?可是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没
有完美的。我已经明白。就好像我想要一种最纯粹的感情,你想要最顶尖的权力。都是一样。我祝贺你……你达到
了你的目标。而我……”
他静静地一笑:“是的。只是喜欢是不够的。只是喜欢……也可以随意的背叛,可以随意的践踏,因为只不过是喜
欢。”
“……无忧……”
“求你离开。”乐无忧看著贺亭甫的眼睛:“不然我就死。”
贺亭甫不耐烦地低吼:“你何必如此!”
“他是我的父亲。他们是我的兄长。他们是我的家人……”乐无忧道:“贺亭甫,你以为经过这种事情,我还能和
你在一起吗?”他很大声地笑出来:“幸好,我也没有那麽无耻……我也不是出来卖的!”
012
贺亭甫一愣,随即道:“无忧,我没有那麽想过你……”
乐无忧冷笑:“我是这麽想我自己的。”
“无忧……”贺亭甫的表情痛苦:“无忧,你这是在做什麽?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不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吗
?乐谦根本不是你的父亲!”
乐无忧道:“他是的。贺亭甫,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懂得。”
他偏过脸:“你快走吧。”他手里的相遇在月光下反射出美丽的光辉。
贺亭甫恨恨地瞪著他:“无忧,你斗不过我的。”
乐无忧甚至没有看他。他手上用力,用漠不关心的表情在自己脖子上划开一道伤口。鲜红的血珠涌了出来。
贺亭甫深深叹一口气:“好……你赢了。我们都再冷静一段时间。我明天就回去。但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门外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贺亭甫看著乐无忧,那个少年垂下头的憔悴模样,已经与
他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形容迥然。但是他没有做错。贺亭甫想。他没有做错。
他从窗户里纵了出去。
没有过几息的时间,门就被推开了。是应樊均。他尚穿著内衣,头发胡乱地挽了一个髻,脸上因为急促的跑动而红
通通的。“怎麽了?”他大声道:“是贺亭甫吗?我的暗卫说有人到你的房间来。”转头看了看:“他走了?哼,
倒是快啊。”
他一转眼看见乐无忧脖子上的伤口,大吃一惊:“吴忧,怎麽了?你受伤了?”
乐无忧冲他微微一笑:“没事。”
“没事?怎麽没事?”应樊均怒道:“这是怎麽弄的?贺亭甫伤的你?”
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手。从屋顶上翻下来两个暗卫,就是那天乐无忧看见过的圆圆脸和狐狸眼睛。应樊均吩咐两
人去拿一些绷带药酒,又转过脸来道:“他真是好大胆,也不想想这是哪里!”
乐无忧道:“……没事,这是我自己割破的。”
“恩?”应樊均怔了怔。
“他想要带我走……我没有答应。”乐无忧道。
应樊均聪明脑袋,马上反应过来,这个吴忧是以死相逼了。看他和贺亭甫之间的对话,贺亭甫对他显然是非常的执
著。只可惜,贺亭甫没有选择一个正确的道路。吴忧此人,待人感情真挚,但一旦伤了心,就不能回转了。
其实以贺亭甫心智,又如何不懂这一点?
或许是有什麽隐情吧。
两名暗卫很快回来,圆圆脸帮乐无忧上药绑伤口,眼睛里有一点不可思议的神色。看这伤口很容易发现是自伤,他
倒看不出来这个看上去十分弱小的少年还有自残的勇气。
应樊均道:“墨,你今日起留在这保护吴忧吧。”
圆圆脸明显地呆了一下:“王爷……”
狐狸眼也有些吃惊:“王爷,你身边侍卫本来就不多,怎麽把墨也拨出去了?”
应樊均道:“行了,就这麽样吧。”他冲著乐无忧道:“墨是我很得力的部下,你好好对他。”说完走了出去。
狐狸眼拉住还在发愣的圆圆脸的手:“墨,没关系,我以後常常回来看你的。”说完欲言又止地叹了一口气,跟在
应樊均後头走了。
这下子乐无忧顿时觉得尴尬了。名字叫做墨的圆圆脸呆站在他前面,显然还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人事调动中回过神来
。乐无忧一声咳嗽,道:“这个……”
墨反应过来,淡淡看了乐无忧一眼:“既然王爷如此吩咐,自然有王爷的道理。吴公子日後有需要我的时候,呼唤
我的名字就是,我随时都在左右。”
说完也不等乐无忧讲话,身形一晃,就这麽消失了。
隔日,贺亭甫果然从广州离开。
因他算是微服,杭魏的皇室也默契地没有任何表示,贺亭甫的离去是从应樊均那里听来的。乐无忧很是松了一口气
,但他也明白,既然贺亭甫知道了他的所在,贺亭甫就不会放弃。
乐无忧对钱的需求越来越迫切。
除了西洋群,他再一次开发出女裤的市场。以更为开放的莫拉蒂公主为模特,打出“女性自强”的口号,代表著女
性解放和独立的裤装顿时风靡了杭魏的都城。不同於西洋群的受众较小,不管是上流圈子的贵妇或者平民妇女,因
裤装的潇洒或方便,他们对於裤装都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成衣市场进一步扩大,应樊均更是凭自己的权力为乐无忧圈定了一块乐无忧所说的“专利”,杭魏的成衣商可以贩
卖西洋群和女装裤,但必须缴纳一定的比例给乐无忧。因费用不多,而同王势大,商人们都不太介意。乐无忧则更
加日进斗金。
说不感激感动,那自然不可能。乐无忧提出要把赚的钱分三成与应樊均,被应樊均拒绝了。在应樊均眼里,这点钱
也不算什麽,他也不需要。他只是很想要帮助乐无忧,这个少年曾经露出的茫然无助的眼神,令他有些……心慌。
或许是因为投缘吧?应樊均想。他坚决不觉得这是自欺欺人。
不知不觉中,六月到了。
这一日,应樊均随小皇帝游猎归来,带乐无忧去百味阁吃饭。他帮乐无忧寻了一位都城有名的骑猎师傅,锻炼身体
是其次,首先要好好调教调教乐无忧懒散的个性。他知道,这小半年来乐无忧费劲了心思地赚钱,就是为了离开这
里,四处游荡,好躲开贺亭甫。但一旦离开这里,乐无忧就没有了他的保护,在这麽懒下去,是要出事的。
乐无忧也明白他的心思,因此没有拒绝,只是抱怨了两句。
两人选了一个角落的包厢。乐无忧思考良久,道:“樊均,我……大概在过个一个半月,便打算起程。”
“哦。”应樊均动了动眉毛,眼睛却没有抬起来,专注地看著盘子里的食物:“想好去哪里了吗?”
乐无忧道:“我想去大漠看看。”
应樊均道:“大漠……那里的风土人情和这里很不相同,你去见识见识也好。只是那些番人大都性子粗野,你去那
边就像一只羊掉到一堆狼里,自己要小心。”
“恩。”乐无忧点点头:“明天的骑射练习,我会很认真的。”
应樊均笑了笑:“你能认真就好。”他顿了顿,又道:“贺亭甫身为津梁国太子,势力之大是你难以想象的。你呆
在这里还好,一出去就要当心。他会很快找到你。”
乐无忧道:“我明白。”他看著窗外的景色,片刻道:“或许……他很快就会失去对我的兴趣……他毕竟是太子,
身边的美人数也数不清。我只是比较特别的一个,因此才会叫他念念不忘。”无忧淡淡道:“他根本不爱我。所以
这种执著……也不会太久。”
这还是第一次应樊均从乐无忧嘴里真真切切听到“爱”这个字眼。他略微有些尴尬,身为杭魏国的摄政王,听别国
太子的畸恋八卦还是不太好意思的。
“这麽多天,很谢谢你。”乐无忧郑重其事道:“樊均……你是我来到这个世上,除了我爹……对我最好的人。”
应樊均别过了脸:“别这麽说。”
他会舍不得。
013
骑射的课上得很成功。也不过一个月过去,乐无忧自我感觉已经很优良。他的弓箭出乎意料地用得很好,虽然说不
上百步穿杨,但七、八十步内也不是吹嘘。就连一直都不苟言笑的应樊均拨给他的暗卫墨偶尔也会称赞两句。
这一日,他在院子里和墨持剑对打。比起弓箭,在剑艺方面就很不行。怪不得当年乐谦也懒得教他武功,大人学武
确实是不容易的。
应樊均忽然面色沈重地走过来。乐无忧两个停下手里的剑,无忧道:“怎麽了?脸色很不好看。”
应樊均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不……”他顿了顿,道:“津梁国皇帝……薨了。”
乐无忧一愣,半晌道:“薨了?……”他慢慢反应过来:“贺亭甫……要上位了,是吗。”
“恩。”应樊均点点头:“过不了三天,津梁国就要新一任皇帝的登基大典。你……”他把担心的眼神投向乐无忧
:“你有什麽打算吗?”
乐无忧一笑:“不要说得好像我就没有活路了似的。”他道:“我想过了,我混在商人的队伍里就可以。先从海路
,一路往北,到了大漠下船。他也不见得能发现我。”
“从水路走,确实是一个法子。”应樊均道:“我会给你安排盘缠。”
乐无忧忙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我和你非亲非故,你却帮了我这麽多……这一辈子也很难还清楚。”
那就不用还清除了。应樊均很想这麽说,可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乐无忧的生命里,他扮演的只不过是一个及时雨一样的朋友,甚至是恩人。
也许贺亭甫说的是对的。有时候,恨和爱很相同。只要能在一个人心里留下印记,就可以了。
其後三天,乐无忧忙得团团转。
倒不是安排商队或者盘缠路费之类的什麽。主要是宴请朋友,然後一遍遍地解释自己为什麽要离开广州。其中以安
东尼为最,这厮学了一口流利的广东话,但还是对唯一一个会讲意大利语的乐无忧表示极端的留恋。这位意大利美
男甚至起了要和乐无忧一起北上的念头──最後被莫拉蒂公主制止。
在广州的成衣事业,乐无忧托付给了应樊均。制作女装这种事情,重要的不是时尚感,而是人们的认同度和接受度
。现在杭魏的女性可以说都已较为开放,这个国家这麽多优秀的成衣商,也就不再缺乐无忧这一个了。
离去的前一天,应樊均、乐无忧、卢鸿三人在王府里吃酒宴,安东尼染了风寒,可怜地躺在家里养病。
酒席上乐无忧还是破高兴的,因为除了他酒量低的吓人以外,宰辅的独子,杭魏最大的纨!,卢鸿,也真的不大会
喝酒。他喝了五杯,就满脸通红,白玉一样的脸上布满红晕,圆圆的星星似的眼迷迷蒙蒙的,挂在应樊均身上道:
“可儿,你就从了本公子吧……”
乐无忧爆笑:“樊均,苦了你了。”
应樊均表情倒十分淡然:“我早习惯了。我和这家夥从小玩到大,就没见过他能在席上喝第六杯酒的不倒。偏偏还
一直喝。”
乐无忧道:“你们关系很好。”
应樊均苦笑:“好什麽?孽缘罢了。”
乐无忧却道:“我也多希望能有这样一个朋友。”他看著遥远的星空:“可以一起喝酒,一起打闹……我原本以为